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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帶我們瞭解世界,又使我們認識自身所在

新京報製圖/高俊夫

素材來源於《四季啊,慢慢走》《雲中的風鈴》

在鄉村長大的孩子幾乎都有這樣的記憶:春天挖野菜,秋天摘野果,夏天在河裡摸幾條魚,如果靠著山,雨後還可以去采蘑菇。因為就在那一個地方長大,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每種東西叫什麼土名,仿佛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

當現代化、城市化的生活席捲整個世界,有太多新事物新知識顯得更為重要,等著人們去學習。於是,我們有點不知道如何去安放那份鄉土經驗,

它是孩子歡樂而無用的“瞎玩”?是落後的生產生活方式?是樸素的生物科學知識?抑或是帶有詩意的田園牧歌?總之,它好像不太能融於當下的生活和對未來的想像,顯得有些遙遠和生疏。

安於一地,記下所見的自然萬物

18世紀的英國,一位安靜、敦厚的牧師吉伯特·懷特回到他的家鄉——漢普郡的塞爾伯恩村定居,從此不出遠門。他對自然滿懷熱忱,幾乎把所有精力都用於觀察和記錄塞爾伯恩的自然風物、鳥獸魚蟲,

他將自己的觀察研究所得,寫進了給兩位有共同愛好的朋友的信劄。寫這些信時,懷特並未想過要將其出版,他只是忠實而饒有興味地記下蒼頭燕雀為何會在冬天雌雄分飛,如何區分不列顛的柳鷦鷯,以及有著八隻小崽的鼠巢是怎樣的緊實。

這些信件在1789年以《塞爾伯恩博物志》為名結集出版後,成為英國18世紀文學史和博物學史上的經典,

據稱是英語世界“印刷頻率第四”的圖書,影響過包括達爾文和亨利·梭羅在內的許多後世名人。

但這些追加於其上的光環,其實反倒折損了《塞爾伯恩博物志》本來的好處。懷特當年觀察身邊鳥獸、寫下這些文字時,沒有任何堪稱遠大或形而上的追求,他只是依從自己的愛好,並為之投入了足夠的時間和切實的工作。所有後世的褒獎都是遲來的饋贈,僅是在提醒遲鈍的人們,

安於一地做這樣的事是有意義的。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博物學文化宣導者劉華傑說,“這個傳統最早就是懷特,懷特做得很好,關鍵是它可以推廣,因為它是從本地做起,就在自己生活的地方,唯一的障礙就是調動你的興趣。”

在懷特之後,我們沿著這個傳統,還能讀到奧爾多·利奧波德在《沙鄉年鑒》中對荒棄的沙鄉農場極為動人的敘述,以及梭羅在《瓦爾登湖》中記下的他在湖畔小木屋度過的極簡生活,

或許還有英國鄉村女教師伊蒂絲·霍爾登以手繪插畫和日誌體完成的《一九〇六:英倫鄉野手記》。

雖然相距萬里、風物殊異,但這些誕生于英美鄉間的作品被翻譯到中國之後,都受到了讀者的喜愛。不說像《瓦爾登湖》這樣風行一時有數十個版本之多,2016年出版的《一九〇六:英倫鄉野手記》也已重印數次。那些對草木鳥蟲生活的觀察和摹寫,是穿過語言與生境的雙重阻隔之後,也依然動人的。

可是,即便是對這些經典自然書寫的接受,也帶有幾分“距離造就美”的意味。我們不介意書中陌生的地名和物種名詞,是因為傾向於把它當成一種理念或美感來閱讀。其中隱現著現代人的一種典型認知結構和價值觀:能讀懂海外作品和專業行話,卻不瞭解身邊一草一木的名字;嚮往環球旅行和走遍大千世界,卻往往無視自己腳下的寸土。

