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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 午飯與王老師

我是1962年考入呼和浩特第五中學的。 那時, 呼市五中只有教工食堂, 沒有學生食堂。 路遠的學生帶飯, 學校的大灶可以給餾一下。

我因離家遠, 每天中午也從家帶飯吃。 那時同學們都用鋁飯盒帶飯, 飯盒大同小異, 不好辨認。 大家都在飯盒外面系一根線繩或用紅油漆在盒蓋上寫字作為標記, 即便如此還常常搞錯。

早晨, 同學們把飯盒送到食堂的木架子上。 臨近午時, 炊事員把飯盒齊齊整整地碼進籠屜裡。 臨近午間下課時, 同學們都做好了衝刺的準備。 下課鈴一響, 老師一喊:“下課!”同學們都像箭一樣飛向食堂。

把飯盒碰掉, 飯菜灑在地上的情況經常發生。 不時能看到有的同學, 一邊小心翼翼地收拾灑在地上的飯菜, 一邊哭泣。 帶來的好飯被別人拿走, 自己端著別人的窩頭鹹菜不知所措的場景也時有所見。

甚至還發生過, 淘氣的同學把別人飯盒裡燜飯的水倒掉。 待到人家中午打開吃時, 裡面都是些半生不熟的米顆子, 欲哭無淚。

一學期出一元的熱飯錢。 到中午吃飯時常常幾個要好的坐在一起, 菜和飯相互吃。 夏天, 有的同學頭天晚上就把飯菜裝好了。 有時忘了把盒蓋打開, 悶在裡面餿掉了。 大家就各自省一點給他, 其樂融融。

我從家裡帶的沒有啥好飯, 常常是玉米麵窩頭和鹹菜。 鹹菜是醃蘿蔔或醃芋頭, 切成片, 外面抹點辣椒。

有時帶的是炒糖菜渣子, 那就更沒有營養了。 曾經帶過小米, 自己添好水來蒸。 我把握不住水量, 常常不是太硬了, 就是太軟了。 吃小米飯有時沒有菜, 母親在家用胡麻油拌點蔥花和鹽就權當菜了。

到了1963年, 父親拿糧票能從旗縣買到蓧面。 我從家帶的飯多數是蓧面囤囤(蓧面和好, 擀薄。 在上面鋪一層土豆絲, 卷起來, 切成段, 上籠蒸熟), 為了省糧, 蓧面裡卷點土豆絲是非常必要的。 早晨出門時, 把頭天蒸好的蓧面囤囤放在在飯盒裡, 再倒點醋、擱點鹽就全有了。

上午下了最後一節課, 早已餓得饑腸轆轆, 慌忙去食堂取飯。 一飯盒囤囤如風捲殘雲一般, 幾下就吞食了個精光。 小勺刮的飯盒吱吱作響, 最後還要用舌頭把飯盒的內部細細地舔舐一遍。

只有在過節時, 我才可能帶好飯。 飯盒裡有肉片、有豆腐、有白菜, 還有白麵饃饃, 那時我常常盼望過節。

那個陪伴了我三年、兩端橢圓形似腰子的飯盒, 不知後來哪去了。

—2—

記得有個同學的父親在呼市制鞋廠工作, 那裡天天有集寧肉聯廠的貨車送來豬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爹在制革車間, 可以趁便撿拾點邊角餘料回家煮食。 那時, 我最崇敬的職業就是呼市制鞋廠制革車間的熟皮工。

1963年的冬天最幸福。 那年錫盟遭了雪災, 半數的羊因為沒有飼料被凍死了。 牧民們不要肉只要皮, 光溜溜的整羊都叫內蒙政府的直屬機關拉回來了。 羊不放血肉紅紅的不好看, 但那時只要能吃上肉就是天大的好事, 無人在乎這些。

父親分的幾隻都是幼羊, 用他的話來形容, 一張人民日報能包一隻。 母親將羊肢解後燉了一大鍋, 為了能多吃些時日, 鍋裡擱了許多鹽。 有幾天, 我天天晌午帶的都是肉, 好幾個同學都跟著我沾了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五十年以後,

還有人還念念不忘這件事。

那年冬天, 父親單位給家家戶戶發玉米麵, 給錫盟過不了冬的羊群蒸窩頭。 那時的人們真純潔, 一點也懂不得侵公肥私。 我從籠布上摳下點圪渣渣吃, 都會招來父親的辱駡。 儘管各單位的職工們夜以繼日地蒸窩頭, 蒸好後裝入面口袋裡統一送往機場, 飛往錫盟空投, 死羊仍遍佈草原。

到了1964年, 國家緩過勁來了。 家裡因為姥姥病死了, 少了一口人, 經濟狀況也有所好轉。 母親看我身材弱小, 個子總不見長, 就和父親商量, 想讓我的午餐在學校食堂吃。 一打聽, 學校沒有學生食堂, 於是母親去找校長通融。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 校長竟然同意了母親的要求, 把我也安排在教工食堂吃。

呼市五中教工食堂的飯真好吃, 中午不是米飯就是麵條。米飯當然是是小米飯,炒菜;只有過節才會有大米飯,而且是天津小站米。天津小站米真好,就是沒菜,白飯也好吃。倒點醬油一拌,味道好極了。

