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爵獎最佳動畫片《至愛梵古》,讓“曲高和寡”的波蘭動畫面對了更多受眾
《至愛梵古》是世界上第一部油畫動畫長片,每一幀畫面都是手工繪製的油畫,
不久前,電影 《至愛梵古》 在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最佳動畫長片金爵獎。
在形式上,《至愛梵古》 呼應著波蘭作家卡洛·伊奇考夫斯基在1911年提出的一個觀點,他認為,“如果畫家們的作品能借助電影來呈現,那麼電影將發生質變,成為‘真正的藝術’,而我們當下看到的奇觀電影只是膚淺的幻象。”在歷史層面,波蘭的第一部動畫電影是由哲學家庫奇科夫斯基完成的,
導演瓦西列夫斯基在1947年完成的 《克拉克國王的時代》,被認為是真正意義上的首部波蘭動畫片。同一年,這位導演在波蘭中部的洛茲———也就是國立電影學院所在的城市,創立了Se-ma-for電影製片廠。波蘭有兩部動畫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分別是1982年的 《探戈》 和2008年的 《彼得與狼》,
1950年代後半期,一部分波蘭藝術家提出“波蘭動畫學派”概念,讓超現實主義藝術通過動畫滲透到電影界,影響力從波蘭輻射了中、東歐各國,甚至波及法國。可以說,如果沒有“波蘭動畫學派”興起,很可能不會有1960年代後期爆炸式湧現的捷克動畫。波蘭電影史上最重要的三部動畫作品———《電影形式》 《夢遊者們》 和 《從前》,都誕生在1957年。這三部作品,都不是孤立的“動畫”,它們深受當時波蘭先鋒派戲劇大師康托的影響,將夢、意識和潛意識呈現於銀幕。康托提出,“戲劇是警示的藝術”,《夢遊者們》 和同時期的一批作品,可以視作對此的呼應,富有想像力的抽象形式帶來破壞性和壓迫感的同時,更重要的訴求是讓觀眾從傳統電影製造的自我陶醉和過度沉浸中抽離。《從前》 的導演列尼察和波羅夫契基認為,1920年代的法國先鋒電影衰落以後,電影作為藝術的那部分隨之死去了,動畫電影必須重拾這部分使命,在普遍娛樂的壓力下,超現實主義介入電影並產生最大程度的影響,本質是讓電影的藝術訴求回歸。這股“新浪潮”並不局限於動畫製作,波蘭斯基和祖拉夫斯基這些如今被公認的波蘭電影的代表導演,他們的養分一部分來自前輩安傑伊·瓦伊達和“波蘭電影學派”,還有很大程度是受到“波蘭動畫學派”的影響。
波蘭動畫對電影視覺敘事形式的影響,恰如超現實主義顛覆了繪畫和視覺藝術。列尼察和波羅夫契基在 《從前》 之後完成的《房屋》,是波蘭電影最具超現實主義理念的作品,它擯棄了傳統敘事,使用了高度象徵化的道具,如舊的畫作、照片、明信片等,重構了物質的世界。電影借由一個女子的視角展開,場景在一個舊公寓樓街區的不同房間之間切換,場景之間不受限於因果邏輯,鏡頭呈現了一系列的心理無意識行為。它讓我們想起在1920年代巴黎藝術大爆炸的黃金時代裡曇花一現的法國先鋒電影,那是熱內·克雷爾導演在 《間奏曲》 (1924年) 裡呈現的“無目的漫遊”,它呼應著本雅明提出的“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和“城市漫遊者”,這種“漫遊”讓電影的詩意頓顯。正如海德格爾在 《藝術作品的本源》 中所強調的,唯有詩意是藝術的本質。
回溯半個多世紀的創作,1950年代的《電影形式》 和 《房屋》,1960年代的 《迷宮》和 《萬物皆數字》,1970年代的 《反射》,1980年代的 《探戈》,1990年代的 《弗朗茨·卡夫卡》 和 《面具》,以及新世紀以後的 《墮落的藝術》 等等,一代代創作者對視覺表達形式的不懈探索,逐漸完善了波蘭動畫的美學體系,藝術家們堅信,在動畫中可以創造任何東西,動畫裡一切都是可能的。導演安東尼茲嘗試不使用攝影機,直接在膠片上作畫,1963年的 《紅與黑》 是這一技法的代表作。導演基耶什不僅直接畫在膠片上,更將動畫角色、導演本人與現實道具並置於一個場景,領先幾十年實現打破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壁壘。另有導演杜馬拉發明石膏板動畫技法,他的代表作 《卡夫卡》 (1992年) 和《罪與罰》 (2000年),是把畫面蝕刻於石膏板上,用浮雕這種特別的形式傳達出角色的神情舉止、心理活動,並且借由石膏板的材質製造出道具、空間和角色兩兩之間的對峙。1982年獲奧斯卡獎的 《探戈》 中,導演裡波欽斯基對光線、視角、電影手法和空間表達的探索試驗,至今看來是新銳的。
