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故事>正文

非虛構寫作的苦與樂

女神經二號

其實我是被迫成為一名非虛構寫作的教授者的。

此前, 我曾經在報社當過一段時間的半吊子非虛構寫作者, 那時候我們把這樣的稿子稱為“新聞”。

其間中國的市場化報紙風華正茂, 說好的“鐵肩擔道義”, 稀裡糊塗地就變身為每天鄰里的家長里短, 雞毛蒜皮, 再不然就是各種車禍現場, 生活就是一樁靈異事件, 而我正變身成為那個為後院籬笆的兩婦人提供談資的人。

這些都離課堂上老師傳授的“新聞理想”相去甚遠。

雖然中間也不純然是毫無樂趣和價值。 某年3•15的鬼喊捉鬼, 我也滿足了一把鍾馗的虛榮;聽一個血管瘤病人說她的新年願望是捐獻自己的遺體, 我也不是沒有受到過內心的洗禮;在揭露楊廣當地人哄抬米價真相的那一刻, 我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在匡扶社會正義。 如果拿出鏡子, 那時的我, 臉上也一定是侯亮平那樣的為生民請命的良心相。

但是, 那時我並沒有因為這些而覺得寫作是有價值的, 反而我覺得寫作被輕視了。

當時的新聞市場在乎的事件本身, 而不是你的寫作和敘事技巧。 換句話說, 只要是初中以上學歷, 還能寫清楚事情的人, 在報社就可以寫這些所謂的市民新聞, 平實嘛, 貼近大眾嘛, 夠白話嘛, 端著的人, 反而被看成矯情, 尤其是在文字上端著的人。

而我, 恰恰就是那個會在文字上端著的人。

在夢想著執筆走天涯之前, 我的頭頂上已經很長時間因為文字被籠罩了很多的光環。

從小學四年級我得到第一個作文獎開始, 一直到大學, 我人生的榮譽都是因為會寫作文帶來的。 我家裡至今還在用著我作文得獎發的瓷碗,

甚至我可能因為“新概念”而差點混進了復旦, 只是和我同年參賽的韓寒一戰成名, 我在最後關頭名落孫山。 但是這並不影響我作文寫得好的事實, 因為進大學我參加了全省大學生的作文競賽, 又毫無懸念地得了第一, 內心裡我為自己扳回了一局。 新概念那一回, 我寫了一篇穿越小說, 遇見了梵古;進大學的那一次, 我寫了篇影評, 準確地說是關於《阿甘正傳》的抒情散文。

這些和非虛構寫作並無一毛錢關係。

所以當時讓我教授“新聞寫作”, 其實我內心是忐忑的, 難道就給學生講車禍現場?

那時候, 我並不十分清楚地知道“非虛構寫作”和“消息”或者“新聞稿”之間存在著可能是天壤的區別。

從我擅長的那類東西到新聞稿, 再到後來的非虛構寫作,

必然要邁過的一道坎就是形!容!詞!

沒有形容詞還叫寫作嗎?!

我對自己熟練使用形容詞, 在中國語境裡更高級的表達是使用成語和用典的自信由來已久, 自信到上大學就要去教美國人學成語還不帶詞典。

結果我進報社的第一周, 這種自信心就被踐踏了一地。 編輯把我稿子裡幾乎所有的形容詞都給刪掉了, 刪完以後把稿子丟給我, 還理直氣壯地讓我仔細看看稿子還剩下什麼。

哈!當我壓著心頭的怒火把編輯丟給我的稿子看完以後, 自己也覺得很挫, 原來真的就是抹布擰乾了水, 又幹又硬!(這麼棒的表達我當時可寫不出來)

OK!你們不是要平實嗎?不是要直接嗎?我寫!

很好, 踢掉了那些形容詞, 如果這就是美國人宣導的客觀的話,

我自認為那時的我做到了。 真實地記錄, 客觀地呈現, 結果就是淪為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平庸。

這樣做的直接受益者是我研究生開始的論文寫作, 不帶感情, 客觀敘事, 冷靜平和。 論文該有的寫作要求我全部達標。

以至於有相當長的時間, 我只會寫那些乾癟的論文, 講邏輯, 講論據, 講讓人聽不懂的術語和行話。 我生活裡的寫作, 除了必須要完成的論文, 再也沒有其他, 更不用說非虛構寫作。 我甚至懷疑自己已經喪失了表達的能力。

十年前, 我被迫去教授“新聞寫作”, 一半參照別人的成果, 一半參照自己的經驗, 毫無懸念地, 只能是複製平庸。

直到3年前, 我和幾個朋友去了尼泊爾。

納加闊特山谷裡那一夜的清冷, 還就像昨天。對著黑夜裡的喜馬拉雅群山,抬頭看看天上的孤星,說些遠離俗世的陳年舊事,我的內心像春風拂過的湖面,皺起微瀾。第二天,大霧,原本期待的日照金山幾成泡影。就在我們打算離開的時刻,群山上有了光,緩緩地,我看到了金色的山峰。那一刻,我竟喜極而泣。

