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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物(民間故事)

當狩獵開始的時候, 第一個成為獵殺對象的是一等兵鳥山, 他的屍體被二等兵安田在村口的小路上發現, 仰天躺在地上, 攤成大字形, 兩個眼珠瞪得大大的, 哈大嘴巴。 被獵手殺死的時候, 根本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八路, 八路來了!”安田嚇得放聲大叫, 連滾帶爬地跑回村子裡向其他人報料, 軍曹八木瞅見安田的熊樣, 不禁怒火中燒, 啪啪兩個耳光, 把安田打地來回打轉, 八木教訓道:“八噶, 小小的八路都把你嚇成這幅德行了, 成何體統, 你這個膽小懦弱的大阪人, 真是丟盡了皇軍的顏面!”

日本軍隊內部等級分明,

安田縱然挨了打, 依舊筆直站立, 不住哈依哈依地點頭。 安田是大阪人, 素來膽小, 一直被人瞧不起。

班長北條滿面紅光, 一邊系著褲子, 一邊從一間燃燒的民房裡出來, 剛才他殺死了一個反抗強姦的中國女人, 正心情不爽, 聽到外面喧嘩, 出來詢問:“安田, 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田慌忙行了一個軍禮, 顫聲說道:“報告班長, 鳥山死了, 被八路殺死了!”

“什麼!”

所有的日本兵都是陡然吃了一驚, 不禁把手裡的武器提了起來。 這是一個日軍標準配置的小班, 擁有十三個士兵, 其中有兩個是機槍手。 今天他們剛剛把一個涉嫌私通抗日遊擊隊的小山村焚毀, 並且將所有村民都趕到一間屋子裡燒死, 但是並沒有找到一個遊擊隊員。

班長北條聞言不怒反喜, 說道:“呦兮, 太好了, 抓到一個八路, 就是大功一件。 所有人都聽著, 跟著我過來, 當心不要被八路襲擊。 ”

北條帶著一干鬼子兵, 彎腰極速前行到村口, 那邊鳥山的屍體還擺放在地上。 北條湊過去, 狐疑地檢查了一遍屍體, 發現鳥山的致命傷是喉頭, 被利刃切割開了一條巨大的創口, 甚至割斷了氣管, 使得鳥山無法喊叫報信, 瞬間大量血液噴出, 很快就斃命了。

八木檢查了一下鳥山的配置, 說道:“班長, 鳥山的槍不見了, 子彈袋也沒有了。 ”

北條喃喃自語:“我明白了, 這一定是一個極其狡猾強悍的八路。 你們看, 鳥山的表情相當驚愕, 顯然他是與那個八路猝然相逢, 但是這個八路在一瞬間就幹掉了鳥山, 快地連他喊叫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八路, 一定是和雙槍李向陽那樣的戰士, 能夠把他抓住或者殺死, 功能很大呢!”

北條哈哈大笑, 站直了身, 正要發令去追蹤這個八路, 突然砰的一下, 從樹林深處響起沉悶的槍聲。

在場的日本兵馬上按照步兵操練迅速臥倒在地, 然後飛快地找到槍聲響起的方位, 觀察敵蹤, 兩個機槍手快速架好機槍, 通通地對著槍響之處進行火力掃射。 子彈唰唰猶如一條條毒蛇一樣飛過去, 咬掉樹葉、樹枝。

八木無意中抬起頭, 愕然發現班長北條還直挺挺地站著, 不禁低聲說道:“班長, 臥倒……”

瞬間他就發現這句話根本就是廢話, 因為他看到, 班長眼珠瞪得大大的, 嘴巴哈大, 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而在他的額頭正中心,

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彈孔。

北條的屍體緩緩歪倒, 撲通一聲, 躺在了鳥山旁邊。

機槍手還在盲目地掃射, 八木擺擺手, 表示不必浪費子彈了, 敵人應該老早就逃走了。 這個敵人實在太狡猾可怕了, 在殺死鳥山之後, 他並沒有立即逃走, 而是偷偷埋伏起來, 借助鳥山那只三八大蓋的超遠射程和精確射擊, 一瞬間就打掉了他們的指揮官, 想讓他們群龍無首, 不戰而潰。 八木不禁瑟瑟打了一個寒顫, 這個八路, 太可怕了, 好像在狩獵一般。

北條已經戰死, 軍銜最高的八木自動接替指揮權, 毫無疑問, 他是一個出色的指揮官, 激勵因為班長喪命而人心惶惶的士兵們:“這個八路實在太狡猾太可惡了, 我們一定要捉住他為班長報仇!現在乘著他落單,

我們馬上去追蹤他!”

