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網劇成為中國互聯網娛樂內容最具吸引力的品類， 各個線上視頻平臺佳作頻出， 直接帶動了付費用戶數量的增長， 以及商業模式的良性迴圈。 根據預測， 到2020年， 中國網劇的總產值將達到600億。
從04級到08級， 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到製片管理系， 2017年也成為這批年輕人集體亮相網劇市場的開始。 他們靠專業素養、團隊作戰和堅韌意志， 讓網劇從類型到品質都有了明顯提升。 網劇在越來越多的人眼中成為一個更加體面的內容創作領域。
作者 | 邵樂樂
一個人的命運， 當然要靠自我奮鬥， 但是也要考慮到歷史的進程。
影視行業有著自己的信用鏈條和用人規矩。 雖然市場化改革在90年代就已經開始， 電影公司取代國營電影廠、電視劇市場早踐行了制播分離， 但是這裡依然是一個人際關係很封閉的江湖。
初來乍到、根基尚淺的年輕人大多只能在週邊打轉或者在劇組打雜， 其中包括了千禧年之後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 他們是中國影視專業教育體制所能生產出的最頂尖人才， 卻也有人數過， 截至目前最近一個拍攝了標準院線電影的北電導演系學生， 是《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導演程耳。
程耳都是1995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的老學長了， 距離今天已經過去20年。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該如何選擇呢？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
有些時候， 無法得門而入的年輕人們會感慨自己不如前輩一樣趕上的巨大時代變革；有些時候， 另一些年輕人也會發現今天這個時代正在默默地提供一種全新的機遇。 其實， 時代不分好壞， 機會各不一樣， 你們也能創造歷史。
所謂的“趕上了這個時代”， 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現在的樣子， 挺讓我驕傲的”
劉暢是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故事片方向的學生， 在2011年畢業後的三年時間裡， 他當過編劇、場記、檔案助理和製片。 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如此， “得在北京待下去”。
按照一個電影學院畢業生的既定路線， 劉暢需要在這樣的劇組江湖熬十年， 才可能有自己的第一部電影作品。 他準備接受這樣的職業週期安排。
2014年10月。 大學班主任打電話讓劉暢參加系裡協辦的榮耀青年影像大賽。 就像在學校拍作業作品一樣， 劉暢找來了自己的同學朋友幫忙， 他自編自導自演一個跟女神告白的校園故事， 一個8分鐘的短片《李晚我想和你好》。
劉暢
兩個月後， 《李晚我想和你好》被通知入圍了決賽， 評委之一是小糖人創始人朱振華。 當時， 小糖人與愛奇藝聯合出品的網劇《最好的我們》已經立項半年多， 擔任製片人的朱振華想給這部劇尋找一個電影級別的年輕導演。
這種操盤模式朱振華已有成功經驗——2013年拍公司的第一部網劇《匆匆那年》時， 他就啟用了剛畢業一年的年輕導演姚婷婷。 朱振華回憶說， 這部單集投資超過百萬的網劇， 雖然得到搜狐視頻的支援， 但仍是消耗巨大的博弈過程， “像革命性的一刻”。
朱振華當即看中了劉暢。
劉暢至今說不清楚朱振華選他的原因， 可能是《李晚我想和你好》中晃動的影像風格和快節奏敘事恰好符合《最好的我們》對導演的需求。 相比選人的眼光， 劉暢更欣賞老朱有用新人的勇氣和魄力， “他敢，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個勇氣比判斷更重要”。
僅憑一個8分鐘的短片就選定劉暢， 朱振華遭到了不少反對聲。 一個姚婷婷能說明什麼？影視行業就是這樣， 大部分所謂的成功規律都需要很高的證實成本， 以至於大家只相信成功是偶然，中庸是安全。
朱振華像一年前堅持選擇姚婷婷一樣堅持選擇了劉暢。“你必須要清楚為什麼選擇他，所有人都反對你也要堅持。”對於劉暢來說，把《最好的我們》做出來並不難，他只要做自己擅長的事就可以。“我是什麼樣，（片子）就是什麼樣。電影學院畢業後還堅持做導演的，能力都不差。”
小糖人創始人朱振華
2015年1月，劉暢開始進入《最好的我們》創作工作，帶著編劇做了三集劇本之後，他讓朱振華和愛奇藝都感到滿意。5月，劉暢正式成為《最好的我們》的導演。這部劇在9月開拍——和在學校拍攝學生作品一樣——劉暢帶去了他相熟的創作班底，攝影是他的師哥，曾擔任過《繡春刀》的攝影，錄音指導也是劉暢一直合作的朋友。
朱振華承擔了拍攝以外所有的事情，他需要負責內容和商業的平衡、進度與品質的協調。劉暢隱約記得拍攝資金好像一度稍微有點兒費勁，但沒有影響到他的拍攝。朱振華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在拍攝之外。“所有現場看得見、看不見的問題，永遠不會拖太久，老朱一定會知道，然後把所有的問題給你解決了，你看不到問題的發生。”
在拍了20多天后，劉暢給愛奇藝寄去一版片花讓他們放了心。“之前是老朱在扛，他也不會跟我說”。這也為他贏得了老朱和愛奇藝的充分信任，劉暢在這個三角生產結構中擁有了很大的創作空間。
從劇本到最終成片，《最好的我們》用了足足一年半時間。對於一部青春題材的網劇而言，這樣的週期幾近奢侈。相比常規電視劇每集35場的密度，劉暢給《最好的我們》增加強度到50場左右，並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了全部拍攝。
當時劉暢可能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新時代的洪流之上，日後會被樹立為榜樣和案例。從這一年年初開始，精品帶來的付費效應、自製具有IP控制力催促三家處於慘烈競爭狀態的視頻網站快速加碼自製網劇——從投資規模到創作團隊都在極速升級，單集網劇投資從100萬迅速躍升至400-500萬，達到與傳統電視劇相當的投資體量。
《最好的我們》
一幫青年導演開始被影視公司和視頻平臺圈進網劇行業。因為擁有電影級別的技法、審美和成型團隊，他們被影視公司和視頻平臺視為“物美價廉”的生產力、創造力。網劇市場展現的驚人爆發力，同時吸引了更多影視公司加入，他們同樣需要年輕團隊在此探索和實驗。
陳國富和陶昆的工夫影業是其中之一。在監製電影《尋龍訣》的過程中，陳國富買下了天下霸唱的另一個小說《河神》的版權。他判斷，民國懸疑題材的《河神》適合開發成類似美劇體量的網劇。只是當時網劇剛剛興起，大部分網劇單集製作成本低到幾十萬。於是，工夫影業暫時擱置了這個項目，“以逸待勞”。
在一個IP熱的年代，擱置一個天下霸唱的作品不是好的選擇。至少按照生意的邏輯來說，尚且沒有網劇開發製作經驗的工夫影業，可以把這個項目包給一個電視劇公司或團隊的話，將會是一個各方面回報都有穩定預期值的操作。