此後,我記住了對方與我握手的溫度,別人與我對視的眼神,刻意保持的距離,還有人與人之間不同的氣味,他們說話的語速和習慣用詞,我漸漸發現,這些都是用形容詞無法傳達出的生活。

而每個個體都無法逃離他們生活的時代,把他們置於時代的座標,平凡的個體也是波瀾壯闊。所以,我閱讀的興味隨著對生活的發現再次被喚醒。

真正讓我認識到非虛構寫作的力量,是3•01暴恐案件發生後,昆明的兩名本土記者寫的一篇《和平飯店》,風暴來臨前的平靜日常和暴風眼裡的人心漩渦,小說的技巧和真實的萬鈞之力完美附身。

有一次,我在新聞寫作課上問過學生:讓你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細節描寫是什麼?

學生給我說了白鹿原的結尾,還有《豐乳肥臀》裡對女主的描寫。

我理解他們的印象深刻,根本就和我當年一樣,在溫室裡看溫室外的風霜雨雪,總能生出詩情畫意的想像。而如果不經歷過風霜打在臉上感覺,又怎麼能知道歷經風霜的人淌過的悲喜?

半年多前,我開始了每週一篇非虛構寫作的嘗試。對話,描寫,共情,理解,每週我都逼迫自己去實踐這些專業教科書上的術語。

我開始知道非虛構寫作,也是別人對於它的最大質疑,就是這種文體根本無法摘除自己。

為什麼非要摘除自己呢?

非虛構寫作裡最大的困難根本就是來自於從“小我”到“大我”進而認識世界,共情他人的能力提升。非虛構寫作正在把日常的如流水般的生活變成為可以被講述的故事,而講故事正是我們對理解這個世界的承諾。

所以不管如何,我都感謝新聞學把我帶進了非虛構寫作的領域,讓我學著用講故事的方式去理解這個世界。因為“沒有故事,所有發生了事情會四處飄散,沒有任何東西會有任何意義。但是,一旦你對發生了的事情有了某種故事,所有其他跟人之所以為人有關的好東西就會出現:你會笑,會敬畏,會充滿激情地去行動,會被激怒,會想讓什麼東西去改變”。

還就像昨天。對著黑夜裡的喜馬拉雅群山,抬頭看看天上的孤星,說些遠離俗世的陳年舊事,我的內心像春風拂過的湖面,皺起微瀾。第二天,大霧,原本期待的日照金山幾成泡影。就在我們打算離開的時刻,群山上有了光,緩緩地,我看到了金色的山峰。那一刻,我竟喜極而泣。

此後,我記住了對方與我握手的溫度,別人與我對視的眼神,刻意保持的距離,還有人與人之間不同的氣味,他們說話的語速和習慣用詞,我漸漸發現,這些都是用形容詞無法傳達出的生活。

而每個個體都無法逃離他們生活的時代,把他們置於時代的座標,平凡的個體也是波瀾壯闊。所以,我閱讀的興味隨著對生活的發現再次被喚醒。

真正讓我認識到非虛構寫作的力量,是3•01暴恐案件發生後,昆明的兩名本土記者寫的一篇《和平飯店》,風暴來臨前的平靜日常和暴風眼裡的人心漩渦,小說的技巧和真實的萬鈞之力完美附身。

有一次,我在新聞寫作課上問過學生:讓你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細節描寫是什麼?

學生給我說了白鹿原的結尾,還有《豐乳肥臀》裡對女主的描寫。

我理解他們的印象深刻,根本就和我當年一樣,在溫室裡看溫室外的風霜雨雪,總能生出詩情畫意的想像。而如果不經歷過風霜打在臉上感覺,又怎麼能知道歷經風霜的人淌過的悲喜?

半年多前,我開始了每週一篇非虛構寫作的嘗試。對話,描寫,共情,理解,每週我都逼迫自己去實踐這些專業教科書上的術語。

我開始知道非虛構寫作,也是別人對於它的最大質疑,就是這種文體根本無法摘除自己。

為什麼非要摘除自己呢?

非虛構寫作裡最大的困難根本就是來自於從“小我”到“大我”進而認識世界,共情他人的能力提升。非虛構寫作正在把日常的如流水般的生活變成為可以被講述的故事,而講故事正是我們對理解這個世界的承諾。

所以不管如何,我都感謝新聞學把我帶進了非虛構寫作的領域,讓我學著用講故事的方式去理解這個世界。因為“沒有故事,所有發生了事情會四處飄散,沒有任何東西會有任何意義。但是,一旦你對發生了的事情有了某種故事,所有其他跟人之所以為人有關的好東西就會出現:你會笑,會敬畏,會充滿激情地去行動,會被激怒,會想讓什麼東西去改變”。

Next Article
喜欢就按个赞吧!!!
点击关闭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