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質地
《我愛我家》本身, 劇極厚重。 不灑狗血又舉重若輕。 尤其是前四十集。
後八十集, 志新走了, 劇情多少有些寫飄了, 更向荒誕喜劇走了。
您可以具體回想一下, 《我愛我家》哪個角色都有一身的毛病, 但哪個角色能讓你真的討厭起來不想看?沒有吧?還不是每次見了都樂, 都覺得身上自有魅力?
這就是圓潤感。 是臻於大成的感覺。
好笑只是我愛我家的表像。 不是堆包袱就好笑的。 包袱也得穩當, 也得鋪墊翻得是模樣。
馮小剛早年跟王朔他們弄《甲方乙方》和《大撒把》時, 也有這種溫厚的圓潤感。 之後就有點撒。 《編輯部的故事》跟《我愛我家》一比, 抖機靈處有餘, 但渾厚蘊籍還是差了一點。
好的藝術, 都是這樣有圓潤感, 經得起反復琢磨摩挲, 而不會太撕裂。
《我愛我家》前四十集, 《大宅門》前清的戲碼,
所以我一直說, 《武林外傳》好在另開了一片山河, 走了架空和半荒誕喜劇亦古亦今的路數;因為純走現實主義路線, 《我愛我家》開始即完成, 沒法追了。
所謂現實主義, 不是說多刻板嚴肅。 像某某公寓那種情景劇, 哪怕它不是抄襲的, 大家看了, 也能知道“正常人不這麼說話”。 就是透著假。
《我愛我家》好就好在, 骨子裡大雅, 但表面極通俗, 以至於前四十集某些對白摘出來, 讓人覺得雖然略誇張, 但確實可能有其人, 覺得有煙火人間氣。
這就是源于生活, 高於生活。
接地氣不是低俗, 而是樸厚。 樸素的朴, 厚實的厚。
經典相聲裡的臺詞:“孩他媽,
那麼簡單, 卻比一切屎尿屁笑話都要含蓄與偉大。
《我愛我家》前四十集, 是真讓人能感覺“這就是家庭氛圍啊”的。
2 細節
爺爺過了退休年齡了, 卻還是不肯退。
最後好容易退下來了, 就要在家裡大興土木, 造個澡堂子、買個畫王電視、把牆全砸掉, 大躍進。
把家裡搞得亂七八糟之後, 全家指責他, 爺爺也只好低頭認錯, 繼續讓小張主持家裡的日常工作。
但爺爺不甘心, 於是反攻倒算, 誣賴家裡每個人。 說小凡不思進取, 說志新出賣情報, 搞偷聽說志國和平要鬧離婚, 說12歲的圓圓有歷史問題, 讓全家都回去好好反省……
聽起來這劇情耳熟嗎?
哦對了:
這一集裡, 保姆小張問爺爺,
小張是個四川人——看到這裡, 懂的您一定懂了。
第四集。
志新交往的都是牛小姐、朱小姐、候小姐、馬小姐……以及後來劉蓓演的, 小任姑娘。 鄭燕紅嫁給了濮存昕演的阿文。 志新咬牙切齒:“我要成立個殺文滅紅公司!”小張插嘴:“還以為是個殺蟲劑公司呢!”
第五、六集。
和平她媽是本片第一配角。
問題來了:大家都看出來, 末尾她其實是存著心思想跟爺爺好的, 就是要臉面下不來台。
如果她一開始就存著要嫁進賈家門的心思, 之前她對家裡的各類管束絮叨, 忽然就有意義了。
真是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姆們姆們姆們。
抽獎那一集。 大忽悠尤主編跟和平他們說, 去香港很麻煩, 需要戶口本、糧票本、計劃生育證、獨生子女證等等等等。
事實上, 現在香港回歸也二十年了。 我偶爾尋思:和平他們去香港了嗎?
集體下海那一集。 和平說錢不經使。 志國說這種分配不均問題, 國家在著手解決。 和平說解決完志國也該退休了。
志國本片裡設定42歲, 片子是1993年, 設定志國該是2011年退休。
而收入不均、貧富差距問題呢?不知道。
大氣功師那集, 來為爺爺講解許多偽氣功奧秘的, 是司馬南。
對, 就是我們熟悉的那位司馬南。
小凡暗戀孟朝暉那集, 整個是半世紀前某運動場景再現, 不提了。
小凡說她研究的課題有:
吸毒販毒, 賣淫嫖娼, 貪污腐化, 行賄受賄。 人工流產大家談, 少女失身面面觀。性變態,同性戀,小蜜為何傍大款。留守男士和女士,單身貴族生活圈。精神病院裡的精神病,少管所裡的少年犯。
——這是1993年社會認為的不正常現象。現在呢?
