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功章風波（民間故事）
軍功章，牽出三個老軍人，雖都有戰功，各自思想不同，
一、軍功章突現
石門鄉有個大柳村。這個村子兩千來口人，由兩個自然村組成，南邊的叫南柳，北邊的叫北柳。三十來歲的柳桂山是南柳村人，在大柳村委會當會計。
這天上午，柳桂山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來到石門鄉政府，進了鄉長辦公室。約莫過了半個鐘頭，他面紅耳赤、垂頭喪氣地出來，起上自行車，悶悶不樂地出了鄉政府大院。
柳桂山剛出鄉政府大門，就迎面碰上了正在守侯的村委會主任兼村支書柳青虎。
兩人進飯店要了一隻燒雞、一斤牛肉和一瓶本地產的老白乾，邊喝邊聊。柳青虎二兩酒下肚，就發起牢騷：“咱們當村幹部的，沒日沒夜地忙活，吃點拿點算啥，比起那些大貪官我們差遠了！唉，都怪咱們上頭沒人。如果有人替咱撐腰，咱哥倆能落到這份兒上？”柳桂山一想，也是，年輕時候參軍，明明自己各項條件都很優秀，偏偏被一個身子骨像草棍兒一樣瘦弱的幹部兒子頂替下來。
柳桂山酒量不大，半斤老白乾下肚，騎著自行車就象騰雲駕霧，勉強騎到村口，就下來推著車子往家走。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見車前的地上躺著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
桂山爹拿著那個小東西問：“桂山啊，你這個徽章是哪裡來的？”“什麼徽章？”柳桂山揉揉眼問。桂山爹把徽章遞到他受禮說：“你媳婦為你洗衣服時，在你衣袋裡發現了這枚徽章。”桂山看了看，隨手把徽章還給爹說：“這是我在路上撿來的，沒什麼用，你就扔了吧。”“什麼？”桂山爹吃了一驚，緊張地說：“桂山，爹的眼還沒全花，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的徽章，這是當年打日本鬼子時，只有共產黨部隊裡的一等功臣才配戴在胸前的。”
“啊！”桂山渾身一震，忙要過徽章仔細打量，納悶地問：“爹，你咋知道這是那個時候的軍功章？”
這一問不當緊，桂山爹長歎一聲，眼圈一熱，不滿皺紋的眼角流出兩串老淚。他把塵封在心底幾十年的秘密講了出來。
桂山爹名叫柳二夯。十六歲那年，正值日軍侵華戰爭期間，他和大哥柳大夯一起被國民黨部隊抓了壯丁。在一場和日軍的遭遇戰中，柳大夯陣亡，柳二夯所在的國民黨部隊也被日軍打散，他在逃跑途中被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收留，經過一番思想教育後，他又穿上軍裝，成了一名八路軍戰士。為了替兄報仇，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榮立了二等戰功，被部隊授予軍功章一枚。一次，他所在的連隊被一個團的日軍包圍，由於寡不敵眾，全連被沖得稀裡嘩啦。多虧他經驗豐富，僥倖突圍出去。常年在外，思家心切，從此回了家鄉，再沒有與部隊取得聯繫。他的那枚軍功章也在回家途中丟失了。
柳桂山聽爹講完，興奮得大腿一拍，一把拉住爹的雙手激動地說：“你是咱們國家的大功臣呀，這事兒你咋不早說哩！”
桂山爹哭喪著臉說：“爹是逃兵，咋好意思張口哩！幸虧沒把這事張揚出去，要不然，文化大革命時少不了挨整！”
此時，柳桂山身上的酒勁兒全沒了，翻身下床，對爹說：“無論咋說，你參過軍立過功，過國家做出過貢獻，如今天下太平了，國家就應該給你一點補償！”桂山爹連連搖頭說：“不……不，補償千萬要不得。那時候，許多人像割穀子一樣倒下了，有的被炮彈炸得七零八落，連個名字都沒有，爹這個逃兵咋還有臉要什麼補償啊！”桂山不服氣地說：“爹，我是村幹部，大道理比你懂得多，這份補償咱一定得要！”說著，桂山向爹詢問部隊番號、首長姓名，桂山爹經不住兒子的再三催問，憑著老記性一一說了出來。
柳桂山那副高興勁兒甭提了。桂山爹苦口婆心勸兒子：“桂山啊，咱什麼苦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日子好過了，實在沒必要把這事張揚出去。再說，爹的軍功章早弄丟了，咱沒什麼憑據。”桂山鐵了心，哪裡還聽得進爹的話：“正是以前受了苦，現在才要補償。至於憑據嘛，這個撿來的軍功章就算證據。失而復得，這也上天意呀！”
見兒子一意孤行，桂山爹氣得渾身發顫，沖兒子吼了一句：“都怪我嘴賤，不該把這事講給你！”說完，卷起鋪蓋行李，搬到幾裡外女兒家住去了。
第二天上午，柳桂山早早地就來到了鄉長辦公室。鄉長一見，驚奇地說：“呵，你的工作挺麻利嘛，這麼早就把村上的帳目送來啦？”柳桂山把一份材料往鄉長辦公桌上一放，說：“鄉長，我爹是個革命功臣，默默無聞幾十年，我要求對我爹進行補償。”鄉長一愣，被這句話弄得雲天霧地。等看完材料，柳桂山又把那枚軍功章遞給鄉長說：“這是我爹的軍功章！”鄉長拿起軍功章一看，不僅肅然起敬，急忙握住柳桂山的雙手說：“我馬上向鄉黨委和上級有關部門彙報，如果調查屬實，我要代表鄉黨委和全鄉人民向你表示感謝，感謝你多年來對老功臣的照顧。然後，根據有關政策解決補償問題。”柳桂山說：“鄉長，你想想，我爹這麼大的功勞我都不願意公開，能是那種在經濟上愛貪小便宜的人嗎？”鄉長一旁勸慰說：“幹工作，遇點挫折、風雨是難免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你們村的問題回頭再說，不要有什麼思想顧慮。”柳桂山美滋滋地出了鄉政府。
二、軍功章再現
