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恩人死了。
"老鄉小筐子見到我就嬉皮笑臉,
報喜般激情。
"誰?"我吃驚地問。
"二鐵拐啊,
在醫院正待火葬場收屍呢!"他板著面孔說。
我趕緊去了醫院。
二鐵拐是個人物。
有了他小街人整日熱熱鬧鬧,
輕輕鬆松。
他健在時,
很在意生活,
惜顧身子,
什麼季節吃什麼食物,
哪些食物相互犯沖,
不可同時吃,
都很在意;感冒發燒都進城作一次全身檢查,
生怕有個不測。
正逢天倫之樂,
盡享人生的時候,
怎麼說走就......哎,
女人經不起兒纏,
男人架不住病磨,
黃土崗上無老少。
醫院一樓正遇著二鐵拐長子大荒子,
他也看到了我,
就將暖瓶夾到腋下準備掏煙,
我攔住他--"你爸放在哪?""內科病房。
你怎知道?""小筐子說了。
""這狗日的!""你是老大,
想開些,
需要我作啥說一聲......"我安慰著。
他"嗯"著就領我上樓,
推門讓我先入。
病房是個大通道,
熙熙攘攘,
亂糟糟的,
沒有哭聲。
久病床前無孝子。
被老人磨慫了,
悲慟之情自然會適度降低。
"喲,
吳大頭!"病房旮旯有人呼我外號,
抬眼望去,
那人斜躺在病榻上端杯喝水,
杯子遮住了半個臉,
那半個臉正朝我微笑,
--啊?二鐵拐!他活著!我張口結舌,
哆哆嗦嗦:"你......沒......還......"我一陣激靈,
張口就呼:"二......韓......"一下猝住,
竟不知叫他啥了。
對長者叫不得外號,
可我也叫不出他真名兒,
只知道他姓韓,
因腿跛,
家鄉人都叫他"二鐵拐"。
不知是驚是喜還是恐,
我戰戰兢兢向前移動。
大荒子推我到床前,
二鐵拐伸手拉過我,
--沒有彈性沒有肉感沒有體溫的手緊攥著我。
"難得你還記著,
"他有些激情。
他說,
咳嗽引起肺炎,
兩天就出院。
我暗自慶倖,
若夾著花圈來,
如何收場?狗日小筐子,
我差點上了他當。
我心裡罵著。
"人不能諱疾忌醫,
小洞不補大洞一尺五,
病入膏肓,
補就晚矣!"他神采依舊,
談吐依舊,
不像有病,
"韓氏"典故串串蹦出。
說話間,
額頭、眼角處不時隆起一堆粗紋,
被香煙薰染焦黃、未經修剪的花白的一字胡,
在上唇顫動;眼珠子晶亮,
發著寒光,
滿眼眶轉動,
我略顯緊張。
二鐵拐伶牙俐齒,
出語尖刻,
人家想不到的他想到,
想到了就說,
能當面揭短,
"韓氏"典故衍生的成語脫口而出,
並能道出它的出處。
有人據此外延、套用,
給人封綽號,
恰如其分的號到人家身上,
摳不掉洗不去。
中學時,
小筐子好翹課,
老師多次家訪無效,
家長索性讓他下地幹活。
二鐵拐搖頭歎氣說:"朽木不可雕也。
"在場人不知他說啥,
他又補充說,
"朽木,
枯死的老樹也。
"人家正是花季少年,
這比喻不是咒他儘快老,
抓緊死麼!幾十年過去,
還有人當面譏他"朽木"、"枯樹"。
所以,
小街有人恨他怕他,
也有人喜歡他。
喜歡他是因為他將典故裡的東西形象地挪來啟發孩子,
點撥家長,
諸如"亡羊補牢",
"揠苗助長",
"循序漸進"......,
讓人能悟出其中哲理。
從此,
我也告別了被鞋底抽打,
挨一頓餓的"家法"處理,
--母親開恩了!我還真的感謝二鐵拐那一番點化。
為了證明他所說不可顛覆,
便說韓非子是他先人,
原本就一個祖宗。
遇上什麼情景,
"韓氏"成語典故脫口而出,
形象一番,
就咧嘴笑說:"我家祖宗韓非子說的!"又因為他姓韓,
自然就融入了他是韓非子後代的可信度。
二鐵拐沒進過學堂,
僅讀兩年私塾,
有這學問自然是韓氏血統所承;也有人不信,
可又找不到推翻的依據,
就強著腦袋,
看著他的跛腿說:我看你倒像第二個鐵拐李。
於是,
"二鐵拐"很快叫開,
真名反倒被覆蓋。
"文革"時,
孔聖人被批的體無完膚,
"韓非子"算啥?可韓非子早成"枯樹"、"朽木"。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於是,
就把韓氏門生二鐵拐拖出來填空作數。
小筐子躍身台前,
一揚胯子就騎到他頸上,
薅頭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