八木想了一想, 下令兩個士兵留下來看守班長和鳥山的屍體, 叫他們注意防備, 前往不要盲目出擊, 然後八木馬上帶著剩下的八個士兵去追蹤那個八路了。

他們循著方才發出槍響的地方搜索過去, 發現在一堆枯黃的落葉上, 醒目地落著一灘新鮮的血液。

他受傷了, 八木不禁大喜, 他心想, 難怪, 在兩把機槍的火力下, 有多少人能夠逃脫呢?這個八路還算是有點本事的。

八木下令說道:“跟著血跡, 但是當心埋伏!”

九個日本兵, 分成三組, 小心翼翼地循著血跡往前走。 現在是初春時節, 在膠東半島茂密的落葉闊葉林裡面, 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發黃枯葉, 踩在上面發出喳喳的響聲, 那鮮紅的血跡在黃葉上尤為明顯, 仿佛指引著日本兵們走向戰功的領獎臺。血跡一路前沿,突然消失在一個突起的落葉堆上,極為不自然。找到了,受傷的八路就躲在這裡!

一個士兵貪功,忙不迭地沖上去,掄起上著刺刀的步槍就向落葉堆刺去,突然他的腳底一滑,陷入一個坑中,隨之發出慘烈叫聲,丟下步槍,把那只腳抱了起來,上面帶著一個鋥亮的野豬夾。

和他一個小組的兩個士兵慌忙上前幫他把野豬夾拔下來,八木看在眼裡,想在心裡,陡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好,中計了!

八木正要張嘴,只聽砰一聲,兩個幫忙拔野豬夾的士兵同時倒下了,其他人聞聲慌忙伏倒,再是砰的一聲,那個中了野豬夾而無處躲避的士兵也一頭載到在地上了,腦袋的下的落葉緩緩滲出鮮紅血。

這時其他人才反應過來,紛紛朝著槍聲響起處開火,可是八木知道沒有用的,那個狡猾的八路一定老早就跑掉了。

八木小心翼翼地站起半個身子,彎腰前行到那組可憐蟲邊,兩個幫忙的士兵在額頭上同一個位置冒出一個彈孔,竟是一槍兩命,而另外那個中了野豬夾的傢伙,亦是在太陽穴中槍。看來這個八路槍法極其精准。

八木再把目光移向那邊凸起的落葉堆,他拎起刺刀,用力刺下去,似乎鉤到了什麼東西。八木把槍抬了起來,不禁怒氣叢生,刺刀上掛著一隻山雞,滴溜溜流著血。那個八路就是用這個玩意,設下陷阱,把他們引入的。

“八木,我們不要追了,再追,我怕……”不知何時安田來到了他身邊,渾身顫慄不已。

八木大怒,甩手又是兩個耳光,把安田打地踉踉蹌蹌,八木罵道:“混蛋,我們怎麼因為犧牲了幾位同僚,而害怕地轉身逃走呢?這實在有損皇軍的尊嚴,你這個膽小的大阪人,要是再敢說出這些話,我就將你槍斃!走!”

八木帶著其他幾個人,繼續追蹤那個八路,安田訥訥地站起來,灰溜溜跟在最後。

枯黃落葉上的足跡甚是明顯,八木帶領剩餘的五個士兵追蹤下去,不知不覺已經深入叢林深處,高大的喬木遮住了太陽光,四下裡辨別不出方向,只能依賴指南針。那個狡猾的八路,依仗著地形的熟悉,幾次險些把他們帶入險境,好在及時發現,他們也數次與這個八路交火。說來也奇怪,打了這麼久的仗,還一直沒有看到過敵人的面目,甚至他的身材、服飾,統統不知道。

轉眼間到了傍晚時分,叢林裡越發陰暗,八木唯恐那個八路趁著黑夜偷襲,只得擺擺手說道:“今天就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們明天再追。”

八木挑選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場所,四周樹木遮掩,難以偷襲狙擊,然後升起一堆火,和同僚們一起坐下來休息,吃掉乾糧補充體力。他拎起水壺,裡面的水居然喝光了,不禁惱怒地叫道:“安田!”

