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宮， 仙霧繚繞氤氳如畫境。
昭仁殿內， 一抹杏色隨意地坐在連廊欄杆上， 怔怔地望著滿園花草出神。
女子十七八歲的模樣， 生得極美。
黛眉含山，
墨眸瀲灩，
淺色的裝束襯得她膚色雪白若瓷。
三生三世
美人如斯， 然那通體的淒清與冷寂， 愈發顯得她像是一汪沉沉的死水。
“殿下。 ”
“……怎麼了？”
“您已經在廊下坐了大半天了。 ”辛奴有些擔心， 自太子殿下與青丘白淺的婚事一出， 自家主子就一直鬱鬱， 今早起來後的狀況更是糟糕， 不吃、不喝、就呆呆地坐著。
素錦側過頭看著身邊再熟悉不過的侍女， 輕輕喚道：“辛奴。 ”
“奴婢在。 ”
“辛奴。 ”
“奴婢在。 ”
“辛奴……”
仙娥“噗通”一聲跪下， 哀慟之色自然流露， 甚至眼眶都紅了， “奴婢知曉公主殿下心裡傷心， 公主陪伴太子殿下一起長大， 這青梅竹馬的情誼……”
“不是。 ”她打斷辛奴的話， 站起身來的同時也扶起了這個忠心耿耿的侍女。
上一世， 終究是她對不起辛奴。
削去仙籍、永墜凡世輪回， 連累了辛奴被關進鎖妖塔， 魂飛魄散， 灰飛煙滅。
是的， 上一世。
素錦不會想到， 她還能回來。
她還會回來！
回到那個依然乾淨的素錦，
沒有背負罪責，
沒有背負良心債，
沒有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劇照
“……辛奴， 夜華一事，
“殿下？”辛奴不可置信， “這是為何？您分明……”
“沒什麼分明的。 ”素錦垂下眼瞳， 纖長的睫毛打下一層薄薄的陰影， “權當做了一場夢吧。 ”
權當做了一場夢。
一場不更事的夢。
夢的代價太過慘痛。
辛奴遲疑道：“那……殿下還去洗梧宮嗎？”
素錦搖頭， “幫我梳妝， 我去無妄海一趟。 ”
“是。 ”
要說她有什麼無比懊悔的， 不是陷害素素， 不是謀害白淺， 不是為了得到夜華費盡心機， 素錦最悔的， 是為素錦族抹黑， 給素錦族丟人。
她逃了。
東皇鐘異動。
她逃了。
她怎麼能逃呢？
素錦族是戰族， 合族上下都有一身傲骨。
他們戰功赫赫，
七萬年前若水一戰， 萬余戰士誘敵赴死， 哪怕是老弱婦孺也悉數與翼族敵軍同歸於盡， 這才有了天界七萬年的太平。
她忘了。
天庭養尊處優的日子讓她忘了， 她的尊貴， 她的榮寵， 她無上的榮耀， 一切的一切都是全族人的性命換來的。
鮮血， 屍體， 縷縷飄蕩而無處安放的魂魄終至湮滅。
素錦承載的， 是萬餘人的守護。
而她， 卻沒能活得更好。
她本該， 活得更好的。
無妄海， 三十三重天上。
素錦到這兒只有兩次。
素錦族人下葬那一天。
以及， 取出結魄燈那一次。
這中間近七萬年， 她都不敢來的。
一夜之間，
血腥彌漫， 煞氣鋪天。
不足千歲的她伏在母后上， 聽那溫柔恬靜的聲音訴說著古老的傳說。
她們沒能等來父君率領英勇的男兒郎們大獲全勝的消息，
等來的，
是從若水河畔一路引到族地的戰士和敵軍。
折顏
他們作誘餌。
作誘餌引了五萬的翼軍圍剿。
一路向南，回到族地時，只剩下了一千人。
記憶的深處，父君雄渾悲壯的話語傳音合族上下，震動得山川河海都如雷翻滾，“素錦全族聽令，本君請纓統帥墨淵上神，誘敵深入，我族不假手他人，誓死誅殺五萬叛軍，戰、或者死！”
戰。
或者死。
那一夜的錦中大地，屍橫遍野。
殘留的一千戰士，用自己的生命封死了族地出入口，反將三萬敵兵困在錦中。
