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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我們的愛好很奇怪,對對對我們就是沒出息!

朋友有奇怪的愛好,怎麼辦呢?張岱在《陶庵夢憶》裡,

有兩句極有名的話,如下: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當然,這話是個開篇,之後張岱便開始講他哥們祁止祥的事:說這位祁先生,癖好一大堆,尤其愛孌童。為了個孌童,老婆孩子都不要,簡直要乞討為生。真是好!

哪位問了:好在哪兒啊?

這仿佛如今,我們說起朋友時道:

“這哥們為了玩這個,真捨得,是真愛啊!可以交朋友!”

哪種人不適合交朋友呢?

“哎那個誰,整天一本正經,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覺得跟他都玩不起來!”

發散開去,那就是:

人有了癖好,愛到了扭曲的地步,才顯深情,有真性情。

張岱自己說這話,不奇怪。他自己是亡國遺民,少年時風流過,晚年寫《陶庵夢憶》整本書,都在講少年時候大吃大喝,少年時候交遊廣闊,少年時候的玉匠、說書的、喝茶的、吃鴨子的事兒,都是些愛到成了癡,不論常理的風流人物。祁止祥只是這些人中的又一個罷了。

但您也勢必會奇怪了:中國古代文人,不是講究端正通達的嗎?這麼恃才放曠、不務正業的,真可以嗎?

其實,這是中國文化的一條暗線了。

就好比如今,北京提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精神文明建設,但也不妨礙老炮兒們在胡同裡,提籠架鳥。

《紅樓夢》裡,賈雨村說:天下有大仁和大惡兩種人。大仁就是正經八百的人物:堯,舜,禹,湯,不提;大惡就是蚩尤,共工,桀,

紂這種打壞人。這也是中國傳統儒家道德觀:善惡分明嘛。

但世上還有一種人,兼具聰俊靈秀,同時不近人情。最後就是逸士高人,甚至娼妓優伶。這類人就是所謂的風流人物了——現在來說,就是非主流。

中國歷來士大夫,對這種非主流抱有矛盾心態。他們狂狷,他們瀟灑得不近人情,但他們也可愛。孔子自己很端正,但去到楚國時,也尊重接輿這種口不擇言的狂客。傳統上,中國主流文化是默認這一類人存在的。

甚至,是在野黨讀書人最嚮往的姿態:在朝為官,追求內聖外王;放到江湖,便成了這類人物。

癖好就是情癡,也可以理解為用情至深不顧世俗;瑕疵就是不羈,也可以理解為自由和反抗。

連起來,就是中國傳統的風流人物。是賈寶玉了。

“咱無才不能補蒼天,就當塊凡間石頭如何?咱不能去仕途經濟了,就當個縱情到發癡的又如何”。

就這勁兒。許由莊子、魏晉風流、柳永唐寅,

無不如此。

張岱只是其中特別愛玩兒的一個而已。

好玩的是,中國士大夫越到後來,越對這類事通達。結果就是,晚清幾位名臣,表面上那都是封疆大吏,詩書文章。

但是私下裡呢?一堆自得其樂的小毛病。

——張之洞愛貓,房間裡一大堆貓,還伺候貓拉屎撒尿。寫表章時被人打擾,一定生氣;被貓弄亂了,也就過去了。

——李鴻章小毛病更多,各國洋玩意都入迷,玩得出神入化,還愛挑鱸魚吃。——曾國藩自己的愛好就不多了,只剩撓癢,因為他老人家有皮癬。但他自己也琢磨出了個道兒,他的看法是:跟程頤朱熹那樣拼命用功,是可以通達的;跟孔子顏回那麼安貧樂道,是可以通達的;但跟蘇軾、莊子那麼逍遙放達,最後也可以達到高境界。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所以連曾國藩這樣端正的人,都看得開:

“我闖事業,可以成就自己;我安分過日子,也可以成就自己;我瀟灑玩世,也是一條路!”

