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母親節了， 我坐在窗邊遙望著天際徐徐飄過的白雲癡癡地懷想， 回想媽媽飯菜的味道， 回想媽媽說話的神態， 回想媽媽微笑的模樣……白雲變成了一張笑臉，
能想起來的只有媽媽的葬禮。 那天我們家來了很多人， 有的人白衣白帽， 有的人胳膊上箍著一個黑袖套， 大門兩邊擺滿了花圈， 鑼鼓敲得震耳欲聾， 嗩呐也跟著嗚嗚咽咽一起鳴響。 媽媽靜靜地躺在黑漆漆的棺材裡， 大姐二姐， 還有一些叫不出名來的親戚圍著棺材聲嘶力竭地痛哭著。 叔叔抱著我指著棺材裡的媽媽， 稀奇古怪地說：“再看看你媽媽最後一眼， 好好記住你媽媽的樣子啊！”媽媽睡著了， 沒有理我。 人們像變戲法一樣， 把媽媽藏在棺材裡，
後來， 我餓了哭喊媽媽， 媽媽不再應聲出現了；我冷了哭喊媽媽， 應聲而出的不是大姐就是二姐。
跟媽媽要好的幾個老姐妹， 每次看見我病怏怏地坐在大門口望著天空發呆， 都忍不住要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可憐的娃娃， 你媽媽咋放得下心囉！”
我不止一次聽見老奶奶、老爺爺們長籲短歎地說：“媽媽不在了， 這孩子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
媽媽不在了， 有大姐、二姐在。 在姐姐們的精心呵護下， 我羸弱的身子頑強地生長， 熬過了一個冬天， 又熬過了一個冬天。 五歲那年夏天， 我跟幾個小夥伴到村子中間綠盆堰玩水， 不小心滑到了深水區， 幸虧大人們聽到了叫喊聲搶救及時， 我才撿回了一條小命。 這年秋季開學， 我被送進了村小學。 沒有學籍， 沒有座位， 沒有書本， 大姐從家裡搬了一把小椅子放在教室後面的牆角， 指定我坐在那裡聽老師講課。 大姐跟班主任高世芳老師說：“不用管他學習， 只要他不搗亂， 不到處亂跑， 不去玩水就可以了， 拜託了！”高老師同情地看著大姐，
在小學圈養了兩年， 七歲半正式入學， 一路讀到高中， 順利參加高考， 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媽媽的好姐妹們這個拉著我的手笑眯眯地說：“孩子， 恭喜你！”那個拉著我的手長歎一聲：“要是你媽媽還活著， 該有多高興啊！”
“謝謝您還記得我媽媽。 ”我口裡說著感激的話， 心裡卻在暗暗責備自己：媽媽去世多年， 如果不是別人提起我似乎從來沒有主動想起過媽媽了。 離開故鄉的前夜， 我先去墓地給媽媽磕了幾個頭， 然後回家靜靜地躺在老屋的床上， 等待一個美夢的降臨——從遙遠的天際緩緩飄過來一朵白雲， 媽媽站在白雲上， 衣袂飄飄， 慈眉善目， 她笑眯眯地柔聲呼喚著我的乳名， 慢慢降落在我的身邊。我迫不及待地把蓋有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拿給媽媽看，驕傲地告訴她我考上大學了。媽媽聽了我的話，把我摟在懷裡，深情撫摸著我的後背，呵呵地笑了，聲音清脆悅耳，笑容甜美幸福——唉，可惜我一覺睡到大天亮，媽媽的影子都沒有夢到啊。
媽媽不在夢裡來看我，是為了讓我無牽無掛、遠走他鄉、追尋夢想嗎？
“媽媽，我要南下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讀書了，您安息吧！”我揮揮手，向故鄉作別，也跟媽媽說聲再見。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另一個陌生城市工作。而後多年，輾轉顛簸，我離故鄉越來越遠，有關媽媽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了。媽媽這一溫暖的稱呼逐漸蛻變成一個冰冷的名詞，蛻變成兩個黑色的方塊字了。這讓我很恐懼，該不會哪天將媽媽的名字高啟英也給忘了吧。
一個炎熱的夏夜，戶外暑氣蒸人，屋內空調呼呼作響，陣陣涼風將濃濃的困意排山倒海般地吹送過來。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哢擦一響，感覺有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我扭過頭來，看見一個人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我。怪了，這身影咋這麼熟悉啊？我在大腦裡閃電般地搜索了一遍，記憶深處一個親切而熟悉的人影與客廳中央那個背影立即重合在一起——天啊，是媽媽來了。可是媽媽過世多年，她怎麼會到這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來看我呢？我將信將疑地問了一句：“您是媽媽嗎？”
媽媽點了點頭說：“是的。”
“您千里迢迢從老家來看我，幹嘛背對著我呢？”
“多年不見，我怕嚇著你了。”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大聲說：“我長大了，我不怕。您轉過身來讓我看看，兒子不孝，我都忘記您長什麼模樣了。”
