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藍鯨（短篇小說）——文/新縣 劉同俊
“媽媽，以後您每天提醒我四點二〇起床好麼？”
十歲的兒子海娃跟我這麼說，
海娃就讀的小學在我上班的中學隔壁，是一個風景優美教學成績優異的滬上著名小學。
海娃一向是個乖孩子，
然而，最近海娃的表現有一些異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我的丈夫看我的眼神也有一些不正常，憑著女人的直覺，我擔心這麼幸福的生活就要結束。
這天週末，老師忽然打來了電話：“請問您是不是海娃同學的母親？”金老師說今天是周日，正好家裡無事，
小金說的地方就在外灘不遠，是一個臨海的咖啡屋。今天，我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戴了一頂貝雷帽，完全一副休閒的裝束。小金跟我說，
初夏的外灘人頭攢動，家長領著孩子，情侶牽著彼此的手。我想起了十多年前，也是在這樣的季節，和海娃他爹在這裡見面。那時候，他高大英俊，說起話來稍微有一點害羞。相識不久，我們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後的日子幸福平靜，海娃的出生為這個家庭再添穩固的基石。海娃有驚無險的從一次大病中康復，
我老遠就望見活力十足的小金，她使勁朝我揮手，人群像退潮的魚蝦開枝散葉，一會兒湧向沙灘，一會兒又湧回頭。就在我和小金快要匯合到一起，我似乎在擁擠的人潮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一閃而過，身邊有一道白影閃過。
我們手牽手肩並肩走著，似乎一位老朋友似的。
最近劉處長回家多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見我起了疑惑，小金慌忙地挪開了剛才還直視我的目光，像丟失了什麼似的。小金告訴我她是雙胞胎，小小金是她的妹妹，今年二十二歲。小金皮膚光滑滋潤，不像我這個年紀需要用各樣的化妝品才能掩飾歲月劃過的痕跡，左三層右三層塗抹擦拭又三層，才勉強獲得了眼下的狀態。
金老師你的皮膚咋就這麼好？
是麼？你的才叫好。
都老女人了，好個啥？你平時用什麼化妝品？
以前俺和妹妹偶爾用蘭芝。可俺妹妹就是不用化妝品，皮膚也比我好多了。
羡慕嫉妒恨。
小金笑得花枝亂顫，兩隻小酒窩撒了花肥似的張開花蕊。我能想像出小小金的迷人模樣，那該是多少男人心中的女神？小金岔開腿的動作很優雅，簡直是一件藝術品。她的腿很細很長。走在精緻的小巷，那美腿一張一弛，活靈活現一隻白鷺鷥。關鍵的一點，小金年輕。女人嘛，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小金的一舉一動令我這個四十多的女人自愧弗如。
小金的一頭烏黑的長髮自然垂落在瘦削的肩膀上，高跟的涼鞋剛好包的下一雙圓規似的細腳，肉色的蕾絲邊短絲襪直達腳踝根部，堅挺飽滿的胸膛上鑲嵌著一層月光般皎白的蕾絲邊內衣，瓜子臉，淺淡的眉，鯽魚小嘴兒。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美麗的小金都無可挑剔。
小金緩步慢行，細長白嫩的小手在胸前交叉，自然垂下，又抱入懷裡。
金老師？
嗯哼，你還是叫我小金好麼？
好，小金，我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當然可以。
小金顯得親切而自在，或許與職業有關。我捋一捋散亂的小波浪卷髮，望瞭望天空。碧玉般的天際點綴了潔白的雲朵，滬上出現了少見的好天氣。
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呢。
你這麼漂亮，就沒有男人追你麼？
有倒是有，但有點不靠譜，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個主見。
那小小金呢？
怎麼問起妹妹呢？
隨意問的。
實際上，我將心中的某種預感同小小金假設在了一起。女人是一種敏感而古怪的動物，我也是。我也常常胡思亂想。
她看上了一個老男人，她說那男人很疼她。但是，你知道，這樣的愛情根本不靠譜。再說，給人做小老婆那不是糟踐自己麼？我勸了她多次，也沒有什麼轉變。俺妹妹也不聽俺爹娘的話，就這樣，我們和妹妹斷絕了關係。