陳國富覺得這種“二道販子”式的操作手法似乎沒什麼意義，他想賭一把大的。基於對網劇市場的模糊認識和對美劇的觀察，工夫團隊在公司內部先依照美劇規格做劇本開發，為《河神》定了基本樣貌——一個集數不能太長、有一定的視覺表達空間，並且越來越區別于傳統電視劇的網劇。
“行業在迅速反覆運算，我們很怕在某一個階段就被甩掉了，所以我們有時候反而會採取一些更激進的方式去嘗試。所謂的激進其實就是有時候沒有太多的算計。”工夫影業總經理陶昆這樣解釋他們選擇冒險的原因。
陳國富需要一個有技法、審美並且完成度高的團隊。經由攝影師王博學的介紹，工夫把《河神》的製作交給了導演田裡和製片人常犇為首的年輕團隊。
田裡是2004級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學生、劉暢的師哥，後者還曾作為群演出現在他的學生作品之中。常犇是2004級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的學生，和田裡是同屆同學。
雖然田裡一直被後輩學弟稱讚，但也沒有獲得過真正意義上拍電影的機會，一直都在跟組、當場記、當副導演、拍競賽短片、拍微電影、讀研究生，給別人寫劇本。“我們都知道他（田裡）好，知道他厲害。”劉暢說。
網劇市場的繁榮和更大的創作空間讓常犇和田裡決定加入工夫影業體系，更況且還有華語電影金牌監製陳國富和金牌製片陶昆這樣的“老師傅”帶著他們。
2016年4月8日，《最好的我們》上線，最終以21億的播放成績和8.6的豆瓣評分收官，還幫助年輕演員劉昊然成為當紅明星。同月，《河神》正式啟動演員招募工作。就在上線當天，劉暢在自己的朋友圈裡這樣寫道，“今天晚上，見人。這事兒幹了一年，現在的樣子，挺讓我驕傲的。”
“只能不斷地做下去，要堅持拍下去”
陳國富對於田裡的一部小成本電影記憶深刻。
2014年，由於原定導演生病，田裡臨時頂工拍攝了一部名為《迷失曼谷》的恐怖片。這是田裡畢業後遇到的第一個敘事型的、可以講故事的長片，這部成本只有小幾百萬的電影在泰國拍攝，但最終呈現出非常高的完成度。
這部午夜檔電影在2014年12月20日公開上映，兩周時間獲得不到800萬票房，在2014年220億全年票房中占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計。陳國富和陶昆卻在其中看到了田裡在創作上的能力和潛力。
田裡
在正式工作啟動之前，田裡和陳國富見了兩次面。第一次見面，陳國富告訴田裡，他想像中《河神》的整體氣質應該是“妖魅”。第二次見面，田裡根據“妖魅”以及自己的想法，做了一個多小時的提報，包括怎麼拍得不一樣，水下、判案等重點段落要怎麼拍，參考段落片有哪些，最終呈現應該是什麼。
陶昆後來告訴田裡，這次提報起了關鍵作用。在工夫影業之後的工作中，陶昆和陳國富不會過多地干預到這些年輕團隊的創作中，但是所有的項目都不能略過提報環節。
更多的北電同學加入到這個洪流中。2016年春天，齊康擔任製片人的第一部網劇《無證之罪》也開始有了眉目。他是常犇的學弟，畢業于05級製片管理系。在大學時就做過學生會主席，當過短片導演，常犇還是那部作品的製片主任。
一心想做電影的齊康，有著很強的文藝青年氣質和很執拗的個性。雖然在畢業後參與過崔健的《藍色骨頭》的製片工作，但是日子並不順利，剛開始他甚至還幫別人拍過婚禮視頻，“結果那對朋友離婚了，就此我們宣佈絕不碰婚禮視頻”。
2015年，齊康與大學同班同學何俊逸聯合創業成立了萬年影業。他把懸疑片《無證之罪》計畫為一部成本3000萬左右的院線懸疑片。這是自己和公司的第一個項目，也是當時他離職業理想最近的一個項目。
新製片加上新導演，類比《白日焰火》的類型經驗，齊康有很大的信心能夠從票房端收回成本。在愛奇藝介入之後，《無證之罪》一度被設計為“電影－網劇聯動”的項目。
不過，這一計畫最終在劇本進行到分場階段時，由於行業經驗和目標判斷並未與合作者們達成一致，專案沒有繼續進行。
對於年輕導演製片和初創的影視公司，第一部電影虧錢往往意味著原本稀缺的信任極有可能被嚴重透支。曾經糾結過是否拍攝網劇的齊康，在這樣膠著狀態之下決定接受愛奇藝的建議，擱置電影專案，先把《無證之罪》做成12集的網劇。
“年輕人在做電影的過程當中，行業對於年輕人做電影層面上信任度沒有那麼高，而且市場的判斷、大家的理解層面上沒有那麼一致。在這個節點上我們就決定開始做劇集。”齊康後來複盤道。
齊康
《無證之罪》承擔了愛奇藝罪案劇3.0的內容升級嘗試。罪案劇在愛奇藝呈現出清晰持續的發展脈絡，從2014年自製劇1.0時代的《心理罪》到2.0時代的《滅罪師》和《餘罪》，罪案劇一度成為爆款率最高的垂直品類。但是，隨著涉案題材審查標準的統一，如何在題材紅利之外找到新的精品之路，愛奇藝需要提前做出準備。
愛奇藝副總裁、自製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希望《無證之罪》可以在類型和體量上進行延展和創新：社會派推理類型，12集、每集55分鐘的類美劇體量，加上之後計畫開發的原作者紫金陳剩餘兩部小說，最終打造成一個系列網劇。
到了2016年夏天，《無證之罪》終於獲得實質性進展。愛奇藝創始人、CEO龔宇親自出面請來了韓三平擔任該劇的監製。在《無證之罪》的製作過程中，韓三平在包括敲定主演秦昊和把握大的創作方向等事項上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權威監製“天然的信任感”同時成為連接愛奇藝和這個新的創作團隊的紐帶。
這樣的“老牌監製＋年輕導演”模式，隨後在2017年成為愛奇藝推動純網內容產品升級、擴充人才體量的重要策略，包括韓三平、馮小剛、陶昆、陳可辛等人都加入了愛奇藝網生內容的監製陣營。
齊康找來了自己的北電同學，組成了《無證之罪》的主創團隊——包括05導演系呂行和路迪、05攝影系晁明、05美術系李佳寧、05級錄音系章達等人。這些老同學在參與《封神》、《解救吾先生》、《鐵道飛虎》、《唐山大地震》等影視劇的製作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導演呂行對這個懸疑類型片有極大的興趣。相比周圍很多人，呂行自認為屬於天賦優勢不夠明顯但技法成熟的導演，他還有一個在哈爾濱從事製片工作的父親。2009年導演系畢業後，呂行選擇電視劇作為自己深挖的一個類型，參與了幾部電視劇的拍攝。他還在北電繼續著自己的讀書生涯，直到2017年博士畢業。呂行稱為“磨刀不誤砍柴工，何況還能一邊砍著，一邊磨著”。
呂行
另一個“磨刀不誤砍柴工”的年輕導演是沙漠，他也在本科之後繼續在北電攻讀了碩士學院。畢業一年後，他拍了風格淩厲的短片《半島孤兒》，隨後入選了電影導演甯浩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畫”。
商業電影早就不是今天北電畢業生的心理障礙，而且比起90年代成名的“第六代”，他們對於海外藝術影展的榮譽驕傲和生存之道早已沒有太多興趣。沙漠坦言，他有能力駕馭、但十分厭倦文藝電影的套路——總是100個人在玩兒，總是在計算那5個評審的喜好；自我表達淩駕一切，但絕大多數在視聽方面乏善可陳，“容易自我麻痹”。
