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詐死回到他身邊，又懷上了他的孩子！痛了一日一夜，渾身冰涼
文 | 歸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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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白明川剛把陸合歡帶回帥府時，他的姨太太們一點兒也不驚訝。這幾年白明川時常往府裡頭領人，他總是三分鐘熱度，日子一久她們便對那如花似玉的新人失去了興趣，
唯獨這個新來的陸合歡不同，白明川在她房裡一連宿了大半個月，竟沒有要走的意思。少帥的姨太太們素日裡無事可做，便聚到一起討論陸合歡，可陸合歡偏偏是個不愛湊熱鬧的性子，極少在她們面前出現。
這樣一來，便又為她增添了幾分神秘感，更有甚者，竟說陸合歡是山間的精魅，故意來迷惑少帥白明川的。
白明川將這些傳言說給陸合歡聽的時候，她正伺候他洗澡，他伸手抬起她精緻的下巴：“合歡，她們說你是精魅。”
陸合歡察覺到他的目光，嘴角揚起一抹笑：“真可惜，我不是。”
白明川便不再說話，伏在澡盆邊任由她伺候。
過了會兒，她提醒他起來穿衣，
她掙扎著抽出手，兩頰緋紅，就像被抓了個現行的犯了錯的孩子，白明川不同她鬧了，自個兒起身穿上衣服，施施然走了。
烽煙四起，軍閥割據，要在這混亂的世道裡生存下來本就不容易。大帥白琮病重，
白明川這些日子簡直是忙得焦頭爛額，從德國購進的一批新式武器正處於試用階段，他索性在軍營住下，將近一個月都沒回帥府。
如此一來，他前些日子染上的病又嚴重了幾分，咳得厲害時甚至會咯出血。
淮北的局勢越來越緊張，
管家領著醫生盤查過敏原的來源，查到陸合歡房前，白明川原是不想讓他們進去的，可一見穿著旗袍的她靜靜地站在房門口，模樣要多溫順有多溫順，便想，查一下也好吧，若是真有人動了手腳，莫要傷到她才好。
可偏偏是在她的房中，找出了那盒摻雜了夾竹桃花粉的胭脂。
氣氛當場變得嚴肅，站在白明川身後的副官舉起槍便對準了陸合歡，白明川轉身一腳踹掉副官手裡的槍，怒吼：“都給我出去。”
眾人魚貫而出，房中只剩下了他們二人。他抓起那盒胭脂，一步一步走到陸合歡面前：“解釋呢？”
她大概是被他嚇到了，眸子裡是掩飾不住的懼意：“我不知道為什麼胭脂裡會有夾竹桃花粉。”
這樣的解釋，正在氣頭上的他怎麼可能信？白明川摔了胭脂，撿起地上已經上膛的槍，塞到她手裡：“合歡，何必這般費盡心思，你扣下扳機，我的命就給你了。”如果當年沒有陸合歡的捨命相護，他白明川早就是平陽城外一具枯骨了，他的命是她救下來的，如果陸合歡想要他的命，如果陸合歡想要踐踏他給出的那顆真心，他怎麼可能不應允？
她握著槍不敢亂動，白明川忽地鬆開了她，低低笑了一聲。她踉蹌著摔倒在地上，白明川也不管她，打開房門對管家道：“陸小姐身體不適，將她送去錦園靜養。”她雙肩瑟瑟發抖，眼眸裡的淚卻一滴也沒有流下來。
陸合歡被帶走的時候，白明川甚至沒有側頭看她一眼。
連日來的備戰狀態讓他的神經高度緊張，而今天發生的這件事，徹底擊垮了他所有的理智。白明川從沒想過，與他相識多年的陸合歡，那個三年前拼死護著他，救下他的陸合歡，重新回到他身邊後，竟是想要殺他。
他與陸合歡年少即相識。
白明川的母親是白琮的九姨太，她被大夫人迫害，便索性帶著金銀細軟逃出了白家，不久後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離開淮北，定居蘄州城，毅然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白明川十三歲的時候，他母親罹患重病，因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撒手西去，白明川沒人照顧，便想要買個丫頭回來，日後給白明川做妻子。
選來選去，挑中了陸合歡。陸合歡原是平陽城陸醫生的女兒，上過幾年洋學堂，也學過武。陸醫生病死後，陸家人收了陸合歡她爹留給她的宅子，把她趕出了平陽，她一路流落至此地。白太太想著這是個念過書的姑娘，模樣生得也好，便花了一筆錢，從牙婆手裡領走了陸合歡。
白明川初見陸合歡，是在自家院子裡，她拘謹地站在白太太身後，微笑著說她叫陸合歡。那時候草長鶯飛，梨花飄落似雪，十五歲的陸合歡梳著一條大辮子，穿著粉紅的小褂，眸中目光盈盈似水。
白太太問他：“合歡怎麼樣？”
白明川說：“生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白太太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臭小子胡說什麼。”
他吐了吐舌頭，拿起彈弓轉身跑了出去。
其實那年初見合歡，白明川便留了心。她模樣雖未完全長開，但也能看出日後必定是個美人，她往院子裡一站，只讓他覺得白太太種的那些花草，皆黯然失色。
白太太早年也接受過西方教育，思想開明，陸合歡來到白家不久，便跟白明川一起去學校念書。
她比白明川大了一個年級，放學要晚些，每次白明川都要在學校門口等上她好久。他眼底的煩躁與不耐藏不住，陸合歡也不說什麼，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模樣溫順得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時間一久，白明川便篤定，陸合歡是那種性格溫婉的女孩子，任誰都能欺負她。直到那次，白明川被幾個兵油子堵在巷子裡勒索，他不肯給，被揍得鼻青臉腫。那幾個兵油子打得正歡，突然有個女孩子喝止道：“住手。”
