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寂靜黑夜裡的眼睛
這裡是某三線小城市城鄉結合部的一處村民自建社區， 發了財的村民們不住在這兒， 房子粗陋地裝修了，
一個男人迷糊著起了身， 腳從幾個身體攤開後留下的縫隙裡踩過去， 走進廁所，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 片刻之後， 他出了廁所， 走到窗戶旁邊， 摸出一支煙點燃。
借著明滅的微弱火光和月色， 可以看見這個男人的側臉， 年輕， 但是鬍子拉碴， 好像有些天沒刮過。 他看似不經意地瞥著身後熟睡的人， 悄悄挪著身子。
伸手能夠得到那扇鐵門。 他屏住呼吸， 兩眼幽幽望著躺著的人們， 緩緩伸出手。
手指處有些冰涼。 摸到了， 終於摸到了。 他覺得皮膚有些顫慄， 完全沒有注意到已經把嘴裡的煙嘴咬的變了形。
他有些興奮， 屏住呼吸， 手上輕輕用力， 推了一下。
“吱——”帶著斑斑鐵銹的門發出輕微的聲音， 在這午夜裡卻顯得格外刺耳。 一瞬間， 他觸電般收回了手， 出了一身冷汗。
“你幹啥還不睡覺？”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有人撐起身子， 迷迷糊糊地問他， 似乎滿是睡意。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險些跳出胸腔。 “哦， 上完廁所抽根煙， 就睡。 ”他咽了口唾沫， 這才注意到煙嘴已經被咬斷了， 他吧嗒兩口， 隨意把煙頭扔出焊了鐵條的窗戶， 再踩著縫隙回到空出的一個位置，
寂靜的黑暗裡， 另外一雙眼睛默默注視著他， 直到他躺下。
2.被騙入傳銷的網戀男生
曹瑞醒來的時候， 天才剛有點濛濛亮的意思。 微弱的天光， 從接近天花板處的小窗戶裡漫進來， 讓人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稍微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 身下木板床的堅硬觸感和混合著腳臭、汗酸等古怪味道的空氣提醒著他， 這一切都是現實。
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 曹瑞想， 沒有手機的日子過的有點不踏實， 充滿了莫名其妙的虛無感。
睡不著了， 但也不敢隨意起身， 他輕輕在後背上摸了一遍， 不怎麼疼了， 挨的一頓打讓他長了記性。 更重要的是三天前， 他見識了那個“企圖半夜逃跑”的人被舉報後，
這裡可不會給你講人權講自由。 他眯著眼， 在心裡盤算著事兒。
消息傳出去有段時間了， 但是沒辦法私下裡聯繫， 也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眼下沒功夫操心那麼多， 現在應該擔心的， 是自己的處境。
旁邊響著悶雷似的打鼾聲， 時不時伴隨著吧唧嘴的聲音， 和嘟嘟噥噥的夢話， 個別更糟糕的， 還會下意識地扣扣腳丫子。 不過跟這幫人一塊兒睡了好多天， 曹瑞也基本上習慣了。
唯一不能習慣的是這兒的作息飲食。 早上六點鐘起床， 十五分鐘洗漱時間， 一群人， 只有兩個水槽；這就算了，
八點鐘， 早飯， 糙米煮的白粥， 一人一碗， 再一人發一個小饃饃， 調一盆鹽拌白蘿蔔絲。 上午是“講師授課”， 一個開著寶馬來的， 穿著打扮像成功人物的西裝男人， 號稱是本區最年輕最成功的“大區經理”， 做這行才兩三年， 已經年入數百萬。 他給大家講“國家經濟”、“網路投資”， 講“致富捷徑”、“六級提成”， 時不時穿插著小遊戲來活躍氛圍， 聽課的年輕人們好像找到了人生目標， 一個個打了雞血般狂熱， 曹瑞頭一次聽課時都被那種狂熱嚇住了。
下午是團隊互動，就是一塊兒做遊戲和實踐環節，也包括接待新人。做遊戲，讓你忙起來，無暇思考，也好體會一下“團隊”的熱絡和友愛；實踐環節，就是“拉投資”、“拉人頭”，怎麼拉？別擔心，有人手把手教你，給不同物件怎麼說話，比如跟父母要錢是一種方式，跟同學要錢又是另外一種，都是不一樣的。
午飯晚飯，糙米飯加蘿蔔白菜一堆亂燉，看不見點兒油星。葷菜？想多了。還要告訴你，這是為了磨練意志，成功人士也是從吃苦開始的。
曹瑞來了有一周多了，剛開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被揍了一頓老實多了，也打了幾個電話，成功忽悠到了一個“老表”。雖然沒打錢過來，但是“老表”好像很感興趣，囉囉嗦嗦說了半天，這麼好的生意，也算我一份啊，剛好我這邊準備了點錢準備創個業啥的，等我幾天，這邊事情處理完就找你去。話說的那個實誠，好像馬上就有個傻逼要帶著大幾萬紅票子奔過來了，搞得主任很開心，小頭目很開心，大家都很開心，對曹瑞的轉變很滿意。