小金一邊說一邊歎息，臉色幾乎擰成了一股黑繩子。
現在的女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看重別人有錢唄！
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兒，我趕緊自打圓場。我們牽著的手像一隻秋千，溫婉的蕩漾在風中。有人測算過，在這個民國時代就已經世界知名的大都市，兩個陌生人相遇的幾率為三千萬分之一，相識的幾率三億分之一。如果不是海娃的老師，我和小金幾乎不可能相識。
小金說的咖啡屋要到了，街上一輛勞斯萊斯轎車穿過古老茂密的林蔭道，汽車獨有的嘹亮鳴笛聲引來無數的回頭張望。就在我先行一步掀開門簾的時候，小金的手機響了。小金趕忙撤身到走廊接起了電話，神態有些詭秘，仿佛紅色特工接頭似的。
咖啡屋剛才還是人滿為患，正好有人退去，我撿了一個靠海的窗邊坐下。我把包放在酒紅色的暗花紋椅子上，攏一攏頭髮，注視著點茶單。一陣經典的蘋果鈴聲響了起來，我一看，是海娃他爹打來的電話。他簡簡單單問了海娃的情況，就說週末加班。掛電話那一刻，我感到了一陣空虛，他已經連著好幾個周都在加班。我不禁猜疑起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有人也正常，人家都是劉處長了，但我仍希望一切宛如從前。性格柔弱的女人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說句實話，萬一他真有人了，我還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
咖啡屋室外的大海海潮澎湃，波浪玄天，聽得見海浪拍擊海浪的聲音，像鋼琴曲一般美妙讓人感到溫暖歡快。我原本有些低沉的心緒此刻幾乎被浪花擊碎，活在當下，我這麼勸告自己。我點了一杯黑咖啡，悠閒地坐在窗前白色的桌邊，單手支撐著下頜望海潮。
難得如此清閒的時光，好不容易從繁重無聊的教務中脫身，也沒有家務煩擾。紮著高高馬尾辮的女服務生剛剛端上了一杯黑咖啡，小金搖曳著小碎步走了進來。
小金，你喝什麼？
跟你一樣，喝一杯黑咖啡。
服務生轉身離去了。小金若有所思，仿佛丟失了什麼東西。她坐到我的對面，開始跟我聊開了。
差一點把今天的主題給忘了。
沒關係。
最近海娃的表現很異常，上課精力有一些分散，喜歡看著窗外發呆。
啊？這情況有多久了？
大約有五十天。
他不是一直表現還行嗎？
是的，可最近很反常，這也是我約你出來的主要原因。
我示意小金喝咖啡，小金左手托起杯底兒，右手端著杯蓋，一邊吹氣一邊小口啜吸。她的神態很嫻雅，我再次想到了小小金，應該也是這般迷人。
對了，海娃最近很沉默，不像從前那樣與小朋友們有說有笑。
是麼？
有一次，我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問到了一些情況。
你說的細點好麼？
那天下了一點小雨，正好趕上體育課，我到操場上喊了海娃。我問他最近怎麼聽課老是跑神？他低著頭一言不發，也不看我。當我追問的時候，他十分奇怪地跑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喊藍鯨，藍鯨，我不想死。當時我覺得一頭霧水，但又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迅速跑著追上了海娃，拉住了他的右手。我當時就下了一大跳，他的右手上刻了一頭藍鯨。鮮血淋漓的痕跡可見一斑，我說了很多，他對我說老師沒事的。由於下節課是我的公開課，又擔心打電話你在上課，就把這事耽擱了。
也就是在昨天，我再次找到了海娃，我看見海娃手上的藍鯨劃痕更深了。他還哭出了聲，他說有些事他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他爹不要他了。
我打斷了小金的話，請她說出來，這樣對教育海娃有好處。
海娃說，最近一個月爸爸的司機小鄭和一個女阿姨總是來接他放學，那阿姨對她很好。但每一次快到家的時候，阿姨讓他自己下車回家。
此刻我的心裡很亂，在過去一個月裡，中學派我到了南方某教育學院學習。放學的確是由爸爸接的，至於女阿姨這件事倒是從來沒有聽他爹講起過。難不成是他故意不說？還是另有隱情？
估計是小金看出了我的異樣，就停止了訴說。