對於青年導演的扶持和挖掘，也已經是一個行業共識的商業模式。甯浩通過《心花路放》等中等體量的商業化類型片積累了行業頂端的資源和合作夥伴，並且把扶持青年導演作為自己的公司壞猴子影業升級的重要戰略。
這位成功的商業導演挑選的10位“壞猴子”有想法、有審美、作品兼具本土性和當代性，路陽和他的《繡春刀2》就誕生於這一年的“壞猴子計畫”扶持機制。沙漠將自己的未來寄希望於此，“在目前的電影市場，只有超級大片和低成本文藝片有較大概率的生存機會，但超級大片的拍攝機會從來不會給新導演”。
按照“壞猴子”的計畫，沙漠要先閉關寫一個原創劇本，但這並不意味著成為“下一個路陽”的距離因此而縮短。性格偏急躁的沙漠意識到自己處於一個波動週期，他在2016年的年終總結中這樣寫道。“拍電影就像愛上了個蕩婦，對吧，但我們就是沒辦法對這個蕩婦棄之不顧啊，我們能嗎？所以你只能不斷地做下去啊，要堅持拍下去啊”
沙漠
另一個對沙漠充滿興趣的是朱振華和他的合夥人鄭林。鄭林同樣有著北電的求學和生活背景，在離開中國文化產業投資基金工作後，加入了小糖人擔任CEO。在青春系列題材網劇上連續獲得成功後，小糖人對於自己的生產模式更有信心。而戴瑩也一直關注北電等高校創作圈，她之前已經看過了沙漠的《黑魚》、《半島孤兒》等短片，印象非常深刻。
在準備《最好的我們》姊妹篇《你好，舊時光》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將導演人選的目光放在了沙漠身上。
“久久無法消散，期待明日重逢”
沙漠猶豫了。網劇和青春片這兩個有限的表達空間和固有標準，距離預想中的商業類型電影確實有著不少的距離。
這種猶豫在我們採訪過程中，被很多人所提起。這幾乎是藝術院校學生的全員難題。對於這些北電的頂尖人才來說，這個選擇往往會決定未來幾年的人生道路和創作方向。相比職業虛榮心和願景，已經進入社會的他們在時間成本方面的考慮會更為現實。
這時候已經是2016年的秋天，小糖人需要儘快決定這部新網劇的主創名單，而沙漠也需要在繼續準備和動手幹活、電影和網劇之間做出決定。他來到上海一邊探班《河神》，一邊向師哥常犇徵求意見。
《河神》已經於2016年9月在象山影視基地正式開機，田裡和常犇正卯足了勁要做出個好東西——管他是網劇還是電影。直到現在，田裡還清楚地記得，121天的拍攝過程中，70多天都拍到午夜12點之後，宵夜發了100多天，挑戰很多。
“天天熬大夜”的工作強度讓包括置景、道具、場務、燈光在內的基層工作人員很崩潰。田裡常能聽到這樣的抱怨，“你這完全是電影的拍法，電視劇哪有這麼拍的？我去橫店我一天也掙那麼多錢，上你這來一天也掙這麼多錢。”
上海松江的武行和群演一度對《河神》劇組避之不及——“什麼戲？《河神》？不去”——以至於拍攝喪屍大戰重場戲時，常犇讓劇組從外地調來幾十名專業武行，“反正，他們不知道《河神》什麼劇，更不知道我們要挑戰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從淩晨一點半開始，群演就要分批化妝，以便在早上五點半能準時開工。這些群眾演員臉上化著妝，嘴裡含著血漿，喪屍一演就是一整天。在播出時，細心的觀眾發現在兩分多鐘的長鏡頭畫面裡，喪屍數量越來越少——“因為不斷有演員受傷”。
常犇
常犇負責解決基層對創作層面的不理解和負面情緒，從製片專業角度梳理和調控宏觀局面，以保障劇組各部門對創作的全力支援。常犇和田裡這對搭檔經常深夜聚在房間，想辦法解決各種從來沒有面臨過的難題。
田裡把整個製作過程形容為“爬坡”的感覺，“《河神》的製作難度和體量都非常大，我們要求又非常高。所以整個製作過程中會感覺你的經驗值在飆升，腎上腺素在飆升，就是——刺激，真刺激。”
即使如此，陳國富在探過兩次班後還降低了對《河神》的期待值。影視城中原本粗糙的置景，和不夠專業的群演讓這個華語金牌電影監製覺得“這事兒可能沒那麼好，也可能玩砸了”。在他看來，現場就是妥協、妥協、妥協。探班的時候，陳國富習慣坐在監視器後面，丁卯的領結是不是要往上放一放，後面的群眾演員表情是不是要多一些，他都會關注到。
“他（陳國富）在的時候，進度會慢下來。”田裡說，“陳導那樣要求的人，坐在這個現場他是很難受的，（跟拍電影相比）哪兒哪兒都不對。這個門怎麼這樣？時間怎麼這麼趕？四天半就要拍一集？”
整整四個月，24集體量的《河神》從夏天拍到了冬天，從上海、無錫拍到了海南。這種實際壓力引發的創作興奮感是常犇在以前的傳統影視劇中所沒有經歷過的。與“升級打怪”的製作體驗相反，做網劇有做傳統電視劇時難以感到的快感。常犇說：“ 我也做過電視劇，純to B，電視臺說幹嘛就得幹嘛，每個部門都是在創作和製作裡妥協。”。
以至於在面對沙漠的猶豫時，常犇覺得這根本不是問題。“幹嘛不拍？否則你幹嘛？拍電影？你又沒有具體項目。” 沙漠最後的猶豫得到解決，車墩影視基地的創作氛圍吸引著任何一個渴望自己作品的人，“得先做一個東西出來見人”。他最終選擇接棒劉暢，加入網劇《你好，舊時光》創作。“把步子先邁出去，剩下的再說。”
就在《河神》接近殺青的這個冬天——2016年12月，《無證之罪》在呂行的老家哈爾濱正式開拍。此前的半年裡，齊康、呂行帶領團隊寫劇本、選角、堪景，進展順利。愛奇藝也從總製片人、製片人到執行製片人分別在團隊組成、劇本改編、場景選擇、演員選取、預算分配等關鍵節點上進行了嚴格把關，這給齊康留下了“非常專業”的印象。
這批人成為愛奇藝升級自製劇品質的最優選擇。《河神》、《無證之罪》等幾個團隊擁有電影級別的技法和審美，這夥人在文化訴求、表達訴求和審美趣味上呈現出一致性，並且有急於證明自己的野心——如何在技法穩定發揮的基礎上，做出創新、有審美的片子成為這一批擁有專業背景的創作者的核心訴求。
“為什麼一些項目前期說的跟後期轉換差異很大？因為導演說的跟美術和攝影最終能夠呈現的都不是一個東西，新人導演就控制不了那個局面了。但是，齊康他們的審美、對事物的判斷能力是一致的，所以相對來說溝通成本要低很多。”戴瑩告訴我們。
老搭檔齊康和晁明等人給予導演呂行很大的創作空間和技法支撐，這也使得《無證之罪》能夠設計細節、展示獨特性。“為什麼可能有的人會覺得有一部分的國產劇不是很好看？我個人理解從故事的完成來講，只完成了最基本的敘事。那除了這些最基本的之外，有什麼東西是可有可無的，這個東西就是導演的獨特性，就是所謂的電影感。”
“李豐田背過身去，將香煙倒著放在嘴裡，點燃抽掉過濾嘴棉芯的煙頭，黑暗中一團火焰瞬間升騰，局部照亮了李豐田的五官，雪人出現了”——《無證之罪》中數次出現的這個鏡頭十分驚豔，也更加強化了“李豐田”這個角色的冷酷狠辣——“在他點煙的那一下，觀眾就知道雪人出來了。”
這一核心概念是從原著中“留在現場的一個煙頭”逐步衍生出來的。最早，呂行和編劇馬偽八聊劇本的時候，確認了“李豐田抽煙會撕掉煙頭”這一獨特性概念。
在試戲的時候，呂行卻發現，如果煙頭撕得不整齊，演員會抽一嘴煙沫。李豐田的扮演者寧理從不抽煙，他在回家後反復琢磨，發現把煙嘴撕了倒著抽就很好。在這個基礎上，呂行和攝影指導晁明確定了最終的拍攝方案——李豐田出場就兩個鏡頭：點煙之前，一系列動作由他的背影完成；點煙後，轉身，近景火焰和臉部特寫。
《無證之罪》
“齊康本身對內容的要求很高，你才有機會去設計這些細節，才有空間把這個劇的獨特性發揮出來。”呂行認為這是默契配合的團隊功勞。在“黃毛被朱慧如和郭羽殺死在松花江冰面上”這一重場戲中，攝影指導晁明通過模擬鐵路橋上的火車光效、車頭大燈等不同的光效和幾種不同的跟拍方式，最終營造出緊張情緒遞進的效果。