曹瑞一邊想著，撇了撇嘴角。說來可笑，他是因為網戀，跟一個網上認識的“文藝女青年”聊了許久，無所不談，越來越覺得對方溫柔似水善解人意。他以為緣分到了，遇到了“紅顏知己”，於是順理成章地被騙來了。哦，對了，這裡是鹹城，距離曹瑞所在的天港大概有一千餘公里。
3.打入傳銷的半吊子計畫
此刻，距鹹城千里之遙的天港某處樓裡，曹瑞聯繫的“老表”，正拿著地圖指指畫畫。
“這是鹹城火車站，這是汽車站，高速路口在這兒。根據我收集的資料，搞這個的，一般會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租房子，不出意外的話，咱們要去的就是其中一個地方。出來之後怎麼跑，幾條路線記一下。進去了，就得靠自己隨機應變了。”
“這事兒比較有難度，我收拾一下，親自跟你們出去一趟。”
“還有我得先給你講講，這個傳銷，也是分派系的，分別是‘南派’和‘北派’。南派呢，技術含量比較足，主要是改變思維，洗腦，不怎麼限制人身自由，更不會打打殺殺；北派這幫貨色就不行了，這些傢伙洗腦水準比不上南方系，所以呢，限制人身自由、恐嚇、毆打什麼的，家常便飯。還有，現在打擊的多了，這些貨也變機靈了，放風、暗哨這一套也他媽學會了，不過這個我來辦，你要做的，就是把人帶出來，儘量保持聯繫。”
“你接下來要進的，是一個不太好搞的北派。”
說話的男人叫王小明，三十歲左右年紀，一張普普通通的大眾臉，名頭是天港清道夫婚姻情感諮詢公司的經理——事實上，他是一個行走在灰色地帶的掮客，接一些私家偵探、雇傭打手之類的黑活兒，再轉手雇人去做。
對面有兩個男人，戴著棒球帽、神色冷峻的叫阿秋，左手戴著手套、滿臉懵懂的男人叫楚航。
王小明看著阿秋，神色有點複雜地說：“這個其實是我的私事，要救的人是我朋友。你要是不想去，可以拒絕。”
“早答應過的事。”阿秋淡淡地說。
“什麼早答應的啊？這活兒一聽就是趕著送人頭啊。哎不是，你們倆這叭叭大半天說什麼呢。”楚航不耐煩地插了一句。
“還不是因為你，蠢貨。”王小明翻著白眼，“小子，上次你招惹了那幫搞私貸的，救你是老子出的主意。不過我跟你可不算熟，所以阿秋答應我接一個任務，就是這個——幫我救個人。”
“我草！”楚航急了，拽了一把阿秋，“要去也是我去！”
“得了吧，論智商你比不上我，論武力值比不上阿秋，你去幹嘛？添亂麼？”王小明一臉不屑地看著他，又搖搖頭，“雖然你腦子軸了點，不過還不能算是傻逼，咱們要救這個，才是傻逼翹楚，智障典範。”
“哎我聽著這話怎麼不對味兒啊？”楚航吧唧著嘴，不樂意了，“去你大爺的，你才傻逼呢。”
“算了，你也一塊兒去，不過到那得聽我的。”王小明看了眼楚航戴著手套的左手，“不是自己的主場，別逞能。”
楚航不自然地動了動左手，手套遮擋住的那處殘缺好像還在隱隱作痛。三個男人沉默了，王小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收拾東西，今天出發，到了先去幾個地方看看，按計劃來。”
4.女騙子好像不是騙子
“你是不是不打算留下？”
低低的女聲在背後響起的時候，曹瑞正在回想著“老表”朋友告訴他的短短幾句話。明哥效率還算高，那個叫阿秋的男人也算默契，沒出什麼紕漏。而且這個人居然還很會來事兒，不知道跟主任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比自己跟他們混的還熟，才短短三天，就能跟人一起出門了。不像自己，這麼久了，還連門都不讓出。
曹瑞瞎想著的時候，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他回頭看，是那個把他騙來的女人，叫唐青，挺年輕，瓜子臉，倒有幾分女文青的氣質。她在“團隊”裡似乎有點地位，但也不算高。
曹瑞翻了她一眼，面露不屑：“怎麼？想舉報我？我表現可是良好的很，還剛拉了人，主任會信你麼？”
“我知道你根本不信。”唐青盯著他，像是能看破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你雖然耳根子軟，但是是個很清醒的人。你肯定已經認定了，這是個騙局。而且你還覺得，那些打了雞血一樣的人是著魔了，無藥可救。”
曹瑞心裡有點複雜，他一到這兒，就知道這裡是幹什麼的。顯而易見，簡陋的住處，一幫子熱情的過分的年輕人，再加上一直給他講的“拉人”、“提成”，他再不知道就奇怪了。他直接拎了包要走，幾個人沒勸住，“主任”帶著隔壁幾個男人直接把他摁倒揍了一頓，然後逼著他打電話，“借錢”。