安田慌忙站起來叫道:“是,軍曹!”

八木把水壺扔給安田,吩咐道:“在附近有一個溪流,給我打點水來!”

“啊……”安田哈大嘴巴,吃吃說道:“那個八路……”

八木怒道:“你這麼懦弱,說不定連那個八路都覺著殺你汙了自己的手,還不快去!”

安田嘴巴蠕動幾下,想說什麼,終於沒有開口,轉身前去。八木哈哈大笑,附近的地形他偵查過了,溪流周邊視野廣闊,很容易就發覺敵人,安田即使再無能,逃命的本事總是有的。

但是過了許久,還是沒有安田的影子,一位士兵笑笑:“說不定安田真的被八路給殺了呢!”

八木說道:“也許吧!這個懦夫,死掉了也好!”

忽然砰的一聲槍響,頓時響徹整個樹林,在幽靜的黑夜裡尤為驚詫,驚地鳥兒們四下裡亂飛。

八木和其他幾個士兵霍然站起,馬上拎起武器,戴上鋼盔,去往槍響之處,是溪流方向。八木暗暗吃驚,那個八路膽子太大了,在如此的地形裡狙擊,很容易被他們發覺並且殺掉。

他們趕到溪流邊,四下裡緊張地巡視,並沒有八路的蹤跡,想必已經趁亂逃走了。而安田躺在溪灘上,胸口挨了一刀,口中費力吐著血泡沫,眼看已經活不成了。

八木歎了一口氣,雖然他看不起安田這個膽小的大阪人,但是畢竟同袍多年,看著他慢慢地死掉,總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情。他單膝跪在安田身邊,拔出匕首,一邊準備送安田一程,一邊問道:“安田君,你還有什麼遺願,請說出來吧!”

安田蠕動嘴唇,吐出的只是血泡沫,那紮在胸口的一刀嚴重損傷了他的肺部,已經無法發聲了。於是安田扭頭朝向右手邊,那只友阪三八式還握在他手裡,食指勾著扳機,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又說不出來。

八木心神一凜,猜測說道:“你是說,那槍是你打的,想提醒我們?”

安田費力地點點頭,八木頓時明白,恐怕安田來到溪灘上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那個八路,兩人狹路相逢,膽小的安田來不及反應就被那個兇猛的八路紮了一刀,然後馬上逃走。安田費勁力氣,終於打響了這一槍。

但是似乎安田還有話要說。

八木把安田的腦袋扶起來,大聲叫道:“安田,安田,你還想說什麼,快說!”

安田眼珠直愣愣地瞪著八木,欲言未盡,口中卻發不出聲音來,嗯嗯不絕,突然腦袋一歪,死掉了。

八木放下安田,說道:“這個八路逃不遠的,我們馬上過去追,一定要為所有死去的同僚報仇!”

說完,八木帶林剩餘的四個士兵向前追蹤,溪流附近的地形視野開闊,對於追蹤者來說極其有力,八木不禁感到熱血在燃燒,仿佛自己是在獵殺一隻兇猛的老虎一般。

“就在那裡!”八木驀然發現前方幾十米處閃過一條人形黑影,飛快地竄過,他馬上舉槍射擊,砰的一槍,那個人影搖搖晃晃,倏然翻倒。

“不知道有沒有射中!”八木暗想。

隨之一聲槍響回答了他的疑惑,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士兵陡然一震,旋即直直地仰天倒下。

八木和其他人慌忙臥倒,他心中又惱又怒,怎麼忘記了,這個八路最擅長的就是狙擊,方才實在太貿然了。他揮揮手,示意僅剩的一個機槍手火力掩護。

噠噠!歪把子機槍槍口吐出一條條火舌,遊蕩在方才槍響之處,完全封鎖了敵人。然後八木招招手,示意另外一個士兵和他從兩邊側翼包抄,他們小心翼翼地翻過去,儘量不去驚動那個八路。所幸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機槍吸引,遠遠看過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趴在一道斜坡後面,躲避機槍的火舌。

太好了!八木暗暗得意地竊笑,為了追蹤殺死這個八路,他們已經有八個同僚先後不幸殞命,再也吃不到家鄉的米飯了。記得在淞滬戰場上,三個中國兵才能和一個日本兵打成平手,擁有如此強悍戰鬥力的中國軍人,八木也是第一次看到過。他悄悄地把槍管伸出去,瞄準了那個人影。受死吧!八路!

