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酒氣仍在。
透過簾布,
模模糊糊地,
我看見了白樺林,
看見了野狼穀,
看見了積雪嚴嚴的壩上草原。
打壩上歸來, 我體內聚了一團一團的寒氣, 痛風也越發厲害。 那是我第二次開車過去, 底下白雲如雪, 上頭白雪如雲, 隔得不遠, 卻是兩種氣候。 照例有烤全羊, 有悶倒驢。 照例數星星, 數麅子的腳印。 照例是一群熟悉的朋友, 是滿屋子爽爽的笑聲。 可我總覺得, 這一回, 零落了些什麼。
她是一個漢族姑娘, 初見時, 被誤作了蒙古族。 個子高高的, 能飆歌, 能甩舞, 車開得忒奔放。 看我興致不高, 她一拍肩膀:“哥們,
內心, 自然是生畏的。 天陰冷得很, 草黃透了, 河水也流淌緩慢, 萬物仿佛藏進了油畫, 已經沉睡冬眠了。 若是春日或暑季過來, 在山那頭, 好幾裡外, 就能聞見花香, 就能聽見馬蹄了。 而此時, 把手按在地面上, 按得很緊, 都觸不到大地的脈絡。 尤為膽怯的是, 過一條溝, 就是野狼穀。 即將到來的黑夜, 我的對岸, 會不會出現一群發光的眼睛?穿越白樺林, 我的身後, 那些散亂的樹葉, 會不會被狼步卷起?
她卻鎮定得很。 爬到山崗上, 指著一叢一叢的白樺樹, 神侃的樣子, 像個植物迷。 我凍得發抖, 手耳紅癢, 渾身冰冷, 對她的絮絮叨叨,
冷風中, 沿著溝穀, 我們繼續穿越。 天未黑盡, 狼嚎未起, 四周安靜得很。 一腳踩到了枯乾, 脆脆地響。 這白樺樹, 直直朝天, 能長七八米, 健壯如鐵。 可一旦倒地, 一旦接觸了泥土, 便會迅速腐爛。 她說, 只有剝去外皮,
壩上的白樺樹, 都是野生的, 成叢成片, 一個個大家庭。 不像人工栽植的, 單株離群, 孤獨可憐。 這裡的白樺林, 一層層地, 長在峽谷裡, 長在丘陵上, 長在湖泊旁, 有了它們, 無限綿延的草原, 突然分明了很多。 林子裡, 佈滿了野山菌, 白蘑、灰蘑、龍鬚蘑、杏仁蘑, 還有不少叫不上名字的。 上次過來, 是夏末雨後, 各種各樣的, 我足足采了一大筐。 這回天冷, 全躲雪底下了, 雖然看不到, 但我隱隱地, 聽見了破土, 聽見了成長。
她狂打方向盤, 一邊上坡下坎,
可這天色, 性子太急, 還沒開出多遠呢, 就密密地黑了過來。 白樺林成了朦朧的影子, 一塊塊, 一條條, 縹縹緲緲, 若隱若現。 以至於三個月後, 直到今天, 對它的顏色, 我還時常錯亂。 回到城裡, 一大早站在窗前, 明明天已經大亮, 卻仍舊縹縹緲緲, 仍舊若隱若現。 這景象, 應該不同於壩上的霧氣。 路口傳來的一陣陣笛響,
同樣是酒後, 同樣是半醉半醒, 在紅綠燈和白樺林之間, 我似乎有了偏愛。 她說, 她的想法, 跟我也差不多。
(曹陽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