中國的“在地書寫”和自然手冊都還太少

正因如此,那些紮根於本鄉本土的國內博物愛好者和他們的原創作品,分外值得推重。

近幾年博物自然類圖書的出版形成了一股潮流,其中翻譯的國外作品占了大多數。許多優秀的外版好書得以及時引進,這當然很好,但據商務印書館博物自然類圖書策劃編輯余節弘介紹,目前在科學繪畫等題材上,已經有重複出版的現象,這是因為大量博物畫都已經進入公版領域,取得途徑很方便,很多出版社都願意出版這樣的書。像約翰·古爾德、奧杜邦等人的鳥類繪畫作品,市面上都能找到多個不同版本。

在劉華傑看來,這樣的書“過一段時間人們就會煩了,因為路線差不多”,而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要本土化。“人家畫的天堂鳥再好,跟你也沒什麼大關係,看一下就可以了。我們身邊的鳥也很多,但是對它們細節的展示都沒有,比如麻雀,誰拍過很好的麻雀?”

像《四季啊,慢慢走》《北京路亞記》這樣的作品,所記錄的是北京城區和周邊就生長著的款冬、堇菜、馬口魚……它們不像大熊貓、東北虎那樣具有明星效應的物種,很少引人注意。因為關注物件的不知名、筆記記錄的形式也缺少“深度”和“重大意義”,這些作品往往得不到足夠的關注和肯定。

深圳本土自然作家、出版人南兆旭在2016年發起了中國首個自然好書評選活動“大鵬自然好書獎”,他說,自己在單項獎中特意設立了一個獎項叫“在地關懷獎”,就是為了提倡和支持具有在地性的自然寫作,“我覺得我們國內現在不缺乏對宏大題材的寫作,比如寫大熊貓的書可能有好多種,青藏高原自然記錄也有好多種。反而對你自己生活的地方的自然記錄,這種書非常得稀少。所以我特別主張‘在地關懷’的寫作,如果能把你生活的地方的生命萬物記錄下來,能把城鎮化過程中,人和自然界關係相互進退甚至相互傷害這個狀況記錄下來,我覺得是特別棒的。整個中國在這一塊相對還是缺乏的。”

為什麼比起遠方之美,在我們身邊的普通生靈有著特別的意義?這關乎情感,關乎價值取向。“你能見到,你能接觸得到,這樣你才對這個物種有更深的感觸”,在編輯身份之外也是一位資深博物愛好者的余節弘認為,博物最該提倡的是“知行合一”。“知之愈深,愛之彌堅”,在觀察和認識身邊草木蟲魚的過程中,人能與它們建立起細微而明確的情感關聯,而這種對一方鄉土樸素扎實的感情,正是在都市中生活的人往往缺失的。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親近自然是很多人都具有的興趣。人在看到一叢好看的野花、一隻特別的昆蟲時,往往都會問“這是什麼”,但如果很難找到答案,那原有的一點興趣也就沒有了更進一步的機會。對於初步的愛好者來說,按照檢索表查植物志並不現實,各種識花APP準確度有限且不能提供系統性的比照,若能有一本有限地域範圍內方便、易讀的手冊圖鑒,是特別實用的事。比如現在很多大學校園都有了自己的植物手冊,《燕園草木》《南開花事》《珞珈山植物原色圖譜》……這些學校裡的學生如果有興趣,就可以通過圖冊中的照片和具體定位來辨識植物。

但總體情況,中國面向公眾的自然手冊品類非常短缺。各個省份都無法保證有一本,更不用說市縣、公園。劉華傑說,像北京的各植物園、公園、保護區,都應該組織編寫自己的基本手冊,以中國的生態多樣性程度,“出幾百本、一千本也沒有問題”。現在,有一些年輕的生物學者和自然愛好者正在做這樣的工作,比如《中國常見植物野外識別手冊》《中國野鳥》等都在編寫過程中,但積累和完成的過程仍然需要時間。

采寫/新京報記者 李妍

是穿過語言與生境的雙重阻隔之後,也依然動人的。

可是,即便是對這些經典自然書寫的接受,也帶有幾分“距離造就美”的意味。我們不介意書中陌生的地名和物種名詞,是因為傾向於把它當成一種理念或美感來閱讀。其中隱現著現代人的一種典型認知結構和價值觀:能讀懂海外作品和專業行話,卻不瞭解身邊一草一木的名字;嚮往環球旅行和走遍大千世界,卻往往無視自己腳下的寸土。