砰,有一槍比他更早射出,那是從另一側伏擊的士兵開的火。

和我搶功!八木不禁惱火異常,他抓緊時間,馬上射出。子彈爆在那個人影身上,對方一動不動,似乎已經被打死了。

可是八木卻有種不祥的預感,有點不大對頭!

砰!

又是一聲沉悶的槍響,隨即對面那個伏擊的士兵噗通滾了下來。

上當了,上當了!八木在心裡絕望地大喊,他怎麼忘記了,這個八路最喜歡的就是設下陷阱伏擊。他趁著黑夜視線不明的時候,用什麼東西搭了一個人形的輪廓,讓他們以為就是八路自己。其實那個八路的真身老早藏匿了起來。黑夜之中,難以判明方向,八路就等著他們開火,射擊的那一瞬間,槍口冒出的火花,就是狙擊的最好靶子。那個倒楣蛋,就是比自己先開火,所以也先歸天。

八木嚎叫起來,慌忙翻身,與此同時,伴隨著劃破空氣尖利的嘯聲,一發子彈幾乎貼著八木的鼻子飛過。八木轉身就逃,對著機槍手叫道:“掩護我,掩護我!”

機槍手愕然,然而他還是遵循著上司的命令開火掩護,可是突然哢嚓一聲,子彈打完了!

機槍手通常是三個人一組,一人負責觀察指揮,一人負責射擊,還有一人負責裝填彈藥。猶如在這一天內慘遭八路的狙擊,機槍手的其他同組人員損失殆盡,這時他只能自行裝填彈藥。

機槍手手忙腳亂地把彈夾砌下,正要裝填新一個的時候,槍響了。

跑,跑!快跑!八木心底陷入無比的恐懼。原先是他們在追蹤獵物,現在反過來被追蹤了。不!或許說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被當作獵物,然而自己還渾然不知地陷入陷阱,一一被獵殺!

八木跑啊跑,為了擺脫八路的追蹤,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在這個漆黑的森林裡逃命。天色漸漸地轉亮,八木突然一喜,他居然回來了,回到了那個原先的小山村,那兩個奉命看守班長屍體的士兵還老老實實地呆著,可能因為太累了,一起背靠背睡著。

八木走過去,踢了踢那兩個人,叫道:“喂,起來了!”

兩個背靠背的士兵,轟然倒下。在他們的背脊上,都露出一灘鮮紅的血跡。

八路已經追上來了!八木心頭一緊,正要轉身,槍響了。八木突然感到小腹一熱,卻一點也不痛,他低頭看下去,小腹上的軍裝已經染紅了一大片,他徒然無力地坐到在地上,意識隨著血液的流逝逐漸逝去,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似乎看到遠處一個人走了過去,是那個八路嗎?

八木努力想提起手中的步槍,可是平時輕鬆即可提起的步槍此刻重如泰山。他模模糊糊看到八路走了過來,卻感到非常奇怪,因為他看到對面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個子矮小,站直了甚至不如按了刺刀的步槍高,她渾身上下都是破破爛爛的,臉上沾滿泥土和血跡。就是她,和他們展開生死決鬥的嗎?

一瞬間,八木全都明白了。難怪第一個死掉的鳥山會一點反應就被殺死,臉上還佈滿愕然的神情。這個姑娘,恐怕是剛剛外出歸來,在村口被鳥山攔住。鳥山完全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中國姑娘,企圖上前非禮。然而這個姑娘卻不是簡單的女孩子,或許她是獵戶的女兒,精通這個搏擊和陷阱,趁著鳥山沒有防備,上前一刀就殺了他。她的村子完全被日本兵焚毀了,家人都死在大火中。她對日本兵充滿了仇恨,於是拿走鳥山的步槍。雖然年輕的姑娘可能從來沒有用過友阪步槍,可是這種步槍結構簡單,有心人不用一刻鐘即可學會。她設下陷阱,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一一將他們射殺。難怪當時安田那麼想說出來,年輕姑娘愛美,在溪灘上洗臉的時候不期而遇碰到了安田。那個懦夫當然想不到八路居然是個女人,馬上被殺掉了。

八木苦笑一下,眼前越來越模糊,隱隱約約那個姑娘上前,提起了步槍,把刺刀對準他,咬牙切齒地吼道,他聽不到中國話,可是最後一個字在中日兩個語言中發音卻是一樣的:“死吧!”