他側頭一看，陸合歡背著書包站在巷子口，手裡握著一根木棍。白明川簡直氣得不行：陸合歡是瘋了還是傻了，跑到這裡來挨打嗎？可事實超出他的預想，她拿著那根木棍將幾個兵油子打得嗷嗷亂叫，兵油子一火，拔出槍對準了陸合歡。
四周霎時寂靜下來，片刻之後，白明川幾乎是瘋了似地上前把陸合歡撲倒在地，一梭子彈擦著他們身畔過去。
幸好槍聲引來了巡捕房的人，鬧事的兵油子被帶走了。
回去以後，白太太問他衣服為什麼破了，白明川只說是自己打架弄的，白太太氣得不行，罰他在院子裡跪了半個時辰。晚上陸合歡偷偷給他送藥，她給他擦藥，下手十分重，白明川疼得齜牙咧嘴：“你家以前開醫館的，你怎麼不跟著學點兒。”
今夜的她格外不同，不再低眉順目，也不再唯唯諾諾，她以屬於陸合歡的最真實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陸合歡眄了他一眼：“我爸從小就是把我當男孩子來養，八歲便送我去學槍學武。我又不喜歡醫術，只會勉強包紮些小傷口……”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白明川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摸了摸她的頭：“合歡，以前是我太渾了，但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月光灑在她姣好的容顏上，合歡微微仰著臉，露出一個嬌俏的笑顏。
原來白明川每每同陸合歡一同出現時，就會遭到孩子們的調笑：“陸合歡是白明川的小媳婦。”原本他並不在意諸如此類的調侃，可自從上次陸合歡幫過他一次之後，再聽到這樣的話，白明川就會覺得莫名地害怕。
就好像是，心底最隱晦的那點兒秘密被剖開，公之於眾。
有一次白太太打發他倆去河邊撈魚，孩子們又圍著他倆起哄，陸合歡靜靜地站在一旁，依舊是往日的溫順模樣，既不承認，也不辯解。
他驟然暴怒，扔了手裡的漁具：“才不是！”
那天陸合歡獨自在河邊坐了小半天，她要抓幾條魚回去，白明川早早便走了，她只得自己下水，可一個不留神便踩進了深水處。
是白明川跳進河裡把溺得半死的陸合歡撈出來的，他背著她跑了十裡路，才把她送去了城裡的醫館救治。
陸合歡嗆水太多，重病了一場，後來就不大願意和白明川一起走了。白太太找來白明川問明緣由，當即扇了他一個耳光。
過了幾天，白明川捧著一大堆草編的蟈蟈去找陸合歡，她躲在房裡不肯出來，白明川索性帶著他的草蟈蟈從二樓的小窗戶翻了進去。他不由分說地把草蟈蟈塞到她懷裡，按著她的雙肩道：“合歡，他們說得對，你就是我的小媳婦。”
陸合歡羞紅了臉，恨不得尋條地縫鑽進去。
從此以後，他不再故意疏遠陸合歡。
年紀漸長，他時常做些小玩意兒送給她，但凡她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他便能樂上大半日，白明川知道，他這是喜歡上陸合歡了。
第五年，白太太病重離世前拉著陸合歡的手，把信物塞到她手裡，叮囑她一定要帶白明川去淮北白帥府。
安葬好白太太後，陸合歡變賣了府裡的家當，帶著白明川前往淮北。一路上白明川心情低落，沉默寡言，鮮少同她說話。
路途中，陸合歡突然凝視著白明川，道：“白明川，你的父親是戎馬沙場的將帥，虎父無犬子……你得學著保護自己。”她深知自己陪伴不了他一生一世。
次日陸合歡找出白太太留下的那把槍，放在白明川面前：“我來教你槍法。”
白明川的槍法，最初是由陸合歡傳授的。
這個名叫陸合歡的女子，柔韌得跟蒲葦一樣，她以自己的姿態將白明川護在身後，給了他一生中難得的溫暖。
即將到達淮北地界時，他對她說：“合歡，待我回了帥府，就娶你。”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素來鎮定的陸合歡，兩頰緋紅，悄悄握緊了雙拳。
說來也詭異，自打進入淮北，他們三天兩頭遇到不順之事，先是錢財被盜走，後來兩匹馬莫名被人槍殺。陸合歡更像是提前預知了什麼，帶著白明川抄近路去平陽城，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饒是如此周密謀劃，依舊出了意外。
那撥殺手竟追蹤到他們的去處，直追到了深山裡。陸合歡把白明川藏在山洞裡：“他們對這裡不熟悉，等天色一暗我就動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白明川不同意，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陸合歡一記手刀劈暈了。
再醒來，夜已深，白明川舉著火把前去找她，屍首橫陳一地，他一具具翻過去，沒有她。不遠處有個微弱的聲音喚著他的名字：“白明川。”她坐在大樹下，手臂中了槍，汩汩地往外冒著血。
白明川給她包紮了傷口，他心疼得不行，若不是他孱弱無能，合歡又豈會受傷？他背著她在深山裡走了大半個月，陸合歡的傷逐漸好了起來，不久，他們遇到了第二撥前來阻截的殺手。這一次便沒有那樣的好運了，他們兩個都受了傷，陸合歡把那把手槍塞給他，晃了晃自己方才奪過來的槍：“分頭走吧，平陽城會合。”