曹瑞不是唐青第一個騙來的，但她好像只對曹瑞不太一般，經常找他說話。說實話，他是應該恨她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她之後，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憤怒。可能是因為，他挨打的時候，她出來勸了對方？曹瑞想，大概只有這個原因。
“知道是騙局又怎麼樣？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是騙局。”她眼神幽幽的，表情像笑，又像要哭，“一個人在最底層的泥沼裡掙扎著活著的時候，給他一點爬上去的希望，他能看的比命還重。”
這話不太像一個沒文化的人說得出來的。看來假扮女文青，也是有一定水準撐著的。曹瑞有些嘲諷地想著，沒有吭聲。
“你不但準備走，還想戳破這個騙局？人不但會騙別人，還會騙自己。或許他們的希望在你看來，就是個反射著光彩的氣泡，但你要是敢戳破這個氣泡，”她滿臉挑釁的笑，眼神帶著刺，“不，你只要敢表現出這個想法，他們敢殺了你，你信嗎？”
“我告訴你，留在這兒的人有都什麼樣的共性，急於賺錢的學生、沒見過市面的農民、轉業找不到工作的、做小買賣失敗的，”沒等曹瑞回答，她繼續語氣嘲諷地說著，“他們知道自己活的窩囊，失敗的無可救藥，所以一心想逃避自我，逃避現實。他們把自己窩囊的生命押注在這種看起來前途光明的事情上，他們覺得興奮、刺激，這種生活，讓他們能躲開不想負起的責任、避開對現實的恐懼、所以也自然可以無視自己的無能和弱小。”
“那你把他們騙來，後悔麼？”曹瑞問。
“呵，你知道麼，”唐青嫵媚地掃了他一眼，“他們現在覺得，這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是嗎？我好像不這麼覺得。”曹瑞冷淡道。
唐青看了他好一會兒，伸手摸他的臉，曹瑞躲了一下，沒躲開，索性由她去。
“我只和你聊過那麼久。”她說，“除了騙你來，其他的，我都沒騙你。”
她好像有一點兒愧疚。曹瑞看著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他們鎖了門出去接新人了，現在只有我看著你。”唐青身子往前傾，直把曹瑞逼迫的半躺在床鋪上。她看著他有些局促的表情，忽然展顏一笑，俯身吻住了他的耳朵。
5.不靠譜的隊友們
傍晚時分的夕陽算是個不錯的景致，不過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城鄉結合部，橙色的餘暉灑在這兒的場景，實在說不上有什麼美感。柏油路殘破不堪，路兩旁散佈著幾家店，“張力修車加水”、“老陳家常菜”之類。村民自建的社區，從內到外的裝修都不怎麼樣，顯出一股子遲暮的氣息。
楚航把租來的破面的停在路邊，還未拉起手刹，就過來幾個戴墨鏡的年輕漢子，一臉不耐地敲著車窗，說話很不客氣：“幹什麼的？”
“停車撒個尿，咋滴了？”楚航大大咧咧地說。
“憋住了，去別的地兒尿。”一個人摘了墨鏡，露出鷹隼般的一雙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楚航跟他對視了幾秒，笑了笑，發動了車子：“行行，您說了算。”
不遠處的樓頂上，一個男人收了手中的望遠鏡，“呸”一聲吐了口香糖，嘴裡嘟囔著，“他奶奶的，不好辦呐。”
他拿起手機撥了號碼，沒好氣地罵：“操你大爺的，你是不是傻，弄輛破成老爺樣兒的車，能跑得動麼？趕緊去換一輛。”
想了想，他又舉起望遠鏡，換了個方向。
看到的一幕讓他差點把望遠鏡摔了——從這個高處的角度，可以透過那個小窗戶看到房間裡。雖然屋子裡沒有開燈，但還是能隱約看得出來，一男一女正躺在床鋪上，姿勢親昵地摟抱在一起。
“我操你大爺。”王小明惡狠狠罵了一聲，咬牙切齒，“這尼瑪的，更難辦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一條短信，來自阿秋：“可能被察覺了。不在原處。人多，勿回。”
6.問題出在更早的地方
這裡應該還在原來的社區，不過可能是另外一棟樓。阿秋想，他是坐在遮了窗戶的車裡，被蒙了眼帶過來的。帶他過來的三個人體格都不弱，他猜應該是當過兵的，不太好對付。
要見他的人是“經理”。經理是個四十歲許的男人，短髮，眼神犀利。他上下打量了阿秋一會兒，緩緩開口：“我聽李主任說，你以前幹過這行？”
“嗯，在桂西做過一段時間。”阿秋說。他們本來是去車站接新人的，接到後，他卻被莫名其妙地帶到這裡。意識到不對之前，他藉口上廁所，給阿明發了短信。不過此刻他還沒弄明白，對方是在打什麼主意。
是哪裡出問題被察覺了？阿秋默默想著，又不太像，那樣的話，估計就直接用拳腳跟他說話了。
“桂西噢，是做這行的好地方。”經理笑了笑，點燃一支煙，冷不丁問道，“桂西哪裡？”
“林隆。”阿秋吐出這兩個字，心裡隱約有些鈍痛。