“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疊加在 一起，觀眾就會覺得這個內容不一樣。我們只有12集，每一集的情節、情緒、情感都要有密度，你一旦讓使用者失去興趣，人家就不付費了，說起來很殘忍。”
《無證之罪》成為呂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創作體驗。呂行把這個團隊形容成“不擇手段”的一夥人，不要任何做不到位的東西。齊康如此形容那時候的創作狀態——“彼此都把這幾年磨的所剩無幾的那點兒力氣和勇氣都擠出來了”。
春節過去後，《無證之罪》在2017年2月殺青，呂行在朋友圈寫道，“殺青了，真的就這樣殺青了，心中的依戀和不舍伴隨著酒精也久久無法消散，期待著明日的重逢……”
“吃相不難看，站直了沒趴下”
小糖人圍繞年輕導演形成的一套“老師傅帶新導演”的生產機制和此前的成功案例，是沙漠邁出去的另一個推動力，“得有這些保護傘，他們更多的資源經驗等等一系列帶給你，幫助你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最大化，你才不會被別人榨幹，被別人消耗。創作之外的東西其實就在榨幹你、在消耗你。”
愛奇藝、小糖人和華視娛樂（《你好，舊時光》的版權方）迅速在這個項目上達成共識。2017年5月中旬，《你好，舊時光》正式開機。緊接著，《河神》爆出第二款預告片。7月19日，作為“北電幫”在2017年三連擊中的第一擊，《河神》正式上線愛奇藝。
從說書形式的結構設計到開篇的祭河大典，從故事肌理、美術設計、視聽特效到奇幻氛圍，《河神》都出手不凡。劉暢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甚至覺得《河神》的偉大在於，它是第一個用視聽語言呈現出中國魔幻應該是什麼樣的劇。
播放量超過19億後，《河神》的火爆和口碑最終超過了陳國富的預期，他沒想到觀眾會這麼嗨。在拍《河神》之前，對於能否在網生內容市場打好頭陣，陳國富和陶昆、常犇和田裡，這一老一少的兩對組合都沒有什麼把握。但是，《河神》之後，來找工夫和閒工夫的網劇項目瞬間蜂擁而至。
“事實證明，我們也沒有因為不太考慮網劇的具體特殊性而損失什麼”，常犇自稱受益于來自陳國富、陶昆等人的創作和製作理念，“理念真的很重要，你得先想到，執行是另一個層面。”
常犇和田裡都認為，《河神》的成功是團隊的力量。這個偏年輕的創作團隊分別來自北電01級美術、03級聲音指導、04級作曲的畢業生，“大家上大學就一起玩，互相瞭解，脾氣、秉性、創造能力、真實的水準都瞭解”。這幫審美取向趨同的年輕人互相磨合、互相激發，讓《河神》在服化道、攝影、特效、音樂等方面成為標杆之作。
《河神》劇照
“是不是一窩人”也是陳國富和陶昆在挑選孵化新力量時的核心標準。《河神》的專案啟動時，田裡、常犇、王博學參股的工夫影業子公司閒工夫同步成立。現在，這三位04級北電畢業生成為了閒工夫的創始合夥人。
工夫影業另一家子公司工夫小戲的核心創始團隊羅楠、賈小熊、張子賢等人，在成立工夫小戲和推出《我叫黃國盛》之前也已經合作多年。
《河神》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工夫影業在網生內容的戰略佈局，陳國富對《河神2》的積極性明顯更高，包括閒工夫、工夫小戲、功夫真言和一拳影業在內的子公司相繼成立。“你不能說完全是因為《河神》之後才幹的，但《河神》肯定給了他們定心丸，這種創作思路和選擇人才的方式是對的。”田裡說。
2017年9月6日，“北電幫三連擊”第二擊《無證之罪》接棒《河神》上線愛奇藝。兩天后，“第四代”著名導演謝飛就在豆瓣上面推薦起了《無證之罪》：“專業的視聽製作，扎實的懸疑劇作，精彩的人物塑造”。
在延期20天后，《你好，舊時光》也在秋天順利殺青。沙漠解釋道，最初的拍攝計畫是按照《最好的我們》制定，但聚焦青春群像戲的《你好，舊時光》在演員、場面調度等方面體量更加龐大。
朱振華再一次負責搞定了延期帶來的所有麻煩，包括演員、工作人員的檔期續簽等。“如果是在別的劇組，導演可能早就被開了，但華哥（朱振華）保我。”沙漠說。
朱振華說自己是以“成就100個對行業有幫助的人”的心態跟這些新人合作的。依靠新導演、新編劇、新演員和精品劇，小糖人在付費時代的視頻平臺、資本市場和受眾群裡快速形成了自己的影響力，成立三年多估值已經超過10億。
在與老朱的交流過程中，沙漠越來越篤定小糖人模式的未來源於老朱敢賭的性格，“小糖人是一個新興的網劇公司，就像一個門口的野蠻人，為什麼可以成功？就是他的膽識和勇氣。”
10月11日，《無證之罪》收官，播放量近4億。從演員、攝影到節奏的全面“電影化”成為多數觀眾對這部劇的公認評價。
“如果你跟何俊逸、齊康、呂行去接觸，你會發現每個人都非常踏實，他們非常扎實的去想把這個項目做好。他們自己都跟自己較勁成那樣了，我就省很多心。”戴瑩認為，包括《心理罪》、《最好的我們》等在內的團隊在心態層面上是行業的一股清流，他們把電影的視聽語言移植到了網劇層面。
一個月後，“北電幫三連擊”中的第三擊《你好，舊時光》正式上線。在作品見人之前，師哥們多次給沙漠造勢，但沙漠傲氣中仍舊難掩緊張，這種複雜情緒分明跟自我身份定位、電影學院的“門楣”和急於獲得認同的焦慮有關。他在朋友圈寫道，“這一年我拍了一個網劇，叫你好舊時光，我覺得能見人，吃相不難看，站直了沒趴下。”
《你好，舊時光》
上線後的第四周，這些北電師兄一起給沙漠舉辦了慶功宴，常犇、王博學、齊康、呂行、劉暢、沙漠、鄭林幾乎同時在朋友圈發出了幾個人的大合影，並配上相同的文字：“《最好的我們》+《河神》+《無證之罪》+《你好，舊時光》=我們在一起”。
更多獎項和專案向他們湧來。2017年11月，《無證之罪》和《河神》拿到了在黃山拿了第二屆金網電影盛典網路劇版塊年度優秀網路劇雙黃蛋。第一次領獎前夜，齊康心緒難平，他在朋友圈引用《平原上的摩西》裡的話：“只要你心裡的念是真的，只要你心裡的念是誠的，高山大海都會給你讓路，那些驅趕你的人，那些容不下你的人，都會受到懲罰。”
從04級到08級，從北電導演系到製片管理系，2017年成為這批年輕人集體亮相網劇市場的開始。對於網劇行業來說，這批年輕人靠專業素養、團隊作戰和堅韌意志，讓2017年的網劇從類型到品質都有了明顯提升，網劇在越來越多的人眼中成為一個更加體面的內容創作領域。
愛奇藝首席內容官王曉暉給出了一個清晰的判斷：到2020年，網劇的產值將達到600億。隨後，三家視頻平臺總計公佈了上百部片單，網劇行業風生水起、波瀾壯闊，更多年輕人將被大潮裹挾進去。
2017年1月10日，愛奇藝和北京電影學院宣佈，雙方將在將在人才培育、作品及活動扶持、IP開發和專案基金合作、校企合作等領域進行深度合作，共同為網路大電影及網劇產業培養專業人才，打造精品內容。
愛奇藝副總裁、自製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
現在，劉暢已經成為小糖人的合夥人，忙於籌拍集英社的經典漫畫IP《棋魂》。2016年6月，他執導的第一部院線電影《二十歲》開機，成為這一夥年輕導演中走得最快的那個。“我趕上了，趕上了這個時代，趕上認識老朱，要不然現在還是一個副導演。”