這就是侵略者的下場。

仿佛指引著日本兵們走向戰功的領獎臺。血跡一路前沿,突然消失在一個突起的落葉堆上,極為不自然。找到了,受傷的八路就躲在這裡!

一個士兵貪功,忙不迭地沖上去,掄起上著刺刀的步槍就向落葉堆刺去,突然他的腳底一滑,陷入一個坑中,隨之發出慘烈叫聲,丟下步槍,把那只腳抱了起來,上面帶著一個鋥亮的野豬夾。

和他一個小組的兩個士兵慌忙上前幫他把野豬夾拔下來,八木看在眼裡,想在心裡,陡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好,中計了!

八木正要張嘴,只聽砰一聲,兩個幫忙拔野豬夾的士兵同時倒下了,其他人聞聲慌忙伏倒,再是砰的一聲,那個中了野豬夾而無處躲避的士兵也一頭載到在地上了,腦袋的下的落葉緩緩滲出鮮紅血。

這時其他人才反應過來,紛紛朝著槍聲響起處開火,可是八木知道沒有用的,那個狡猾的八路一定老早就跑掉了。

八木小心翼翼地站起半個身子,彎腰前行到那組可憐蟲邊,兩個幫忙的士兵在額頭上同一個位置冒出一個彈孔,竟是一槍兩命,而另外那個中了野豬夾的傢伙,亦是在太陽穴中槍。看來這個八路槍法極其精准。

八木再把目光移向那邊凸起的落葉堆,他拎起刺刀,用力刺下去,似乎鉤到了什麼東西。八木把槍抬了起來,不禁怒氣叢生,刺刀上掛著一隻山雞,滴溜溜流著血。那個八路就是用這個玩意,設下陷阱,把他們引入的。

“八木,我們不要追了,再追,我怕……”不知何時安田來到了他身邊,渾身顫慄不已。

八木大怒,甩手又是兩個耳光,把安田打地踉踉蹌蹌,八木罵道:“混蛋,我們怎麼因為犧牲了幾位同僚,而害怕地轉身逃走呢?這實在有損皇軍的尊嚴,你這個膽小的大阪人,要是再敢說出這些話,我就將你槍斃!走!”

八木帶著其他幾個人,繼續追蹤那個八路,安田訥訥地站起來,灰溜溜跟在最後。

枯黃落葉上的足跡甚是明顯,八木帶領剩餘的五個士兵追蹤下去,不知不覺已經深入叢林深處,高大的喬木遮住了太陽光,四下裡辨別不出方向,只能依賴指南針。那個狡猾的八路,依仗著地形的熟悉,幾次險些把他們帶入險境,好在及時發現,他們也數次與這個八路交火。說來也奇怪,打了這麼久的仗,還一直沒有看到過敵人的面目,甚至他的身材、服飾,統統不知道。

轉眼間到了傍晚時分,叢林裡越發陰暗,八木唯恐那個八路趁著黑夜偷襲,只得擺擺手說道:“今天就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們明天再追。”

八木挑選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場所,四周樹木遮掩,難以偷襲狙擊,然後升起一堆火,和同僚們一起坐下來休息,吃掉乾糧補充體力。他拎起水壺,裡面的水居然喝光了,不禁惱怒地叫道:“安田!”

安田慌忙站起來叫道:“是,軍曹!”

八木把水壺扔給安田,吩咐道:“在附近有一個溪流,給我打點水來!”

“啊……”安田哈大嘴巴,吃吃說道:“那個八路……”

八木怒道:“你這麼懦弱,說不定連那個八路都覺著殺你汙了自己的手,還不快去!”