健康老人那集。于大媽特別慫恿爺爺和老鄭,戒煙戒酒地拼命,最後那倆都倒了,于大媽當了健康老人。細想她之前“誰能跟你比啊”、“那老鄭還不是個擺設嗎”,真陰險。
爺爺當時看出來了,于大媽是“挑動群眾鬥群眾”!
和平死而復生那集,戶口消了,一時不能給上。
片警說:就暫時算農民工進京吧!
爺爺說他對胡學範有恩,“要不是我,早就把他,錯劃成右派了!”
太多了,說都說不完。
最後一個哏。
《金瓶梅》裡,西門慶藥鋪有個人,姓傅,叫傅銘,字自新。大家都叫他傅二叔。
《我愛我家》,爺爺叫傅明,二爺叫志新。
圓圓叫他二叔。
所以《我愛我家》這片深了去了。
從賈家人的姓氏,到裡面動不動“也是個六國販駱駝的”、“也不枉當個虛名”這類紅樓夢句子。
爺爺的站姿、髮型、抽煙的架勢,以及動不動引用各類句子,擱現在能播嗎?不一定吧?
這才真是《我愛我家》最獨一無二的所在。
3 經典段落
《我愛我家》神奇的地方是,我舉一臺詞,熟悉的諸位一定記得起那演員的聲調步態。
為什麼一看臺詞您就能感受到聲態形表呢?詞本身好,但演員也演得活啊!
比如我隨便說一句“太有才了”,這話本身毫無味道,但大家為什麼會立刻想到宋丹丹呢?這就是表演了。
所以雖然臺詞已經倒背如流,還是樂意看,再看,再再看。
比如和平她媽韓影老師,一進門亮相,早起舞劍,大驚小怪“哎呀老局長!”
最後哭哭咧咧”哎喲我可怎麼活誒,我守了這麼多年寡可不容易誒“……然後猛然對志新來一句“他二兄弟給我倒杯水!”
比如報社主編王奎榮老師,跟和平忽悠了半天苛捐雜稅,聽和平說還剩多少錢,王老師忘形了,實話說出來了,一聲怪叫:“怎麼還剩那麼多啊!?”
比如葛優的二混子,眼神凝注,緩緩伸左手,“在一個伸手不見六指的晚上……”
比如謝園的寶財哥,很訥訥地對女朋友說:“餓嗎是撤節的那女掛席!”——“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比如劉威的孟朝暉,恨恨地,“我從小就欺負低年級同學!我自己低年級……那就只有欺負女同學了!”
比如林叢老師,從小姑娘“我要跟和平大姐學唱大鼓!”到“我是我們家長得最漂亮的!我姥姥那難看勁,您是沒瞅見”的女瘋子,都演得好。
比如王志文,“聽說過基督耶穌嗎?老人家,握握手吧,今天算讓你見著了!”
比如江珊,“滿大街那描眉畫眼超短裙,都沖我先生來的。不看我先生的?哼,那是心裡有鬼她不敢看!”
比如鄭奶奶的胡太太,擺大譜“看不見我手夠不著菜,也不把菜往我這邊挪挪?!”
比如英若誠的老胡,“不是我背地裡議論令尊,一貫如此。遠的我就不說,只說1959年那次……”
比如英壯的楊大夫:“非常正常!非常正常!”
比如李雪健那位大老闆,“三千五千我們不上銀行嘛!”
比如謝芳老師唱:“人說山西好風光!”
比如雷恪生老爺子,“這位大姐說得好啊!——哦你是第幾代?我是第九代……哦,這位大重孫女說得好啊!!”
金雅琴的于大媽被綁票後,依然關注本職工作,“老傅,你們家抹布這麼髒,還想不想要衛生紅旗啦?!”
孟朝陽捉鬼:“我是東海一壯士!今日捉鬼到傅家!鬼鬼,你在哪裡?!”
小桂說:“俺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俺多累啊!”
小張說:“手伸進油鍋裡,都沒得感覺。”
和平:“哎喲那不燙殘廢了啊?”
小張:“涼油鍋!”
小凡搖頭晃腦地念:“吸毒販毒,賣淫嫖娼;貪污腐化,行賄受賄;人工流產大家談,少女失身面面觀;性變態,同性戀,小蜜為何傍大款……”
圓圓說志國,“培養一兩個業餘愛好,總比學壞強嘛!”
