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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當助人識己(名師談藝)

文學若要説明人類認識自己,需要有建立在人性認識基礎上的自審意識,以及危機意識、大生態意識和大愛意識

古希臘蘇格拉底在德爾斐神廟上刻下這一銘語:認識你自己。 它成為千百年來人類自我覺醒的警句。 現代人的悲劇就在於由於不能認識自己而蹈入盲區,或導致與外部世界的種種衝突,諸如人與人的關係、人與社會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以及人與科學的關係等。 人類的各種危機根源於人類自身,要克服這種危機,需從人自身入手。 這方面文學大有可為,因為文學是“人學”,正是追問和塑造人的靈魂的學問。

文學要説明人類認識自己,首先要有自審意識。 真正偉大的作家本質上都是思想家,他能在人的靈魂深處發現更隱蔽的東西。 魯迅十分讚賞陀思妥耶夫斯基對人的靈魂“挖掘得深”的本領,說他能在“罪惡深處拷問出潔白來”。 同樣,一個“潔白”的人拷問到最後,也可以挖出他的污穢來。 卡夫卡在文學上之所以偉大,就在於他用怪誕、荒誕、悖謬等非同尋常的手法,有效地揭去長期掩飾在人們身上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讓人們進一步認清自己生存的真實境況。 難怪20世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盧卡契都承認卡夫卡“屬於更高層次的現實主義家族”。

自審意識需建立在對人性的認識基礎上。

現代社會一方面脫離了基本的食物鏈式生存方式;一方面仍然帶有食物鏈的標記,隨時準備弱肉強食,若將這兩種現象加以概括,就是“善惡並存”,這是人性本質。 偉大詩人歌德創作的《浮士德》,在主人公開拓進取的道路上始終有一個名叫梅菲斯特費勒斯的魔鬼伴隨,伺機使壞,誘使浮士德犯錯甚至犯罪。 這個故事既是人類進步歷史的隱喻,也是個人成長的隱喻,一個人的成長總是進取精神與消極精神相伴而行。 德國馬克思主義偉大戲劇家兼詩人布萊希特,也在其劇作《四川好人》中令人信服地塑造了一個亦好亦壞的女主人公形象。 如何讓“人”對自己的內心有所審視?有能耐的作家自有辦法。 例如劇作家狄倫馬特在《老婦還鄉》中採用的是“精神圍攻法”:他讓年輕時犯有過失的主人公突然陷入猝不及防的精神圍攻之中。
不管主人公怎樣東奔西突,只見包圍圈日益收緊,絕望中他開始反省自己,決心用生命贖回這一罪過。 於是這個人物形象不再猥瑣,涅槃出一種“莊嚴的氣派”。

其次,文學要有危機意識和大生態意識,以地球為背景建立一種大生命系統,關愛任何一種生命的現狀與未來。 卡夫卡小說《地洞》中有這樣一句話:“危險遲遲不來,但又時時防備著它來。 ”這句話言簡意賅,堪稱現代人生存境況的寫照。 事關人類生存問題,文學可關注的空間很大。 優秀的作家不僅是思想家,還是預言家。 20世紀20年代,生態問題還沒有突顯出來的時候,德國表現主義作家德柏林就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山嶽、海洋與巨人》,預言人類對大自然無節制掠奪帶來的後果。

與此同時,文學需有大愛意識,文學家應該具有人類良知。 例如原子彈問世後,狄倫馬特寫出了《物理學家》一劇,追問科學家:你是不顧一切地發明呢,還是以維護人類命運為前提呢?此劇一經問世,一年半之內僅在德語國家就上演了1500多場,引起了人們的反思。 還有一種大愛體現於深層的人性關懷,一個在歷史學家或法學家筆下的罪人,在文學家筆下,卻很可能是一個值得同情的“人”——文學家有義務寫出人的思想情感的矛盾性和複雜性。

可以說,人類認識宇宙真理的路有多長,人類認識自我的路就有多長。

這一論斷的確立當可使經常鼓噪或擔心“文學死了”的人們安穩地入睡了。

葉廷芳,生於1936年,祖籍浙江衢縣。 196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西語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德語文學研究會會長、翻譯家,第九屆、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 改革開放後,率先譯介卡夫卡和狄倫馬特的作品,引起較大反響。 主要學術著作有《現代藝術的探險者》《卡夫卡,現代文學之父》《現代審美意識的覺醒》,隨筆集《美的流動》《遍尋繆斯》《廢墟之美》等。

《 人民日報 》( 2017年11月14日 2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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