桂山爹是抗日老功臣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大柳村。
儘管上級還沒把事情調查清楚，柳青虎已經通過村上的高音大喇叭向村民發佈命令，讓家家戶戶集資為老功臣蓋一座漂亮別致的新房，名字就叫“功臣居”。一時間，村民們議論紛紛，怨聲載道。
這時候，有人向柳青虎報告，村上的五保戶柳滿德老漢的房子快要塌了，如果再不趕快維修，弄不好要出人命。柳青虎不耐煩地說：“村上沒錢，剛要為老功臣集資建房，你們就喊加重農民負擔，五保戶的房子問題慢慢解決。”
修房的事傳到村上另一位老漢耳朵裡，讓他心神不寧、徹夜難眠。這位老漢名叫柳秉旺，他就是那枚一等軍功章的真正主人。
柳秉旺老漢年過七十，身板仍很硬朗。他十五歲那年，在異鄉乞討流浪，遇上了八路軍的隊伍，當時為了混口飯吃，就死纏著隊伍要求參軍。就這樣，他穿上軍裝成了一名小八路。還別說，就這個小八路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屢立戰功，多次受到上級嘉獎。可是在一次激烈戰鬥中，他身負重傷，昏迷不醒。部隊突圍後，他被一戶人家救起。傷癒後，他與這戶人家的女兒成了親。後來一打聽，他所在的部隊已開往千里之外的東北，再加上妻子有孕在身，便打消了返回部隊的念頭帶著妻子回到了大柳村。他要求妻子嚴守秘密，不要把過去的事情告訴村裡的任何人。他在入伍時用的名字是小名兒，叫柳毛蛋，連立功證書上寫的也是小名。這小名只有村上為數不多的老壽星才知道。浮誇風最嚴重的“大躍進”時期，他望著餓得黃皮兒寡瘦的一家大小，真想把真相說出來申請救濟，最後牙關一咬，硬是挺了過來。妻子為此落下一身病，在文革剛開始那年離開了人世。如今，他兒子成群，都很孝順，盡享天倫之樂，就把當年的赫赫戰功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幾天前，他領著五歲的小村子在街上玩耍。正巧一隊小學生路過，小孫子看見一位小學生胸前別著一枚亮閃閃的三好學生徽章，就鬧著也要別一個。沒辦法，他只要從軍功章裡取出一枚，讓小孫子玩。不料，剛玩了半天就給弄丟了。小孫子又哭又鬧，柳秉旺老漢就又給了小孫子一枚。
秉旺老漢的小兒子柳建國在村小學當教師。一天，他發現自己的兒子戴著一枚徽章，就問哪兒來的，小傢伙就從爺爺的床底下拿出一個舊書包，裡面全是軍功章和立功證書。
當天晚上，柳建國召集幾個哥哥、姐姐開家庭會，大家一致同意公開爹的功臣身份。
第二天上午，他們一起來到鄉政府，向鄉長說明了情況。這一來，把鄉長驚得目瞪口呆，心想：剛冒出一個功臣，沒等調查清楚，又冒出一個功臣！不過，鄉長看了軍功章和立功證書之後，不敢怠慢，急忙向縣裡打電話報告。縣裡說調查組馬上就到，。兩位功臣的事情一併調查。
柳秉旺老漢也是老功臣的消息傳到大柳村，立刻在全村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不過，也有人認為，如果柳秉旺老漢真的是老功臣就好了，他為人正直，心地善良，敢打抱不平，說不定還能幫助咱們告村幹部哩！
這些議論被柳青虎聽見，心裡亂成一團。如果柳秉旺真的是老功臣，真的幫助村民上訪告狀，那麻煩就大了！想到這裡，他急忙找柳桂山商議對策。
這天傍晚，兩人來到柳秉旺老漢家，正巧柳建國也在場，見了二人，半開玩笑半嘲諷似地說：“喲，二位大駕光臨，是不是也要為我爹蓋一座‘功臣居’呀？”
一句話問得二人臉上火辣辣的。柳青虎正要開口，柳秉旺老漢卻在一旁對兒子發了火：“我不讓你們給政府添麻煩，你們偏去鄉里報告。爹一輩子的好名聲全給你們毀了！”說完，又轉身陪著笑臉對二位說：“我不是什麼功臣，全是兒女們瞎咋唬。你們回去吧，這檔子事兒全當沒有發生過！”
柳青虎一聽來了記，說：“柳大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既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就要查個水落石出。要不然，我們不好向上頭交待呀！”
柳建國“啪”地把軍功章和立功證書的舊書包扔在小飯桌上，氣呼呼地說道：“查吧，查吧，讓你們查個夠！”
兩個人硬著頭皮一件一件翻看，心裡不住犯嘀咕：天啊，如果這堆東西件件屬實，柳秉旺真算得上一位大功臣、大英雄啊！柳桂山的內心就更複雜了，他暗暗埋怨自己爹：爹呀爹，如果你當年立下這麼多戰功，我柳桂山會只混上個小小的村會計？兩人正看著，秉旺老漢卻一把奪過舊書包說：“我不是什麼老功臣，這個舊書包是我在野地裡拾來的。我求求你們，這件事已經千萬不要再提了。”
說完，秉旺老漢鐵青著臉走進裡屋，再也不肯出來見人。
兒子柳建國實在急了，沖著裡屋說：“爹，這明明是你的榮譽，怎麼能說是拾來的呀！”
見父子倆爭論起來，柳青虎當起了和事佬兒，慢條斯理地說：“依我看，這些軍功章、立功證書先交給村上，村裡派人仔細調查走訪，負責為大伯尋找人證。如果大伯真是個英雄功臣，這也是咱大柳村的光榮嘛！”
柳建國見柳青虎說得在理，也就同意了。
三、替父爭功
這天上午，柳桂山和柳青虎一塊來到鄉政府。鄉長忙微笑著迎上來說：“你們來得正巧，縣裡的調查組剛到。走，我領你們去。”
調查組一共三個人，為首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姑娘，看模樣不會超過三十歲。鄉長客氣地指著姑娘向柳桂山介紹：“這是縣委組織部的李科長，也是這次調查組的組長。”接著，又把他們向李科長做了介紹。李科長落落大方地握住柳桂山的手說：“我叫李姍姍，你們以後就叫我小李吧！”鬆開李姍姍的手，柳桂山心裡說：“哼，黃毛丫頭就當了縣裡的科長，肯定有當大官的父母或親朋好友做靠山，若不然會爬得這樣快！”