小金，接著說啊。
還是不說算了。
為什麼？
那我說了。原來，海娃說的女阿姨正是我的妹妹小小金。海娃還跟我約定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件事，這孩子還挺懂事的。我這不是沒有辦法了才跟你說了。我懷疑他最近是迷上了手機遊戲，你看他的眼睛總是紅彤彤的。
小金轉身離開咖啡屋的那一刻，我好好反思了自己。作為母親，最近我是疏忽了對海娃的管理，以至於出現這狀況。還虧自己是教師，連自己的孩子也沒有教育好，我覺得算一種失敗。付完款，我獨自沿著悠長的外灘路往回走。
忽然想起了海娃，中午還沒有吃飯，就立即換乘有軌電車。到家的時候，我看到了海娃他爹的拖鞋動了地方。當我喊兒子的時候，臥室無人應聲，我推開了海娃的房門。桌子上留了一張紙條：媽媽，我和爸爸中午去外面吃飯了。
我用鑰匙旋開了臥室的門，就躺到了床上。我真的好累，想到小金說的那些話，那些綴滿疑點的話，我的心亂成了一團麻。金色吊頂上殘留著我和他結婚那天親朋好友綁的彩帶痕跡，白色的牆花上綴滿了燈彩，連壁櫃上的把手都是白銀做成的。這間足有百多平米的屋子曾住過我的愛情和婚姻，而此刻，我一點不確定這樣的幸福是否還能握住？
我輕輕退去了連到大腿根的蕾絲邊長筒襪，拉上了內窗簾，悄悄關上房門倒在了床上。我夢到自己沉到了深藍的海水底，一隻藍鯨正張開血口朝我奔來。就在藍鯨快要吃掉我的時候，我突然驚醒。幸好只是一個夢而已，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看著汗涔涔的自己，我覺得有必要洗個淋浴，好好洗一洗，把這個有藍鯨出沒的幽夢徹底洗去，就像那年我的第一次被大學男友奪去後那樣，我想用那沐浴擦去自己，還自己一個清醒。
恍恍惚惚走進了寬大的浴室，說句不客氣的話，這間浴室比滬上好多百姓家的整個住房面積都要大。脫掉內衣那一刻，我端詳了自己的身體。面對陌生男人的注視，我還有信心的。酒紅色的浴缸放滿了水，我試試水溫，慢慢走進了進去。溫水撫摸著我的全身，我驟然產生一種歡快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揉搓自己，在浴缸裡爬到了那方面久違的巔峰。
換了乾淨的水，我閉上了眼睛，好好享受了一下。我昏昏沉沉地進入了一種類似於幻覺的狀態，這次我躺在了浴缸裡再次夢到了藍鯨，那種感受更充實飽滿。
約莫兩個小時過去，我從浴缸爬出來，沒有換衣服，只披著浴巾走到了客廳的陽臺。天色有一些暗，但畢竟是初夏，光線還是極好的。我拖著木屐，披著滿頭的小波浪卷，懶散的在同樣寬闊足以行車的陽臺落地窗邊踱步。然而，身體上暫時的鬆弛並不能代替精神上的安逸，小金那些飽含深意讓人捉摸不透的話始終揮之不去，大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荒蕪感和虛無感。偏偏我又是水瓶女，天生具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那個奇怪的夢境又竄了出來，我想起了藍鯨。為了驗證一下是不是幻覺，我匆忙地回到臥室，拉開了寬大席夢思床邊的抽屜，找出了自己的金絲邊眼鏡。戴上它那一刻，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又連續打了一連串的噴嚏，然後是成串的哈欠。
覺得舒服多了，我就推上了抽屜。可能是用力有些大，震動了壁櫃，從壁櫃上掉下來了一隻小巧的錢包。我好奇地撿起來，管理我情緒的那個臟器無意識的加快了蹦跳的幾率。我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激動，但仍是有一種古怪而疼痛的預感爬上了的心頭。
我們家根本就不缺錢，海娃他爹為什麼還要藏私房錢？開的是路虎，穿的是清一色步森，住的是海景房……我越想越覺得奇怪，都怪我什麼都依著他，一點主見也沒有。他說是紅的那就是紅的，他說是綠的便是綠的了。