中國的“在地書寫”和自然手冊都還太少

正因如此,那些紮根於本鄉本土的國內博物愛好者和他們的原創作品,分外值得推重。

近幾年博物自然類圖書的出版形成了一股潮流,其中翻譯的國外作品占了大多數。許多優秀的外版好書得以及時引進,這當然很好,但據商務印書館博物自然類圖書策劃編輯余節弘介紹,目前在科學繪畫等題材上,已經有重複出版的現象,這是因為大量博物畫都已經進入公版領域,取得途徑很方便,很多出版社都願意出版這樣的書。像約翰·古爾德、奧杜邦等人的鳥類繪畫作品,市面上都能找到多個不同版本。

在劉華傑看來,這樣的書“過一段時間人們就會煩了,因為路線差不多”,而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要本土化。“人家畫的天堂鳥再好,跟你也沒什麼大關係,看一下就可以了。我們身邊的鳥也很多,但是對它們細節的展示都沒有,比如麻雀,誰拍過很好的麻雀?”

像《四季啊,慢慢走》《北京路亞記》這樣的作品,所記錄的是北京城區和周邊就生長著的款冬、堇菜、馬口魚……它們不像大熊貓、東北虎那樣具有明星效應的物種,很少引人注意。因為關注物件的不知名、筆記記錄的形式也缺少“深度”和“重大意義”,這些作品往往得不到足夠的關注和肯定。

深圳本土自然作家、出版人南兆旭在2016年發起了中國首個自然好書評選活動“大鵬自然好書獎”,他說,自己在單項獎中特意設立了一個獎項叫“在地關懷獎”,就是為了提倡和支持具有在地性的自然寫作,“我覺得我們國內現在不缺乏對宏大題材的寫作,比如寫大熊貓的書可能有好多種,青藏高原自然記錄也有好多種。反而對你自己生活的地方的自然記錄,這種書非常得稀少。所以我特別主張‘在地關懷’的寫作,如果能把你生活的地方的生命萬物記錄下來,能把城鎮化過程中,人和自然界關係相互進退甚至相互傷害這個狀況記錄下來,我覺得是特別棒的。整個中國在這一塊相對還是缺乏的。”

為什麼比起遠方之美,在我們身邊的普通生靈有著特別的意義?這關乎情感,關乎價值取向。“你能見到,你能接觸得到,這樣你才對這個物種有更深的感觸”,在編輯身份之外也是一位資深博物愛好者的余節弘認為,博物最該提倡的是“知行合一”。“知之愈深,愛之彌堅”,在觀察和認識身邊草木蟲魚的過程中,人能與它們建立起細微而明確的情感關聯,而這種對一方鄉土樸素扎實的感情,正是在都市中生活的人往往缺失的。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親近自然是很多人都具有的興趣。人在看到一叢好看的野花、一隻特別的昆蟲時,往往都會問“這是什麼”,但如果很難找到答案,那原有的一點興趣也就沒有了更進一步的機會。對於初步的愛好者來說,按照檢索表查植物志並不現實,各種識花APP準確度有限且不能提供系統性的比照,若能有一本有限地域範圍內方便、易讀的手冊圖鑒,是特別實用的事。比如現在很多大學校園都有了自己的植物手冊,《燕園草木》《南開花事》《珞珈山植物原色圖譜》……這些學校裡的學生如果有興趣,就可以通過圖冊中的照片和具體定位來辨識植物。

但總體情況,中國面向公眾的自然手冊品類非常短缺。各個省份都無法保證有一本,更不用說市縣、公園。劉華傑說,像北京的各植物園、公園、保護區,都應該組織編寫自己的基本手冊,以中國的生態多樣性程度,“出幾百本、一千本也沒有問題”。現在,有一些年輕的生物學者和自然愛好者正在做這樣的工作,比如《中國常見植物野外識別手冊》《中國野鳥》等都在編寫過程中,但積累和完成的過程仍然需要時間。

采寫/新京報記者 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