族內男女老少，皆數上陣。
素錦猶記得她那美麗無比的母后摘下珠釵鳳翠，披上鎧甲，臨走前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囡囡乖，我們生來大義，戰死是我們最光耀的結局。”
生來大義。
最光耀的結局……
年幼的素錦被各系長老共同封印在族地祠堂裡，那是合族上下能做的唯一，唯一的私心。
為了她。
一步一步邁向天地間靈力大盛的彙集地，滿目的水晶棺美麗又可怖。
不知不覺，視線早已模糊不清。
淚流滿面。
父君。
母后。
素錦不肖。
我錯了。
我錯了，素錦知道錯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孩兒知道錯了，是我讓全族上下蒙受奇恥大辱，有這樣的公主，有這樣的後人，是素錦族的恥辱。
我玩弄心計，我不圖元錦族坦坦蕩蕩、磊磊落落那般活著。
我活得骯髒。
我活得黑暗。
我貪生怕死，我逃了，我怕死，我不敢戰，我當了逃兵。
面對擎蒼，面對害死族人的罪魁禍首，我逃了，我害怕東皇鐘，我在東皇鐘面前落荒而逃。
素錦對不起你們。
對不起族人們。
有些事，總要發洩出來才好。
纖瘦的身影伏在一雙棺邊上，一望無際懸停著的滿海棺材裡，就只有這樣一襲渺小的人影。
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癲狂一般撕心裂肺。
到後來，哭到了作嘔。
素錦把無數的悔恨都哭了出來，筋疲力盡地癱軟在父母身邊。
眼睛已經乾澀，再也沒有眼淚出來，頭髮松垮散亂，光潔飽滿的額頭紅腫著淤血，她倒不覺得痛。
也不知道在這深海裡待了多久，女子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
透明如藍的水晶下，一閃一閃的祥瑞光澤像是有靈性一般，愈發爍爍。
結魄燈，乃我族聖物，既然它遲早要現世，就讓女兒帶走吧，定會承先祖遺志，澤披四海八荒。
一盞熹光熠熠的燈，蒸騰仙澤。
杏粉蓮裙在下擺處綴滿錦繡花蔓，容顏昳麗，儀態萬千。
素錦捧著結魄燈，如同捧著什麼絕世珍寶一般，一步一步從無妄海裡順著仙梯走出來。
同時走出的——
還有她那荒唐又可悲可恨的從前。
“公主殿下！”等候在外的辛奴一眼就看到主子額頭上的紅淤，大驚失色，“殿下鳳體尊貴，怎可如此不愛惜自己。”
素錦反而寬慰她，露出輕鬆的笑容，美得明豔無方，“會愛惜，從此以後，我會好好愛惜我自己。”
愛惜自己的情感。
愛惜自己的心。
重來一次，有些東西若還是看不清，就白白枉費這一遭。
夜華於她，“癡念”二字足以概括。
求而不得，執念深深，謂之癡。
她愛他嗎？
未必。
能夠佐證的，大概就是回天宮時跟玄色的太子殿下打了個照面。
心房處的跳動，一如往昔的平靜。
平靜地，從來沒有劇烈地跳動過。
無論是過去那恍如夢境的前世，還是現在重來一次的今生。
果真，是錯了的。
從一開始就錯了。
是她錯把親情當愛情。
一步錯，步步錯。
“夜華。”
夜華照舊是冷冷冰冰的，即便停下了腳步，也看到了她額上的傷，傷口沁著血珠，白皙的膚色略顯蒼白，他眉心一蹙，仍是一句話也沒有。
“聽聞天君派你往凡界處理擎蒼坐騎赤焰金猊獸，提前恭賀你凱旋。”
“嗯。”夜華淡淡地應了一句，轉而問她手裡的器物，“這是何物？”
“我素錦一族的聖物，結魄燈，放在身邊當個念想。”
“你去無妄海了。”
“是。”素錦淺然一笑，“去看望了族人。”
她自入天宮以來，再也沒有出去過，這其中還有樂胥娘娘的緣故。