志國給和平念詩,忘形了:“西湖風光好所在,學習之餘信步來!”
志新跟馬羚主持發威,“我好比邱少雲焚烈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黃繼光堵槍眼,我用青春賭明天!”
和平:”我誰不認識啊?!阿敏阿玉阿英!阿東阿歡阿慶!!“
最後,是《我愛我家》最考驗演技的一瞬間。出自《大偵探》。
和平完全笑場到瘋了,但是爺爺還保持這樣子。
4 家庭收入
和平承認自己“這兩千塊錢頂我大半年的工資呢我”!每月不到二百。
傅明老人副局級退休。志國副處級。按說在1993年這倆加起來也就九百。
但是爺爺103集發過急,透過底:
“胡說麼,啊我你志國,我們三個人的錢加起來有一千多塊呢,什麼樣的鍋揭不開呀?”
和平瀟灑走一回時,有過外快。開始是隨大流走穴,“一晚上一百塊,每個月弄好了也就一兩千吧”,後來“每場都二百了”。但好景不長。
類似于蘇總請和平去陪孩子那種,時不時外快,但類似好事,少。
爺爺曾經發怒,“小張一個保姆,志新一個窮鬼!還不是想向我暫借啊!”說明志新就不用指望了,能自負盈虧就好。
我估計,爺爺和志國死工資,和平除了團裡演出,再亂七八糟來點外快。
家庭一個月收入,一千出頭。
福利這塊:
用車方面,“退下來以後,就沒那麼方便了”。
保姆方面,有局裡福利,所以小張一個月120元這個不算。
其他福利,文怡也來問過,但老傅“原則問題上我是絕對不讓步地”。志國也承認過,“處級不帶長,放屁也不響”。
有,但不明顯。
於是生活水準方面:
小桂承認過,一星期70元錢是全家一周的伙食。當然那時小凡志新走了。我估計他們在時,一周80?90?100?
稍微注意下,會發現早飯,全家是油條、包子之類居多。和平因為沒給留油條,還生氣。“讓我吃這破饅頭!”
聽說老家給做炒疙瘩,高興壞了,被志國吐槽“窮人樂!”
平常吃飯,滿桌一般就一道葷菜。爺爺喝點兒小酒。
蝦是珍品,爺爺看到蝦就“有口福!”
住,就還好,但占著單位福利的便宜。有暖氣,但要檢修,所以《滅鼠記》那集還進老鼠。
而且沒有空調。
行,基本靠自行車和走。打車在家裡算奢侈的。親家母來捉姦時,還“老太太今兒是自己打的來的”,底氣十足。
全家的娛樂活動,就是集體看新聞聯播、《愛你沒商量》、《渴望》、“麥克老狼你已經輸給我很多酒錢了”……出去溜彎。
爺爺裝病,幻想的奢侈生活也就是下館子、去戲園子,還有那個“卡拉OK”,可見類似生活在他們看來,算是奢侈了,是平時達不到的。
在1993年的北京,這水準屬於寬裕到小康。
但我得多補充一句:
“我家”其實不是缺錢,而是儉省著過。
孟朝陽有言:就咱家這條件,別說養活一孩子了,就說養活一大象也有富裕……
話雖誇張,但和平也沒反駁。
志國為了贖和平,“和平平常掙的錢,加上我們倆人兒的存款,大概能湊個七八千吧”。
但得注意下,和平失憶那集,志國又說了:“您想啊,前年我跟和平裝修這屋子花了八千”。
他夫妻倆能夠在每個月加起來五六百的情況下,輕易掏出合計超過一萬五。不是沒錢,就是不捨得花。
真正的大頭,是爺爺。
爺爺分遺產時,“我這一生啊,盡瘁國事,無視生產,所以給你們留下的東西不多,但都很寶貴”。
但事實上,嘿嘿。
被老胡氣到了,爺爺怒了:就憑我每月,幾百塊我的退休金,兩斤大蝦我還是吃得起嘛,買去!
買空調,爺爺後來答應了“你們夫妻倆一千五,我一千四”的分配。財力雄厚得緊。
最後幾集,大家商量,給圓圓贊助上中學時,一段話起底:
志國:爸您一個月的工資才有多少兒管什麼用啊,我跟您說啊,我早打聽清楚了,這種性質的捐款,至少得兩萬
傅老:噢兩……兩萬?