接著，李姍姍首先查看了一番柳桂山拾來的軍功章，肯定地說：“這的確是我軍歷史上使用過的軍功章。”柳桂山急切地說：“這麼說，我爹是老功臣無疑了？”
李姍姍微笑著說：“調查是個很複雜的過程，還需要查對有關歷史檔案，甚至要取得有關的人證或證言。”柳桂山有點惱火地說：“查來查去，恐怕結果沒查出來，老功臣早進了墳墓！”一句話嗆得李姍姍面色通紅，她忙說：“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提高工作效率，爭取早日答覆你們。”
柳桂山不好再說什麼，心裡仍不高興。
李姍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微笑一下，繼續說：“我在上大學的時候，碰到一位年邁的女教授。她曾經給我講過一個真實的故事，讓我每每想起來就激動不已。今天也講給大家聽一聽。”
那位女教授姓秦，解放戰爭年代，曾在部隊當過戰地衛生員。那時候，她剛剛十八九歲，悄悄愛上了一位二十來歲的戰鬥英雄。那位英雄名叫馬金龍，大小戰功立了無數次，可是，由於他沒文化、不識字，一直是個小小的副班長。解放後，馬金龍進了學校補習文化課，並且和秦教授確定了戀愛關係。正當他們準備結婚的時候，爆發了朝鮮戰爭，他倆奉命雙雙上了朝鮮戰場，一個是機槍排排長，一個是隨軍醫生。馬金龍作戰勇敢，創下了一挺機關槍打下兩架敵機的佳績，被部隊記了特等功。然而，在一次戰鬥中，一塊彈片飛進了他的褲襠裡，他當即昏迷過去。他在醫院蘇醒後，明白自己喪失了一個男子漢應該具有的功能。但是他沒有流淚，沒有回國要求特殊治療，又毅然投入了戰鬥。然而，戰爭結束後，他把全部的軍功章和立功證書留給了秦教授，人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直到現在，望眼欲穿的秦教授一直沒有他的半絲音訊。有關部門查遍了全中國，也沒能見到他的影子。再後來，秦教授到了大學從事教育工作，每送走一批畢業學生，她都要學生們説明她打聽心上人的消息。她一直堅信：馬金龍一定還活在世上！
李姍姍講完故事，早已是聲音哽咽、淚光瑩瑩。鄉長也忍不住眼角濕潤，邊擦淚邊動情地說：“這才是真正的人民功臣啊！”
按道理，李姍姍講述的這個故事對柳桂山來說，無意是一堂生動的教育課。可是，柳桂山已經被軍功章帶來的誘惑迷了心竅。他低聲嘀咕：“這個馬金龍也真是，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來，省得國家花那麼多人力物力去找他！”
李姍姍見自己的一番苦心收效甚微，就扭頭問鄉長：“不是說還有一位老功臣嗎？”
不等鄉長回話，一直沒有吭聲的柳青虎開口說：“情況是這樣的，在你們沒有到來之前，村裡先進行了初步調查。調查結果是這個老漢承認軍功章是從野地裡拾來的，並主動上繳村支部，讓村裡配合上級查找軍功章的真正主人。倒是他有個叫柳建國的兒子，一口咬定軍功章是他爹的。不過這年頭人有點兒私心雜念甚至非份之想，也是很正常的嘛！”
聽著柳青虎的話，柳桂山心裡怦怦直跳。這是他倆昨晚密謀後定下的口徑，他倆要瞞天過海、偷樑換柱，打算用秉旺老漢的幾枚軍功章為桂山爹爭取更大的功勞。
柳桂山接過柳青虎的話茬說：“我爹曾經丟了幾枚軍功章，後來經過辨認，有幾枚確實是我爹的。”
李姍姍思考了一下說：“當務之急，是要見到這兩位元老人，取得第一手資料。”
柳青虎一旁忙說：“我來，秉旺老漢的事情就沒必要調查了。我這就去把桂山爹接到鄉里來。”李姍姍攔住他，說：“我們還是一起去拜望他老人家吧。”
幾分鐘後，兩輛小轎車駛出鄉政府大院，在柳桂山的帶領下，奔向他大姐家。
一路上，柳桂山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兒裡。昨天夜裡，跟柳青虎一番悄悄商議後，他專程跑到大姐家，見了爹就長跪不起，痛哭流涕，非要爹答應他的要求。桂山爹心太軟，無奈之下，違心地順從了兒子。調查組眼看就要見到他爹，柳桂山則擔心爹會突然變卦說出實情。坐在車上，柳桂山心裡不住地念念有詞：“老天啊，你保佑我柳桂山平安度過這一關吧……”
車子很快到了柳桂山大姐家門前，柳桂山先進去找到大姐問：“咱爹呢！”
桂山大姐說：“哎呀，咱爹已經回村一個多鐘頭了。你還不知道吧，你們村的五保戶柳滿德的房子突然倒塌了，據說人被活活砸死在裡面。咱爹膽子大，以前幹過扛死人的活兒，村裡來人請他幫忙處理屍體哩！”
“啊！”柳桂山聞言，周身一哆嗦。他做夢也想不到緊要關頭會鬧出這種麻煩事。
柳青虎聽柳桂山小聲告訴他了實情，頓時嚇得面色蒼白。他知道，五保戶被危房砸死，非同小可，若是傳揚出去，影響極壞。更要命的是，身後跟了縣、鄉一群領導，要想封鎖消息比登天還難。這可怎麼辦啊？忽然，柳青虎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四、民意總難違
只聽柳青虎笑眯眯地對眾人說：“真不湊巧，老功臣不在大女兒家，他今天一早去了二女兒家。既然幾位領導辛辛苦苦來了一趟，說啥也得見上一面，我帶路，咱們去找他。”
柳桂山明白，這是柳青虎的一招調虎離山計。
柳桂山的二姐家在鄰鄉，離這裡還有二三十裡路。到了桂山二姐家，已經是下午兩點來鐘，眾人早餓得饑腸響如鼓。柳青虎和柳桂山進去又出來說：“真不好意思，他吃罷午飯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大家也餓了，乾脆先留下吃飯，邊吃邊等他回來。”李姍姍見狀，只得點頭同意。