我又接連打了一大串噴嚏，心想誰在念叨我？當我稍微鎮定了自己的情緒，我顫抖地打開了那個裝幀精美的綠色小錢包。小巧的錢包外壁是一個大大的心字，好像在哪裡見過。憑著直覺，這應該是一對情侶小錢包，另一隻顏色是紅色的。錢包呈正圓形，四面都是銀色的拉鍊，很溫和的手感。懷著一種近似於偷盜的犯罪心態，我的雙手像考古的鐵鎬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一股眩暈驟然襲上心頭，我的大腦由於剛剛高度緊張、蹲姿、以及遺傳自父母的地中海貧血而出現了瞬間的短路，頭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一向優雅溫和的我告訴自己：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動怒，不要失態。
當我深入錢包內核，緩緩打開它，一張正值葳蕤年華的女子照片映入我的眼簾。絕美的笑容，月光般皎潔的光滑皮膚，一頭烏黑的長髮自然垂落在瘦削的肩膀上。但是，她又是那麼刺眼，她的笑靨逼視著我無處可逃。
我顫抖著扔掉錢包，直覺告訴我，這遠不是真相。
我記起了海娃他爹最近跟我說，壁櫃這個角落我不要動，裡面有海關的秘密帳本。我近乎咆哮的打開了虛掩的櫃門，裡面哪有什麼帳本？完全一個女人的世界。蘭芝，我驟然想起了小金的話，小金和小小金都喜歡用韓國蘭芝。
更為可怕的是，角落還放著一件藍色花花公子的襯衣，衣領上有一個紅色的唇印兒。
我顫抖著雙手將這些物件原封不動的送到了角落裡，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然後，我拖著被火山噴發般情緒繚繞的，又像是墜落冰山似的僵屍般的身體走進了大廳。我忽然記起了新婚之夜他的表現，他的掩藏在幸福外表背後的失落。
我感到一切順理成章，一切又都太過突然，讓人百感交集又失之坦然。
當我迷迷糊糊躺倒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我痛苦而又坦然的閉上了疲憊的雙眼，這雙過去現在和未來都立德樹人的眼睛，這雙曾溢滿幸福和愧疚的眼睛。那個可怕的幽靈再次出現在腦海，藍鯨。又從白日夢裡驚醒，職業習慣讓我翻起了手機，找到了度娘。
第一條：藍鯨，地球上最重的哺乳動物，成年後的藍鯨會擱淺集體自殺。
第二條：俄羅斯藍鯨死亡遊戲……
我想起了小金說的海娃右手上的藍鯨，“媽媽，以後您每天提醒我四點二〇起床好麼？”我忽然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冷汗和哆嗦穿透我的身體，我迅速撥通了海娃他爹的電話，當我聽到海娃一下午都和一個孤兒在沙灘玩耍，我幾乎當場就死了過去。
醒來後，我看見黃昏的落地窗上升起了一頭巨型的藍鯨圖案，那頭藍鯨正張開了血盆大口。那一刻，我決定先找到海娃再說我和他之間的事。（文圖無關，圖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劉同俊，男，80後，河南信陽人，業餘作家，作品見《參花》《散文百家》《河南日報》《信陽日報》《信陽晚報》《信陽週刊》《琥珀詩報》《史河風》《息州文藝》等紙刊，《劍南文學》《當代詩人》《長江詩歌》《東坡文藝》《華語詩刊》等網刊，河南散文學會、河南散文詩學會等會刊，光明網、大河網等網站並入選《信陽散文》等。
我們手牽手肩並肩走著，似乎一位老朋友似的。
最近劉處長回家多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見我起了疑惑，小金慌忙地挪開了剛才還直視我的目光，像丟失了什麼似的。小金告訴我她是雙胞胎，小小金是她的妹妹，今年二十二歲。小金皮膚光滑滋潤，不像我這個年紀需要用各樣的化妝品才能掩飾歲月劃過的痕跡，左三層右三層塗抹擦拭又三層，才勉強獲得了眼下的狀態。
金老師你的皮膚咋就這麼好？
是麼？你的才叫好。
都老女人了，好個啥？你平時用什麼化妝品？
以前俺和妹妹偶爾用蘭芝。可俺妹妹就是不用化妝品，皮膚也比我好多了。
羡慕嫉妒恨。
小金笑得花枝亂顫，兩隻小酒窩撒了花肥似的張開花蕊。我能想像出小小金的迷人模樣，那該是多少男人心中的女神？小金岔開腿的動作很優雅，簡直是一件藝術品。她的腿很細很長。走在精緻的小巷，那美腿一張一弛，活靈活現一隻白鷺鷥。關鍵的一點，小金年輕。女人嘛，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小金的一舉一動令我這個四十多的女人自愧弗如。
小金的一頭烏黑的長髮自然垂落在瘦削的肩膀上，高跟的涼鞋剛好包的下一雙圓規似的細腳，肉色的蕾絲邊短絲襪直達腳踝根部，堅挺飽滿的胸膛上鑲嵌著一層月光般皎白的蕾絲邊內衣，瓜子臉，淺淡的眉，鯽魚小嘴兒。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美麗的小金都無可挑剔。