和平:爸您別害怕,我們的小金庫,再加上您的個人存摺,也就差不多了,回頭……
志國+和平當時剛經過走穴浩劫不到一年,小金庫是存不了多少錢的,所以志在爺爺的存摺,估計是一萬多的樣子。
而且我很懷疑這是否爺爺的全部存款了。
爺爺說過句半真半假,帶氣的心窩話:
以前咱們家呀,吃大鍋飯,喝大碗茶,我自己想改善改善也不可能,說弄點兒好東西,不讓你們吃吧,讓你們幹看著,我心裡也過意不去,讓你們吃吧,你看你們都如狼似虎似的,我還真是搶不過你們,現在好了,你們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我愛怎麼吃就怎麼吃!
那,結論是:
和平、志國和爺爺以每月加起來一千多的收入,加上包括房子和保姆費在內的福利,在1993年的北京,屬於絕對的中上級水準——1993年,上海和北京人均收入也就3000人民幣上下。
志新基本自負盈虧,小凡+圓圓每月130元,家裡如果樂意月光,是可以過得不錯的。
但在開支方面:
因為老一輩人的存錢習慣,加上老傅尤其勤儉節約,“咱們比境界”,所以除了房子之外,生活水準比老北京市民,沒啥優勢。
但底子裡,存著錢呢。所以孟朝陽不說嗎,養頭大象都有富裕。
提一個細節。
光看衣服就看得出來,小凡圓圓明顯潮一些,尤其是圓圓還能吃八喜霜淇淋。
賈總經理偶爾能倒騰到摩托車,還有西裝呢。
和平志國和爺爺,衣著飲食就很質樸了。
哪怕是一家人,其實生活水準也是不一樣的。
當然,跟“就二萬塊錢,玩唄”的鄭家,跟“水晶吊燈,三角鋼琴”的胡家,那真沒法比。
但于大媽、親家母、楊大夫、老史家那姑娘,估計就不如賈家了。
5 賈志新
賈志新很愛家庭,敢玩命。第一集包工隊來時,他一個人打七個,雖然被揍得不善。“有種別走啊!”
賈志新交遊廣闊,第二集爺爺說他“與一外國人密談”,在1993年的北京這樣的人並不多。
賈志新很念舊。第三集為了劉穎,出去受凍,差點凍出流感。“今兒可剛停暖氣!”
賈志新很傲嬌,第四集,明明愛鄭燕紅,不肯說。
而且很招女孩子,“仨倆的往家帶!”
賈志新很會來事,對情感體察入微,第五六集,他可以看出和平她媽媽看中了咱爸。“她要的是人!”“讓您逃脫我爸的魔掌!”
賈志新很心軟,會為了可憐老李那幾個東北農村的,舍掉一大筆橫財。“要多少盤條啊?”
賈志新真的很愛護家人,損歸損,大哥嫂子爸他誰都不欺負,甚至小張遇到麻煩,“這不跟欺負我親妹妹一樣嗎!?”
賈志新很有正義感,也聰明精細,所以才能捉住溜達小姐,而且臨了還願意給她送吃的。
賈志新很懂社會,所以發現爸爸出了車禍在被人坑,能預先看出問題。
賈志新確實很窮,不提了。“暫借交通費五毛,每日利息五分。”
賈志新人脈廣,懂得找司馬南來給爸爸解氣功的扣子。
賈志新能說會道,公園裡跟小孩一起掉水裡,能忽悠出一套脫口秀來。“邱少雲焚烈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賈志新遇到感情真的可以很認真,對小晴表妹即如是。
賈志新還很會追加吐槽,“把我們餓得誒!真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總而言之,賈志新是個表面油嘴滑舌,內心善良溫和,雖然沒有工作,人脈路數寬泛;窮得叮噹亂響,然而見多識廣;嘴裡雖然刻薄,對父親兄嫂侄女甚至小張都倍加愛護的人。
他許多時候,是在用損損的嘴,遮蓋自己的一點小自卑,尤其遇到感情問題上。看到小晴表妹時,他整個人都變得羞怯了。
真是有一位好青年,名字叫,叫什麼?賈志新誒誒誒……
最後,賈志新是全劇的一個樞紐點。
他沒工作,經常在家;他人脈廣,認識人;他能引發無數笑料,也能終結許多矛盾。他有無限可能。
前四十集,圍繞志國的劇情,其實只有30、31、32,因為志國不容易惹事。
圍繞圓圓的,主要是張國榮和女兒要航海那兩集。
主要矛盾,其實都是和平和爺爺,因為他倆戲最多。
其次是志新,圍繞他的就有小晴表妹兩集、無線追蹤兩集。
但志新是永遠的問題解決者。比如,和平她媽的事,他最後出場平的;張國榮的事,他解決的;與葛優對戲的,主要是他;與鄭燕紅有關的一切戲,都離不開他。
他與和平是全劇的萬金油,有什麼劇情過不去的坎,或者需要幫兩句嘴抖個包袱,都是他倆。
所以後八十集,爺爺、和平和志國的主觀能動性 都變強了,因為沒了志新這個天然包袱生成器,得自己去找包袱了呀。
所以《滅鼠記》裡爺爺說的好,想志新啊,真是:
“家貧思孝子,國亂想忠臣!”