安田嘴巴蠕動幾下,想說什麼,終於沒有開口,轉身前去。八木哈哈大笑,附近的地形他偵查過了,溪流周邊視野廣闊,很容易就發覺敵人,安田即使再無能,逃命的本事總是有的。

但是過了許久,還是沒有安田的影子,一位士兵笑笑:“說不定安田真的被八路給殺了呢!”

八木說道:“也許吧!這個懦夫,死掉了也好!”

忽然砰的一聲槍響,頓時響徹整個樹林,在幽靜的黑夜裡尤為驚詫,驚地鳥兒們四下裡亂飛。

八木和其他幾個士兵霍然站起,馬上拎起武器,戴上鋼盔,去往槍響之處,是溪流方向。八木暗暗吃驚,那個八路膽子太大了,在如此的地形裡狙擊,很容易被他們發覺並且殺掉。

他們趕到溪流邊,四下裡緊張地巡視,並沒有八路的蹤跡,想必已經趁亂逃走了。而安田躺在溪灘上,胸口挨了一刀,口中費力吐著血泡沫,眼看已經活不成了。

八木歎了一口氣,雖然他看不起安田這個膽小的大阪人,但是畢竟同袍多年,看著他慢慢地死掉,總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情。他單膝跪在安田身邊,拔出匕首,一邊準備送安田一程,一邊問道:“安田君,你還有什麼遺願,請說出來吧!”

安田蠕動嘴唇,吐出的只是血泡沫,那紮在胸口的一刀嚴重損傷了他的肺部,已經無法發聲了。於是安田扭頭朝向右手邊,那只友阪三八式還握在他手裡,食指勾著扳機,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又說不出來。

八木心神一凜,猜測說道:“你是說,那槍是你打的,想提醒我們?”

安田費力地點點頭,八木頓時明白,恐怕安田來到溪灘上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那個八路,兩人狹路相逢,膽小的安田來不及反應就被那個兇猛的八路紮了一刀,然後馬上逃走。安田費勁力氣,終於打響了這一槍。

但是似乎安田還有話要說。

八木把安田的腦袋扶起來,大聲叫道:“安田,安田,你還想說什麼,快說!”

安田眼珠直愣愣地瞪著八木,欲言未盡,口中卻發不出聲音來,嗯嗯不絕,突然腦袋一歪,死掉了。

八木放下安田,說道:“這個八路逃不遠的,我們馬上過去追,一定要為所有死去的同僚報仇!”

說完,八木帶林剩餘的四個士兵向前追蹤,溪流附近的地形視野開闊,對於追蹤者來說極其有力,八木不禁感到熱血在燃燒,仿佛自己是在獵殺一隻兇猛的老虎一般。

“就在那裡!”八木驀然發現前方幾十米處閃過一條人形黑影,飛快地竄過,他馬上舉槍射擊,砰的一槍,那個人影搖搖晃晃,倏然翻倒。

“不知道有沒有射中!”八木暗想。

隨之一聲槍響回答了他的疑惑,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士兵陡然一震,旋即直直地仰天倒下。

八木和其他人慌忙臥倒,他心中又惱又怒,怎麼忘記了,這個八路最擅長的就是狙擊,方才實在太貿然了。他揮揮手,示意僅剩的一個機槍手火力掩護。

噠噠!歪把子機槍槍口吐出一條條火舌,遊蕩在方才槍響之處,完全封鎖了敵人。然後八木招招手,示意另外一個士兵和他從兩邊側翼包抄,他們小心翼翼地翻過去,儘量不去驚動那個八路。所幸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機槍吸引,遠遠看過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趴在一道斜坡後面,躲避機槍的火舌。

太好了!八木暗暗得意地竊笑,為了追蹤殺死這個八路,他們已經有八個同僚先後不幸殞命,再也吃不到家鄉的米飯了。記得在淞滬戰場上,三個中國兵才能和一個日本兵打成平手,擁有如此強悍戰鬥力的中國軍人,八木也是第一次看到過。他悄悄地把槍管伸出去,瞄準了那個人影。受死吧!八路!

砰,有一槍比他更早射出,那是從另一側伏擊的士兵開的火。

和我搶功!八木不禁惱火異常,他抓緊時間,馬上射出。子彈爆在那個人影身上,對方一動不動,似乎已經被打死了。

可是八木卻有種不祥的預感,有點不大對頭!