隨著小糖人在垂直品類上的縱深拓展，劉暢在懸疑、青春等類型上有了更大的表達空間。對於新劇，他只有一個訴求——要向行業證明《最好的我們》不是懵的，“因為你只有這一部作品，沒有別的，大家都在等著看你的變化，那第二部更重要了。”
齊康和呂行也已經敲定了他們倆的下一個網劇作品。雖然彼此分屬兩個公司，但他們很享受這種團隊作戰的感覺。齊康非常認同裡皮對於中國足球的一段論述——要形成集體意識，要在場上相互幫忙，要像集體一樣去戰鬥，我們做到了就不會有所畏懼。
在常犇辦公室的白板上，詳細標注著閒工夫接下來要做的幾個項目和團隊架構。通過這些項目，他們要把閒工夫做成網劇市場的一座燈塔，時不我待——網劇市場目前一片藍海，海面上沒有燈塔。常犇相信“五年之內這個市場肯定已經山頭林立”。
在上海車墩，陶昆會有一種錯覺，“看到了我們十幾年前那種死磕的勁兒”。他又時時不忘叮囑他們要有危機感，“互聯網今天是一個大爆發的時代，但同時它也可能會有一個迅速收緊的節奏。很簡單，現在三家，萬一明天變兩家怎麼辦？當大家都開始做這個（網劇）的時候，我就害怕了。”
這樣的危機感和不滿足就在他們身上。當我在採訪中試圖用“代際”指稱這群人的類型化創作時，齊康覺得這種歸納過於倉促，“我們這一代做得沒有那麼到位，《無證之罪》走的是現實主義的路子，案情肌理並沒有跟這個時代有什麼對話性。《河神》《你好，舊時光》也沒有。不是不能，而是現在初級階段，我們沒有辦法實現。”
只是少年心氣成為了最閃亮的印記。中國最富盛名的電影專業院校不再是他們選擇時代新機遇的心理包袱，但他們也自覺繼承了某些傳統。
常犇告訴我，“縱觀這個行業，你看工夫影業、唐德影視、博納，這些管理系大師兄們創辦的公司真的是在改造行業，從78班一代開始，一代代導演們也都在努力引領這個行業往前走。我們得有這些精神和自我要求，讓這個行業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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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於大家只相信成功是偶然，中庸是安全。朱振華像一年前堅持選擇姚婷婷一樣堅持選擇了劉暢。“你必須要清楚為什麼選擇他，所有人都反對你也要堅持。”對於劉暢來說，把《最好的我們》做出來並不難，他只要做自己擅長的事就可以。“我是什麼樣，（片子）就是什麼樣。電影學院畢業後還堅持做導演的，能力都不差。”
小糖人創始人朱振華
2015年1月，劉暢開始進入《最好的我們》創作工作，帶著編劇做了三集劇本之後，他讓朱振華和愛奇藝都感到滿意。5月，劉暢正式成為《最好的我們》的導演。這部劇在9月開拍——和在學校拍攝學生作品一樣——劉暢帶去了他相熟的創作班底，攝影是他的師哥，曾擔任過《繡春刀》的攝影，錄音指導也是劉暢一直合作的朋友。
朱振華承擔了拍攝以外所有的事情，他需要負責內容和商業的平衡、進度與品質的協調。劉暢隱約記得拍攝資金好像一度稍微有點兒費勁，但沒有影響到他的拍攝。朱振華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在拍攝之外。“所有現場看得見、看不見的問題，永遠不會拖太久，老朱一定會知道，然後把所有的問題給你解決了，你看不到問題的發生。”
在拍了20多天后，劉暢給愛奇藝寄去一版片花讓他們放了心。“之前是老朱在扛，他也不會跟我說”。這也為他贏得了老朱和愛奇藝的充分信任，劉暢在這個三角生產結構中擁有了很大的創作空間。
從劇本到最終成片，《最好的我們》用了足足一年半時間。對於一部青春題材的網劇而言，這樣的週期幾近奢侈。相比常規電視劇每集35場的密度，劉暢給《最好的我們》增加強度到50場左右，並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了全部拍攝。
當時劉暢可能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新時代的洪流之上，日後會被樹立為榜樣和案例。從這一年年初開始，精品帶來的付費效應、自製具有IP控制力催促三家處於慘烈競爭狀態的視頻網站快速加碼自製網劇——從投資規模到創作團隊都在極速升級，單集網劇投資從100萬迅速躍升至400-500萬，達到與傳統電視劇相當的投資體量。
《最好的我們》
一幫青年導演開始被影視公司和視頻平臺圈進網劇行業。因為擁有電影級別的技法、審美和成型團隊，他們被影視公司和視頻平臺視為“物美價廉”的生產力、創造力。網劇市場展現的驚人爆發力，同時吸引了更多影視公司加入，他們同樣需要年輕團隊在此探索和實驗。
陳國富和陶昆的工夫影業是其中之一。在監製電影《尋龍訣》的過程中，陳國富買下了天下霸唱的另一個小說《河神》的版權。他判斷，民國懸疑題材的《河神》適合開發成類似美劇體量的網劇。只是當時網劇剛剛興起，大部分網劇單集製作成本低到幾十萬。於是，工夫影業暫時擱置了這個項目，“以逸待勞”。
在一個IP熱的年代，擱置一個天下霸唱的作品不是好的選擇。至少按照生意的邏輯來說，尚且沒有網劇開發製作經驗的工夫影業，可以把這個項目包給一個電視劇公司或團隊的話，將會是一個各方面回報都有穩定預期值的操作。
陳國富覺得這種“二道販子”式的操作手法似乎沒什麼意義，他想賭一把大的。基於對網劇市場的模糊認識和對美劇的觀察，工夫團隊在公司內部先依照美劇規格做劇本開發，為《河神》定了基本樣貌——一個集數不能太長、有一定的視覺表達空間，並且越來越區別于傳統電視劇的網劇。
“行業在迅速反覆運算，我們很怕在某一個階段就被甩掉了，所以我們有時候反而會採取一些更激進的方式去嘗試。所謂的激進其實就是有時候沒有太多的算計。”工夫影業總經理陶昆這樣解釋他們選擇冒險的原因。
陳國富需要一個有技法、審美並且完成度高的團隊。經由攝影師王博學的介紹，工夫把《河神》的製作交給了導演田裡和製片人常犇為首的年輕團隊。
田裡是2004級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學生、劉暢的師哥，後者還曾作為群演出現在他的學生作品之中。常犇是2004級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的學生，和田裡是同屆同學。
雖然田裡一直被後輩學弟稱讚，但也沒有獲得過真正意義上拍電影的機會，一直都在跟組、當場記、當副導演、拍競賽短片、拍微電影、讀研究生，給別人寫劇本。“我們都知道他（田裡）好，知道他厲害。”劉暢說。
網劇市場的繁榮和更大的創作空間讓常犇和田裡決定加入工夫影業體系，更況且還有華語電影金牌監製陳國富和金牌製片陶昆這樣的“老師傅”帶著他們。
2016年4月8日，《最好的我們》上線，最終以21億的播放成績和8.6的豆瓣評分收官，還幫助年輕演員劉昊然成為當紅明星。同月，《河神》正式啟動演員招募工作。就在上線當天，劉暢在自己的朋友圈裡這樣寫道，“今天晚上，見人。這事兒幹了一年，現在的樣子，挺讓我驕傲的。”
“只能不斷地做下去，要堅持拍下去”
陳國富對於田裡的一部小成本電影記憶深刻。
2014年，由於原定導演生病，田裡臨時頂工拍攝了一部名為《迷失曼谷》的恐怖片。這是田裡畢業後遇到的第一個敘事型的、可以講故事的長片，這部成本只有小幾百萬的電影在泰國拍攝，但最終呈現出非常高的完成度。