陸合歡原本已經離開，卻複又走到他身邊，抱了抱他，在他耳畔輕聲說：“白明川，要殺你的人，是你三哥白明德。”
白琮膝下兒子多早夭，如今只剩下第三子白明德，和流落在外的第六子白明川。白明德很早以前就打探到了他的下落，布下了一個局。
白明川眸中的驚愕一瞬而過，陸合歡轉身，留給他一個十分決絕的背影。
後來，白明川負傷進入平陽城，被帥府的人尋到，帶了回去。他被醫生救醒後的第一件事，竟是掙扎著起身，去城外山上找陸合歡。
山上目擊了那場槍戰的獵戶說，那個姑娘掉下了山崖。白明川在山崖下搜尋了十來日，仍一無所獲，白琮慍怒：“一個女人值得你這般花心思？”白明川默默回了帥府。
私下裡，白明川一邊經營著自己手裡的勢力，一邊四處打探陸合歡的下落。就這樣過了兩年，白琮做主給他娶了一房姨太太，並勸他：“陸小姐已經不在了，可你的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
直到那時，白明川才肯接受陸合歡已死了的事實，他開始往府裡領女人。那些姿色各異的美人，總有幾分生得像陸合歡。
他只用了兩年半的時間便立足淮北，手段狠戾決絕，白琮越來越看重他。不久白琮病重，膝下兩子爭奪少帥之位，白明德落敗，逃亡南陽。
高處不勝寒，偌大的帥府，他的身邊再無一人，白明川只覺得冷。他時常想起陸合歡，相思入骨，可他愛的那個女子，早已離開他了，從此碧落黃泉，再難相見。
後來白明川受邀前往北平。
說來也巧，督軍邀他出去逛逛，大街上熙熙攘攘，許多年輕女子聚在一處胭脂攤前，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竟然見到了陸合歡笑吟吟地站在那裡賣胭脂。
僅此一眼，他的悲傷便再也抑制不住，他以為陸合歡死了，他心裡的傷口三年未愈，可如今的她裝扮成了婦人模樣，出現在這北平街頭。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胭脂攤前，將身上的銀圓一股腦砸到攤子上：“我要買下這個胭脂攤，包括你。”
陸合歡驚愕地抬頭看著他，目光盈盈若水：“少帥……我已經成親了。”
他找了陸合歡三年，一度以為她死了，渾渾噩噩過了這麼些年，再相見，她卻告訴他，她成親了。
白明川的嘴角噙了一抹冷笑：“陸合歡，要麼你現在跟我走，要麼我殺了他，再帶走你。”
陸合歡微微仰頭看著他，冬日裡的暖陽灑在身上，白明川的眼眸冷得跟幽深的寒潭一樣，三年後他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她面前，要求她跟他回去。
哪裡又能回得去。
她垂眸，似是認了命：“我跟你走。”
回到平陽城，人人都說少帥白明川對那個姓陸的女子，一見傾心，其實不是的，他們相識多年，他也愛了她多年。
可如今再回想起來，白明川只覺得他那腔炙熱的真情，在陸合歡面前，不過是一場笑話。
白明川的病很快好了起來，他遣散了數房姨太太，僅留下了陸合歡。
當初領陸合歡回府，他並沒有給她名分，如今他的舉動不免引來眾人猜測，說少帥要娶陸小姐為妻了。可陸合歡依舊被他軟禁在錦園，他甚至都沒有去看過她。
不久，伺候陸合歡的丫鬟偷偷跑出了錦園，跪在白明川面前請求他去看看她，說陸合歡高燒不退，管家不讓請大夫。
陸合歡是真的病了，白明川指派了個西醫跟過去，醫生回來告知他病情，一臉為難：“陸小姐懷孕了，在下不敢貿然用藥，怕傷到胎兒。”
“什麼？”他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明川幾乎是小跑著去了錦園，彼時陸合歡正倚在床上，手裡端著一蠱湯。他按捺住心裡的歡喜，站在門口不敢上前，靜靜等她喝完湯，才道：“你先住在這兒，等過段時日，我派人送你回蘄州城養胎。”淮北很快就會大亂，他如何再敢把她留在平陽城。
陸合歡點頭，垂眸看著手裡的瓷碗，病容懨懨，眼中沒有一絲神采。
他邁開步子朝她走了過去，輕輕地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抵在她頭上：“合歡，謝謝你，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她任由他抱著，良久，良久以後才說：“白明川，我沒有想過要害你。”
白明川沒有回答，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至此，他一有空就往錦園跑，陸合歡的身子不好，他便想方設法做些吃食給她滋補。
她夜裡淺眠，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起身打開檯燈，有些緊張：“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她撫了撫微微隆起的小腹，忽而歎了口氣：“我有些餓了。”
白明川起床給她下了碗面，扶她到桌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她吃面，沒有半分不耐的神情。陸合歡咬了口荷包蛋，輕輕牽引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眼眸彎彎笑著道：“寶寶說，謝謝爸爸。”
她眸中的溫柔目光，溫暖了這個寒冷的夜。
他清咳兩聲，為她攏了攏外衣，神情有些不自然：“快些吃，別著涼了。”
那一瞬，陸合歡仿佛透過燈光，見到了昔年那個傲嬌彆扭的少年。
