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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狗來福拒絕溫柔(現代故事)

園丁割草, 不小心割傷一條小蛇, 小蛇肚破血流, 最後死去。

第二天中午, 陽光燦爛, 正是初夏時分, 空氣中有一種慵懶。 一條斑斕大錦蛇赫然蜿蜒躺在路面上, 看它遊走的軌跡, 正是小蛇曾出現之處, 大概是憑氣味所能追蹤之極點吧。

因為是在籬笆之外的遠處, 來福嗅覺往往比視覺靈敏, 卻沒有吠叫。 我感到, 那是母蛇出來找尋子蛇。 它盤桓了好一陣子, 然後又回到草叢去, 沒有任何聲息。 它的出現與消失, 沒有帶來任何騷動。 但是我知道, 有一種失望、沮喪、空虛與悲哀, 彌漫在空氣裡。

來福的眼神依然憂鬱美麗,

神清氣爽之時, 雙耳依舊豎起, 極其亮麗, 但身形已日漸臃腫不堪了。

我和來福仍然經常有一些感動時刻。 那天午後下山取信, 故意不帶小莎, 單獨帶它出外。 頓然一人一狗便有了親密的感覺, 尤其它趾高氣揚, 好像重溫舊夢, 因多年前小莎尚未加入時, 它擁有全部的寵愛。

它走一段路便不想走了, 清風徐來, 油加利樹輕輕送出淺淡的薰衣草氣味。 它選擇在一棵加州胡椒樹下等我, 就像等小莎一樣, 我走著, 不回望, 深知有它眼神相隨。 待取信回來, 它依然一動不動, 在樹蔭下, 像一尊塑像。 它知道主人一定走向它、撫摸它、愛憐它、呼喚它, 然後就在樹下閱信, 它索性就趴下來相陪。 主人讀完信, 黯然把它撕掉, 四周沒有聲音,

人狗一直在交流, 也許, 那次是主人的盡情傾訴, 許多世間無格、人情冷暖, 還有最難堪的負義忘恩。

永遠記得它年輕時最秀麗威武的一天, 拒絕溫柔。 一個春日下午, 它與小莎在下坡路溜達, 驀然路旁沙沙作響, 一隻松鼠自草叢躥出, 其疾無比。 來福甫見, 飛奔追撲, 其聲吠吠, 聲威懾人。 松鼠看似無邪機靈, 然多年觀察, 毀果攫鳥, 其心實猥拙貪婪, 聞犬聲而懼, 飛躍向油加利樹幹。 說時遲, 那時快, 來福亦同時競躍, 雖攫不到鼠, 然亦擋鼠上樹。

松鼠扭身向斜坡急沖, 但見來福掉頭旋身, 其姿極美, 有如武林高手, 跳躍奔騰, 那才是最好看的武術招數, 一撲, 不中, 松鼠急閃, 因體小, 極易逃躲。 來福扭身再撲, 松鼠急奔, 來福緊追其後。 看其身軀碩大,

閃轉騰挪, 活潑輕靈, 後腿勁而有力, 一蹬向前, 其疾如箭。

斜坡下即木欄杆, 欄外為馬路, 馬路過去是灌木林。 松鼠出欄極快, 但橫越馬路卻有一大段空白距離, 倒反緩慢。 來福沖落斜坡較緩, 然甫入平地, 卻四蹄如飛, 越追越近。 松鼠看已無法進入林子, 只好轉身狂奔, 以求擺脫, 然其不自知力已疲乏, 奔速早已減緩, 終為來福獵獲。

那是來福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 口銜著戰利品回來見它的主人。 我在斜坡半山的大樹下早已盡睹一切, 看到它喜悅雄赳赳氣昂昂凱旋, 叱喝著叫它把口中物放下之餘, 亦分享著那種狩獵成果收穫的光榮。

來福與小莎均屬牧羊狗, 有狩獵天性本能, 像能把獵物銜回來的獵犬, 小莎是個中能手, 地處草木叢林的住宅四周蜥蜴給它搜捕得無地容身,

常看見沒有尾巴的蜥蜴, 都是斷尾求生的結果, 也是它的傑作。

來福老了, 步履蹣跚, 但德國牧羊犬責任心依舊強烈, 每次灰狼路過宅院, 它都奮起狂吠力追, 誰也不知道早已後勁不繼, 虛有其表, 像一個擂臺上強弩之末的拳手, 余勇可賈, 其實筋疲力盡, 利用身體重量倚壓對方, 夾住對方雙臂, 似在糾纏, 實在拖延。 然而這種“老僕”忠肝義膽, 奮不顧身, 世間狗比人多。

也許真的就是它最後一次趕逐灰狼了, 但誰也不知道哪一次是最後一次, 要等到“不再”來臨, 方知那是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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