6 小時候不懂的歌詞
小時候看《我愛我家》光顧了樂。
那會兒幾首歌詞,聽著有點飄,覺得跟全劇樂呵呵的氛圍不符。
年長了,回頭看看爺爺、和平、志國、志新、圓圓、小凡、小張、小桂、于大媽、老胡、咱姥姥……
這就二十四年前了,老爺子老奶奶也走了好幾位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沉默,什麼時候,學會了傾訴。”
“你是我遠離你時,永遠的回程票。你是我靠近你時,開著的一扇門。”
“被忘的事轉眼即過,傷心的話笑著對人說。春夏秋冬歲月中得與失究竟哪個更多,新的四季反反復複不知不覺暗暗交錯。”
“光陰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當相逢成為再見,再見成為遙遠的思念,內心的平安那才是永遠。”
這些小時候沒懂的歌詞,現在回頭嚼,百感交集。
就跟這劇似的,小時候以為懂了,其實,還差得遠呢。
好的一點是,1993年,這120集被拍下來了,就像進了時間膠囊。以後我們想回憶1993年,還是可以回去看。
老傅、老胡、老鄭、于大媽、姑媽等老幾位,都過去了。但在我們的記憶裡,以及這部劇裡,一切還栩栩如生。120集看完了,回頭開始,還是初春時分,爺爺剛還打算發揮餘熱,開始禍害大家呢。
所謂藝術的魅力是永遠的,就是這種感覺。
您看,那些臺詞還活生生的呢,這就二十四年過去了。
少女失身面面觀。性變態,同性戀,小蜜為何傍大款。留守男士和女士,單身貴族生活圈。精神病院裡的精神病,少管所裡的少年犯。——這是1993年社會認為的不正常現象。現在呢?
健康老人那集。于大媽特別慫恿爺爺和老鄭,戒煙戒酒地拼命,最後那倆都倒了,于大媽當了健康老人。細想她之前“誰能跟你比啊”、“那老鄭還不是個擺設嗎”,真陰險。
爺爺當時看出來了,于大媽是“挑動群眾鬥群眾”!
和平死而復生那集,戶口消了,一時不能給上。
片警說:就暫時算農民工進京吧!
爺爺說他對胡學範有恩,“要不是我,早就把他,錯劃成右派了!”
太多了,說都說不完。
最後一個哏。
《金瓶梅》裡,西門慶藥鋪有個人,姓傅,叫傅銘,字自新。大家都叫他傅二叔。
《我愛我家》,爺爺叫傅明,二爺叫志新。
圓圓叫他二叔。
所以《我愛我家》這片深了去了。
從賈家人的姓氏,到裡面動不動“也是個六國販駱駝的”、“也不枉當個虛名”這類紅樓夢句子。
爺爺的站姿、髮型、抽煙的架勢,以及動不動引用各類句子,擱現在能播嗎?不一定吧?
這才真是《我愛我家》最獨一無二的所在。
3 經典段落
《我愛我家》神奇的地方是,我舉一臺詞,熟悉的諸位一定記得起那演員的聲調步態。
為什麼一看臺詞您就能感受到聲態形表呢?詞本身好,但演員也演得活啊!
比如我隨便說一句“太有才了”,這話本身毫無味道,但大家為什麼會立刻想到宋丹丹呢?這就是表演了。
所以雖然臺詞已經倒背如流,還是樂意看,再看,再再看。
比如和平她媽韓影老師,一進門亮相,早起舞劍,大驚小怪“哎呀老局長!”
最後哭哭咧咧”哎喲我可怎麼活誒,我守了這麼多年寡可不容易誒“……然後猛然對志新來一句“他二兄弟給我倒杯水!”
