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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 · 孔慶東:四十不壞

很早就想寫一篇文章, 題目為《四十不惑》, 內容是吹噓自己到了四十歲時很牛, 文武全才, 昆亂不擋, 耳聰目明, 頭重腳輕, 跟天天服用了"腦白癡"似的。

後來聽說, 兩千多年前, 這個題目就被一個叫孔仲尼的民辦教師給寫過了。

於是我想, 不跟那位沒文憑的本家一般見識, 咱改個題目吧, 乾脆反其道而行之, 叫《四十而惑》, 內容是檢討自己到了四十歲時很衰, 是非不明, 善惡不分, 雙兔傍地, 莫辨雄雌, 好像《笑傲江湖》中"桃穀六仙"的親爹似的。

後來一翻書, 發現這個題目已經被北京大學陳平原教授給寫過了。 他比我提前十年進入四十歲, 申請專利在先, 又是我的老師兼領導, 公然剽竊他, 實在不好意思, 只好幹嫉妒, 誰讓咱生得晚呢? 再苦不能怨政府, 再累不能怨社會, 咱再想轍就是了。

於是窮則思變, 就憋出了這個題目, 叫《四十不壞》。

為啥叫“四十不壞”呢? 據中國社科院法學所博士後柳金蟬女士研究, 涵義有三。 我替她解說如下。

第一層意思是, 四十歲以前俺很壞, 從今往後, 俺改邪歸正, 再也不壞啦。 四十歲以前, 我孝敬父母不周, 對待妻子粗俗, 給老師起外號, 跟學生沒大小, 半夜裡禁止鄰居唱歌, 大街上強迫員警道歉,

對領導求全責備, 對政府視若奴僕, 接待糾纏的狗仔隊態度兇惡, 面對外國的漢學家非說漢語, 勤勞無以致富, 坐懷偏要不亂, 遭受百般迫害排擠嘲弄誣陷仍不知低眉順眼假充響噹噹一顆銅鈕扣, 實在惡貫滿盈、十惡不赦、兇神惡煞、窮凶極惡——四大惡人都占全了。 所以人過四十天過午, 趁著黃土埋了半截的大好契機, 今後一定要翻然悔悟, 痛改前非, 行年四十而知三十九年之發昏, 爭取將功補過, 不再犯壞, 做一個和諧社會的七葷八素五好公民。

第二層意思是, 四十歲這個歲數“很不壞”嘛, 人到四十很有意思、很不賴嘛, 很讓人沾沾自喜如坐春風嘛。 據我太太黃道婆教授考證: 男人四十是一枝花, 女人四十是豆腐渣。

如果男人四十歲上跟太太離婚, 必須賠償太太“青春損失費”——每年四十噸豆腐渣的價錢。 可見, 四十歲絕對是男人的鑽石年齡, 青春期剛過, 更年期尚遠, 食有魚(蝦皮也算), 出有車(自行車也算), 智勇雙全, 人財兩豐, 年富力強, 前列尚康, 春米便春米, 撐船便撐船, 不論被挖到什麼單位都是領導的隨身膏藥——哪兒疼往哪兒貼。 魯迅四十歲, 發表了《阿Q正傳》; 毛澤東四十歲, 擔任著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主席;李二狗四十歲, 身穿水泥袋, 在北京的工地上蓋大樓——整個世界都是四十歲的男人在抗著呢, 多麼光榮的花季啊。 四十歲, 不壞啊。

第三層意思是, 四十歲以後, 就煉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想壞都壞不了啦。 魯迅有句話:“魂靈被風沙擊打得粗暴”, 那說的是小年青兒, 自虐和他虐的程度太淺。 四十歲的中國男人, 一個堂堂正正的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 咱啥罪沒遭過啊? 啥險沒冒過啊? 啥事兒沒攤上過啊? 啥理兒沒掰扯過啊? 正像經歷了日本鬼子慘無人道大掃蕩之後的中國爺們兒, 個兒頂個兒都成了"烈火金剛"。電影《地道戰》裡說得好:“敵人的招數用完了,輪到我們動手啦。四十歲,恰好是一個轉捩點。金庸筆下的那個獨孤求敗,四十歲以後用的是什麼劍來著? 俺當年讀博士時,十分嚮往莊子說的“呆若木雞”的渾然境界,師兄高遠東啟發我說:“呆若木雞還不夠,要呆若木!”我理解他說的就是一種“不壞法身”的境界,可是因為自己生理發育太晚,青春期太長——三十八歲還長青春痘,美其名日“戰痘的青春”——所以一直未能身體力行。如今終於四十歲啦,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如同跳出老君爐的孫悟空,再也不怕燒壞碰壞摔壞砸壞啦。

"五四"時期,激進學者錢玄同揮斥方遒地主張:人到四十歲就該槍斃! 因為四十歲以後就思想僵化、情趣腐朽,只會螳臂當車、逆歷史潮流而動,在"五四"先驅"青春至上"的先進理念中屬於無可救藥的反動派。可是若干年後,錢玄同自己到了四十歲時,他就不提這茬了。幸好魯迅替他記得,寫詩調侃他日:“作法不自斃,悠然過四十。”大概那時錢玄同體會到“四十不壞”的滋味了。

人在不同的年齡段,會有不同的生命體驗。有些道理,年齡不夠,讀多少美國書,開多少研討會,也參詳不透。20世紀末的一天,我問作家阿城,快到五十歲了,心理沮喪否? 阿城攥著煙斗說:“我著急呀,我就盼著快點到這五十歲啊,很多話你不到五十歲沒法說啊!”我敬佩阿城老兄的風采,心中也暗暗想著自己到五十歲時該說什麼話。不過那還早,還有三千多天呢。現在剛四十,豔陽當空,麥浪翻滾,人歡馬叫,芭樂飄香,我禁不住要像電視裡的農民大叔那樣抒情一句:"党的富民政策暖人心哪!”