“為什麼不做了？”
“員警抓了老總，下邊人散了。”
“哦？當時你做到哪一級呢？”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阿秋想了想，說：“我只是看看場子。”
經理笑了，擺擺手，阿秋身後站著的兩個男人上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功課做得很好，就是有點急躁了。”經理看著阿秋皺起的眉頭，指了指按著他的人，“急著和他們打成一片？來這兒的人，沒有誰會想著來看場子。”
這個理由不太充足，阿秋想，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是你表弟把你叫來的吧？想再見見你表弟麼？”經理問。
阿秋心裡咯噔了一下，想起來問題可能出在哪兒了。
主任急匆匆推門進來，附在經理耳邊，聲音雖低，還是讓阿秋聽見了：“新人那邊出了點狀況。”
7.暴怒之夜
好像唇角還殘留著她的香氣。曹瑞撫著嘴，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待會兒接新人的時候，可能會有機會。”唐青整理好衣服，看著曹瑞。
他也知道。通常接新人的時候，外邊都會松一點，新人再出點什麼狀況的話，亂起來更好。但不知道為什麼，越到快要走的時候，他心裡居然產生了點奇怪的不舍。“你…..”他欲言又止。
唐青沒來得及說話，外面響起了嘈雜的人聲，門鎖開了，嘩啦啦進來幾個人。曹瑞看了看，心裡忽的一沉。
阿秋沒有一起回來。
“回來啦？”他故作隨意地問，“咦，我表哥呢？”
“好像經理找他。”有人回道，拉進來兩個學生樣的年輕人，“來來來，鼓鼓掌，歡迎一下新人。”
“歡迎新夥伴！”“來來，包放下，坐這邊。”“渴不渴？來喝水。”
鬧哄哄的人聲裡，唐青悄悄拉了拉曹瑞的衣角，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經理一般在B區4號樓，是個別墅。”唐青側著身子，悄聲說，“那人真是你表哥麼？別管別人了，你走吧。”
巨大熱情包圍著新來的人，兩個年輕人都有些手足無措，“這，這……這不對吧，好像不對。”一個人四處張望著，剛好對上曹瑞的眼睛。
“跑。”曹瑞努力沖他瞪著雙眼，一邊做著口型，把頭往門口擺。
年輕人錯愕地看著他，其他人也發現有什麼不對，紛紛扭過頭。
曹瑞突然暴起，一腳把門口站著的人踹倒在地，在對方膝蓋上猛跺幾腳。“跑啊！這他媽是傳銷！跑！”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在場的幾個人都懵住了，唐青悄悄推了兩個新人一把，兩人相視一眼，什麼也顧不上了，驚怒交加地往門外沖。
“誰敢攔老子，老子弄死他！”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爆發了，曹瑞暴怒著，抓住樓梯的扶欄直接往下翻。樓梯上跑上來一個人，要阻攔他，曹瑞手臂扒在欄杆上往下滑著，順勢狠狠蹬過去，一聲慘叫，那人直接被踹翻了，從樓梯上滾下去，呻吟著，再也起不了身。
身後亂成一團，曹瑞什麼也顧不上。奔出樓道的那一刻，好像有眼淚奪眶而出。他恐懼地顫慄，也興奮無比，他掏出唐青塞給他的手機，一邊不要命似的地往外飛奔，一邊撥著電話：“明哥，是我，我跑出來了……沒跟我在一塊兒，B區4號樓……好，我這就過去……我還有個……”
電話掛斷了。曹瑞停下步子，貼著牆往後張望。
8.破不開黑暗的夜晚
B區四號樓是一棟兩層的小別墅，此刻二樓的房間裡，三個人正壓著一個男人，扳著胳膊，用拇指粗的麻繩捆著。
“電話裡的聲音不太一樣啊，以為時間早了，我們就不會注意這點細節麼。”經理揉著腫起的腮幫，吐了口帶血的唾沫，用匕首拍著正在被綁的男人的臉，“本來是想看看你怎麼樣的，小子拳腳不錯，可惜了。”他挑開男人的腳踝處那處隱約的凸起，把用膠帶纏著的手機取下來上，匕首抵上去，“手機藏的也很有水準。你看，刀尖從這兒紮進去，挑起來，你這條腿就廢了。”
掙不脫。這幾個人都是練過的，栽到他們手裡，沒話可說。阿秋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哐啷”一聲，二樓的玻璃被砸碎了，兩個易開罐樣的東西被扔了進來，嘭一聲炸開，冒出濃濃的白煙。
“員警！裡邊的人聽著，都別動，抱頭蹲下！”遠處隱約響起一陣警笛聲。
幾個人一驚，背上的勁松了，阿秋猛然翻身，順勢兩腳踢向兩人襠下，掙開手腕上的麻繩。
白煙嗆得人直咳，阿秋躲過捅過來的匕首，雙手一繞，麻繩纏在對方手腕上，猛然用力，“哢”——脫臼了。
胡亂向身後揮舞著奪來的匕首，阿秋一手操起椅子，砸碎了玻璃窗。阿秋雙手握著麻繩，往窗戶把手上一掛，身子已經躍出窗外。掌心火辣辣的疼，但是顧不上了，他往下順了點距離，松了手，落地一個打滾，爬起就跑。