砰!

又是一聲沉悶的槍響,隨即對面那個伏擊的士兵噗通滾了下來。

上當了,上當了!八木在心裡絕望地大喊,他怎麼忘記了,這個八路最喜歡的就是設下陷阱伏擊。他趁著黑夜視線不明的時候,用什麼東西搭了一個人形的輪廓,讓他們以為就是八路自己。其實那個八路的真身老早藏匿了起來。黑夜之中,難以判明方向,八路就等著他們開火,射擊的那一瞬間,槍口冒出的火花,就是狙擊的最好靶子。那個倒楣蛋,就是比自己先開火,所以也先歸天。

八木嚎叫起來,慌忙翻身,與此同時,伴隨著劃破空氣尖利的嘯聲,一發子彈幾乎貼著八木的鼻子飛過。八木轉身就逃,對著機槍手叫道:“掩護我,掩護我!”

機槍手愕然,然而他還是遵循著上司的命令開火掩護,可是突然哢嚓一聲,子彈打完了!

機槍手通常是三個人一組,一人負責觀察指揮,一人負責射擊,還有一人負責裝填彈藥。猶如在這一天內慘遭八路的狙擊,機槍手的其他同組人員損失殆盡,這時他只能自行裝填彈藥。

機槍手手忙腳亂地把彈夾砌下,正要裝填新一個的時候,槍響了。

跑,跑!快跑!八木心底陷入無比的恐懼。原先是他們在追蹤獵物,現在反過來被追蹤了。不!或許說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被當作獵物,然而自己還渾然不知地陷入陷阱,一一被獵殺!

八木跑啊跑,為了擺脫八路的追蹤,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在這個漆黑的森林裡逃命。天色漸漸地轉亮,八木突然一喜,他居然回來了,回到了那個原先的小山村,那兩個奉命看守班長屍體的士兵還老老實實地呆著,可能因為太累了,一起背靠背睡著。

八木走過去,踢了踢那兩個人,叫道:“喂,起來了!”

兩個背靠背的士兵,轟然倒下。在他們的背脊上,都露出一灘鮮紅的血跡。

八路已經追上來了!八木心頭一緊,正要轉身,槍響了。八木突然感到小腹一熱,卻一點也不痛,他低頭看下去,小腹上的軍裝已經染紅了一大片,他徒然無力地坐到在地上,意識隨著血液的流逝逐漸逝去,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似乎看到遠處一個人走了過去,是那個八路嗎?

八木努力想提起手中的步槍,可是平時輕鬆即可提起的步槍此刻重如泰山。他模模糊糊看到八路走了過來,卻感到非常奇怪,因為他看到對面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個子矮小,站直了甚至不如按了刺刀的步槍高,她渾身上下都是破破爛爛的,臉上沾滿泥土和血跡。就是她,和他們展開生死決鬥的嗎?

一瞬間,八木全都明白了。難怪第一個死掉的鳥山會一點反應就被殺死,臉上還佈滿愕然的神情。這個姑娘,恐怕是剛剛外出歸來,在村口被鳥山攔住。鳥山完全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中國姑娘,企圖上前非禮。然而這個姑娘卻不是簡單的女孩子,或許她是獵戶的女兒,精通這個搏擊和陷阱,趁著鳥山沒有防備,上前一刀就殺了他。她的村子完全被日本兵焚毀了,家人都死在大火中。她對日本兵充滿了仇恨,於是拿走鳥山的步槍。雖然年輕的姑娘可能從來沒有用過友阪步槍,可是這種步槍結構簡單,有心人不用一刻鐘即可學會。她設下陷阱,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一一將他們射殺。難怪當時安田那麼想說出來,年輕姑娘愛美,在溪灘上洗臉的時候不期而遇碰到了安田。那個懦夫當然想不到八路居然是個女人,馬上被殺掉了。

八木苦笑一下,眼前越來越模糊,隱隱約約那個姑娘上前,提起了步槍,把刺刀對準他,咬牙切齒地吼道,他聽不到中國話,可是最後一個字在中日兩個語言中發音卻是一樣的:“死吧!”

這就是侵略者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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