陸合歡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淮北地區進入戰備狀態，白明川命人送白琮和陸合歡回蘄州城，他一年前就已經攻下蘄州，將其納入白家的勢力範圍。
那個時候白明川忙得不行，就連送別都未能親自前來。陸合歡站在帥府門前一直等他，身邊的丫鬟低聲相勸：“陸小姐，別等了，少帥他軍務繁忙，不會來了。”腹中的孩子不安分地動了動，她撫了撫肚子，轉身同丫鬟上了汽車。
去蘄州的路途並不順利，他們半路遇上了持槍的匪徒，那些匪徒棄了錢財，竟直奔白琮所在的汽車而去。警衛隊與匪徒交火，混亂中陸合歡不知所蹤。
不久，一封匿名信寄到了淮北帥府，信封裡放了陸合歡常戴的那條銀項鍊。
白明德捏著陸合歡的下巴，冷笑：“合歡，你倒好，詐死騙過我後，又回到了他身邊，還為他懷了孩子。真是浪費了我當初栽培你的心血。”
她疼得汗都流了出來，卻忍著沒有吭聲，她知道這時候無論她說什麼，都只會激怒白明德。
白明德十分嫌棄地看著儀容淩亂的陸合歡，吩咐手下：“找個屋子關起來吧，別把人弄死了。”
陸合歡蜷縮在黑暗中，意識漸漸模糊，耳畔依稀傳來白明川喚她的聲音，她搖了搖頭，心想，白明川應該早就知道，她是他三哥白明德在他身邊布下的棋子，監視他和白太太的一舉一動。白明德的計畫是要她在回平陽城的路上，殺了白明川。
可她選擇了背叛，五年的點滴相處，她漸漸喜歡上了他。
她墜下山崖假死，騙過了所有人。她曾經算計過白明川，如何還敢面對他。她決意離開淮北，可她傷勢太重，昏倒在路邊，路過的一個教書先生救了她，他給她請大夫，親自為她熬藥，待她十分好。等她傷好後，她站在教書先生面前問他：“你想要什麼樣的報酬？”
教書先生怯怯地問她，她可以嫁給他嗎？若是不能的話，待她傷勢好完全，他就離開。
她認真地打量著教書先生，片刻失神後，答應了教書先生的請求，卻是因為，他的眼睛，像極了白明川的眼眸。後來她跟隨新婚丈夫前往北平，擺了個小攤賣胭脂，不想再度遇到了白明川。
白明川硬是將她帶回了身邊，也因此驚動了白明德那邊的人，白明德派人抓了那教書先生，暗中傳信給她：前塵往事他白明德可以不計較了，但如今他要陸合歡在白明川的飲食裡下毒，殺了白明川。白明德還指派了個丫鬟跟在她身邊。
那些藥，都被她藏得好好的，一點兒也沒有動，她想等確認教書先生的安危後，再將一切坦白給白明川，倘若他能接受一切，那她便求他出手相助；倘若他不能接受，她便離開帥府，獨自去救那教書先生。
而她未曾想到，白明德命人在她日日所用的胭脂裡動了手腳。白明德大概早就猜到，陸合歡是絕不願傷害白明川的。
因為她愛上了白明川。
兩天后，白明川隻身來到南陽赴約。
白明德將地點定在了一處茶樓，陸合歡被他帶在身邊，顯然是精心裝扮過。白明川的視線駐留在陸合歡身上，確認她無事之後，他指尖叩著桌面愣神，忽地，從遠處射來一顆子彈，白明德低頭一看，他的右臂已中了彈。白明川上前奪過槍，指著白明德的太陽穴：“從德國新購進的一批狙擊槍，怎麼樣，不錯吧？”
四周的士兵紛紛放下了手裡的槍，他挾持著白明德往城門口走去，陸合歡緊跟在他身後。到了城樓下，白明川先讓陸合歡上了車，然後一腳踹在白明德胸口上道：“你要再敢動她一根毫毛，老子整死你。”
白明德滾到地上，摸出藏在腰間的那把槍，槍膛裡的子彈全用藥物浸泡過，他等的便是這一刻。
那一槍沒有打在白明川身上，是車裡面的陸合歡突然撲出來為他擋了那顆子彈。
白明川伸手抱住她，足足三秒沒能做出絲毫動靜，等到他轉過頭看向白明德，已眼睛充血，眸中殺氣翻湧，似要把白明德生吞活剝了一般。
他抱著陸合歡走入車裡，汽車揚長而去。
那子彈沒有打中重要位置，白明川當機立斷挖出子彈，進行了簡單的止血處理，陸合歡一直昏睡在他的臂彎裡，他親了親她蒼白的唇輕聲道：“合歡，快醒來呀。”沒有人回答他。
隨行的軍醫為陸合歡解了毒。回淮北的一路上，都是他在照料她，她大多時間都在昏睡，偶爾精神頭好，也會同他說上一兩句話。
戰爭迫在眉睫，白明川親自抽空送她回了蘄州城。他離開蘄州那日，是個雨天，陸合歡撐傘送他出去，他攬著她的肩，忽然聽她說：“白明川，很多事情我都騙了你，我並非……”
白明川打斷她：“我知道。”找她的那兩年裡，他就發現了她的身份，她是白明德佈置在他身邊的棋子，可他依舊還是想要找回她。
她是他愛了多年的女子，是他心頭的朱砂痣，是他夢中的白月光，即使她騙了他，那又如何，他對她的心意從未因此改變。
雨停了下來，黑色的汽車正在大門口等著。
陸合歡停下來，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臉：“可有一件事情我沒有騙你，白明川我愛你。”
他嘴角一彎，勾勒出笑意：“合歡，好好在這裡住一段時日，等我接你和寶寶回去。”
陸合歡朝他揮手，她在氤氳的水汽裡對他微笑，那一刹那仿佛世間萬物皆因此失色，她本就是很美的女子。
這是她留給他最後的印象。
陸合歡的身子早就垮了，她買通了醫生瞞著他，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她痛了一日一夜，誕下一個女兒，接生的醫生把孩子抱給她看，陸合歡親了親孩子的小臉：“給少帥發電報，就說母女平安。”
隨行的小護士掀開被子一看，滿床的鮮血觸目驚心。
陸合歡疲倦地閉上眼，身上的血急速流逝，意識陷入了混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三歲那年，師父把一張紙遞給她，上面寫了“白明川”三個大字。她側著頭問師父：“白明川是誰？”