媽媽遲疑不決，我懇求道：“我不怕，您轉過身來嘛，我想看看您的模樣。”
媽媽禁不住我再三懇求，慢慢轉過身子。我睜大了眼睛仔細觀看：媽媽面相十分模糊，像大姐，又像二姐，端莊、慈祥、溫柔、善良。我呼啦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把妻子和女兒逐一介紹給媽媽：這是您的媳婦，這是您的孫女。媽媽笑著點了點頭：“嗯，一家人平安、和睦就是福氣。”
我讓媽媽坐，翻身下床要給媽媽做吃的。媽媽後退了兩步，說：“不用了。我馬上要去投胎轉世，因為放心不下過來看看，現在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媽媽，您別走，您不吃飯，您就站在那兒讓我多看一會兒好嗎？”
“不行，媽媽必須要走了！”
“您到哪裡投胎轉世？您告訴我，我去那裡找您。”
媽媽不說話，突然上前抱住我，在我的左肩上咬了一口，然後身子一晃便消逝得無影無蹤了。我大聲呼喊：“媽媽，您在哪裡？您快出來呀！媽媽，我想您！”屋子裡靜悄悄的，任憑我喊破喉嚨，媽媽也沒再出現過了。沒有媽媽的屋子仿佛千年沒有人煙的曠野，陰風習習，愁雲慘霧，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孤獨、寂寞與憂傷。
我像個迷路的孩子，可憐兮兮地站在闃無人跡的曠野裡，扯著喉嚨哭喊起來：“媽媽！媽媽……”
妻子用力把我搖醒，問我是不是做噩夢了。我泣不成聲，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洶湧而出的淚水把枕巾都打濕了。妻子嚇壞了，輕輕撫摸著我的額頭，說：“有什麼困難的事情說出來，說出來我們一起承擔。有什麼傷心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否則，會憋出病來的。”半夜三更的，妻子明天還要上班，我已經吵醒了她的睡眠，還能無止無休地打擾她休息麼？我想忍住不哭了。我努力了多次，依然止不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索性放縱自己痛痛快快哭了個夠，才斷斷續續告訴妻子：媽媽來看我了。
此後一個多月裡我眼淚不幹。我總是想起媽媽的葬禮，想起媽媽的葬禮之後，我眼巴巴地看著鄰居小夥伴依偎在媽媽懷抱裡撒嬌的樣子，想起跟小夥伴們一起瘋鬧、玩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他們一個個被媽媽叫著乳名、牽著小手領回家的情景，想起跟小夥伴們一起放學回家，他們離大門老遠就高聲呼喊：“媽媽，我餓啦！”屋子裡馬上傳出媽媽的應答之聲：“哦，飯熟了，趕快洗手吃飯！”沒有媽媽的幼年是一個憂傷的童話故事,字裡行間都寫滿了孤單、落寞、苦難與心酸；沒有媽媽的少年是一首哀婉的歌，每一個音符都飄蕩著淒涼、冷寂、惆悵與悲傷。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媽媽”這一暖人心窩的稱呼無可奈何地成為了小夥伴們叫喊的專利，也成為了我內心深處不可觸摸的傷痛。
我打小接受的是無神論教育，從不相信鬼神和投胎轉世一類的傳說。然而，我現在卻特別希望鬼神是客觀存在的，希望媽媽投胎轉世到了一戶好人家，更希望媽媽繼續在夢中來看我。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為了再次夢見媽媽，我反復觀看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深夜閱讀胡適《我的母親》，靜心聆聽閻維文的《母親》，把毛阿敏《燭光裡的媽媽》設為手機鈴聲，我千方百計營造媽媽重回夢鄉的氛圍，天天等著和媽媽再次夢裡相見，遺憾的是媽媽至今沒有來過一次。
媽媽，您什麼時候再來夢裡看我呢？
媽媽，我好想您啊！
慢慢降落在我的身邊。我迫不及待地把蓋有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拿給媽媽看，驕傲地告訴她我考上大學了。媽媽聽了我的話，把我摟在懷裡，深情撫摸著我的後背，呵呵地笑了，聲音清脆悅耳，笑容甜美幸福——唉，可惜我一覺睡到大天亮，媽媽的影子都沒有夢到啊。
媽媽不在夢裡來看我，是為了讓我無牽無掛、遠走他鄉、追尋夢想嗎？
“媽媽，我要南下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讀書了，您安息吧！”我揮揮手，向故鄉作別，也跟媽媽說聲再見。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另一個陌生城市工作。而後多年，輾轉顛簸，我離故鄉越來越遠，有關媽媽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了。媽媽這一溫暖的稱呼逐漸蛻變成一個冰冷的名詞，蛻變成兩個黑色的方塊字了。這讓我很恐懼，該不會哪天將媽媽的名字高啟英也給忘了吧。
