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小說《老年社區》第三段。 相關連結：
老陸的一天
長短
葛家好婆醒來， 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自從下半身不能動彈以來， 她一直睡在這間房內， 掩著窗簾。 伸出手去， 在床頭的女兒阿囡送的小鬧鐘上摁了一下， 清脆的女聲報時：“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六、分。 ”
她已經忘了， 睡去時候是幾點， 只記得周圍總是黑暗。 早飯吃了嗎？午飯吃過嗎？葛家好婆頭腦裡昏叨叨， 自從莫名其妙的腿腳從走路越來越無力到終於邁不開步， 也不過半年時間， 期間也去醫院看過兩次， 沒看出個究竟來， 只說是年紀大了難免腿腳不便，
自己甚至還記得半年前跟劉家姆媽一起跳廣場舞的場景， 可近來的事情， 反而是越來越記不清， 現在的電視節目也看不懂， 又不識字， 每天除了跟負責照顧自己的保姆小於敷衍幾句， 就是昏頭昏腦的打瞌沖。
白天睡多了， 晚上睡不著， 眼睜睜的瞪著眼前的一片黑。 葛家好婆知道那裡是牆， 還知道自己盯著的地方有一塊石灰掉了， 露出裡邊灰濛濛的水泥。 這塊水泥像一隻鳥， 兩邊張開著呈一個弧形， 好像張著翅膀正在飛， 可飛了十多年了， 還是在這塊天花板上。
伸手搖了搖床頭的鈴鐺， 等了會兒， 又搖了搖， 還是沒回音， 可尿意卻漸漸的重起來。 這種事， 不能去想， 越想就越憋不住。
晚上， 葛家好婆每當睡不著時候， 也總是會有尿意， 可又總不好意思喊睡在小床上的小於起來幫忙。 小於白天還要買菜做飯給自己和老老頭吃， 還要搞衛生， 也蠻辛苦， 晚上又要照顧自己， 雖然給的錢不少， 可人畢竟不是鐵打的。 所以葛家好婆總是要熬到快熬不住時候， 才很不好意思的喊兩聲：“小於……小於？幫我拿一下尿盆。 ”
可這會兒是白天， 怎麼就喊不應？葛家好婆拔直了喉嚨：“小於！小於阿在啊？小於……”一邊把手裡的鈴鐺用力搖。
總算門打開了， 小於打開了電燈。
葛家好婆說話都快喘不上氣了：“趕緊……小便……”
小於跑過來拿尿盆， 跟在後邊進房間的是老葛， 葛家好婆的老老頭。
放鬆感讓葛家好婆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眼睛又注意到那塊水泥， 是的， 那就是一隻鳥的樣子。
“剛才我們在廚房裡講點事， 沒聽見鈴聲。 ”老葛解釋。
葛家好婆的目光從鳥移到了老葛的臉上， 看著他眼光裡有些不一樣的閃爍， 又回過來看了看小於， 看到小於的目光在躲閃著什麼。
葛家好小婆在心底裡歎了口氣。
她還記得， 那一年， 為了個賤女人， 老葛把手裡的茶杯狠狠往自己頭上砸過來， 自己頭一偏， 茶杯砸在牆上， 碎了一地， 順帶著砸掉了塊石灰， 露出那只鳥一樣的水泥牆面來。
後來雖然迫於壓力， 維持了這個家表面上的幸福美滿，
是的， 她知道的， 她一直知道。
小於今年剛滿五十， 農村出來的， 身體就是好， 胸脯鼓鼓囊囊， 頭髮還都是黑的。 老老頭那些個“一點點”說不定又拱起來了……
小於一隻手托住葛家好婆的腰， 一隻手抽出尿盆。 葛家好婆突然有點不甘心， 一股氣往上沖， 猛地往小於手上拍去。 小於卒不及防， 一個失手， 尿盆打翻在床上， 又丁零噹啷的在地上滾。 尿潑了一床一地， 也潑在了小於的身上。
小於和老葛都愣住了。
葛家好婆嚎啕起來， 一邊哭一邊說：“我曉得， 我曉得你們在做點啥個噁心事體。 我曉得我老了， 又癱了床上，
老葛突然喝罵起來：“你阿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躺瘋掉了？真是沒啥做就瞎想八想！小於剛才在跟我說， 她想要換家人家做了， 讓我們快點做打算！”
小於一臉的為難：“是啊葛家好婆， 不是我不想在這兒做， 只是我家老公上班的廠倒閉了……那家人家說， 會多給我兩千塊錢一個月……我……我去拿床單來換……”小於的眼圈有點紅。
老葛讓過小於， 慢慢踱過來， 小心的避開地上尿漬， 皺了皺眉， 坐在了濕漉漉的床單上。 葛家好婆還沒收住抽噎：“你……你真的……沒做啥？”
老葛輕輕握住葛家好婆的手：“我都這麼大年紀了， 還能做啥？”
“我曉得……曉得你心裡其實一直在想……”
老葛笑了笑：“我想的事情，多了，哪能都去做？好了，老老實實的養病，我還等你能站起來，給我燒咕咾肉呢！”
“那……那現在小於要走了，我們怎麼辦？”
老葛猶豫了一下：“還能怎麼辦？再找唄。眼前麼，只好先我來，最好別去影響阿囡她們夫妻，畢竟孩子眼看要考高中的。”
葛家姆媽想了想，又看了看老葛，眼淚突然又流了出來：“你……你還是把我送養老院吧……”
老葛笑了笑：“我想的事情，多了，哪能都去做？好了，老老實實的養病，我還等你能站起來，給我燒咕咾肉呢！”
“那……那現在小於要走了，我們怎麼辦？”
老葛猶豫了一下：“還能怎麼辦？再找唄。眼前麼，只好先我來，最好別去影響阿囡她們夫妻，畢竟孩子眼看要考高中的。”
葛家姆媽想了想，又看了看老葛，眼淚突然又流了出來：“你……你還是把我送養老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