樓下追來幾個人影，是對方在樓下等著的人，他們奔到牆角處，兩把工兵鏟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帶著風，沖臉砸了過去。
楚航沒頭沒腦地一頓亂拍，王小明拉過他，朝阿秋擺手：“走！”
“有員警？”阿秋問。
“有個鳥的員警。”王小明喘著氣跑，“我弄的自製煙霧彈和警笛，等員警來了你都涼了。”
“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往那邊跑，車在外邊藏著。”阿明一邊說著，一邊打著電話，“你到哪了？”
“我得帶她走。”電話的另一端，一個聲音有些低沉。
“操你大爺的……”頭髮被汗濕了，淩亂地粘在額頭上，阿明怒不可遏地吼，“給老子滾回來！”
“我要帶她走。”對方寸步不讓。
“你他媽的……”阿明奔跑著，表情猙獰，“你想把咱們都搭在這兒嗎？”
“這邊兒亂了，你們先走，我有兩個幫手，今天的新人。”曹瑞急促地說著，掛了電話。
“怎麼回事？”阿秋問。
“一個女人……”阿明咬牙切齒著，簡略說著，“這個傻逼，早晚折在女人手上。”
不遠處的某棟樓，人聲鬧哄哄的，像熱鬧的、喜慶的集市的聲音。
“你去開車，楚航和我過去。”阿秋說了一句，看著楚航，“敢不敢？”
“這話該是老子的臺詞。”楚航咧了咧嘴，笑容猙獰。
阿秋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天空沒有月亮，夜色濃郁的像破不開的黑暗，讓他想起某個相似的，逃亡的夜晚。黑色的夜幕像是虛幻又無處不在的惡魔，正在悄無聲息地湧動著龐大的身軀，欲要擇人而噬。
沒有月亮的黑夜裡，逃亡者們終於亮出了獠牙。
來源：簡書 作者：吹口哨的whistler
下午是團隊互動，就是一塊兒做遊戲和實踐環節，也包括接待新人。做遊戲，讓你忙起來，無暇思考，也好體會一下“團隊”的熱絡和友愛；實踐環節，就是“拉投資”、“拉人頭”，怎麼拉？別擔心，有人手把手教你，給不同物件怎麼說話，比如跟父母要錢是一種方式，跟同學要錢又是另外一種，都是不一樣的。
午飯晚飯，糙米飯加蘿蔔白菜一堆亂燉，看不見點兒油星。葷菜？想多了。還要告訴你，這是為了磨練意志，成功人士也是從吃苦開始的。
曹瑞來了有一周多了，剛開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被揍了一頓老實多了，也打了幾個電話，成功忽悠到了一個“老表”。雖然沒打錢過來，但是“老表”好像很感興趣，囉囉嗦嗦說了半天，這麼好的生意，也算我一份啊，剛好我這邊準備了點錢準備創個業啥的，等我幾天，這邊事情處理完就找你去。話說的那個實誠，好像馬上就有個傻逼要帶著大幾萬紅票子奔過來了，搞得主任很開心，小頭目很開心，大家都很開心，對曹瑞的轉變很滿意。
曹瑞一邊想著，撇了撇嘴角。說來可笑，他是因為網戀，跟一個網上認識的“文藝女青年”聊了許久，無所不談，越來越覺得對方溫柔似水善解人意。他以為緣分到了，遇到了“紅顏知己”，於是順理成章地被騙來了。哦，對了，這裡是鹹城，距離曹瑞所在的天港大概有一千餘公里。
3.打入傳銷的半吊子計畫
此刻，距鹹城千里之遙的天港某處樓裡，曹瑞聯繫的“老表”，正拿著地圖指指畫畫。
“這是鹹城火車站，這是汽車站，高速路口在這兒。根據我收集的資料，搞這個的，一般會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租房子，不出意外的話，咱們要去的就是其中一個地方。出來之後怎麼跑，幾條路線記一下。進去了，就得靠自己隨機應變了。”
“這事兒比較有難度，我收拾一下，親自跟你們出去一趟。”
“還有我得先給你講講，這個傳銷，也是分派系的，分別是‘南派’和‘北派’。南派呢，技術含量比較足，主要是改變思維，洗腦，不怎麼限制人身自由，更不會打打殺殺；北派這幫貨色就不行了，這些傢伙洗腦水準比不上南方系，所以呢，限制人身自由、恐嚇、毆打什麼的，家常便飯。還有，現在打擊的多了，這些貨也變機靈了，放風、暗哨這一套也他媽學會了，不過這個我來辦，你要做的，就是把人帶出來，儘量保持聯繫。”
“你接下來要進的，是一個不太好搞的北派。”
說話的男人叫王小明，三十歲左右年紀，一張普普通通的大眾臉，名頭是天港清道夫婚姻情感諮詢公司的經理——事實上，他是一個行走在灰色地帶的掮客，接一些私家偵探、雇傭打手之類的黑活兒，再轉手雇人去做。
對面有兩個男人，戴著棒球帽、神色冷峻的叫阿秋，左手戴著手套、滿臉懵懂的男人叫楚航。
王小明看著阿秋，神色有點複雜地說：“這個其實是我的私事，要救的人是我朋友。你要是不想去，可以拒絕。”
“早答應過的事。”阿秋淡淡地說。