比如報社主編王奎榮老師,跟和平忽悠了半天苛捐雜稅,聽和平說還剩多少錢,王老師忘形了,實話說出來了,一聲怪叫:“怎麼還剩那麼多啊!?”
比如葛優的二混子,眼神凝注,緩緩伸左手,“在一個伸手不見六指的晚上……”
比如謝園的寶財哥,很訥訥地對女朋友說:“餓嗎是撤節的那女掛席!”——“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比如劉威的孟朝暉,恨恨地,“我從小就欺負低年級同學!我自己低年級……那就只有欺負女同學了!”
比如林叢老師,從小姑娘“我要跟和平大姐學唱大鼓!”到“我是我們家長得最漂亮的!我姥姥那難看勁,您是沒瞅見”的女瘋子,都演得好。
比如王志文,“聽說過基督耶穌嗎?老人家,握握手吧,今天算讓你見著了!”
比如江珊,“滿大街那描眉畫眼超短裙,都沖我先生來的。不看我先生的?哼,那是心裡有鬼她不敢看!”
比如鄭奶奶的胡太太,擺大譜“看不見我手夠不著菜,也不把菜往我這邊挪挪?!”
比如英若誠的老胡,“不是我背地裡議論令尊,一貫如此。遠的我就不說,只說1959年那次……”
比如英壯的楊大夫:“非常正常!非常正常!”
比如李雪健那位大老闆,“三千五千我們不上銀行嘛!”
比如謝芳老師唱:“人說山西好風光!”
比如雷恪生老爺子,“這位大姐說得好啊!——哦你是第幾代?我是第九代……哦,這位大重孫女說得好啊!!”
金雅琴的于大媽被綁票後,依然關注本職工作,“老傅,你們家抹布這麼髒,還想不想要衛生紅旗啦?!”
孟朝陽捉鬼:“我是東海一壯士!今日捉鬼到傅家!鬼鬼,你在哪裡?!”
小桂說:“俺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俺多累啊!”
小張說:“手伸進油鍋裡,都沒得感覺。”
和平:“哎喲那不燙殘廢了啊?”
小張:“涼油鍋!”
小凡搖頭晃腦地念:“吸毒販毒,賣淫嫖娼;貪污腐化,行賄受賄;人工流產大家談,少女失身面面觀;性變態,同性戀,小蜜為何傍大款……”
圓圓說志國,“培養一兩個業餘愛好,總比學壞強嘛!”
志國給和平念詩,忘形了:“西湖風光好所在,學習之餘信步來!”
志新跟馬羚主持發威,“我好比邱少雲焚烈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黃繼光堵槍眼,我用青春賭明天!”
和平:”我誰不認識啊?!阿敏阿玉阿英!阿東阿歡阿慶!!“
最後,是《我愛我家》最考驗演技的一瞬間。出自《大偵探》。
和平完全笑場到瘋了,但是爺爺還保持這樣子。
4 家庭收入
和平承認自己“這兩千塊錢頂我大半年的工資呢我”!每月不到二百。
傅明老人副局級退休。志國副處級。按說在1993年這倆加起來也就九百。
但是爺爺103集發過急,透過底:
“胡說麼,啊我你志國,我們三個人的錢加起來有一千多塊呢,什麼樣的鍋揭不開呀?”
和平瀟灑走一回時,有過外快。開始是隨大流走穴,“一晚上一百塊,每個月弄好了也就一兩千吧”,後來“每場都二百了”。但好景不長。
類似于蘇總請和平去陪孩子那種,時不時外快,但類似好事,少。
爺爺曾經發怒,“小張一個保姆,志新一個窮鬼!還不是想向我暫借啊!”說明志新就不用指望了,能自負盈虧就好。
我估計,爺爺和志國死工資,和平除了團裡演出,再亂七八糟來點外快。
家庭一個月收入,一千出頭。
福利這塊:
用車方面,“退下來以後,就沒那麼方便了”。
保姆方面,有局裡福利,所以小張一個月120元這個不算。
其他福利,文怡也來問過,但老傅“原則問題上我是絕對不讓步地”。志國也承認過,“處級不帶長,放屁也不響”。
有,但不明顯。
於是生活水準方面:
小桂承認過,一星期70元錢是全家一周的伙食。當然那時小凡志新走了。我估計他們在時,一周80?90?100?
稍微注意下,會發現早飯,全家是油條、包子之類居多。和平因為沒給留油條,還生氣。“讓我吃這破饅頭!”
聽說老家給做炒疙瘩,高興壞了,被志國吐槽“窮人樂!”