其實她比他所知道的，還要早認識他。
白明川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他們的女兒吧，陸合歡想著，意識完全沉入黑暗裡。
四個月後，淮北一戰結束，白明德被生擒，南陽方面損失的兩座城池，皆被劃入淮北的版圖。
白明川拿著那封電報，一路小跑進了院子，保姆把孩子遞給他看，糯米團子一樣的小東西被包裹在繈褓裡，他摸了摸她的小手，心中無限憐愛。他抱著孩子問道：“太太在哪裡？”一院子的人突然全部跪了下來，白琮撐著拐杖走進院子，一字一句道：“明川，合歡已經死了。”
他世界裡的那點光亮，驟然熄滅。
念歡牙牙學語的時候，被白明川帶去城外山上掃墓。
白明川抱著她，極有耐心地指著那塊墓碑教她：“媽媽，叫媽媽。”
念歡扭著小身子，有些不樂意了，白明川哄了她好一陣，念歡才喊出兩個字：“媽媽。”
念歡一邊喊著，一邊伸出小手，甫一摸到冰涼的石碑，她就縮回了手，抱著白明川的脖子：“涼。”
她重複地說著兩個詞：“媽媽，涼。”
忽地有冰涼的水珠落到她的小手上，念歡抬頭一看，她那剛毅的父親，竟不知何時落了淚。
彼時滿山的蕭索之景，不敵他眸中的那抹悲涼。
這樣的解釋，正在氣頭上的他怎麼可能信？白明川摔了胭脂，撿起地上已經上膛的槍，塞到她手裡：“合歡，何必這般費盡心思，你扣下扳機，我的命就給你了。”如果當年沒有陸合歡的捨命相護，他白明川早就是平陽城外一具枯骨了，他的命是她救下來的，如果陸合歡想要他的命，如果陸合歡想要踐踏他給出的那顆真心，他怎麼可能不應允？
她握著槍不敢亂動，白明川忽地鬆開了她，低低笑了一聲。她踉蹌著摔倒在地上，白明川也不管她，打開房門對管家道：“陸小姐身體不適，將她送去錦園靜養。”她雙肩瑟瑟發抖，眼眸裡的淚卻一滴也沒有流下來。
陸合歡被帶走的時候，白明川甚至沒有側頭看她一眼。
連日來的備戰狀態讓他的神經高度緊張，而今天發生的這件事，徹底擊垮了他所有的理智。白明川從沒想過，與他相識多年的陸合歡，那個三年前拼死護著他，救下他的陸合歡，重新回到他身邊後，竟是想要殺他。
他與陸合歡年少即相識。
白明川的母親是白琮的九姨太，她被大夫人迫害，便索性帶著金銀細軟逃出了白家，不久後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離開淮北，定居蘄州城，毅然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白明川十三歲的時候，他母親罹患重病，因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撒手西去，白明川沒人照顧，便想要買個丫頭回來，日後給白明川做妻子。
選來選去，挑中了陸合歡。陸合歡原是平陽城陸醫生的女兒，上過幾年洋學堂，也學過武。陸醫生病死後，陸家人收了陸合歡她爹留給她的宅子，把她趕出了平陽，她一路流落至此地。白太太想著這是個念過書的姑娘，模樣生得也好，便花了一筆錢，從牙婆手裡領走了陸合歡。
白明川初見陸合歡，是在自家院子裡，她拘謹地站在白太太身後，微笑著說她叫陸合歡。那時候草長鶯飛，梨花飄落似雪，十五歲的陸合歡梳著一條大辮子，穿著粉紅的小褂，眸中目光盈盈似水。
白太太問他：“合歡怎麼樣？”
白明川說：“生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白太太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臭小子胡說什麼。”
他吐了吐舌頭，拿起彈弓轉身跑了出去。
其實那年初見合歡，白明川便留了心。她模樣雖未完全長開，但也能看出日後必定是個美人，她往院子裡一站，只讓他覺得白太太種的那些花草，皆黯然失色。
白太太早年也接受過西方教育，思想開明，陸合歡來到白家不久，便跟白明川一起去學校念書。
她比白明川大了一個年級，放學要晚些，每次白明川都要在學校門口等上她好久。他眼底的煩躁與不耐藏不住，陸合歡也不說什麼，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模樣溫順得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時間一久，白明川便篤定，陸合歡是那種性格溫婉的女孩子，任誰都能欺負她。直到那次，白明川被幾個兵油子堵在巷子裡勒索，他不肯給，被揍得鼻青臉腫。那幾個兵油子打得正歡，突然有個女孩子喝止道：“住手。”
他側頭一看，陸合歡背著書包站在巷子口，手裡握著一根木棍。白明川簡直氣得不行：陸合歡是瘋了還是傻了，跑到這裡來挨打嗎？可事實超出他的預想，她拿著那根木棍將幾個兵油子打得嗷嗷亂叫，兵油子一火，拔出槍對準了陸合歡。
四周霎時寂靜下來，片刻之後，白明川幾乎是瘋了似地上前把陸合歡撲倒在地，一梭子彈擦著他們身畔過去。
幸好槍聲引來了巡捕房的人，鬧事的兵油子被帶走了。
回去以後，白太太問他衣服為什麼破了，白明川只說是自己打架弄的，白太太氣得不行，罰他在院子裡跪了半個時辰。晚上陸合歡偷偷給他送藥，她給他擦藥，下手十分重，白明川疼得齜牙咧嘴：“你家以前開醫館的，你怎麼不跟著學點兒。”