“什麼早答應的啊？這活兒一聽就是趕著送人頭啊。哎不是，你們倆這叭叭大半天說什麼呢。”楚航不耐煩地插了一句。
“還不是因為你，蠢貨。”王小明翻著白眼，“小子，上次你招惹了那幫搞私貸的，救你是老子出的主意。不過我跟你可不算熟，所以阿秋答應我接一個任務，就是這個——幫我救個人。”
“我草！”楚航急了，拽了一把阿秋，“要去也是我去！”
“得了吧，論智商你比不上我，論武力值比不上阿秋，你去幹嘛？添亂麼？”王小明一臉不屑地看著他，又搖搖頭，“雖然你腦子軸了點，不過還不能算是傻逼，咱們要救這個，才是傻逼翹楚，智障典範。”
“哎我聽著這話怎麼不對味兒啊？”楚航吧唧著嘴，不樂意了，“去你大爺的，你才傻逼呢。”
“算了，你也一塊兒去，不過到那得聽我的。”王小明看了眼楚航戴著手套的左手，“不是自己的主場，別逞能。”
楚航不自然地動了動左手，手套遮擋住的那處殘缺好像還在隱隱作痛。三個男人沉默了，王小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收拾東西，今天出發，到了先去幾個地方看看，按計劃來。”
4.女騙子好像不是騙子
“你是不是不打算留下？”
低低的女聲在背後響起的時候，曹瑞正在回想著“老表”朋友告訴他的短短幾句話。明哥效率還算高，那個叫阿秋的男人也算默契，沒出什麼紕漏。而且這個人居然還很會來事兒，不知道跟主任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比自己跟他們混的還熟，才短短三天，就能跟人一起出門了。不像自己，這麼久了，還連門都不讓出。
曹瑞瞎想著的時候，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他回頭看，是那個把他騙來的女人，叫唐青，挺年輕，瓜子臉，倒有幾分女文青的氣質。她在“團隊”裡似乎有點地位，但也不算高。
曹瑞翻了她一眼，面露不屑：“怎麼？想舉報我？我表現可是良好的很，還剛拉了人，主任會信你麼？”
“我知道你根本不信。”唐青盯著他，像是能看破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你雖然耳根子軟，但是是個很清醒的人。你肯定已經認定了，這是個騙局。而且你還覺得，那些打了雞血一樣的人是著魔了，無藥可救。”
曹瑞心裡有點複雜，他一到這兒，就知道這裡是幹什麼的。顯而易見，簡陋的住處，一幫子熱情的過分的年輕人，再加上一直給他講的“拉人”、“提成”，他再不知道就奇怪了。他直接拎了包要走，幾個人沒勸住，“主任”帶著隔壁幾個男人直接把他摁倒揍了一頓，然後逼著他打電話，“借錢”。
曹瑞不是唐青第一個騙來的，但她好像只對曹瑞不太一般，經常找他說話。說實話，他是應該恨她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她之後，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憤怒。可能是因為，他挨打的時候，她出來勸了對方？曹瑞想，大概只有這個原因。
“知道是騙局又怎麼樣？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是騙局。”她眼神幽幽的，表情像笑，又像要哭，“一個人在最底層的泥沼裡掙扎著活著的時候，給他一點爬上去的希望，他能看的比命還重。”
這話不太像一個沒文化的人說得出來的。看來假扮女文青，也是有一定水準撐著的。曹瑞有些嘲諷地想著，沒有吭聲。
“你不但準備走，還想戳破這個騙局？人不但會騙別人，還會騙自己。或許他們的希望在你看來，就是個反射著光彩的氣泡，但你要是敢戳破這個氣泡，”她滿臉挑釁的笑，眼神帶著刺，“不，你只要敢表現出這個想法，他們敢殺了你，你信嗎？”
“我告訴你，留在這兒的人有都什麼樣的共性，急於賺錢的學生、沒見過市面的農民、轉業找不到工作的、做小買賣失敗的，”沒等曹瑞回答，她繼續語氣嘲諷地說著，“他們知道自己活的窩囊，失敗的無可救藥，所以一心想逃避自我，逃避現實。他們把自己窩囊的生命押注在這種看起來前途光明的事情上，他們覺得興奮、刺激，這種生活，讓他們能躲開不想負起的責任、避開對現實的恐懼、所以也自然可以無視自己的無能和弱小。”
“那你把他們騙來，後悔麼？”曹瑞問。
“呵，你知道麼，”唐青嫵媚地掃了他一眼，“他們現在覺得，這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是嗎？我好像不這麼覺得。”曹瑞冷淡道。
唐青看了他好一會兒，伸手摸他的臉，曹瑞躲了一下，沒躲開，索性由她去。
“我只和你聊過那麼久。”她說，“除了騙你來，其他的，我都沒騙你。”