成親久而無子的大皇子妃，在夜華出生前，哪怕是出生後，都是把她當親女照顧，怕她傷心，絕口不主動提出去無妄海祭拜。
長輩亦是高貴不凡的出身，也奉行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原則將她顧養長大，以至於成年之後，對於出宮這種事，也十分疲軟。
夜華在那盞樸素巧致的燈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移開了目光。
素錦俯身一禮，轉而領著辛奴走入了天宮。
既然放下了，那就該有放下的姿態。
她多行不義必自斃，而夜華，她到底還是希望兩人能有各自安好、共同善終的結局。
萬年的陪伴，從來都不是假的。
夜華記在心裡，她知道的。
從前的素錦，在一次又一次迷途不返中，這才把對方的情誼耗損得一丁半點都不剩了。
他這次下凡，就會遇到白淺了吧，凡人素素。
就不知，素錦已無癡念的大變數，又會不會引出別的變數。
夜華，我知曉後事，你的情路，註定坎坷。
可我知曉，卻不會訴諸於口。
神仙萬載長壽，素錦深知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如若她篡改命數，行逆天之舉，遭殃的，又何止她個人，首當其衝就是昭仁殿。
答應爹娘的，要好好照顧自己不是嗎？
答應辛奴的，要好好愛惜自己不是嗎？
她該好好想想，如何不辱族風。
一路向南，回到族地時，只剩下了一千人。
記憶的深處，父君雄渾悲壯的話語傳音合族上下，震動得山川河海都如雷翻滾，“素錦全族聽令，本君請纓統帥墨淵上神，誘敵深入，我族不假手他人，誓死誅殺五萬叛軍，戰、或者死！”
戰。
或者死。
那一夜的錦中大地，屍橫遍野。
殘留的一千戰士，用自己的生命封死了族地出入口，反將三萬敵兵困在錦中。
族內男女老少，皆數上陣。
素錦猶記得她那美麗無比的母后摘下珠釵鳳翠，披上鎧甲，臨走前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囡囡乖，我們生來大義，戰死是我們最光耀的結局。”
生來大義。
最光耀的結局……
年幼的素錦被各系長老共同封印在族地祠堂裡，那是合族上下能做的唯一，唯一的私心。
為了她。
一步一步邁向天地間靈力大盛的彙集地，滿目的水晶棺美麗又可怖。
不知不覺，視線早已模糊不清。
淚流滿面。
父君。
母后。
素錦不肖。
我錯了。
我錯了，素錦知道錯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孩兒知道錯了，是我讓全族上下蒙受奇恥大辱，有這樣的公主，有這樣的後人，是素錦族的恥辱。
我玩弄心計，我不圖元錦族坦坦蕩蕩、磊磊落落那般活著。
我活得骯髒。
我活得黑暗。
我貪生怕死，我逃了，我怕死，我不敢戰，我當了逃兵。
面對擎蒼，面對害死族人的罪魁禍首，我逃了，我害怕東皇鐘，我在東皇鐘面前落荒而逃。
素錦對不起你們。
對不起族人們。
有些事，總要發洩出來才好。
纖瘦的身影伏在一雙棺邊上，一望無際懸停著的滿海棺材裡，就只有這樣一襲渺小的人影。
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癲狂一般撕心裂肺。
到後來，哭到了作嘔。
素錦把無數的悔恨都哭了出來，筋疲力盡地癱軟在父母身邊。
眼睛已經乾澀，再也沒有眼淚出來，頭髮松垮散亂，光潔飽滿的額頭紅腫著淤血，她倒不覺得痛。