真正的大儒,反而不拘小節,知道世上有許多路。

反是許多看不開的,格外喜歡拿著小規矩擰人,非要不食人間煙火,格外沒意思。

某種程度上,大家都樂意找為愛好發癡的人,其實也就是想找一份不被世俗沾染的真性情,而已。

說回張岱。最體現這人性情,足以做他一生寫照的文章,是這段。

食品不加鹽醋而五味全者,為蚶、為河蟹。河蟹至十月與稻梁俱肥,殼如盤大,墳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腳肉出,油油如螾愆。掀其殼,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團結不散,甘腴雖八珍不及。

一到十月,余與友人兄弟輩立蟹會,期於午後至,煮蟹食之,人六隻,恐冷腥,迭番煮之。從以肥臘鴨、牛乳酪。醉蚶如琥珀,以鴨汁煮白菜如玉版。果瓜以謝橘、以風栗、以風菱。飲以玉壺冰,蔬以兵坑筍,飯以新余杭白,漱以蘭雪茶。

由今思之,真如天廚仙供,酒醉飯飽,慚愧慚愧。

他一輩子都在用各類文字,回想少年盛世又末世的時節,自歎癡,自歎慚愧(這倆字在他許多文章裡出現)。就是這點子自矜自傲和疑似自悔,構成了這人空寂裡見熱鬧的文氣。

說他是文妖,其實也就是妖在,他永遠都在自己少年繁華時期盤旋,一邊假裝慚愧,一邊其實,自負得很。

就像曹雪芹一直評價賈寶玉是塊不成器的頑石,乖張草莽,其實心中對這個角色,也就是自己的影子,自負著呢。

擱現在的話,他也就是這點意思——或者說,真正讀過點書,看得開的人,都多少樂意認同這一點:

“是是是,我們是沒出息;對對對,我們的愛好很奇怪;所以也別勸我們了,就讓我們沒出息著,跟其他沒出息的人交朋友,一起繼續沒正能量地喪著吧!”

還愛挑鱸魚吃。——曾國藩自己的愛好就不多了,只剩撓癢,因為他老人家有皮癬。但他自己也琢磨出了個道兒,他的看法是:跟程頤朱熹那樣拼命用功,是可以通達的;跟孔子顏回那麼安貧樂道,是可以通達的;但跟蘇軾、莊子那麼逍遙放達,最後也可以達到高境界。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所以連曾國藩這樣端正的人,都看得開:

“我闖事業,可以成就自己;我安分過日子,也可以成就自己;我瀟灑玩世,也是一條路!”

真正的大儒,反而不拘小節,知道世上有許多路。

反是許多看不開的,格外喜歡拿著小規矩擰人,非要不食人間煙火,格外沒意思。

某種程度上,大家都樂意找為愛好發癡的人,其實也就是想找一份不被世俗沾染的真性情,而已。

說回張岱。最體現這人性情,足以做他一生寫照的文章,是這段。

食品不加鹽醋而五味全者,為蚶、為河蟹。河蟹至十月與稻梁俱肥,殼如盤大,墳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腳肉出,油油如螾愆。掀其殼,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團結不散,甘腴雖八珍不及。

一到十月,余與友人兄弟輩立蟹會,期於午後至,煮蟹食之,人六隻,恐冷腥,迭番煮之。從以肥臘鴨、牛乳酪。醉蚶如琥珀,以鴨汁煮白菜如玉版。果瓜以謝橘、以風栗、以風菱。飲以玉壺冰,蔬以兵坑筍,飯以新余杭白,漱以蘭雪茶。

由今思之,真如天廚仙供,酒醉飯飽,慚愧慚愧。

他一輩子都在用各類文字,回想少年盛世又末世的時節,自歎癡,自歎慚愧(這倆字在他許多文章裡出現)。就是這點子自矜自傲和疑似自悔,構成了這人空寂裡見熱鬧的文氣。

說他是文妖,其實也就是妖在,他永遠都在自己少年繁華時期盤旋,一邊假裝慚愧,一邊其實,自負得很。

就像曹雪芹一直評價賈寶玉是塊不成器的頑石,乖張草莽,其實心中對這個角色,也就是自己的影子,自負著呢。

擱現在的話,他也就是這點意思——或者說,真正讀過點書,看得開的人,都多少樂意認同這一點:

“是是是,我們是沒出息;對對對,我們的愛好很奇怪;所以也別勸我們了,就讓我們沒出息著,跟其他沒出息的人交朋友,一起繼續沒正能量地喪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