小金緩步慢行，細長白嫩的小手在胸前交叉，自然垂下，又抱入懷裡。
金老師？
嗯哼，你還是叫我小金好麼？
好，小金，我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當然可以。
小金顯得親切而自在，或許與職業有關。我捋一捋散亂的小波浪卷髮，望瞭望天空。碧玉般的天際點綴了潔白的雲朵，滬上出現了少見的好天氣。
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呢。
你這麼漂亮，就沒有男人追你麼？
有倒是有，但有點不靠譜，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個主見。
那小小金呢？
怎麼問起妹妹呢？
隨意問的。
實際上，我將心中的某種預感同小小金假設在了一起。女人是一種敏感而古怪的動物，我也是。我也常常胡思亂想。
她看上了一個老男人，她說那男人很疼她。但是，你知道，這樣的愛情根本不靠譜。再說，給人做小老婆那不是糟踐自己麼？我勸了她多次，也沒有什麼轉變。俺妹妹也不聽俺爹娘的話，就這樣，我們和妹妹斷絕了關係。
小金一邊說一邊歎息，臉色幾乎擰成了一股黑繩子。
現在的女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看重別人有錢唄！
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兒，我趕緊自打圓場。我們牽著的手像一隻秋千，溫婉的蕩漾在風中。有人測算過，在這個民國時代就已經世界知名的大都市，兩個陌生人相遇的幾率為三千萬分之一，相識的幾率三億分之一。如果不是海娃的老師，我和小金幾乎不可能相識。
小金說的咖啡屋要到了，街上一輛勞斯萊斯轎車穿過古老茂密的林蔭道，汽車獨有的嘹亮鳴笛聲引來無數的回頭張望。就在我先行一步掀開門簾的時候，小金的手機響了。小金趕忙撤身到走廊接起了電話，神態有些詭秘，仿佛紅色特工接頭似的。
咖啡屋剛才還是人滿為患，正好有人退去，我撿了一個靠海的窗邊坐下。我把包放在酒紅色的暗花紋椅子上，攏一攏頭髮，注視著點茶單。一陣經典的蘋果鈴聲響了起來，我一看，是海娃他爹打來的電話。他簡簡單單問了海娃的情況，就說週末加班。掛電話那一刻，我感到了一陣空虛，他已經連著好幾個周都在加班。我不禁猜疑起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有人也正常，人家都是劉處長了，但我仍希望一切宛如從前。性格柔弱的女人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說句實話，萬一他真有人了，我還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
咖啡屋室外的大海海潮澎湃，波浪玄天，聽得見海浪拍擊海浪的聲音，像鋼琴曲一般美妙讓人感到溫暖歡快。我原本有些低沉的心緒此刻幾乎被浪花擊碎，活在當下，我這麼勸告自己。我點了一杯黑咖啡，悠閒地坐在窗前白色的桌邊，單手支撐著下頜望海潮。
難得如此清閒的時光，好不容易從繁重無聊的教務中脫身，也沒有家務煩擾。紮著高高馬尾辮的女服務生剛剛端上了一杯黑咖啡，小金搖曳著小碎步走了進來。
小金，你喝什麼？
跟你一樣，喝一杯黑咖啡。
服務生轉身離去了。小金若有所思，仿佛丟失了什麼東西。她坐到我的對面，開始跟我聊開了。
差一點把今天的主題給忘了。
沒關係。
最近海娃的表現很異常，上課精力有一些分散，喜歡看著窗外發呆。
啊？這情況有多久了？
大約有五十天。
他不是一直表現還行嗎？
是的，可最近很反常，這也是我約你出來的主要原因。
我示意小金喝咖啡，小金左手托起杯底兒，右手端著杯蓋，一邊吹氣一邊小口啜吸。她的神態很嫻雅，我再次想到了小小金，應該也是這般迷人。
對了，海娃最近很沉默，不像從前那樣與小朋友們有說有笑。
是麼？
有一次，我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問到了一些情況。
你說的細點好麼？