也不知道在這深海裡待了多久，女子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
透明如藍的水晶下，一閃一閃的祥瑞光澤像是有靈性一般，愈發爍爍。
結魄燈，乃我族聖物，既然它遲早要現世，就讓女兒帶走吧，定會承先祖遺志，澤披四海八荒。
一盞熹光熠熠的燈，蒸騰仙澤。
杏粉蓮裙在下擺處綴滿錦繡花蔓，容顏昳麗，儀態萬千。
素錦捧著結魄燈，如同捧著什麼絕世珍寶一般，一步一步從無妄海裡順著仙梯走出來。
同時走出的——
還有她那荒唐又可悲可恨的從前。
“公主殿下！”等候在外的辛奴一眼就看到主子額頭上的紅淤，大驚失色，“殿下鳳體尊貴，怎可如此不愛惜自己。”
素錦反而寬慰她，露出輕鬆的笑容，美得明豔無方，“會愛惜，從此以後，我會好好愛惜我自己。”
愛惜自己的情感。
愛惜自己的心。
重來一次，有些東西若還是看不清，就白白枉費這一遭。
夜華於她，“癡念”二字足以概括。
求而不得，執念深深，謂之癡。
她愛他嗎？
未必。
能夠佐證的，大概就是回天宮時跟玄色的太子殿下打了個照面。
心房處的跳動，一如往昔的平靜。
平靜地，從來沒有劇烈地跳動過。
無論是過去那恍如夢境的前世，還是現在重來一次的今生。
果真，是錯了的。
從一開始就錯了。
是她錯把親情當愛情。
一步錯，步步錯。
“夜華。”
夜華照舊是冷冷冰冰的，即便停下了腳步，也看到了她額上的傷，傷口沁著血珠，白皙的膚色略顯蒼白，他眉心一蹙，仍是一句話也沒有。
“聽聞天君派你往凡界處理擎蒼坐騎赤焰金猊獸，提前恭賀你凱旋。”
“嗯。”夜華淡淡地應了一句，轉而問她手裡的器物，“這是何物？”
“我素錦一族的聖物，結魄燈，放在身邊當個念想。”
“你去無妄海了。”
“是。”素錦淺然一笑，“去看望了族人。”
她自入天宮以來，再也沒有出去過，這其中還有樂胥娘娘的緣故。
成親久而無子的大皇子妃，在夜華出生前，哪怕是出生後，都是把她當親女照顧，怕她傷心，絕口不主動提出去無妄海祭拜。
長輩亦是高貴不凡的出身，也奉行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原則將她顧養長大，以至於成年之後，對於出宮這種事，也十分疲軟。
夜華在那盞樸素巧致的燈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移開了目光。
素錦俯身一禮，轉而領著辛奴走入了天宮。
既然放下了，那就該有放下的姿態。
她多行不義必自斃，而夜華，她到底還是希望兩人能有各自安好、共同善終的結局。
萬年的陪伴，從來都不是假的。
夜華記在心裡，她知道的。
從前的素錦，在一次又一次迷途不返中，這才把對方的情誼耗損得一丁半點都不剩了。
他這次下凡，就會遇到白淺了吧，凡人素素。
就不知，素錦已無癡念的大變數，又會不會引出別的變數。
夜華，我知曉後事，你的情路，註定坎坷。
可我知曉，卻不會訴諸於口。
神仙萬載長壽，素錦深知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如若她篡改命數，行逆天之舉，遭殃的，又何止她個人，首當其衝就是昭仁殿。
答應爹娘的，要好好照顧自己不是嗎？
答應辛奴的，要好好愛惜自己不是嗎？
她該好好想想，如何不辱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