她好像有一點兒愧疚。曹瑞看著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他們鎖了門出去接新人了，現在只有我看著你。”唐青身子往前傾，直把曹瑞逼迫的半躺在床鋪上。她看著他有些局促的表情，忽然展顏一笑，俯身吻住了他的耳朵。
5.不靠譜的隊友們
傍晚時分的夕陽算是個不錯的景致，不過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城鄉結合部，橙色的餘暉灑在這兒的場景，實在說不上有什麼美感。柏油路殘破不堪，路兩旁散佈著幾家店，“張力修車加水”、“老陳家常菜”之類。村民自建的社區，從內到外的裝修都不怎麼樣，顯出一股子遲暮的氣息。
楚航把租來的破面的停在路邊，還未拉起手刹，就過來幾個戴墨鏡的年輕漢子，一臉不耐地敲著車窗，說話很不客氣：“幹什麼的？”
“停車撒個尿，咋滴了？”楚航大大咧咧地說。
“憋住了，去別的地兒尿。”一個人摘了墨鏡，露出鷹隼般的一雙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楚航跟他對視了幾秒，笑了笑，發動了車子：“行行，您說了算。”
不遠處的樓頂上，一個男人收了手中的望遠鏡，“呸”一聲吐了口香糖，嘴裡嘟囔著，“他奶奶的，不好辦呐。”
他拿起手機撥了號碼，沒好氣地罵：“操你大爺的，你是不是傻，弄輛破成老爺樣兒的車，能跑得動麼？趕緊去換一輛。”
想了想，他又舉起望遠鏡，換了個方向。
看到的一幕讓他差點把望遠鏡摔了——從這個高處的角度，可以透過那個小窗戶看到房間裡。雖然屋子裡沒有開燈，但還是能隱約看得出來，一男一女正躺在床鋪上，姿勢親昵地摟抱在一起。
“我操你大爺。”王小明惡狠狠罵了一聲，咬牙切齒，“這尼瑪的，更難辦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一條短信，來自阿秋：“可能被察覺了。不在原處。人多，勿回。”
6.問題出在更早的地方
這裡應該還在原來的社區，不過可能是另外一棟樓。阿秋想，他是坐在遮了窗戶的車裡，被蒙了眼帶過來的。帶他過來的三個人體格都不弱，他猜應該是當過兵的，不太好對付。
要見他的人是“經理”。經理是個四十歲許的男人，短髮，眼神犀利。他上下打量了阿秋一會兒，緩緩開口：“我聽李主任說，你以前幹過這行？”
“嗯，在桂西做過一段時間。”阿秋說。他們本來是去車站接新人的，接到後，他卻被莫名其妙地帶到這裡。意識到不對之前，他藉口上廁所，給阿明發了短信。不過此刻他還沒弄明白，對方是在打什麼主意。
是哪裡出問題被察覺了？阿秋默默想著，又不太像，那樣的話，估計就直接用拳腳跟他說話了。
“桂西噢，是做這行的好地方。”經理笑了笑，點燃一支煙，冷不丁問道，“桂西哪裡？”
“林隆。”阿秋吐出這兩個字，心裡隱約有些鈍痛。
“為什麼不做了？”
“員警抓了老總，下邊人散了。”
“哦？當時你做到哪一級呢？”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阿秋想了想，說：“我只是看看場子。”
經理笑了，擺擺手，阿秋身後站著的兩個男人上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功課做得很好，就是有點急躁了。”經理看著阿秋皺起的眉頭，指了指按著他的人，“急著和他們打成一片？來這兒的人，沒有誰會想著來看場子。”
這個理由不太充足，阿秋想，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是你表弟把你叫來的吧？想再見見你表弟麼？”經理問。
阿秋心裡咯噔了一下，想起來問題可能出在哪兒了。
主任急匆匆推門進來，附在經理耳邊，聲音雖低，還是讓阿秋聽見了：“新人那邊出了點狀況。”
7.暴怒之夜
好像唇角還殘留著她的香氣。曹瑞撫著嘴，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待會兒接新人的時候，可能會有機會。”唐青整理好衣服，看著曹瑞。
他也知道。通常接新人的時候，外邊都會松一點，新人再出點什麼狀況的話，亂起來更好。但不知道為什麼，越到快要走的時候，他心裡居然產生了點奇怪的不舍。“你…..”他欲言又止。
唐青沒來得及說話，外面響起了嘈雜的人聲，門鎖開了，嘩啦啦進來幾個人。曹瑞看了看，心裡忽的一沉。
阿秋沒有一起回來。
“回來啦？”他故作隨意地問，“咦，我表哥呢？”
“好像經理找他。”有人回道，拉進來兩個學生樣的年輕人，“來來來，鼓鼓掌，歡迎一下新人。”
“歡迎新夥伴！”“來來，包放下，坐這邊。”“渴不渴？來喝水。”
鬧哄哄的人聲裡，唐青悄悄拉了拉曹瑞的衣角，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經理一般在B區4號樓，是個別墅。”唐青側著身子，悄聲說，“那人真是你表哥麼？別管別人了，你走吧。”