那天下了一點小雨，正好趕上體育課，我到操場上喊了海娃。我問他最近怎麼聽課老是跑神？他低著頭一言不發，也不看我。當我追問的時候，他十分奇怪地跑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喊藍鯨，藍鯨，我不想死。當時我覺得一頭霧水，但又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迅速跑著追上了海娃，拉住了他的右手。我當時就下了一大跳，他的右手上刻了一頭藍鯨。鮮血淋漓的痕跡可見一斑，我說了很多，他對我說老師沒事的。由於下節課是我的公開課，又擔心打電話你在上課，就把這事耽擱了。
也就是在昨天，我再次找到了海娃，我看見海娃手上的藍鯨劃痕更深了。他還哭出了聲，他說有些事他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他爹不要他了。
我打斷了小金的話，請她說出來，這樣對教育海娃有好處。
海娃說，最近一個月爸爸的司機小鄭和一個女阿姨總是來接他放學，那阿姨對她很好。但每一次快到家的時候，阿姨讓他自己下車回家。
此刻我的心裡很亂，在過去一個月裡，中學派我到了南方某教育學院學習。放學的確是由爸爸接的，至於女阿姨這件事倒是從來沒有聽他爹講起過。難不成是他故意不說？還是另有隱情？
估計是小金看出了我的異樣，就停止了訴說。
小金，接著說啊。
還是不說算了。
為什麼？
那我說了。原來，海娃說的女阿姨正是我的妹妹小小金。海娃還跟我約定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件事，這孩子還挺懂事的。我這不是沒有辦法了才跟你說了。我懷疑他最近是迷上了手機遊戲，你看他的眼睛總是紅彤彤的。
小金轉身離開咖啡屋的那一刻，我好好反思了自己。作為母親，最近我是疏忽了對海娃的管理，以至於出現這狀況。還虧自己是教師，連自己的孩子也沒有教育好，我覺得算一種失敗。付完款，我獨自沿著悠長的外灘路往回走。
忽然想起了海娃，中午還沒有吃飯，就立即換乘有軌電車。到家的時候，我看到了海娃他爹的拖鞋動了地方。當我喊兒子的時候，臥室無人應聲，我推開了海娃的房門。桌子上留了一張紙條：媽媽，我和爸爸中午去外面吃飯了。
我用鑰匙旋開了臥室的門，就躺到了床上。我真的好累，想到小金說的那些話，那些綴滿疑點的話，我的心亂成了一團麻。金色吊頂上殘留著我和他結婚那天親朋好友綁的彩帶痕跡，白色的牆花上綴滿了燈彩，連壁櫃上的把手都是白銀做成的。這間足有百多平米的屋子曾住過我的愛情和婚姻，而此刻，我一點不確定這樣的幸福是否還能握住？
我輕輕退去了連到大腿根的蕾絲邊長筒襪，拉上了內窗簾，悄悄關上房門倒在了床上。我夢到自己沉到了深藍的海水底，一隻藍鯨正張開血口朝我奔來。就在藍鯨快要吃掉我的時候，我突然驚醒。幸好只是一個夢而已，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看著汗涔涔的自己，我覺得有必要洗個淋浴，好好洗一洗，把這個有藍鯨出沒的幽夢徹底洗去，就像那年我的第一次被大學男友奪去後那樣，我想用那沐浴擦去自己，還自己一個清醒。
恍恍惚惚走進了寬大的浴室，說句不客氣的話，這間浴室比滬上好多百姓家的整個住房面積都要大。脫掉內衣那一刻，我端詳了自己的身體。面對陌生男人的注視，我還有信心的。酒紅色的浴缸放滿了水，我試試水溫，慢慢走進了進去。溫水撫摸著我的全身，我驟然產生一種歡快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揉搓自己，在浴缸裡爬到了那方面久違的巔峰。
換了乾淨的水，我閉上了眼睛，好好享受了一下。我昏昏沉沉地進入了一種類似於幻覺的狀態，這次我躺在了浴缸裡再次夢到了藍鯨，那種感受更充實飽滿。
約莫兩個小時過去，我從浴缸爬出來，沒有換衣服，只披著浴巾走到了客廳的陽臺。天色有一些暗，但畢竟是初夏，光線還是極好的。我拖著木屐，披著滿頭的小波浪卷，懶散的在同樣寬闊足以行車的陽臺落地窗邊踱步。然而，身體上暫時的鬆弛並不能代替精神上的安逸，小金那些飽含深意讓人捉摸不透的話始終揮之不去，大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荒蕪感和虛無感。偏偏我又是水瓶女，天生具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那個奇怪的夢境又竄了出來，我想起了藍鯨。為了驗證一下是不是幻覺，我匆忙地回到臥室，拉開了寬大席夢思床邊的抽屜，找出了自己的金絲邊眼鏡。戴上它那一刻，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又連續打了一連串的噴嚏，然後是成串的哈欠。