今夜的她格外不同，不再低眉順目，也不再唯唯諾諾，她以屬於陸合歡的最真實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陸合歡眄了他一眼：“我爸從小就是把我當男孩子來養，八歲便送我去學槍學武。我又不喜歡醫術，只會勉強包紮些小傷口……”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白明川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摸了摸她的頭：“合歡，以前是我太渾了，但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月光灑在她姣好的容顏上，合歡微微仰著臉，露出一個嬌俏的笑顏。
原來白明川每每同陸合歡一同出現時，就會遭到孩子們的調笑：“陸合歡是白明川的小媳婦。”原本他並不在意諸如此類的調侃，可自從上次陸合歡幫過他一次之後，再聽到這樣的話，白明川就會覺得莫名地害怕。
就好像是，心底最隱晦的那點兒秘密被剖開，公之於眾。
有一次白太太打發他倆去河邊撈魚，孩子們又圍著他倆起哄，陸合歡靜靜地站在一旁，依舊是往日的溫順模樣，既不承認，也不辯解。
他驟然暴怒，扔了手裡的漁具：“才不是！”
那天陸合歡獨自在河邊坐了小半天，她要抓幾條魚回去，白明川早早便走了，她只得自己下水，可一個不留神便踩進了深水處。
是白明川跳進河裡把溺得半死的陸合歡撈出來的，他背著她跑了十裡路，才把她送去了城裡的醫館救治。
陸合歡嗆水太多，重病了一場，後來就不大願意和白明川一起走了。白太太找來白明川問明緣由，當即扇了他一個耳光。
過了幾天，白明川捧著一大堆草編的蟈蟈去找陸合歡，她躲在房裡不肯出來，白明川索性帶著他的草蟈蟈從二樓的小窗戶翻了進去。他不由分說地把草蟈蟈塞到她懷裡，按著她的雙肩道：“合歡，他們說得對，你就是我的小媳婦。”
陸合歡羞紅了臉，恨不得尋條地縫鑽進去。
從此以後，他不再故意疏遠陸合歡。
年紀漸長，他時常做些小玩意兒送給她，但凡她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他便能樂上大半日，白明川知道，他這是喜歡上陸合歡了。
第五年，白太太病重離世前拉著陸合歡的手，把信物塞到她手裡，叮囑她一定要帶白明川去淮北白帥府。
安葬好白太太後，陸合歡變賣了府裡的家當，帶著白明川前往淮北。一路上白明川心情低落，沉默寡言，鮮少同她說話。
路途中，陸合歡突然凝視著白明川，道：“白明川，你的父親是戎馬沙場的將帥，虎父無犬子……你得學著保護自己。”她深知自己陪伴不了他一生一世。
次日陸合歡找出白太太留下的那把槍，放在白明川面前：“我來教你槍法。”
白明川的槍法，最初是由陸合歡傳授的。
這個名叫陸合歡的女子，柔韌得跟蒲葦一樣，她以自己的姿態將白明川護在身後，給了他一生中難得的溫暖。
即將到達淮北地界時，他對她說：“合歡，待我回了帥府，就娶你。”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素來鎮定的陸合歡，兩頰緋紅，悄悄握緊了雙拳。
說來也詭異，自打進入淮北，他們三天兩頭遇到不順之事，先是錢財被盜走，後來兩匹馬莫名被人槍殺。陸合歡更像是提前預知了什麼，帶著白明川抄近路去平陽城，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饒是如此周密謀劃，依舊出了意外。
那撥殺手竟追蹤到他們的去處，直追到了深山裡。陸合歡把白明川藏在山洞裡：“他們對這裡不熟悉，等天色一暗我就動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白明川不同意，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陸合歡一記手刀劈暈了。
再醒來，夜已深，白明川舉著火把前去找她，屍首橫陳一地，他一具具翻過去，沒有她。不遠處有個微弱的聲音喚著他的名字：“白明川。”她坐在大樹下，手臂中了槍，汩汩地往外冒著血。
白明川給她包紮了傷口，他心疼得不行，若不是他孱弱無能，合歡又豈會受傷？他背著她在深山裡走了大半個月，陸合歡的傷逐漸好了起來，不久，他們遇到了第二撥前來阻截的殺手。這一次便沒有那樣的好運了，他們兩個都受了傷，陸合歡把那把手槍塞給他，晃了晃自己方才奪過來的槍：“分頭走吧，平陽城會合。”
陸合歡原本已經離開，卻複又走到他身邊，抱了抱他，在他耳畔輕聲說：“白明川，要殺你的人，是你三哥白明德。”
白琮膝下兒子多早夭，如今只剩下第三子白明德，和流落在外的第六子白明川。白明德很早以前就打探到了他的下落，布下了一個局。
白明川眸中的驚愕一瞬而過，陸合歡轉身，留給他一個十分決絕的背影。
後來，白明川負傷進入平陽城，被帥府的人尋到，帶了回去。他被醫生救醒後的第一件事，竟是掙扎著起身，去城外山上找陸合歡。
山上目擊了那場槍戰的獵戶說，那個姑娘掉下了山崖。白明川在山崖下搜尋了十來日，仍一無所獲，白琮慍怒：“一個女人值得你這般花心思？”白明川默默回了帥府。
私下裡，白明川一邊經營著自己手裡的勢力，一邊四處打探陸合歡的下落。就這樣過了兩年，白琮做主給他娶了一房姨太太，並勸他：“陸小姐已經不在了，可你的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
直到那時，白明川才肯接受陸合歡已死了的事實，他開始往府裡領女人。那些姿色各異的美人，總有幾分生得像陸合歡。
他只用了兩年半的時間便立足淮北，手段狠戾決絕，白琮越來越看重他。不久白琮病重，膝下兩子爭奪少帥之位，白明德落敗，逃亡南陽。