平常吃飯,滿桌一般就一道葷菜。爺爺喝點兒小酒。
蝦是珍品,爺爺看到蝦就“有口福!”
住,就還好,但占著單位福利的便宜。有暖氣,但要檢修,所以《滅鼠記》那集還進老鼠。
而且沒有空調。
行,基本靠自行車和走。打車在家裡算奢侈的。親家母來捉姦時,還“老太太今兒是自己打的來的”,底氣十足。
全家的娛樂活動,就是集體看新聞聯播、《愛你沒商量》、《渴望》、“麥克老狼你已經輸給我很多酒錢了”……出去溜彎。
爺爺裝病,幻想的奢侈生活也就是下館子、去戲園子,還有那個“卡拉OK”,可見類似生活在他們看來,算是奢侈了,是平時達不到的。
在1993年的北京,這水準屬於寬裕到小康。
但我得多補充一句:
“我家”其實不是缺錢,而是儉省著過。
孟朝陽有言:就咱家這條件,別說養活一孩子了,就說養活一大象也有富裕……
話雖誇張,但和平也沒反駁。
志國為了贖和平,“和平平常掙的錢,加上我們倆人兒的存款,大概能湊個七八千吧”。
但得注意下,和平失憶那集,志國又說了:“您想啊,前年我跟和平裝修這屋子花了八千”。
他夫妻倆能夠在每個月加起來五六百的情況下,輕易掏出合計超過一萬五。不是沒錢,就是不捨得花。
真正的大頭,是爺爺。
爺爺分遺產時,“我這一生啊,盡瘁國事,無視生產,所以給你們留下的東西不多,但都很寶貴”。
但事實上,嘿嘿。
被老胡氣到了,爺爺怒了:就憑我每月,幾百塊我的退休金,兩斤大蝦我還是吃得起嘛,買去!
買空調,爺爺後來答應了“你們夫妻倆一千五,我一千四”的分配。財力雄厚得緊。
最後幾集,大家商量,給圓圓贊助上中學時,一段話起底:
志國:爸您一個月的工資才有多少兒管什麼用啊,我跟您說啊,我早打聽清楚了,這種性質的捐款,至少得兩萬
傅老:噢兩……兩萬?
和平:爸您別害怕,我們的小金庫,再加上您的個人存摺,也就差不多了,回頭……
志國+和平當時剛經過走穴浩劫不到一年,小金庫是存不了多少錢的,所以志在爺爺的存摺,估計是一萬多的樣子。
而且我很懷疑這是否爺爺的全部存款了。
爺爺說過句半真半假,帶氣的心窩話:
以前咱們家呀,吃大鍋飯,喝大碗茶,我自己想改善改善也不可能,說弄點兒好東西,不讓你們吃吧,讓你們幹看著,我心裡也過意不去,讓你們吃吧,你看你們都如狼似虎似的,我還真是搶不過你們,現在好了,你們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我愛怎麼吃就怎麼吃!
那,結論是:
和平、志國和爺爺以每月加起來一千多的收入,加上包括房子和保姆費在內的福利,在1993年的北京,屬於絕對的中上級水準——1993年,上海和北京人均收入也就3000人民幣上下。
志新基本自負盈虧,小凡+圓圓每月130元,家裡如果樂意月光,是可以過得不錯的。
但在開支方面:
因為老一輩人的存錢習慣,加上老傅尤其勤儉節約,“咱們比境界”,所以除了房子之外,生活水準比老北京市民,沒啥優勢。
但底子裡,存著錢呢。所以孟朝陽不說嗎,養頭大象都有富裕。
提一個細節。
光看衣服就看得出來,小凡圓圓明顯潮一些,尤其是圓圓還能吃八喜霜淇淋。
賈總經理偶爾能倒騰到摩托車,還有西裝呢。
和平志國和爺爺,衣著飲食就很質樸了。
哪怕是一家人,其實生活水準也是不一樣的。
當然,跟“就二萬塊錢,玩唄”的鄭家,跟“水晶吊燈,三角鋼琴”的胡家,那真沒法比。
但于大媽、親家母、楊大夫、老史家那姑娘,估計就不如賈家了。
5 賈志新
賈志新很愛家庭,敢玩命。第一集包工隊來時,他一個人打七個,雖然被揍得不善。“有種別走啊!”
賈志新交遊廣闊,第二集爺爺說他“與一外國人密談”,在1993年的北京這樣的人並不多。
賈志新很念舊。第三集為了劉穎,出去受凍,差點凍出流感。“今兒可剛停暖氣!”
