寒冬臘月的一天深夜， 弄樓屯村東頭的一間茅屋裡， 豆大的煤油燈光昏黃、顫動。
75歲的老汪半躺在鋪著稻草的木床上， 身旁擱著一隻麻袋，
老汪慢慢數著錢， “1、2、3……5萬元！終於攢夠了！小海， 你的債， 爸可以替你還清了！”老汪長歎一聲， 淚如雨下。
一滴鹹得發苦的眼淚滲進老汪的嘴角， 猛地將他拽回記憶的深淵。
老汪年輕時就沒了老伴， 跟兒子小海相依為命。 由於家中貧窮， 老汪沒錢供小海讀多少書。
不過， 小海腦瓜好使， 他不甘心跟父親一樣一輩子堅守幾分薄田， 16歲過後就南下廣東打工了。
5年後， 小海存了5萬元錢， 便回到家鄉想做小生意。 “爸， 我打算做點小買賣， 然後找個女人成家， 給您養老送終！”
老汪聽了， 心裡一陣感動， 雖然家貧， 可他一直溺愛兒子， 當即砸鍋賣鐵給兒子湊了2萬元。
小海渾身只有7萬元， 離計畫中的10萬元本錢還差3萬元。
家中已經沒有值錢的東西， 可小海不甘心， 他背著父親借了村裡一個名叫阿鵬的富人3萬元的高利貸。 按他的既定計劃， 如果一切順利， 一年內肯定能還清債務。
不久， 小海便揣著沉甸甸的10萬元出門做買賣去了。
起初小海販牛， 賺了一點錢， 給父親老汪買酒買煙。 可他太急功近利， 後來夥同他人賣石油， 不料把本錢賠了進去。
一天夜裡， 小海悄悄潛回家中， 撲通一聲向老汪跪下， 說：“爸， 我借了阿鵬3萬元高利貸， 現在生意虧本了， 他找上門來你就拉下老臉替我緩緩！我一定會還清債務的！”小海說完便連夜外逃了。
果然不出所料， 阿鵬次日便上門跟老汪討債。
老汪苦於自己拿不出錢， 只好跟阿鵬賠笑道歉，
阿鵬看著老汪家徒四壁， 榨也榨不出一分錢來， 道：“我看你也挺可憐的， 這樣吧， 利息我不要了， 給我3萬元本錢， 不然我見小海一次就痛打一次！”
老汪咬咬牙， 說：“兩年後， 我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
阿鵬冷笑一聲， 臨走前拋下一句“誰耍賴誰是烏龜王八蛋”。
次日， 老汪鎖上家門， 也離開了家鄉。
由於會做一手好菜， 老汪跑到縣裡的建築工地當伙夫去了。 晚上， 他就拎著一隻麻袋沿街撿廢品賣錢。
兩年很快過去了， 老汪回家時已經是兩年後的年底。
當他扛著一隻麻袋， 裡面裝著兩年來的積蓄走到家門口時， 看見門上寫了很多鮮紅的侮辱大字， 比如“殺人償命， 欠債還錢”、“老汪是王八， 生個兒子成烏龜”。
老汪長歎一聲， 開門進屋， 點亮煤油燈， 開始數錢， 整整數了一個晚上。
天剛亮時， 靈敏的債主阿鵬就像一條獵狗似的找到老汪， “老汪， 兩年了， 你們父子倆沒本事還錢， 可躲債的本事不小呀！”
老汪聽了， 不動聲色道：“你算一算， 我們欠你多少錢？”
阿鵬說， 不多， 本金3萬， 利息2萬， 不過看你這模樣， 還我3萬元本錢就算了。
老汪伸手進麻袋， 掏出一遝錢， 遞給阿鵬， “5萬元， 一分不少， 你點點看！”.
阿鵬看著跟前半個麻袋的錢幣， 目瞪口呆， 仔細一數果真有整整5萬元， 一分不少。
他支支吾吾說， “老汪叔， 先前那麼說你們， 真不好意思……我拿走4.5萬元， 留5000元給你過年吧！”
老汪抬高嗓門， 說：“別， 欠債還錢， 我兒子是烏龜， 我可不是王八蛋！”說著從阿鵬手裡接過欠條，
阿鵬苦笑， 拿著錢悻悻離去。
除夕夜， 當迎新的爆竹炸響弄樓屯的夜空時， 人們看見老汪對著天空放了幾串鞭炮， 然後痛哭流涕， “小海， 你的債爸還清了， 你快回家吧……”
鄉親們聽了， 無不為之動容。
次日中午， 人們沒看見老汪起床吃飯。
晚飯時， 人們仍然沒看到老汪的身影， 去敲門也無人回應， 而大門又是從裡面關著， 就去跟村長反映。
村長帶頭跩開老汪的家門， 發現他卷在床上， 嘴角微微上揚， 似乎帶著笑意。 原來， 老汪不知何時已經死去了。
就像鬼使神差似的， 那天傍晚小海也拎著5萬元錢回到了村裡。 當時， 鄉親們正忙著給老汪入殮。
小海看見這一幕， 眼前浮現那個又矮又小的父親， 不禁跪下嚎啕， “爸，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