高處不勝寒，偌大的帥府，他的身邊再無一人，白明川只覺得冷。他時常想起陸合歡，相思入骨，可他愛的那個女子，早已離開他了，從此碧落黃泉，再難相見。
後來白明川受邀前往北平。
說來也巧，督軍邀他出去逛逛，大街上熙熙攘攘，許多年輕女子聚在一處胭脂攤前，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竟然見到了陸合歡笑吟吟地站在那裡賣胭脂。
僅此一眼，他的悲傷便再也抑制不住，他以為陸合歡死了，他心裡的傷口三年未愈，可如今的她裝扮成了婦人模樣，出現在這北平街頭。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胭脂攤前，將身上的銀圓一股腦砸到攤子上：“我要買下這個胭脂攤，包括你。”
陸合歡驚愕地抬頭看著他，目光盈盈若水：“少帥……我已經成親了。”
他找了陸合歡三年，一度以為她死了，渾渾噩噩過了這麼些年，再相見，她卻告訴他，她成親了。
白明川的嘴角噙了一抹冷笑：“陸合歡，要麼你現在跟我走，要麼我殺了他，再帶走你。”
陸合歡微微仰頭看著他，冬日裡的暖陽灑在身上，白明川的眼眸冷得跟幽深的寒潭一樣，三年後他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她面前，要求她跟他回去。
哪裡又能回得去。
她垂眸，似是認了命：“我跟你走。”
回到平陽城，人人都說少帥白明川對那個姓陸的女子，一見傾心，其實不是的，他們相識多年，他也愛了她多年。
可如今再回想起來，白明川只覺得他那腔炙熱的真情，在陸合歡面前，不過是一場笑話。
白明川的病很快好了起來，他遣散了數房姨太太，僅留下了陸合歡。
當初領陸合歡回府，他並沒有給她名分，如今他的舉動不免引來眾人猜測，說少帥要娶陸小姐為妻了。可陸合歡依舊被他軟禁在錦園，他甚至都沒有去看過她。
不久，伺候陸合歡的丫鬟偷偷跑出了錦園，跪在白明川面前請求他去看看她，說陸合歡高燒不退，管家不讓請大夫。
陸合歡是真的病了，白明川指派了個西醫跟過去，醫生回來告知他病情，一臉為難：“陸小姐懷孕了，在下不敢貿然用藥，怕傷到胎兒。”
“什麼？”他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明川幾乎是小跑著去了錦園，彼時陸合歡正倚在床上，手裡端著一蠱湯。他按捺住心裡的歡喜，站在門口不敢上前，靜靜等她喝完湯，才道：“你先住在這兒，等過段時日，我派人送你回蘄州城養胎。”淮北很快就會大亂，他如何再敢把她留在平陽城。
陸合歡點頭，垂眸看著手裡的瓷碗，病容懨懨，眼中沒有一絲神采。
他邁開步子朝她走了過去，輕輕地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抵在她頭上：“合歡，謝謝你，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她任由他抱著，良久，良久以後才說：“白明川，我沒有想過要害你。”
白明川沒有回答，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至此，他一有空就往錦園跑，陸合歡的身子不好，他便想方設法做些吃食給她滋補。
她夜裡淺眠，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起身打開檯燈，有些緊張：“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她撫了撫微微隆起的小腹，忽而歎了口氣：“我有些餓了。”
白明川起床給她下了碗面，扶她到桌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她吃面，沒有半分不耐的神情。陸合歡咬了口荷包蛋，輕輕牽引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眼眸彎彎笑著道：“寶寶說，謝謝爸爸。”
她眸中的溫柔目光，溫暖了這個寒冷的夜。
他清咳兩聲，為她攏了攏外衣，神情有些不自然：“快些吃，別著涼了。”
那一瞬，陸合歡仿佛透過燈光，見到了昔年那個傲嬌彆扭的少年。
陸合歡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淮北地區進入戰備狀態，白明川命人送白琮和陸合歡回蘄州城，他一年前就已經攻下蘄州，將其納入白家的勢力範圍。
那個時候白明川忙得不行，就連送別都未能親自前來。陸合歡站在帥府門前一直等他，身邊的丫鬟低聲相勸：“陸小姐，別等了，少帥他軍務繁忙，不會來了。”腹中的孩子不安分地動了動，她撫了撫肚子，轉身同丫鬟上了汽車。
去蘄州的路途並不順利，他們半路遇上了持槍的匪徒，那些匪徒棄了錢財，竟直奔白琮所在的汽車而去。警衛隊與匪徒交火，混亂中陸合歡不知所蹤。
不久，一封匿名信寄到了淮北帥府，信封裡放了陸合歡常戴的那條銀項鍊。
白明德捏著陸合歡的下巴，冷笑：“合歡，你倒好，詐死騙過我後，又回到了他身邊，還為他懷了孩子。真是浪費了我當初栽培你的心血。”
她疼得汗都流了出來，卻忍著沒有吭聲，她知道這時候無論她說什麼，都只會激怒白明德。
白明德十分嫌棄地看著儀容淩亂的陸合歡，吩咐手下：“找個屋子關起來吧，別把人弄死了。”
陸合歡蜷縮在黑暗中，意識漸漸模糊，耳畔依稀傳來白明川喚她的聲音，她搖了搖頭，心想，白明川應該早就知道，她是他三哥白明德在他身邊布下的棋子，監視他和白太太的一舉一動。白明德的計畫是要她在回平陽城的路上，殺了白明川。