這部午夜檔電影在2014年12月20日公開上映，兩周時間獲得不到800萬票房，在2014年220億全年票房中占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計。陳國富和陶昆卻在其中看到了田裡在創作上的能力和潛力。
田裡
在正式工作啟動之前，田裡和陳國富見了兩次面。第一次見面，陳國富告訴田裡，他想像中《河神》的整體氣質應該是“妖魅”。第二次見面，田裡根據“妖魅”以及自己的想法，做了一個多小時的提報，包括怎麼拍得不一樣，水下、判案等重點段落要怎麼拍，參考段落片有哪些，最終呈現應該是什麼。
陶昆後來告訴田裡，這次提報起了關鍵作用。在工夫影業之後的工作中，陶昆和陳國富不會過多地干預到這些年輕團隊的創作中，但是所有的項目都不能略過提報環節。
更多的北電同學加入到這個洪流中。2016年春天，齊康擔任製片人的第一部網劇《無證之罪》也開始有了眉目。他是常犇的學弟，畢業于05級製片管理系。在大學時就做過學生會主席，當過短片導演，常犇還是那部作品的製片主任。
一心想做電影的齊康，有著很強的文藝青年氣質和很執拗的個性。雖然在畢業後參與過崔健的《藍色骨頭》的製片工作，但是日子並不順利，剛開始他甚至還幫別人拍過婚禮視頻，“結果那對朋友離婚了，就此我們宣佈絕不碰婚禮視頻”。
2015年，齊康與大學同班同學何俊逸聯合創業成立了萬年影業。他把懸疑片《無證之罪》計畫為一部成本3000萬左右的院線懸疑片。這是自己和公司的第一個項目，也是當時他離職業理想最近的一個項目。
新製片加上新導演，類比《白日焰火》的類型經驗，齊康有很大的信心能夠從票房端收回成本。在愛奇藝介入之後，《無證之罪》一度被設計為“電影－網劇聯動”的項目。
不過，這一計畫最終在劇本進行到分場階段時，由於行業經驗和目標判斷並未與合作者們達成一致，專案沒有繼續進行。
對於年輕導演製片和初創的影視公司，第一部電影虧錢往往意味著原本稀缺的信任極有可能被嚴重透支。曾經糾結過是否拍攝網劇的齊康，在這樣膠著狀態之下決定接受愛奇藝的建議，擱置電影專案，先把《無證之罪》做成12集的網劇。
“年輕人在做電影的過程當中，行業對於年輕人做電影層面上信任度沒有那麼高，而且市場的判斷、大家的理解層面上沒有那麼一致。在這個節點上我們就決定開始做劇集。”齊康後來複盤道。
齊康
《無證之罪》承擔了愛奇藝罪案劇3.0的內容升級嘗試。罪案劇在愛奇藝呈現出清晰持續的發展脈絡，從2014年自製劇1.0時代的《心理罪》到2.0時代的《滅罪師》和《餘罪》，罪案劇一度成為爆款率最高的垂直品類。但是，隨著涉案題材審查標準的統一，如何在題材紅利之外找到新的精品之路，愛奇藝需要提前做出準備。
愛奇藝副總裁、自製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希望《無證之罪》可以在類型和體量上進行延展和創新：社會派推理類型，12集、每集55分鐘的類美劇體量，加上之後計畫開發的原作者紫金陳剩餘兩部小說，最終打造成一個系列網劇。
到了2016年夏天，《無證之罪》終於獲得實質性進展。愛奇藝創始人、CEO龔宇親自出面請來了韓三平擔任該劇的監製。在《無證之罪》的製作過程中，韓三平在包括敲定主演秦昊和把握大的創作方向等事項上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權威監製“天然的信任感”同時成為連接愛奇藝和這個新的創作團隊的紐帶。
這樣的“老牌監製＋年輕導演”模式，隨後在2017年成為愛奇藝推動純網內容產品升級、擴充人才體量的重要策略，包括韓三平、馮小剛、陶昆、陳可辛等人都加入了愛奇藝網生內容的監製陣營。
齊康找來了自己的北電同學，組成了《無證之罪》的主創團隊——包括05導演系呂行和路迪、05攝影系晁明、05美術系李佳寧、05級錄音系章達等人。這些老同學在參與《封神》、《解救吾先生》、《鐵道飛虎》、《唐山大地震》等影視劇的製作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導演呂行對這個懸疑類型片有極大的興趣。相比周圍很多人，呂行自認為屬於天賦優勢不夠明顯但技法成熟的導演，他還有一個在哈爾濱從事製片工作的父親。2009年導演系畢業後，呂行選擇電視劇作為自己深挖的一個類型，參與了幾部電視劇的拍攝。他還在北電繼續著自己的讀書生涯，直到2017年博士畢業。呂行稱為“磨刀不誤砍柴工，何況還能一邊砍著，一邊磨著”。
呂行
另一個“磨刀不誤砍柴工”的年輕導演是沙漠，他也在本科之後繼續在北電攻讀了碩士學院。畢業一年後，他拍了風格淩厲的短片《半島孤兒》，隨後入選了電影導演甯浩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畫”。
商業電影早就不是今天北電畢業生的心理障礙，而且比起90年代成名的“第六代”，他們對於海外藝術影展的榮譽驕傲和生存之道早已沒有太多興趣。沙漠坦言，他有能力駕馭、但十分厭倦文藝電影的套路——總是100個人在玩兒，總是在計算那5個評審的喜好；自我表達淩駕一切，但絕大多數在視聽方面乏善可陳，“容易自我麻痹”。
對於青年導演的扶持和挖掘，也已經是一個行業共識的商業模式。甯浩通過《心花路放》等中等體量的商業化類型片積累了行業頂端的資源和合作夥伴，並且把扶持青年導演作為自己的公司壞猴子影業升級的重要戰略。
這位成功的商業導演挑選的10位“壞猴子”有想法、有審美、作品兼具本土性和當代性，路陽和他的《繡春刀2》就誕生於這一年的“壞猴子計畫”扶持機制。沙漠將自己的未來寄希望於此，“在目前的電影市場，只有超級大片和低成本文藝片有較大概率的生存機會，但超級大片的拍攝機會從來不會給新導演”。
按照“壞猴子”的計畫，沙漠要先閉關寫一個原創劇本，但這並不意味著成為“下一個路陽”的距離因此而縮短。性格偏急躁的沙漠意識到自己處於一個波動週期，他在2016年的年終總結中這樣寫道。“拍電影就像愛上了個蕩婦，對吧，但我們就是沒辦法對這個蕩婦棄之不顧啊，我們能嗎？所以你只能不斷地做下去啊，要堅持拍下去啊”
沙漠
另一個對沙漠充滿興趣的是朱振華和他的合夥人鄭林。鄭林同樣有著北電的求學和生活背景，在離開中國文化產業投資基金工作後，加入了小糖人擔任CEO。在青春系列題材網劇上連續獲得成功後，小糖人對於自己的生產模式更有信心。而戴瑩也一直關注北電等高校創作圈，她之前已經看過了沙漠的《黑魚》、《半島孤兒》等短片，印象非常深刻。
在準備《最好的我們》姊妹篇《你好，舊時光》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將導演人選的目光放在了沙漠身上。
“久久無法消散，期待明日重逢”
沙漠猶豫了。網劇和青春片這兩個有限的表達空間和固有標準，距離預想中的商業類型電影確實有著不少的距離。
這種猶豫在我們採訪過程中，被很多人所提起。這幾乎是藝術院校學生的全員難題。對於這些北電的頂尖人才來說，這個選擇往往會決定未來幾年的人生道路和創作方向。相比職業虛榮心和願景，已經進入社會的他們在時間成本方面的考慮會更為現實。
這時候已經是2016年的秋天，小糖人需要儘快決定這部新網劇的主創名單，而沙漠也需要在繼續準備和動手幹活、電影和網劇之間做出決定。他來到上海一邊探班《河神》，一邊向師哥常犇徵求意見。