吃罷飯一直等到五點，也沒見桂山爹的人影。柳青虎說：“天晚了，這裡離縣城近，李科長一行不如先回縣城。改天我們帶著桂山爹去找你們彙報，咋樣？”
李姍姍說：“好事多磨，明天的事我們安排。”
送走了縣、鄉領導，柳青虎二人風風火火回到大柳村，只見五保戶柳滿德的房前站滿了村民，仍在嘰嘰喳喳地議論。
塌房現場，另外幾個村幹部正在忙忙碌碌清理物品。黑漆漆的棺木擺在院子裡，柳滿德的屍體已經放在了裡面。這口棺木是柳建國的父親秉旺老漢無償捐獻出來的。
柳青虎瞅了棺木一眼，朝幾個村幹部發號施令道：“選派幾個棒小夥，每人補助二十塊，今天晚上把人埋掉。”
柳建國一旁氣憤地說：“按咱這裡的風俗習慣，根本不興夜裡出殯。滿德老伯勤懇一生，落得危房倒塌慘死不說，難道還要他黑夜裡偷偷摸摸進陰曹地府嗎？”
柳青虎板著來年訓斥道：“柳建國，虧你還是個教書的，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宣揚封建迷信！”
柳建國正色道：“今天就是要認這個理！”
“對，就要認這個理！”忽然，鄉親們不約而同地呼喊起來，“今天晚上堅決不能出殯，一定要明天舉行葬禮！”
見村民們群情激昂的陣勢，柳桂山擔心地對柳青虎小聲說：“青虎哥，眾怒難犯啊，我看明天就明天吧，免得節外生枝。”柳青虎氣得咬牙切齒，又怕強行出殯鬧出卵子，就對村幹部說：“明天上午八點，準時出殯。”說完，甩手而去。
第二天一早，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為這位苦命的五保戶老漢送葬。為了儘快把麻煩推託掉，柳青虎親自上陣指揮。八點鐘，柳青虎剛要下令出殯，一輛小轎車停在了人群前，李姍姍等人下了車，直奔柳青虎而來。柳青虎一驚，忙迎上來說：“李科長，你們來得也太早了，讓你們碰上這場面，真不好意思。”
李姍姍問：“這人是誰呀？為什麼這麼多人為他送葬？”沒等柳青虎發話，柳建國搶先說：“是個五保戶，被危房砸死了。他生前人緣好，鄉親們懷念他、同情他，今天都來為他送行。”
柳青虎想快點把李姍姍等人支開，指著一直守在棺木前的桂山爹說：“李科長，他就是你們要找的老功臣，你們還是到他家去談吧。”
這一帶有個慣例，凡是死了五保老人，鄉民政所都要來人慰問一番。李姍姍快步走向桂山爹，剛要開口，桂山爹以為是鄉民政所的幹部下來參加葬禮，就掏出一張舊照片說：“滿德老哥真夠可憐的，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這是我從他懷中貼身衣袋裡找到的相片，興許是他的親人，就麻煩鄉里為他找找吧！”
李姍姍接過照片一看，立刻驚呆了：天啊，這不是年輕時代的秦教授嗎？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曾不止一次在秦教授家裡見到過這張照片，對秦教授年輕時代的模樣記憶猶新。這張照片怎麼會出現在這位五保戶老人的貼身衣袋裡？難道這個五保戶老漢就是秦教授日思夜盼的戰鬥英雄馬金龍？他為何在大柳村改名換姓、慘澹一生？
想到這裡，李姍姍立刻朝人群大叫一聲：“暫停出殯！”
五、碧血映丹心
柳青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李姍姍馬上讓他找來村上的幾位老壽星，心急火燎地詢問滿德老漢的家世。
有位年近九十，拄著拐杖的老人說：“柳滿德不是本村人，他是村上的老光棍兒柳老二在安徽逃荒時領回村的，那時候他有七八歲，聽柳老二說這孩子本姓馬，父母都不在了，原籍沒一個親人，挺可憐的。柳老二給他起名叫柳滿德，對他很疼愛。柳老二凍死那年，這孩子也就十四五歲，後來，就沒有見到他人影。大概是五二年左右吧，他突然回來了，還分了一份土地。這孩子不愛說話，只知道埋頭幹活，唉，一輩子也沒能娶下媳婦成下家……”李姍姍徹底明白了，兩行熱淚噴湧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指著黑漆漆的棺木，沖著黑壓壓的人群失聲喊道：“鄉親們啊，你們知道嗎？在這口棺材裡躺著一位真正的大英雄、大功臣啊……”
李姍姍舉著秦教授的照片高聲說：“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大學時的老師，她就是柳滿德老漢、也就是戰鬥英雄馬金龍同志的未婚妻……”李姍姍開始了講述，把棺木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鴉雀無聲，不一會兒，人群裡就傳出可鄉親們的歎息、唏噓和抽泣聲。
兩天后，縣委、縣政府為經過確認後的英雄馬金龍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葬禮即將開始的時候，滿頭銀髮的秦教授一路兼程趕來了。從接到消息到來到心上人的靈前，秦教授的心一直在不停地顫抖。儘管一下子分別四十餘年，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魂思夢縈的心上人，不禁失聲叫道：“金龍，真的是你呀金龍！”身子一晃，昏倒在地。
停了一會兒，她緩緩蘇醒過來，從皮箱中拿出一堆軍功章和立功證書，一件件擺在了英雄的靈前，喃喃道：“金龍，你再看一眼吧，這都是你當年用鮮血換來的呀，金龍，你好糊塗喲，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啊……”