可她選擇了背叛，五年的點滴相處，她漸漸喜歡上了他。
她墜下山崖假死，騙過了所有人。她曾經算計過白明川，如何還敢面對他。她決意離開淮北，可她傷勢太重，昏倒在路邊，路過的一個教書先生救了她，他給她請大夫，親自為她熬藥，待她十分好。等她傷好後，她站在教書先生面前問他：“你想要什麼樣的報酬？”
教書先生怯怯地問她，她可以嫁給他嗎？若是不能的話，待她傷勢好完全，他就離開。
她認真地打量著教書先生，片刻失神後，答應了教書先生的請求，卻是因為，他的眼睛，像極了白明川的眼眸。後來她跟隨新婚丈夫前往北平，擺了個小攤賣胭脂，不想再度遇到了白明川。
白明川硬是將她帶回了身邊，也因此驚動了白明德那邊的人，白明德派人抓了那教書先生，暗中傳信給她：前塵往事他白明德可以不計較了，但如今他要陸合歡在白明川的飲食裡下毒，殺了白明川。白明德還指派了個丫鬟跟在她身邊。
那些藥，都被她藏得好好的，一點兒也沒有動，她想等確認教書先生的安危後，再將一切坦白給白明川，倘若他能接受一切，那她便求他出手相助；倘若他不能接受，她便離開帥府，獨自去救那教書先生。
而她未曾想到，白明德命人在她日日所用的胭脂裡動了手腳。白明德大概早就猜到，陸合歡是絕不願傷害白明川的。
因為她愛上了白明川。
兩天后，白明川隻身來到南陽赴約。
白明德將地點定在了一處茶樓，陸合歡被他帶在身邊，顯然是精心裝扮過。白明川的視線駐留在陸合歡身上，確認她無事之後，他指尖叩著桌面愣神，忽地，從遠處射來一顆子彈，白明德低頭一看，他的右臂已中了彈。白明川上前奪過槍，指著白明德的太陽穴：“從德國新購進的一批狙擊槍，怎麼樣，不錯吧？”
四周的士兵紛紛放下了手裡的槍，他挾持著白明德往城門口走去，陸合歡緊跟在他身後。到了城樓下，白明川先讓陸合歡上了車，然後一腳踹在白明德胸口上道：“你要再敢動她一根毫毛，老子整死你。”
白明德滾到地上，摸出藏在腰間的那把槍，槍膛裡的子彈全用藥物浸泡過，他等的便是這一刻。
那一槍沒有打在白明川身上，是車裡面的陸合歡突然撲出來為他擋了那顆子彈。
白明川伸手抱住她，足足三秒沒能做出絲毫動靜，等到他轉過頭看向白明德，已眼睛充血，眸中殺氣翻湧，似要把白明德生吞活剝了一般。
他抱著陸合歡走入車裡，汽車揚長而去。
那子彈沒有打中重要位置，白明川當機立斷挖出子彈，進行了簡單的止血處理，陸合歡一直昏睡在他的臂彎裡，他親了親她蒼白的唇輕聲道：“合歡，快醒來呀。”沒有人回答他。
隨行的軍醫為陸合歡解了毒。回淮北的一路上，都是他在照料她，她大多時間都在昏睡，偶爾精神頭好，也會同他說上一兩句話。
戰爭迫在眉睫，白明川親自抽空送她回了蘄州城。他離開蘄州那日，是個雨天，陸合歡撐傘送他出去，他攬著她的肩，忽然聽她說：“白明川，很多事情我都騙了你，我並非……”
白明川打斷她：“我知道。”找她的那兩年裡，他就發現了她的身份，她是白明德佈置在他身邊的棋子，可他依舊還是想要找回她。
她是他愛了多年的女子，是他心頭的朱砂痣，是他夢中的白月光，即使她騙了他，那又如何，他對她的心意從未因此改變。
雨停了下來，黑色的汽車正在大門口等著。
陸合歡停下來，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臉：“可有一件事情我沒有騙你，白明川我愛你。”
他嘴角一彎，勾勒出笑意：“合歡，好好在這裡住一段時日，等我接你和寶寶回去。”
陸合歡朝他揮手，她在氤氳的水汽裡對他微笑，那一刹那仿佛世間萬物皆因此失色，她本就是很美的女子。
這是她留給他最後的印象。
陸合歡的身子早就垮了，她買通了醫生瞞著他，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她痛了一日一夜，誕下一個女兒，接生的醫生把孩子抱給她看，陸合歡親了親孩子的小臉：“給少帥發電報，就說母女平安。”
隨行的小護士掀開被子一看，滿床的鮮血觸目驚心。
陸合歡疲倦地閉上眼，身上的血急速流逝，意識陷入了混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三歲那年，師父把一張紙遞給她，上面寫了“白明川”三個大字。她側著頭問師父：“白明川是誰？”
其實她比他所知道的，還要早認識他。
白明川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他們的女兒吧，陸合歡想著，意識完全沉入黑暗裡。
四個月後，淮北一戰結束，白明德被生擒，南陽方面損失的兩座城池，皆被劃入淮北的版圖。
白明川拿著那封電報，一路小跑進了院子，保姆把孩子遞給他看，糯米團子一樣的小東西被包裹在繈褓裡，他摸了摸她的小手，心中無限憐愛。他抱著孩子問道：“太太在哪裡？”一院子的人突然全部跪了下來，白琮撐著拐杖走進院子，一字一句道：“明川，合歡已經死了。”
他世界裡的那點光亮，驟然熄滅。
念歡牙牙學語的時候，被白明川帶去城外山上掃墓。
白明川抱著她，極有耐心地指著那塊墓碑教她：“媽媽，叫媽媽。”
念歡扭著小身子，有些不樂意了，白明川哄了她好一陣，念歡才喊出兩個字：“媽媽。”
念歡一邊喊著，一邊伸出小手，甫一摸到冰涼的石碑，她就縮回了手，抱著白明川的脖子：“涼。”
她重複地說著兩個詞：“媽媽，涼。”
忽地有冰涼的水珠落到她的小手上，念歡抬頭一看，她那剛毅的父親，竟不知何時落了淚。
彼時滿山的蕭索之景，不敵他眸中的那抹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