其實瞭解我的朋友都知道,四十歲這一年,我經歷了太多太多。有毒蛇在手勇士斷臂的決絕,有三人成虎四面楚歌的淒涼,有落井下石絕地反擊的悲壯。當然也有充實緊張的工作和春風般的友誼、牧歌般的笑傲。我感謝相信我支持我的老師、朋友和領導、同事,感謝那些在我困獸盤旋之時伸出的手臂。特別是2005年元旦,我被評為北京大學"十佳教師"第一名,在燕園學子的歡呼聲浪中敲響新年大鐘時,我心中湧起一個聲音:謝謝你們,我親愛的北大同學,我親愛的八方讀者。

四十歲了,我更加理解了蘇東坡的處世姿態:菊花開處乃重陽,涼天佳月即中秋。日前在網上看到一份調查,有觀眾希望我來策劃央視春節晚會。那我推出的第一個節目就是,五萬名青春靚麗的小尼姑,站在天安門廣場東側,五萬名猙獰威猛的大花臉,站在天安門西側西側,齊聲高唱:“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十萬人剛柔相濟,歌聲曼妙道勁,直唱得雲生五彩,鳳鳴九霄,好一派泱泱大國的盛世祥光。

唉,四十歲了,還有這等幼稚的狂想。人若有一百歲的境界,八十歲的胸懷,六十歲的智慧,四十歲的意志,二十歲的激情,再加上兩三歲的童心,不壞,真的不壞。

——摘自《47樓萬歲》 孔慶東著

◎本文來自網路,轉載請注明◎

個兒頂個兒都成了"烈火金剛"。電影《地道戰》裡說得好:“敵人的招數用完了,輪到我們動手啦。四十歲,恰好是一個轉捩點。金庸筆下的那個獨孤求敗,四十歲以後用的是什麼劍來著? 俺當年讀博士時,十分嚮往莊子說的“呆若木雞”的渾然境界,師兄高遠東啟發我說:“呆若木雞還不夠,要呆若木!”我理解他說的就是一種“不壞法身”的境界,可是因為自己生理發育太晚,青春期太長——三十八歲還長青春痘,美其名日“戰痘的青春”——所以一直未能身體力行。如今終於四十歲啦,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如同跳出老君爐的孫悟空,再也不怕燒壞碰壞摔壞砸壞啦。

"五四"時期,激進學者錢玄同揮斥方遒地主張:人到四十歲就該槍斃! 因為四十歲以後就思想僵化、情趣腐朽,只會螳臂當車、逆歷史潮流而動,在"五四"先驅"青春至上"的先進理念中屬於無可救藥的反動派。可是若干年後,錢玄同自己到了四十歲時,他就不提這茬了。幸好魯迅替他記得,寫詩調侃他日:“作法不自斃,悠然過四十。”大概那時錢玄同體會到“四十不壞”的滋味了。

人在不同的年齡段,會有不同的生命體驗。有些道理,年齡不夠,讀多少美國書,開多少研討會,也參詳不透。20世紀末的一天,我問作家阿城,快到五十歲了,心理沮喪否? 阿城攥著煙斗說:“我著急呀,我就盼著快點到這五十歲啊,很多話你不到五十歲沒法說啊!”我敬佩阿城老兄的風采,心中也暗暗想著自己到五十歲時該說什麼話。不過那還早,還有三千多天呢。現在剛四十,豔陽當空,麥浪翻滾,人歡馬叫,芭樂飄香,我禁不住要像電視裡的農民大叔那樣抒情一句:"党的富民政策暖人心哪!”

其實瞭解我的朋友都知道,四十歲這一年,我經歷了太多太多。有毒蛇在手勇士斷臂的決絕,有三人成虎四面楚歌的淒涼,有落井下石絕地反擊的悲壯。當然也有充實緊張的工作和春風般的友誼、牧歌般的笑傲。我感謝相信我支持我的老師、朋友和領導、同事,感謝那些在我困獸盤旋之時伸出的手臂。特別是2005年元旦,我被評為北京大學"十佳教師"第一名,在燕園學子的歡呼聲浪中敲響新年大鐘時,我心中湧起一個聲音:謝謝你們,我親愛的北大同學,我親愛的八方讀者。

四十歲了,我更加理解了蘇東坡的處世姿態:菊花開處乃重陽,涼天佳月即中秋。日前在網上看到一份調查,有觀眾希望我來策劃央視春節晚會。那我推出的第一個節目就是,五萬名青春靚麗的小尼姑,站在天安門廣場東側,五萬名猙獰威猛的大花臉,站在天安門西側西側,齊聲高唱:“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十萬人剛柔相濟,歌聲曼妙道勁,直唱得雲生五彩,鳳鳴九霄,好一派泱泱大國的盛世祥光。

唉,四十歲了,還有這等幼稚的狂想。人若有一百歲的境界,八十歲的胸懷,六十歲的智慧,四十歲的意志,二十歲的激情,再加上兩三歲的童心,不壞,真的不壞。

——摘自《47樓萬歲》 孔慶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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