忽然，人群裡“啪”地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只見柳桂山捂著腮幫子低頭不語，桂山爹正對他怒目而視：“你這個畜生，快給老英雄、老功臣跪下！”柳桂山“撲通”一聲跪在靈前。
桂山爹老淚橫流地說：“我對不住鄉親們，對不住滿德老哥。桂山他拾到一枚軍功章，就鬼迷心竅，非要為我爭功，比起滿德老哥，我算哪門子功臣啊！”說著，把那枚拾來的軍功章扔在地上。
這時，一個小孩子撿起軍功章奔向秉旺老漢，邊跑邊叫：“爺爺，這不就是咱們那天丟失的徽章嗎？”
秉旺老漢眼圈一熱，說：“爺爺沒有這徽章。”抬手把那枚軍功章扔得遠遠的，健步來到靈前，拱手朗聲說道：“滿德老弟，這麼多年，咱倆在村上是知心朋友，無話不談，這事你從未告訴過我一個字。就憑這，老哥佩服你，老哥給你跪下了。”
“嘩啦”一聲，人們跟隨著秉旺老漢齊刷刷地跪下了……
”桂山看了看，隨手把徽章還給爹說：“這是我在路上撿來的，沒什麼用，你就扔了吧。”“什麼？”桂山爹吃了一驚，緊張地說：“桂山，爹的眼還沒全花，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的徽章，這是當年打日本鬼子時，只有共產黨部隊裡的一等功臣才配戴在胸前的。”“啊！”桂山渾身一震，忙要過徽章仔細打量，納悶地問：“爹，你咋知道這是那個時候的軍功章？”
這一問不當緊，桂山爹長歎一聲，眼圈一熱，不滿皺紋的眼角流出兩串老淚。他把塵封在心底幾十年的秘密講了出來。
桂山爹名叫柳二夯。十六歲那年，正值日軍侵華戰爭期間，他和大哥柳大夯一起被國民黨部隊抓了壯丁。在一場和日軍的遭遇戰中，柳大夯陣亡，柳二夯所在的國民黨部隊也被日軍打散，他在逃跑途中被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收留，經過一番思想教育後，他又穿上軍裝，成了一名八路軍戰士。為了替兄報仇，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榮立了二等戰功，被部隊授予軍功章一枚。一次，他所在的連隊被一個團的日軍包圍，由於寡不敵眾，全連被沖得稀裡嘩啦。多虧他經驗豐富，僥倖突圍出去。常年在外，思家心切，從此回了家鄉，再沒有與部隊取得聯繫。他的那枚軍功章也在回家途中丟失了。
柳桂山聽爹講完，興奮得大腿一拍，一把拉住爹的雙手激動地說：“你是咱們國家的大功臣呀，這事兒你咋不早說哩！”
桂山爹哭喪著臉說：“爹是逃兵，咋好意思張口哩！幸虧沒把這事張揚出去，要不然，文化大革命時少不了挨整！”
此時，柳桂山身上的酒勁兒全沒了，翻身下床，對爹說：“無論咋說，你參過軍立過功，過國家做出過貢獻，如今天下太平了，國家就應該給你一點補償！”桂山爹連連搖頭說：“不……不，補償千萬要不得。那時候，許多人像割穀子一樣倒下了，有的被炮彈炸得七零八落，連個名字都沒有，爹這個逃兵咋還有臉要什麼補償啊！”桂山不服氣地說：“爹，我是村幹部，大道理比你懂得多，這份補償咱一定得要！”說著，桂山向爹詢問部隊番號、首長姓名，桂山爹經不住兒子的再三催問，憑著老記性一一說了出來。
柳桂山那副高興勁兒甭提了。桂山爹苦口婆心勸兒子：“桂山啊，咱什麼苦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日子好過了，實在沒必要把這事張揚出去。再說，爹的軍功章早弄丟了，咱沒什麼憑據。”桂山鐵了心，哪裡還聽得進爹的話：“正是以前受了苦，現在才要補償。至於憑據嘛，這個撿來的軍功章就算證據。失而復得，這也上天意呀！”
見兒子一意孤行，桂山爹氣得渾身發顫，沖兒子吼了一句：“都怪我嘴賤，不該把這事講給你！”說完，卷起鋪蓋行李，搬到幾裡外女兒家住去了。
第二天上午，柳桂山早早地就來到了鄉長辦公室。鄉長一見，驚奇地說：“呵，你的工作挺麻利嘛，這麼早就把村上的帳目送來啦？”柳桂山把一份材料往鄉長辦公桌上一放，說：“鄉長，我爹是個革命功臣，默默無聞幾十年，我要求對我爹進行補償。”鄉長一愣，被這句話弄得雲天霧地。等看完材料，柳桂山又把那枚軍功章遞給鄉長說：“這是我爹的軍功章！”鄉長拿起軍功章一看，不僅肅然起敬，急忙握住柳桂山的雙手說：“我馬上向鄉黨委和上級有關部門彙報，如果調查屬實，我要代表鄉黨委和全鄉人民向你表示感謝，感謝你多年來對老功臣的照顧。然後，根據有關政策解決補償問題。”柳桂山說：“鄉長，你想想，我爹這麼大的功勞我都不願意公開，能是那種在經濟上愛貪小便宜的人嗎？”鄉長一旁勸慰說：“幹工作，遇點挫折、風雨是難免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你們村的問題回頭再說，不要有什麼思想顧慮。”柳桂山美滋滋地出了鄉政府。
二、軍功章再現
桂山爹是抗日老功臣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大柳村。
儘管上級還沒把事情調查清楚，柳青虎已經通過村上的高音大喇叭向村民發佈命令，讓家家戶戶集資為老功臣蓋一座漂亮別致的新房，名字就叫“功臣居”。一時間，村民們議論紛紛，怨聲載道。
這時候，有人向柳青虎報告，村上的五保戶柳滿德老漢的房子快要塌了，如果再不趕快維修，弄不好要出人命。柳青虎不耐煩地說：“村上沒錢，剛要為老功臣集資建房，你們就喊加重農民負擔，五保戶的房子問題慢慢解決。”
修房的事傳到村上另一位老漢耳朵裡，讓他心神不寧、徹夜難眠。這位老漢名叫柳秉旺，他就是那枚一等軍功章的真正主人。