巨大熱情包圍著新來的人，兩個年輕人都有些手足無措，“這，這……這不對吧，好像不對。”一個人四處張望著，剛好對上曹瑞的眼睛。
“跑。”曹瑞努力沖他瞪著雙眼，一邊做著口型，把頭往門口擺。
年輕人錯愕地看著他，其他人也發現有什麼不對，紛紛扭過頭。
曹瑞突然暴起，一腳把門口站著的人踹倒在地，在對方膝蓋上猛跺幾腳。“跑啊！這他媽是傳銷！跑！”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在場的幾個人都懵住了，唐青悄悄推了兩個新人一把，兩人相視一眼，什麼也顧不上了，驚怒交加地往門外沖。
“誰敢攔老子，老子弄死他！”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爆發了，曹瑞暴怒著，抓住樓梯的扶欄直接往下翻。樓梯上跑上來一個人，要阻攔他，曹瑞手臂扒在欄杆上往下滑著，順勢狠狠蹬過去，一聲慘叫，那人直接被踹翻了，從樓梯上滾下去，呻吟著，再也起不了身。
身後亂成一團，曹瑞什麼也顧不上。奔出樓道的那一刻，好像有眼淚奪眶而出。他恐懼地顫慄，也興奮無比，他掏出唐青塞給他的手機，一邊不要命似的地往外飛奔，一邊撥著電話：“明哥，是我，我跑出來了……沒跟我在一塊兒，B區4號樓……好，我這就過去……我還有個……”
電話掛斷了。曹瑞停下步子，貼著牆往後張望。
8.破不開黑暗的夜晚
B區四號樓是一棟兩層的小別墅，此刻二樓的房間裡，三個人正壓著一個男人，扳著胳膊，用拇指粗的麻繩捆著。
“電話裡的聲音不太一樣啊，以為時間早了，我們就不會注意這點細節麼。”經理揉著腫起的腮幫，吐了口帶血的唾沫，用匕首拍著正在被綁的男人的臉，“本來是想看看你怎麼樣的，小子拳腳不錯，可惜了。”他挑開男人的腳踝處那處隱約的凸起，把用膠帶纏著的手機取下來上，匕首抵上去，“手機藏的也很有水準。你看，刀尖從這兒紮進去，挑起來，你這條腿就廢了。”
掙不脫。這幾個人都是練過的，栽到他們手裡，沒話可說。阿秋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哐啷”一聲，二樓的玻璃被砸碎了，兩個易開罐樣的東西被扔了進來，嘭一聲炸開，冒出濃濃的白煙。
“員警！裡邊的人聽著，都別動，抱頭蹲下！”遠處隱約響起一陣警笛聲。
幾個人一驚，背上的勁松了，阿秋猛然翻身，順勢兩腳踢向兩人襠下，掙開手腕上的麻繩。
白煙嗆得人直咳，阿秋躲過捅過來的匕首，雙手一繞，麻繩纏在對方手腕上，猛然用力，“哢”——脫臼了。
胡亂向身後揮舞著奪來的匕首，阿秋一手操起椅子，砸碎了玻璃窗。阿秋雙手握著麻繩，往窗戶把手上一掛，身子已經躍出窗外。掌心火辣辣的疼，但是顧不上了，他往下順了點距離，松了手，落地一個打滾，爬起就跑。
樓下追來幾個人影，是對方在樓下等著的人，他們奔到牆角處，兩把工兵鏟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帶著風，沖臉砸了過去。
楚航沒頭沒腦地一頓亂拍，王小明拉過他，朝阿秋擺手：“走！”
“有員警？”阿秋問。
“有個鳥的員警。”王小明喘著氣跑，“我弄的自製煙霧彈和警笛，等員警來了你都涼了。”
“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往那邊跑，車在外邊藏著。”阿明一邊說著，一邊打著電話，“你到哪了？”
“我得帶她走。”電話的另一端，一個聲音有些低沉。
“操你大爺的……”頭髮被汗濕了，淩亂地粘在額頭上，阿明怒不可遏地吼，“給老子滾回來！”
“我要帶她走。”對方寸步不讓。
“你他媽的……”阿明奔跑著，表情猙獰，“你想把咱們都搭在這兒嗎？”
“這邊兒亂了，你們先走，我有兩個幫手，今天的新人。”曹瑞急促地說著，掛了電話。
“怎麼回事？”阿秋問。
“一個女人……”阿明咬牙切齒著，簡略說著，“這個傻逼，早晚折在女人手上。”
不遠處的某棟樓，人聲鬧哄哄的，像熱鬧的、喜慶的集市的聲音。
“你去開車，楚航和我過去。”阿秋說了一句，看著楚航，“敢不敢？”
“這話該是老子的臺詞。”楚航咧了咧嘴，笑容猙獰。
阿秋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天空沒有月亮，夜色濃郁的像破不開的黑暗，讓他想起某個相似的，逃亡的夜晚。黑色的夜幕像是虛幻又無處不在的惡魔，正在悄無聲息地湧動著龐大的身軀，欲要擇人而噬。
沒有月亮的黑夜裡，逃亡者們終於亮出了獠牙。
來源：簡書 作者：吹口哨的whist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