一個炎熱的夏夜，戶外暑氣蒸人，屋內空調呼呼作響，陣陣涼風將濃濃的困意排山倒海般地吹送過來。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哢擦一響，感覺有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我扭過頭來，看見一個人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我。怪了，這身影咋這麼熟悉啊？我在大腦裡閃電般地搜索了一遍，記憶深處一個親切而熟悉的人影與客廳中央那個背影立即重合在一起——天啊，是媽媽來了。可是媽媽過世多年，她怎麼會到這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來看我呢？我將信將疑地問了一句：“您是媽媽嗎？”
媽媽點了點頭說：“是的。”
“您千里迢迢從老家來看我，幹嘛背對著我呢？”
“多年不見，我怕嚇著你了。”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大聲說：“我長大了，我不怕。您轉過身來讓我看看，兒子不孝，我都忘記您長什麼模樣了。”
媽媽遲疑不決，我懇求道：“我不怕，您轉過身來嘛，我想看看您的模樣。”
媽媽禁不住我再三懇求，慢慢轉過身子。我睜大了眼睛仔細觀看：媽媽面相十分模糊，像大姐，又像二姐，端莊、慈祥、溫柔、善良。我呼啦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把妻子和女兒逐一介紹給媽媽：這是您的媳婦，這是您的孫女。媽媽笑著點了點頭：“嗯，一家人平安、和睦就是福氣。”
我讓媽媽坐，翻身下床要給媽媽做吃的。媽媽後退了兩步，說：“不用了。我馬上要去投胎轉世，因為放心不下過來看看，現在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媽媽，您別走，您不吃飯，您就站在那兒讓我多看一會兒好嗎？”
“不行，媽媽必須要走了！”
“您到哪裡投胎轉世？您告訴我，我去那裡找您。”
媽媽不說話，突然上前抱住我，在我的左肩上咬了一口，然後身子一晃便消逝得無影無蹤了。我大聲呼喊：“媽媽，您在哪裡？您快出來呀！媽媽，我想您！”屋子裡靜悄悄的，任憑我喊破喉嚨，媽媽也沒再出現過了。沒有媽媽的屋子仿佛千年沒有人煙的曠野，陰風習習，愁雲慘霧，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孤獨、寂寞與憂傷。
我像個迷路的孩子，可憐兮兮地站在闃無人跡的曠野裡，扯著喉嚨哭喊起來：“媽媽！媽媽……”
妻子用力把我搖醒，問我是不是做噩夢了。我泣不成聲，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洶湧而出的淚水把枕巾都打濕了。妻子嚇壞了，輕輕撫摸著我的額頭，說：“有什麼困難的事情說出來，說出來我們一起承擔。有什麼傷心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否則，會憋出病來的。”半夜三更的，妻子明天還要上班，我已經吵醒了她的睡眠，還能無止無休地打擾她休息麼？我想忍住不哭了。我努力了多次，依然止不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索性放縱自己痛痛快快哭了個夠，才斷斷續續告訴妻子：媽媽來看我了。
此後一個多月裡我眼淚不幹。我總是想起媽媽的葬禮，想起媽媽的葬禮之後，我眼巴巴地看著鄰居小夥伴依偎在媽媽懷抱裡撒嬌的樣子，想起跟小夥伴們一起瘋鬧、玩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他們一個個被媽媽叫著乳名、牽著小手領回家的情景，想起跟小夥伴們一起放學回家，他們離大門老遠就高聲呼喊：“媽媽，我餓啦！”屋子裡馬上傳出媽媽的應答之聲：“哦，飯熟了，趕快洗手吃飯！”沒有媽媽的幼年是一個憂傷的童話故事,字裡行間都寫滿了孤單、落寞、苦難與心酸；沒有媽媽的少年是一首哀婉的歌，每一個音符都飄蕩著淒涼、冷寂、惆悵與悲傷。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媽媽”這一暖人心窩的稱呼無可奈何地成為了小夥伴們叫喊的專利，也成為了我內心深處不可觸摸的傷痛。
我打小接受的是無神論教育，從不相信鬼神和投胎轉世一類的傳說。然而，我現在卻特別希望鬼神是客觀存在的，希望媽媽投胎轉世到了一戶好人家，更希望媽媽繼續在夢中來看我。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為了再次夢見媽媽，我反復觀看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深夜閱讀胡適《我的母親》，靜心聆聽閻維文的《母親》，把毛阿敏《燭光裡的媽媽》設為手機鈴聲，我千方百計營造媽媽重回夢鄉的氛圍，天天等著和媽媽再次夢裡相見，遺憾的是媽媽至今沒有來過一次。
媽媽，您什麼時候再來夢裡看我呢？
媽媽，我好想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