覺得舒服多了，我就推上了抽屜。可能是用力有些大，震動了壁櫃，從壁櫃上掉下來了一隻小巧的錢包。我好奇地撿起來，管理我情緒的那個臟器無意識的加快了蹦跳的幾率。我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激動，但仍是有一種古怪而疼痛的預感爬上了的心頭。
我們家根本就不缺錢，海娃他爹為什麼還要藏私房錢？開的是路虎，穿的是清一色步森，住的是海景房……我越想越覺得奇怪，都怪我什麼都依著他，一點主見也沒有。他說是紅的那就是紅的，他說是綠的便是綠的了。
我又接連打了一大串噴嚏，心想誰在念叨我？當我稍微鎮定了自己的情緒，我顫抖地打開了那個裝幀精美的綠色小錢包。小巧的錢包外壁是一個大大的心字，好像在哪裡見過。憑著直覺，這應該是一對情侶小錢包，另一隻顏色是紅色的。錢包呈正圓形，四面都是銀色的拉鍊，很溫和的手感。懷著一種近似於偷盜的犯罪心態，我的雙手像考古的鐵鎬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一股眩暈驟然襲上心頭，我的大腦由於剛剛高度緊張、蹲姿、以及遺傳自父母的地中海貧血而出現了瞬間的短路，頭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一向優雅溫和的我告訴自己：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動怒，不要失態。
當我深入錢包內核，緩緩打開它，一張正值葳蕤年華的女子照片映入我的眼簾。絕美的笑容，月光般皎潔的光滑皮膚，一頭烏黑的長髮自然垂落在瘦削的肩膀上。但是，她又是那麼刺眼，她的笑靨逼視著我無處可逃。
我顫抖著扔掉錢包，直覺告訴我，這遠不是真相。
我記起了海娃他爹最近跟我說，壁櫃這個角落我不要動，裡面有海關的秘密帳本。我近乎咆哮的打開了虛掩的櫃門，裡面哪有什麼帳本？完全一個女人的世界。蘭芝，我驟然想起了小金的話，小金和小小金都喜歡用韓國蘭芝。
更為可怕的是，角落還放著一件藍色花花公子的襯衣，衣領上有一個紅色的唇印兒。
我顫抖著雙手將這些物件原封不動的送到了角落裡，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然後，我拖著被火山噴發般情緒繚繞的，又像是墜落冰山似的僵屍般的身體走進了大廳。我忽然記起了新婚之夜他的表現，他的掩藏在幸福外表背後的失落。
我感到一切順理成章，一切又都太過突然，讓人百感交集又失之坦然。
當我迷迷糊糊躺倒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我痛苦而又坦然的閉上了疲憊的雙眼，這雙過去現在和未來都立德樹人的眼睛，這雙曾溢滿幸福和愧疚的眼睛。那個可怕的幽靈再次出現在腦海，藍鯨。又從白日夢裡驚醒，職業習慣讓我翻起了手機，找到了度娘。
第一條：藍鯨，地球上最重的哺乳動物，成年後的藍鯨會擱淺集體自殺。
第二條：俄羅斯藍鯨死亡遊戲……
我想起了小金說的海娃右手上的藍鯨，“媽媽，以後您每天提醒我四點二〇起床好麼？”我忽然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冷汗和哆嗦穿透我的身體，我迅速撥通了海娃他爹的電話，當我聽到海娃一下午都和一個孤兒在沙灘玩耍，我幾乎當場就死了過去。
醒來後，我看見黃昏的落地窗上升起了一頭巨型的藍鯨圖案，那頭藍鯨正張開了血盆大口。那一刻，我決定先找到海娃再說我和他之間的事。（文圖無關，圖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劉同俊，男，80後，河南信陽人，業餘作家，作品見《參花》《散文百家》《河南日報》《信陽日報》《信陽晚報》《信陽週刊》《琥珀詩報》《史河風》《息州文藝》等紙刊，《劍南文學》《當代詩人》《長江詩歌》《東坡文藝》《華語詩刊》等網刊，河南散文學會、河南散文詩學會等會刊，光明網、大河網等網站並入選《信陽散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