麵條是蕎面打鹵麵,算作粗糧。味道非常好,吃時最好多多加醋。反正我後來的幾十年再沒吃過那麼好的蕎麵條。那麼和潤滑口,那麼回味無窮。半個世紀後的今天,我仍然懷念那裡的蕎麵條。

由於在教工食堂吃飯的人不多,每頓飯需要提前登記。吃什麼?吃多少?都要提前寫好。食堂管理員是個山東人,一個面慈心善的老頭。

每到上午第四節課,我就開始在課桌下偷偷地整理飯票了。一天被語文老師王德科發現了,他竟然沒有罵我,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說:“你畢竟是個孩子呀!”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感到很溫暖。不像有的老師,一旦發現你有小動作,粉筆頭就飛過來了。

—3—

王老師在民國時讀過私塾,文言文基礎非常深厚,《古文觀止》可以倒背如流。雖時隔半個世紀,仍清晰地記著王老師給我們誦讀《滕王閣序》的情景,聲情並茂 、一唱三歎 、抑揚頓挫——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

當他讀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時,會萬分陶醉、頓時喜形於色,雙眸放出異彩。如泣如訴的聲音讓我們心馳神往,恨不得馨香禱祝。

王老師說:誦讀古典文學可以陶冶一個人的情操。我就不信,一個剛背完古文的人,就會出門綹竊。

王老師出身不好,對學生說話非常和善。那時他的年齡估計還不到五十,但已顯出老態來了。我現在也老了,每逢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心中還是感動不已。

最近獲知,王老師祖籍陝西神木縣盤塘村,是當地的大戶人家。1945年經同學介紹進入綏遠省政府,在董其武手下的新聞科供職。他曾經參與了綏遠省9.19通電起義檔的起草。

解放後,他租不起房子,曾住在一戶人家的豬圈裡。

後來,王老師在呼市二中總務科當壯工。每天搬磚、和灰、修繕校舍。一次幹活休息時,適逢呼市教育局局長來二中視察工作,談話的地點正好靠近工人們休息的地方。

他們說到《水經注》的作者時,誰也想不起來,王老師聽到後隨口說:“是酈道元嘛!”教育局局長便和王老師聊了一會兒。

過了不久,二中校長顧世純去教育局找局長要求增加語文老師,局長說:“你們學校有現成的好語文老師不用,我到哪再給你找去?”

“誰?”

“總務科那個壯工!”

從此王老師就開始教課了。不但教語文,還帶著數學課。他以後輾轉至五中、土默特學校,直到退休都是高三語文老師。

中午不是米飯就是麵條。米飯當然是是小米飯,炒菜;只有過節才會有大米飯,而且是天津小站米。天津小站米真好,就是沒菜,白飯也好吃。倒點醬油一拌,味道好極了。

麵條是蕎面打鹵麵,算作粗糧。味道非常好,吃時最好多多加醋。反正我後來的幾十年再沒吃過那麼好的蕎麵條。那麼和潤滑口,那麼回味無窮。半個世紀後的今天,我仍然懷念那裡的蕎麵條。

由於在教工食堂吃飯的人不多,每頓飯需要提前登記。吃什麼?吃多少?都要提前寫好。食堂管理員是個山東人,一個面慈心善的老頭。

每到上午第四節課,我就開始在課桌下偷偷地整理飯票了。一天被語文老師王德科發現了,他竟然沒有罵我,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說:“你畢竟是個孩子呀!”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感到很溫暖。不像有的老師,一旦發現你有小動作,粉筆頭就飛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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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在民國時讀過私塾,文言文基礎非常深厚,《古文觀止》可以倒背如流。雖時隔半個世紀,仍清晰地記著王老師給我們誦讀《滕王閣序》的情景,聲情並茂 、一唱三歎 、抑揚頓挫——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

當他讀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時,會萬分陶醉、頓時喜形於色,雙眸放出異彩。如泣如訴的聲音讓我們心馳神往,恨不得馨香禱祝。

王老師說:誦讀古典文學可以陶冶一個人的情操。我就不信,一個剛背完古文的人,就會出門綹竊。

王老師出身不好,對學生說話非常和善。那時他的年齡估計還不到五十,但已顯出老態來了。我現在也老了,每逢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心中還是感動不已。

最近獲知,王老師祖籍陝西神木縣盤塘村,是當地的大戶人家。1945年經同學介紹進入綏遠省政府,在董其武手下的新聞科供職。他曾經參與了綏遠省9.19通電起義檔的起草。

解放後,他租不起房子,曾住在一戶人家的豬圈裡。

後來,王老師在呼市二中總務科當壯工。每天搬磚、和灰、修繕校舍。一次幹活休息時,適逢呼市教育局局長來二中視察工作,談話的地點正好靠近工人們休息的地方。

他們說到《水經注》的作者時,誰也想不起來,王老師聽到後隨口說:“是酈道元嘛!”教育局局長便和王老師聊了一會兒。

過了不久,二中校長顧世純去教育局找局長要求增加語文老師,局長說:“你們學校有現成的好語文老師不用,我到哪再給你找去?”

“誰?”

“總務科那個壯工!”

從此王老師就開始教課了。不但教語文,還帶著數學課。他以後輾轉至五中、土默特學校,直到退休都是高三語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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