賈志新很傲嬌,第四集,明明愛鄭燕紅,不肯說。
而且很招女孩子,“仨倆的往家帶!”
賈志新很會來事,對情感體察入微,第五六集,他可以看出和平她媽媽看中了咱爸。“她要的是人!”“讓您逃脫我爸的魔掌!”
賈志新很心軟,會為了可憐老李那幾個東北農村的,舍掉一大筆橫財。“要多少盤條啊?”
賈志新真的很愛護家人,損歸損,大哥嫂子爸他誰都不欺負,甚至小張遇到麻煩,“這不跟欺負我親妹妹一樣嗎!?”
賈志新很有正義感,也聰明精細,所以才能捉住溜達小姐,而且臨了還願意給她送吃的。
賈志新很懂社會,所以發現爸爸出了車禍在被人坑,能預先看出問題。
賈志新確實很窮,不提了。“暫借交通費五毛,每日利息五分。”
賈志新人脈廣,懂得找司馬南來給爸爸解氣功的扣子。
賈志新能說會道,公園裡跟小孩一起掉水裡,能忽悠出一套脫口秀來。“邱少雲焚烈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賈志新遇到感情真的可以很認真,對小晴表妹即如是。
賈志新還很會追加吐槽,“把我們餓得誒!真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總而言之,賈志新是個表面油嘴滑舌,內心善良溫和,雖然沒有工作,人脈路數寬泛;窮得叮噹亂響,然而見多識廣;嘴裡雖然刻薄,對父親兄嫂侄女甚至小張都倍加愛護的人。
他許多時候,是在用損損的嘴,遮蓋自己的一點小自卑,尤其遇到感情問題上。看到小晴表妹時,他整個人都變得羞怯了。
真是有一位好青年,名字叫,叫什麼?賈志新誒誒誒……
最後,賈志新是全劇的一個樞紐點。
他沒工作,經常在家;他人脈廣,認識人;他能引發無數笑料,也能終結許多矛盾。他有無限可能。
前四十集,圍繞志國的劇情,其實只有30、31、32,因為志國不容易惹事。
圍繞圓圓的,主要是張國榮和女兒要航海那兩集。
主要矛盾,其實都是和平和爺爺,因為他倆戲最多。
其次是志新,圍繞他的就有小晴表妹兩集、無線追蹤兩集。
但志新是永遠的問題解決者。比如,和平她媽的事,他最後出場平的;張國榮的事,他解決的;與葛優對戲的,主要是他;與鄭燕紅有關的一切戲,都離不開他。
他與和平是全劇的萬金油,有什麼劇情過不去的坎,或者需要幫兩句嘴抖個包袱,都是他倆。
所以後八十集,爺爺、和平和志國的主觀能動性 都變強了,因為沒了志新這個天然包袱生成器,得自己去找包袱了呀。
所以《滅鼠記》裡爺爺說的好,想志新啊,真是:
“家貧思孝子,國亂想忠臣!”
6 小時候不懂的歌詞
小時候看《我愛我家》光顧了樂。
那會兒幾首歌詞,聽著有點飄,覺得跟全劇樂呵呵的氛圍不符。
年長了,回頭看看爺爺、和平、志國、志新、圓圓、小凡、小張、小桂、于大媽、老胡、咱姥姥……
這就二十四年前了,老爺子老奶奶也走了好幾位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沉默,什麼時候,學會了傾訴。”
“你是我遠離你時,永遠的回程票。你是我靠近你時,開著的一扇門。”
“被忘的事轉眼即過,傷心的話笑著對人說。春夏秋冬歲月中得與失究竟哪個更多,新的四季反反復複不知不覺暗暗交錯。”
“光陰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當相逢成為再見,再見成為遙遠的思念,內心的平安那才是永遠。”
這些小時候沒懂的歌詞,現在回頭嚼,百感交集。
就跟這劇似的,小時候以為懂了,其實,還差得遠呢。
好的一點是,1993年,這120集被拍下來了,就像進了時間膠囊。以後我們想回憶1993年,還是可以回去看。
老傅、老胡、老鄭、于大媽、姑媽等老幾位,都過去了。但在我們的記憶裡,以及這部劇裡,一切還栩栩如生。120集看完了,回頭開始,還是初春時分,爺爺剛還打算發揮餘熱,開始禍害大家呢。
所謂藝術的魅力是永遠的,就是這種感覺。
您看,那些臺詞還活生生的呢,這就二十四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