《河神》已經於2016年9月在象山影視基地正式開機，田裡和常犇正卯足了勁要做出個好東西——管他是網劇還是電影。直到現在，田裡還清楚地記得，121天的拍攝過程中，70多天都拍到午夜12點之後，宵夜發了100多天，挑戰很多。
“天天熬大夜”的工作強度讓包括置景、道具、場務、燈光在內的基層工作人員很崩潰。田裡常能聽到這樣的抱怨，“你這完全是電影的拍法，電視劇哪有這麼拍的？我去橫店我一天也掙那麼多錢，上你這來一天也掙這麼多錢。”
上海松江的武行和群演一度對《河神》劇組避之不及——“什麼戲？《河神》？不去”——以至於拍攝喪屍大戰重場戲時，常犇讓劇組從外地調來幾十名專業武行，“反正，他們不知道《河神》什麼劇，更不知道我們要挑戰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從淩晨一點半開始，群演就要分批化妝，以便在早上五點半能準時開工。這些群眾演員臉上化著妝，嘴裡含著血漿，喪屍一演就是一整天。在播出時，細心的觀眾發現在兩分多鐘的長鏡頭畫面裡，喪屍數量越來越少——“因為不斷有演員受傷”。
常犇
常犇負責解決基層對創作層面的不理解和負面情緒，從製片專業角度梳理和調控宏觀局面，以保障劇組各部門對創作的全力支援。常犇和田裡這對搭檔經常深夜聚在房間，想辦法解決各種從來沒有面臨過的難題。
田裡把整個製作過程形容為“爬坡”的感覺，“《河神》的製作難度和體量都非常大，我們要求又非常高。所以整個製作過程中會感覺你的經驗值在飆升，腎上腺素在飆升，就是——刺激，真刺激。”
即使如此，陳國富在探過兩次班後還降低了對《河神》的期待值。影視城中原本粗糙的置景，和不夠專業的群演讓這個華語金牌電影監製覺得“這事兒可能沒那麼好，也可能玩砸了”。在他看來，現場就是妥協、妥協、妥協。探班的時候，陳國富習慣坐在監視器後面，丁卯的領結是不是要往上放一放，後面的群眾演員表情是不是要多一些，他都會關注到。
“他（陳國富）在的時候，進度會慢下來。”田裡說，“陳導那樣要求的人，坐在這個現場他是很難受的，（跟拍電影相比）哪兒哪兒都不對。這個門怎麼這樣？時間怎麼這麼趕？四天半就要拍一集？”
整整四個月，24集體量的《河神》從夏天拍到了冬天，從上海、無錫拍到了海南。這種實際壓力引發的創作興奮感是常犇在以前的傳統影視劇中所沒有經歷過的。與“升級打怪”的製作體驗相反，做網劇有做傳統電視劇時難以感到的快感。常犇說：“ 我也做過電視劇，純to B，電視臺說幹嘛就得幹嘛，每個部門都是在創作和製作裡妥協。”。
以至於在面對沙漠的猶豫時，常犇覺得這根本不是問題。“幹嘛不拍？否則你幹嘛？拍電影？你又沒有具體項目。” 沙漠最後的猶豫得到解決，車墩影視基地的創作氛圍吸引著任何一個渴望自己作品的人，“得先做一個東西出來見人”。他最終選擇接棒劉暢，加入網劇《你好，舊時光》創作。“把步子先邁出去，剩下的再說。”
就在《河神》接近殺青的這個冬天——2016年12月，《無證之罪》在呂行的老家哈爾濱正式開拍。此前的半年裡，齊康、呂行帶領團隊寫劇本、選角、堪景，進展順利。愛奇藝也從總製片人、製片人到執行製片人分別在團隊組成、劇本改編、場景選擇、演員選取、預算分配等關鍵節點上進行了嚴格把關，這給齊康留下了“非常專業”的印象。
這批人成為愛奇藝升級自製劇品質的最優選擇。《河神》、《無證之罪》等幾個團隊擁有電影級別的技法和審美，這夥人在文化訴求、表達訴求和審美趣味上呈現出一致性，並且有急於證明自己的野心——如何在技法穩定發揮的基礎上，做出創新、有審美的片子成為這一批擁有專業背景的創作者的核心訴求。
“為什麼一些項目前期說的跟後期轉換差異很大？因為導演說的跟美術和攝影最終能夠呈現的都不是一個東西，新人導演就控制不了那個局面了。但是，齊康他們的審美、對事物的判斷能力是一致的，所以相對來說溝通成本要低很多。”戴瑩告訴我們。
老搭檔齊康和晁明等人給予導演呂行很大的創作空間和技法支撐，這也使得《無證之罪》能夠設計細節、展示獨特性。“為什麼可能有的人會覺得有一部分的國產劇不是很好看？我個人理解從故事的完成來講，只完成了最基本的敘事。那除了這些最基本的之外，有什麼東西是可有可無的，這個東西就是導演的獨特性，就是所謂的電影感。”
“李豐田背過身去，將香煙倒著放在嘴裡，點燃抽掉過濾嘴棉芯的煙頭，黑暗中一團火焰瞬間升騰，局部照亮了李豐田的五官，雪人出現了”——《無證之罪》中數次出現的這個鏡頭十分驚豔，也更加強化了“李豐田”這個角色的冷酷狠辣——“在他點煙的那一下，觀眾就知道雪人出來了。”
這一核心概念是從原著中“留在現場的一個煙頭”逐步衍生出來的。最早，呂行和編劇馬偽八聊劇本的時候，確認了“李豐田抽煙會撕掉煙頭”這一獨特性概念。
在試戲的時候，呂行卻發現，如果煙頭撕得不整齊，演員會抽一嘴煙沫。李豐田的扮演者寧理從不抽煙，他在回家後反復琢磨，發現把煙嘴撕了倒著抽就很好。在這個基礎上，呂行和攝影指導晁明確定了最終的拍攝方案——李豐田出場就兩個鏡頭：點煙之前，一系列動作由他的背影完成；點煙後，轉身，近景火焰和臉部特寫。
《無證之罪》
“齊康本身對內容的要求很高，你才有機會去設計這些細節，才有空間把這個劇的獨特性發揮出來。”呂行認為這是默契配合的團隊功勞。在“黃毛被朱慧如和郭羽殺死在松花江冰面上”這一重場戲中，攝影指導晁明通過模擬鐵路橋上的火車光效、車頭大燈等不同的光效和幾種不同的跟拍方式，最終營造出緊張情緒遞進的效果。
“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疊加在 一起，觀眾就會覺得這個內容不一樣。我們只有12集，每一集的情節、情緒、情感都要有密度，你一旦讓使用者失去興趣，人家就不付費了，說起來很殘忍。”
《無證之罪》成為呂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創作體驗。呂行把這個團隊形容成“不擇手段”的一夥人，不要任何做不到位的東西。齊康如此形容那時候的創作狀態——“彼此都把這幾年磨的所剩無幾的那點兒力氣和勇氣都擠出來了”。
春節過去後，《無證之罪》在2017年2月殺青，呂行在朋友圈寫道，“殺青了，真的就這樣殺青了，心中的依戀和不舍伴隨著酒精也久久無法消散，期待著明日的重逢……”
“吃相不難看，站直了沒趴下”
小糖人圍繞年輕導演形成的一套“老師傅帶新導演”的生產機制和此前的成功案例，是沙漠邁出去的另一個推動力，“得有這些保護傘，他們更多的資源經驗等等一系列帶給你，幫助你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最大化，你才不會被別人榨幹，被別人消耗。創作之外的東西其實就在榨幹你、在消耗你。”
愛奇藝、小糖人和華視娛樂（《你好，舊時光》的版權方）迅速在這個項目上達成共識。2017年5月中旬，《你好，舊時光》正式開機。緊接著，《河神》爆出第二款預告片。7月19日，作為“北電幫”在2017年三連擊中的第一擊，《河神》正式上線愛奇藝。
從說書形式的結構設計到開篇的祭河大典，從故事肌理、美術設計、視聽特效到奇幻氛圍，《河神》都出手不凡。劉暢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甚至覺得《河神》的偉大在於，它是第一個用視聽語言呈現出中國魔幻應該是什麼樣的劇。