正是因為這些藝術家遠離資本熱鬧的清貧探索,讓波蘭動畫免於陷入千篇一律“動畫大製作”的消費屬性。比起2008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的 《彼得與狼》,《至愛梵古》 在製作層面可算“龐大”,但是面對大量時間、人力和金錢成本帶來的壓力,《至愛梵古》 仍像那些“小而美”的短片一樣,捍衛著波蘭動畫的靈魂———大膽的形式探索、付諸於畫面的想像力,以及作為藝術終極追求的詩意。(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
讓超現實主義藝術通過動畫滲透到電影界,影響力從波蘭輻射了中、東歐各國,甚至波及法國。可以說,如果沒有“波蘭動畫學派”興起,很可能不會有1960年代後期爆炸式湧現的捷克動畫。波蘭電影史上最重要的三部動畫作品———《電影形式》 《夢遊者們》 和 《從前》,都誕生在1957年。這三部作品,都不是孤立的“動畫”,它們深受當時波蘭先鋒派戲劇大師康托的影響,將夢、意識和潛意識呈現於銀幕。康托提出,“戲劇是警示的藝術”,《夢遊者們》 和同時期的一批作品,可以視作對此的呼應,富有想像力的抽象形式帶來破壞性和壓迫感的同時,更重要的訴求是讓觀眾從傳統電影製造的自我陶醉和過度沉浸中抽離。《從前》 的導演列尼察和波羅夫契基認為,1920年代的法國先鋒電影衰落以後,電影作為藝術的那部分隨之死去了,動畫電影必須重拾這部分使命,在普遍娛樂的壓力下,超現實主義介入電影並產生最大程度的影響,本質是讓電影的藝術訴求回歸。這股“新浪潮”並不局限於動畫製作,波蘭斯基和祖拉夫斯基這些如今被公認的波蘭電影的代表導演,他們的養分一部分來自前輩安傑伊·瓦伊達和“波蘭電影學派”,還有很大程度是受到“波蘭動畫學派”的影響。波蘭動畫對電影視覺敘事形式的影響,恰如超現實主義顛覆了繪畫和視覺藝術。列尼察和波羅夫契基在 《從前》 之後完成的《房屋》,是波蘭電影最具超現實主義理念的作品,它擯棄了傳統敘事,使用了高度象徵化的道具,如舊的畫作、照片、明信片等,重構了物質的世界。電影借由一個女子的視角展開,場景在一個舊公寓樓街區的不同房間之間切換,場景之間不受限於因果邏輯,鏡頭呈現了一系列的心理無意識行為。它讓我們想起在1920年代巴黎藝術大爆炸的黃金時代裡曇花一現的法國先鋒電影,那是熱內·克雷爾導演在 《間奏曲》 (1924年) 裡呈現的“無目的漫遊”,它呼應著本雅明提出的“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和“城市漫遊者”,這種“漫遊”讓電影的詩意頓顯。正如海德格爾在 《藝術作品的本源》 中所強調的,唯有詩意是藝術的本質。
回溯半個多世紀的創作,1950年代的《電影形式》 和 《房屋》,1960年代的 《迷宮》和 《萬物皆數字》,1970年代的 《反射》,1980年代的 《探戈》,1990年代的 《弗朗茨·卡夫卡》 和 《面具》,以及新世紀以後的 《墮落的藝術》 等等,一代代創作者對視覺表達形式的不懈探索,逐漸完善了波蘭動畫的美學體系,藝術家們堅信,在動畫中可以創造任何東西,動畫裡一切都是可能的。導演安東尼茲嘗試不使用攝影機,直接在膠片上作畫,1963年的 《紅與黑》 是這一技法的代表作。導演基耶什不僅直接畫在膠片上,更將動畫角色、導演本人與現實道具並置於一個場景,領先幾十年實現打破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壁壘。另有導演杜馬拉發明石膏板動畫技法,他的代表作 《卡夫卡》 (1992年) 和《罪與罰》 (2000年),是把畫面蝕刻於石膏板上,用浮雕這種特別的形式傳達出角色的神情舉止、心理活動,並且借由石膏板的材質製造出道具、空間和角色兩兩之間的對峙。1982年獲奧斯卡獎的 《探戈》 中,導演裡波欽斯基對光線、視角、電影手法和空間表達的探索試驗,至今看來是新銳的。
正是因為這些藝術家遠離資本熱鬧的清貧探索,讓波蘭動畫免於陷入千篇一律“動畫大製作”的消費屬性。比起2008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的 《彼得與狼》,《至愛梵古》 在製作層面可算“龐大”,但是面對大量時間、人力和金錢成本帶來的壓力,《至愛梵古》 仍像那些“小而美”的短片一樣,捍衛著波蘭動畫的靈魂———大膽的形式探索、付諸於畫面的想像力,以及作為藝術終極追求的詩意。(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