柳秉旺老漢年過七十，身板仍很硬朗。他十五歲那年，在異鄉乞討流浪，遇上了八路軍的隊伍，當時為了混口飯吃，就死纏著隊伍要求參軍。就這樣，他穿上軍裝成了一名小八路。還別說，就這個小八路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屢立戰功，多次受到上級嘉獎。可是在一次激烈戰鬥中，他身負重傷，昏迷不醒。部隊突圍後，他被一戶人家救起。傷癒後，他與這戶人家的女兒成了親。後來一打聽，他所在的部隊已開往千里之外的東北，再加上妻子有孕在身，便打消了返回部隊的念頭帶著妻子回到了大柳村。他要求妻子嚴守秘密，不要把過去的事情告訴村裡的任何人。他在入伍時用的名字是小名兒，叫柳毛蛋，連立功證書上寫的也是小名。這小名只有村上為數不多的老壽星才知道。浮誇風最嚴重的“大躍進”時期，他望著餓得黃皮兒寡瘦的一家大小，真想把真相說出來申請救濟，最後牙關一咬，硬是挺了過來。妻子為此落下一身病，在文革剛開始那年離開了人世。如今，他兒子成群，都很孝順，盡享天倫之樂，就把當年的赫赫戰功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幾天前，他領著五歲的小村子在街上玩耍。正巧一隊小學生路過，小孫子看見一位小學生胸前別著一枚亮閃閃的三好學生徽章，就鬧著也要別一個。沒辦法，他只要從軍功章裡取出一枚，讓小孫子玩。不料，剛玩了半天就給弄丟了。小孫子又哭又鬧，柳秉旺老漢就又給了小孫子一枚。
秉旺老漢的小兒子柳建國在村小學當教師。一天，他發現自己的兒子戴著一枚徽章，就問哪兒來的，小傢伙就從爺爺的床底下拿出一個舊書包，裡面全是軍功章和立功證書。
當天晚上，柳建國召集幾個哥哥、姐姐開家庭會，大家一致同意公開爹的功臣身份。
第二天上午，他們一起來到鄉政府，向鄉長說明了情況。這一來，把鄉長驚得目瞪口呆，心想：剛冒出一個功臣，沒等調查清楚，又冒出一個功臣！不過，鄉長看了軍功章和立功證書之後，不敢怠慢，急忙向縣裡打電話報告。縣裡說調查組馬上就到，。兩位功臣的事情一併調查。
柳秉旺老漢也是老功臣的消息傳到大柳村，立刻在全村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不過，也有人認為，如果柳秉旺老漢真的是老功臣就好了，他為人正直，心地善良，敢打抱不平，說不定還能幫助咱們告村幹部哩！
這些議論被柳青虎聽見，心裡亂成一團。如果柳秉旺真的是老功臣，真的幫助村民上訪告狀，那麻煩就大了！想到這裡，他急忙找柳桂山商議對策。
這天傍晚，兩人來到柳秉旺老漢家，正巧柳建國也在場，見了二人，半開玩笑半嘲諷似地說：“喲，二位大駕光臨，是不是也要為我爹蓋一座‘功臣居’呀？”
一句話問得二人臉上火辣辣的。柳青虎正要開口，柳秉旺老漢卻在一旁對兒子發了火：“我不讓你們給政府添麻煩，你們偏去鄉里報告。爹一輩子的好名聲全給你們毀了！”說完，又轉身陪著笑臉對二位說：“我不是什麼功臣，全是兒女們瞎咋唬。你們回去吧，這檔子事兒全當沒有發生過！”
柳青虎一聽來了記，說：“柳大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既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就要查個水落石出。要不然，我們不好向上頭交待呀！”
柳建國“啪”地把軍功章和立功證書的舊書包扔在小飯桌上，氣呼呼地說道：“查吧，查吧，讓你們查個夠！”
兩個人硬著頭皮一件一件翻看，心裡不住犯嘀咕：天啊，如果這堆東西件件屬實，柳秉旺真算得上一位大功臣、大英雄啊！柳桂山的內心就更複雜了，他暗暗埋怨自己爹：爹呀爹，如果你當年立下這麼多戰功，我柳桂山會只混上個小小的村會計？兩人正看著，秉旺老漢卻一把奪過舊書包說：“我不是什麼老功臣，這個舊書包是我在野地裡拾來的。我求求你們，這件事已經千萬不要再提了。”
說完，秉旺老漢鐵青著臉走進裡屋，再也不肯出來見人。
兒子柳建國實在急了，沖著裡屋說：“爹，這明明是你的榮譽，怎麼能說是拾來的呀！”
見父子倆爭論起來，柳青虎當起了和事佬兒，慢條斯理地說：“依我看，這些軍功章、立功證書先交給村上，村裡派人仔細調查走訪，負責為大伯尋找人證。如果大伯真是個英雄功臣，這也是咱大柳村的光榮嘛！”
柳建國見柳青虎說得在理，也就同意了。
三、替父爭功
這天上午，柳桂山和柳青虎一塊來到鄉政府。鄉長忙微笑著迎上來說：“你們來得正巧，縣裡的調查組剛到。走，我領你們去。”
調查組一共三個人，為首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姑娘，看模樣不會超過三十歲。鄉長客氣地指著姑娘向柳桂山介紹：“這是縣委組織部的李科長，也是這次調查組的組長。”接著，又把他們向李科長做了介紹。李科長落落大方地握住柳桂山的手說：“我叫李姍姍，你們以後就叫我小李吧！”鬆開李姍姍的手，柳桂山心裡說：“哼，黃毛丫頭就當了縣裡的科長，肯定有當大官的父母或親朋好友做靠山，若不然會爬得這樣快！”
接著，李姍姍首先查看了一番柳桂山拾來的軍功章，肯定地說：“這的確是我軍歷史上使用過的軍功章。”柳桂山急切地說：“這麼說，我爹是老功臣無疑了？”
李姍姍微笑著說：“調查是個很複雜的過程，還需要查對有關歷史檔案，甚至要取得有關的人證或證言。”柳桂山有點惱火地說：“查來查去，恐怕結果沒查出來，老功臣早進了墳墓！”一句話嗆得李姍姍面色通紅，她忙說：“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提高工作效率，爭取早日答覆你們。”
柳桂山不好再說什麼，心裡仍不高興。
李姍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微笑一下，繼續說：“我在上大學的時候，碰到一位年邁的女教授。她曾經給我講過一個真實的故事，讓我每每想起來就激動不已。今天也講給大家聽一聽。”