播放量超過19億後，《河神》的火爆和口碑最終超過了陳國富的預期，他沒想到觀眾會這麼嗨。在拍《河神》之前，對於能否在網生內容市場打好頭陣，陳國富和陶昆、常犇和田裡，這一老一少的兩對組合都沒有什麼把握。但是，《河神》之後，來找工夫和閒工夫的網劇項目瞬間蜂擁而至。
“事實證明，我們也沒有因為不太考慮網劇的具體特殊性而損失什麼”，常犇自稱受益于來自陳國富、陶昆等人的創作和製作理念，“理念真的很重要，你得先想到，執行是另一個層面。”
常犇和田裡都認為，《河神》的成功是團隊的力量。這個偏年輕的創作團隊分別來自北電01級美術、03級聲音指導、04級作曲的畢業生，“大家上大學就一起玩，互相瞭解，脾氣、秉性、創造能力、真實的水準都瞭解”。這幫審美取向趨同的年輕人互相磨合、互相激發，讓《河神》在服化道、攝影、特效、音樂等方面成為標杆之作。
《河神》劇照
“是不是一窩人”也是陳國富和陶昆在挑選孵化新力量時的核心標準。《河神》的專案啟動時，田裡、常犇、王博學參股的工夫影業子公司閒工夫同步成立。現在，這三位04級北電畢業生成為了閒工夫的創始合夥人。
工夫影業另一家子公司工夫小戲的核心創始團隊羅楠、賈小熊、張子賢等人，在成立工夫小戲和推出《我叫黃國盛》之前也已經合作多年。
《河神》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工夫影業在網生內容的戰略佈局，陳國富對《河神2》的積極性明顯更高，包括閒工夫、工夫小戲、功夫真言和一拳影業在內的子公司相繼成立。“你不能說完全是因為《河神》之後才幹的，但《河神》肯定給了他們定心丸，這種創作思路和選擇人才的方式是對的。”田裡說。
2017年9月6日，“北電幫三連擊”第二擊《無證之罪》接棒《河神》上線愛奇藝。兩天后，“第四代”著名導演謝飛就在豆瓣上面推薦起了《無證之罪》：“專業的視聽製作，扎實的懸疑劇作，精彩的人物塑造”。
在延期20天后，《你好，舊時光》也在秋天順利殺青。沙漠解釋道，最初的拍攝計畫是按照《最好的我們》制定，但聚焦青春群像戲的《你好，舊時光》在演員、場面調度等方面體量更加龐大。
朱振華再一次負責搞定了延期帶來的所有麻煩，包括演員、工作人員的檔期續簽等。“如果是在別的劇組，導演可能早就被開了，但華哥（朱振華）保我。”沙漠說。
朱振華說自己是以“成就100個對行業有幫助的人”的心態跟這些新人合作的。依靠新導演、新編劇、新演員和精品劇，小糖人在付費時代的視頻平臺、資本市場和受眾群裡快速形成了自己的影響力，成立三年多估值已經超過10億。
在與老朱的交流過程中，沙漠越來越篤定小糖人模式的未來源於老朱敢賭的性格，“小糖人是一個新興的網劇公司，就像一個門口的野蠻人，為什麼可以成功？就是他的膽識和勇氣。”
10月11日，《無證之罪》收官，播放量近4億。從演員、攝影到節奏的全面“電影化”成為多數觀眾對這部劇的公認評價。
“如果你跟何俊逸、齊康、呂行去接觸，你會發現每個人都非常踏實，他們非常扎實的去想把這個項目做好。他們自己都跟自己較勁成那樣了，我就省很多心。”戴瑩認為，包括《心理罪》、《最好的我們》等在內的團隊在心態層面上是行業的一股清流，他們把電影的視聽語言移植到了網劇層面。
一個月後，“北電幫三連擊”中的第三擊《你好，舊時光》正式上線。在作品見人之前，師哥們多次給沙漠造勢，但沙漠傲氣中仍舊難掩緊張，這種複雜情緒分明跟自我身份定位、電影學院的“門楣”和急於獲得認同的焦慮有關。他在朋友圈寫道，“這一年我拍了一個網劇，叫你好舊時光，我覺得能見人，吃相不難看，站直了沒趴下。”
《你好，舊時光》
上線後的第四周，這些北電師兄一起給沙漠舉辦了慶功宴，常犇、王博學、齊康、呂行、劉暢、沙漠、鄭林幾乎同時在朋友圈發出了幾個人的大合影，並配上相同的文字：“《最好的我們》+《河神》+《無證之罪》+《你好，舊時光》=我們在一起”。
更多獎項和專案向他們湧來。2017年11月，《無證之罪》和《河神》拿到了在黃山拿了第二屆金網電影盛典網路劇版塊年度優秀網路劇雙黃蛋。第一次領獎前夜，齊康心緒難平，他在朋友圈引用《平原上的摩西》裡的話：“只要你心裡的念是真的，只要你心裡的念是誠的，高山大海都會給你讓路，那些驅趕你的人，那些容不下你的人，都會受到懲罰。”
從04級到08級，從北電導演系到製片管理系，2017年成為這批年輕人集體亮相網劇市場的開始。對於網劇行業來說，這批年輕人靠專業素養、團隊作戰和堅韌意志，讓2017年的網劇從類型到品質都有了明顯提升，網劇在越來越多的人眼中成為一個更加體面的內容創作領域。
愛奇藝首席內容官王曉暉給出了一個清晰的判斷：到2020年，網劇的產值將達到600億。隨後，三家視頻平臺總計公佈了上百部片單，網劇行業風生水起、波瀾壯闊，更多年輕人將被大潮裹挾進去。
2017年1月10日，愛奇藝和北京電影學院宣佈，雙方將在將在人才培育、作品及活動扶持、IP開發和專案基金合作、校企合作等領域進行深度合作，共同為網路大電影及網劇產業培養專業人才，打造精品內容。
愛奇藝副總裁、自製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
現在，劉暢已經成為小糖人的合夥人，忙於籌拍集英社的經典漫畫IP《棋魂》。2016年6月，他執導的第一部院線電影《二十歲》開機，成為這一夥年輕導演中走得最快的那個。“我趕上了，趕上了這個時代，趕上認識老朱，要不然現在還是一個副導演。”
隨著小糖人在垂直品類上的縱深拓展，劉暢在懸疑、青春等類型上有了更大的表達空間。對於新劇，他只有一個訴求——要向行業證明《最好的我們》不是懵的，“因為你只有這一部作品，沒有別的，大家都在等著看你的變化，那第二部更重要了。”
齊康和呂行也已經敲定了他們倆的下一個網劇作品。雖然彼此分屬兩個公司，但他們很享受這種團隊作戰的感覺。齊康非常認同裡皮對於中國足球的一段論述——要形成集體意識，要在場上相互幫忙，要像集體一樣去戰鬥，我們做到了就不會有所畏懼。
在常犇辦公室的白板上，詳細標注著閒工夫接下來要做的幾個項目和團隊架構。通過這些項目，他們要把閒工夫做成網劇市場的一座燈塔，時不我待——網劇市場目前一片藍海，海面上沒有燈塔。常犇相信“五年之內這個市場肯定已經山頭林立”。
在上海車墩，陶昆會有一種錯覺，“看到了我們十幾年前那種死磕的勁兒”。他又時時不忘叮囑他們要有危機感，“互聯網今天是一個大爆發的時代，但同時它也可能會有一個迅速收緊的節奏。很簡單，現在三家，萬一明天變兩家怎麼辦？當大家都開始做這個（網劇）的時候，我就害怕了。”
這樣的危機感和不滿足就在他們身上。當我在採訪中試圖用“代際”指稱這群人的類型化創作時，齊康覺得這種歸納過於倉促，“我們這一代做得沒有那麼到位，《無證之罪》走的是現實主義的路子，案情肌理並沒有跟這個時代有什麼對話性。《河神》《你好，舊時光》也沒有。不是不能，而是現在初級階段，我們沒有辦法實現。”
只是少年心氣成為了最閃亮的印記。中國最富盛名的電影專業院校不再是他們選擇時代新機遇的心理包袱，但他們也自覺繼承了某些傳統。
常犇告訴我，“縱觀這個行業，你看工夫影業、唐德影視、博納，這些管理系大師兄們創辦的公司真的是在改造行業，從78班一代開始，一代代導演們也都在努力引領這個行業往前走。我們得有這些精神和自我要求，讓這個行業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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