那位女教授姓秦，解放戰爭年代，曾在部隊當過戰地衛生員。那時候，她剛剛十八九歲，悄悄愛上了一位二十來歲的戰鬥英雄。那位英雄名叫馬金龍，大小戰功立了無數次，可是，由於他沒文化、不識字，一直是個小小的副班長。解放後，馬金龍進了學校補習文化課，並且和秦教授確定了戀愛關係。正當他們準備結婚的時候，爆發了朝鮮戰爭，他倆奉命雙雙上了朝鮮戰場，一個是機槍排排長，一個是隨軍醫生。馬金龍作戰勇敢，創下了一挺機關槍打下兩架敵機的佳績，被部隊記了特等功。然而，在一次戰鬥中，一塊彈片飛進了他的褲襠裡，他當即昏迷過去。他在醫院蘇醒後，明白自己喪失了一個男子漢應該具有的功能。但是他沒有流淚，沒有回國要求特殊治療，又毅然投入了戰鬥。然而，戰爭結束後，他把全部的軍功章和立功證書留給了秦教授，人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直到現在，望眼欲穿的秦教授一直沒有他的半絲音訊。有關部門查遍了全中國，也沒能見到他的影子。再後來，秦教授到了大學從事教育工作，每送走一批畢業學生，她都要學生們説明她打聽心上人的消息。她一直堅信：馬金龍一定還活在世上！
李姍姍講完故事，早已是聲音哽咽、淚光瑩瑩。鄉長也忍不住眼角濕潤，邊擦淚邊動情地說：“這才是真正的人民功臣啊！”
按道理，李姍姍講述的這個故事對柳桂山來說，無意是一堂生動的教育課。可是，柳桂山已經被軍功章帶來的誘惑迷了心竅。他低聲嘀咕：“這個馬金龍也真是，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來，省得國家花那麼多人力物力去找他！”
李姍姍見自己的一番苦心收效甚微，就扭頭問鄉長：“不是說還有一位老功臣嗎？”
不等鄉長回話，一直沒有吭聲的柳青虎開口說：“情況是這樣的，在你們沒有到來之前，村裡先進行了初步調查。調查結果是這個老漢承認軍功章是從野地裡拾來的，並主動上繳村支部，讓村裡配合上級查找軍功章的真正主人。倒是他有個叫柳建國的兒子，一口咬定軍功章是他爹的。不過這年頭人有點兒私心雜念甚至非份之想，也是很正常的嘛！”
聽著柳青虎的話，柳桂山心裡怦怦直跳。這是他倆昨晚密謀後定下的口徑，他倆要瞞天過海、偷樑換柱，打算用秉旺老漢的幾枚軍功章為桂山爹爭取更大的功勞。
柳桂山接過柳青虎的話茬說：“我爹曾經丟了幾枚軍功章，後來經過辨認，有幾枚確實是我爹的。”
李姍姍思考了一下說：“當務之急，是要見到這兩位元老人，取得第一手資料。”
柳青虎一旁忙說：“我來，秉旺老漢的事情就沒必要調查了。我這就去把桂山爹接到鄉里來。”李姍姍攔住他，說：“我們還是一起去拜望他老人家吧。”
幾分鐘後，兩輛小轎車駛出鄉政府大院，在柳桂山的帶領下，奔向他大姐家。
一路上，柳桂山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兒裡。昨天夜裡，跟柳青虎一番悄悄商議後，他專程跑到大姐家，見了爹就長跪不起，痛哭流涕，非要爹答應他的要求。桂山爹心太軟，無奈之下，違心地順從了兒子。調查組眼看就要見到他爹，柳桂山則擔心爹會突然變卦說出實情。坐在車上，柳桂山心裡不住地念念有詞：“老天啊，你保佑我柳桂山平安度過這一關吧……”
車子很快到了柳桂山大姐家門前，柳桂山先進去找到大姐問：“咱爹呢！”
桂山大姐說：“哎呀，咱爹已經回村一個多鐘頭了。你還不知道吧，你們村的五保戶柳滿德的房子突然倒塌了，據說人被活活砸死在裡面。咱爹膽子大，以前幹過扛死人的活兒，村裡來人請他幫忙處理屍體哩！”
“啊！”柳桂山聞言，周身一哆嗦。他做夢也想不到緊要關頭會鬧出這種麻煩事。
柳青虎聽柳桂山小聲告訴他了實情，頓時嚇得面色蒼白。他知道，五保戶被危房砸死，非同小可，若是傳揚出去，影響極壞。更要命的是，身後跟了縣、鄉一群領導，要想封鎖消息比登天還難。這可怎麼辦啊？忽然，柳青虎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四、民意總難違
只聽柳青虎笑眯眯地對眾人說：“真不湊巧，老功臣不在大女兒家，他今天一早去了二女兒家。既然幾位領導辛辛苦苦來了一趟，說啥也得見上一面，我帶路，咱們去找他。”
柳桂山明白，這是柳青虎的一招調虎離山計。
柳桂山的二姐家在鄰鄉，離這裡還有二三十裡路。到了桂山二姐家，已經是下午兩點來鐘，眾人早餓得饑腸響如鼓。柳青虎和柳桂山進去又出來說：“真不好意思，他吃罷午飯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大家也餓了，乾脆先留下吃飯，邊吃邊等他回來。”李姍姍見狀，只得點頭同意。
吃罷飯一直等到五點，也沒見桂山爹的人影。柳青虎說：“天晚了，這裡離縣城近，李科長一行不如先回縣城。改天我們帶著桂山爹去找你們彙報，咋樣？”
李姍姍說：“好事多磨，明天的事我們安排。”
送走了縣、鄉領導，柳青虎二人風風火火回到大柳村，只見五保戶柳滿德的房前站滿了村民，仍在嘰嘰喳喳地議論。
塌房現場，另外幾個村幹部正在忙忙碌碌清理物品。黑漆漆的棺木擺在院子裡，柳滿德的屍體已經放在了裡面。這口棺木是柳建國的父親秉旺老漢無償捐獻出來的。
柳青虎瞅了棺木一眼，朝幾個村幹部發號施令道：“選派幾個棒小夥，每人補助二十塊，今天晚上把人埋掉。”
柳建國一旁氣憤地說：“按咱這裡的風俗習慣，根本不興夜裡出殯。滿德老伯勤懇一生，落得危房倒塌慘死不說，難道還要他黑夜裡偷偷摸摸進陰曹地府嗎？”
柳青虎板著來年訓斥道：“柳建國，虧你還是個教書的，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宣揚封建迷信！”
柳建國正色道：“今天就是要認這個理！”
“對，就要認這個理！”忽然，鄉親們不約而同地呼喊起來，“今天晚上堅決不能出殯，一定要明天舉行葬禮！”
見村民們群情激昂的陣勢，柳桂山擔心地對柳青虎小聲說：“青虎哥，眾怒難犯啊，我看明天就明天吧，免得節外生枝。”柳青虎氣得咬牙切齒，又怕強行出殯鬧出卵子，就對村幹部說：“明天上午八點，準時出殯。”說完，甩手而去。
第二天一早，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為這位苦命的五保戶老漢送葬。為了儘快把麻煩推託掉，柳青虎親自上陣指揮。八點鐘，柳青虎剛要下令出殯，一輛小轎車停在了人群前，李姍姍等人下了車，直奔柳青虎而來。柳青虎一驚，忙迎上來說：“李科長，你們來得也太早了，讓你們碰上這場面，真不好意思。”
李姍姍問：“這人是誰呀？為什麼這麼多人為他送葬？”沒等柳青虎發話，柳建國搶先說：“是個五保戶，被危房砸死了。他生前人緣好，鄉親們懷念他、同情他，今天都來為他送行。”
柳青虎想快點把李姍姍等人支開，指著一直守在棺木前的桂山爹說：“李科長，他就是你們要找的老功臣，你們還是到他家去談吧。”
這一帶有個慣例，凡是死了五保老人，鄉民政所都要來人慰問一番。李姍姍快步走向桂山爹，剛要開口，桂山爹以為是鄉民政所的幹部下來參加葬禮，就掏出一張舊照片說：“滿德老哥真夠可憐的，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這是我從他懷中貼身衣袋裡找到的相片，興許是他的親人，就麻煩鄉里為他找找吧！”
李姍姍接過照片一看，立刻驚呆了：天啊，這不是年輕時代的秦教授嗎？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曾不止一次在秦教授家裡見到過這張照片，對秦教授年輕時代的模樣記憶猶新。這張照片怎麼會出現在這位五保戶老人的貼身衣袋裡？難道這個五保戶老漢就是秦教授日思夜盼的戰鬥英雄馬金龍？他為何在大柳村改名換姓、慘澹一生？
想到這裡，李姍姍立刻朝人群大叫一聲：“暫停出殯！”
五、碧血映丹心
柳青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李姍姍馬上讓他找來村上的幾位老壽星，心急火燎地詢問滿德老漢的家世。
有位年近九十，拄著拐杖的老人說：“柳滿德不是本村人，他是村上的老光棍兒柳老二在安徽逃荒時領回村的，那時候他有七八歲，聽柳老二說這孩子本姓馬，父母都不在了，原籍沒一個親人，挺可憐的。柳老二給他起名叫柳滿德，對他很疼愛。柳老二凍死那年，這孩子也就十四五歲，後來，就沒有見到他人影。大概是五二年左右吧，他突然回來了，還分了一份土地。這孩子不愛說話，只知道埋頭幹活，唉，一輩子也沒能娶下媳婦成下家……”李姍姍徹底明白了，兩行熱淚噴湧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指著黑漆漆的棺木，沖著黑壓壓的人群失聲喊道：“鄉親們啊，你們知道嗎？在這口棺材裡躺著一位真正的大英雄、大功臣啊……”
李姍姍舉著秦教授的照片高聲說：“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大學時的老師，她就是柳滿德老漢、也就是戰鬥英雄馬金龍同志的未婚妻……”李姍姍開始了講述，把棺木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鴉雀無聲，不一會兒，人群裡就傳出可鄉親們的歎息、唏噓和抽泣聲。
兩天后，縣委、縣政府為經過確認後的英雄馬金龍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葬禮即將開始的時候，滿頭銀髮的秦教授一路兼程趕來了。從接到消息到來到心上人的靈前，秦教授的心一直在不停地顫抖。儘管一下子分別四十餘年，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魂思夢縈的心上人，不禁失聲叫道：“金龍，真的是你呀金龍！”身子一晃，昏倒在地。
停了一會兒，她緩緩蘇醒過來，從皮箱中拿出一堆軍功章和立功證書，一件件擺在了英雄的靈前，喃喃道：“金龍，你再看一眼吧，這都是你當年用鮮血換來的呀，金龍，你好糊塗喲，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啊……”
忽然，人群裡“啪”地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只見柳桂山捂著腮幫子低頭不語，桂山爹正對他怒目而視：“你這個畜生，快給老英雄、老功臣跪下！”柳桂山“撲通”一聲跪在靈前。
桂山爹老淚橫流地說：“我對不住鄉親們，對不住滿德老哥。桂山他拾到一枚軍功章，就鬼迷心竅，非要為我爭功，比起滿德老哥，我算哪門子功臣啊！”說著，把那枚拾來的軍功章扔在地上。
這時，一個小孩子撿起軍功章奔向秉旺老漢，邊跑邊叫：“爺爺，這不就是咱們那天丟失的徽章嗎？”
秉旺老漢眼圈一熱，說：“爺爺沒有這徽章。”抬手把那枚軍功章扔得遠遠的，健步來到靈前，拱手朗聲說道：“滿德老弟，這麼多年，咱倆在村上是知心朋友，無話不談，這事你從未告訴過我一個字。就憑這，老哥佩服你，老哥給你跪下了。”
“嘩啦”一聲，人們跟隨著秉旺老漢齊刷刷地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