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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面對一個世界

昨天, 郝景芳憑藉《北京折疊》喜獲有科幻界諾獎之稱的2016“雨果”最佳中短篇, 這部小說寫於2012年, 據說只花了三天時間就寫完了。 小說構建了一個階層高度分化的北京城, 設定了三個互相折疊的世界, 隱喻上流、中產和底層三個階層, 描述了自動化、技術進步、失業、經濟停滯等各方面的問題。 郝景芳說, “我個人不希望我的小說成真, 我真誠地希望未來會更加光明。 ”人與人之間的階級差異, 被實體化為生活物質資源的差異, 乃至使用時間的差異, 這是《北京折疊》所要表達的世界觀。 本文是作者2007年在博客上談自己對寫作的理解以及重新提筆的緣起。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人的怕與愛。 我們這一代也並不例外。 恐懼和愛常常是一個人身上最真實迫切的感覺, 是身體移動時候的內在軸心。 它們沉默而靜謐, 不被察覺, 暗暗潛伏, 充滿力量, 卻往往在關鍵的時候推我們走向自己都不能預料的方向。

前輩常常對我們這代人搖頭歎息, 感覺和我們隔絕甚遠, 追求與關注皆很不相同。 從某種角度說, 這是事實, 我們這代人怕的、愛的往往並不是上一代人怕的、愛的東西。 但如果從更內在的核心去理解, 那麼這表像上的差異卻並不代表真正的分歧。 兩代人的差異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大, 兩代人的血液裡, 有一種親緣緊密相連。

每個人作為單獨的個體,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就開始面對世界, 一個龐大、看上去複雜、環繞在周遭每個角落的作為整體的世界。 一個人, 面對一個世界。 生活的張力來源於此, 怕與愛也來源於此。

每個人都從這孤獨的一點出發, 卻最終走向不同的落腳,

因所見不同, 彼岸便不同。 如果說上一代人的恐懼是面對洪水滔天不知道哪裡才是安定落腳, 那麼我們這一代人的恐懼就是面對船隻井然害怕被塞進已有的航道。 他們怕的是看不到終點的旅行, 而我們怕的是看得到終點的旅行。

兩種恐懼都是內心深處本能的抗爭, 來自對命運的微弱掙扎, 不願被動地被拋撒, 不願失去個體作為個體的最後的真實。 這原本是相同的生命本能, 卻帶來截然不同的行為顯象。 前輩希望我們在乎的, 我們不在乎, 前輩試圖緊緊抓住的, 我們試圖拋開。 目力所及, 常常是紛爭四起, 隔絕叢生, 歎息連連, 交流空缺。

2002年春天, 我得到第四屆新概念作文比賽一等獎。 之後順利考入大學, 很長時間沒有寫作。

客觀地說, 我從小就不是一個擁有講故事天賦的孩子。 我從來沒有過像薩特那樣, 在童年的臆想空間中策馬平川, 仗劍天下。 我不善於講故事給別人聽, 不會應用語言的奇詭, 也不懂得即興演繹, 即便是複述剛聽來的小趣事, 也往往講得平鋪直敘, 興味索然。 我從小喜歡看書, 看很多童話、偵探小說, 也看《紅樓夢》, 但那與其說是對故事感興趣, 倒不如說是對新奇的世界感興趣。 閱讀給我帶來的不是表達, 而是行動的樂趣。 我看書很快, 充滿好奇, 領悟力強, 遺忘得也迅速無比。

我喜歡在同齡人當中懂得最多的感覺, 我懂得世間有很多窮苦善良的人, 懂得女孩要溫柔善良才有人喜歡。 我篤行實踐, 卻很少書寫。 我的小學作文是中規中矩的好人好事,

分數很高, 卻疲于應付。 我不喜歡寫日記, 不寫信, 身邊時刻環繞著大群小朋友, 伴小姐丫環、遊擊隊和強盜團, 我們聽故事, 上演故事, 但從不書寫。

這些是我十歲以前最真實的生活。 我對這段日子一直缺少回憶, 像不擅長講述一樣不擅長反思。 我停留在事件與情節的表像, 缺少根本的理解與見解。 我以為那一段時光沒有什麼特殊事件, 因而也就沒有什麼特殊性。 我知道那一段日子是滿滿的, 但卻不知道有哪件事可稱得上重要。

現在想來, 我在大學的不寫就是來源於童年的不寫。 我對寫作的理解與誤解都埋藏在童年, 兒時的思想決定態度。 有很多年我都在受內在衝動的驅策, 時而激動時而困惑, 卻很少想到,所有的傾向內在的源頭。

在我的童年,生活熱鬧、順暢且平凡。我的家庭不富也不窮,家教平和寬鬆,學校競爭不強烈,小夥伴都住在同一個大院,每天吃飯、玩耍、上學、放學。和一些孩子要好,和另外一些孩子耍心眼鬧脾氣。收到過情書,也給男孩子送過禮物。總之是不缺少任何行動的可能,也就從未獲得過傾訴的欲望。

以為書寫就是一種傾訴,這是我對書寫的誤解之一。有很多著名的作家曾描述幼年孤獨而封閉的成長,描述內心的無窮幻想和細微的敏感,我知道他們因此而提筆,將寫作當作生活與自我的出路。我羡慕他們的情感豐富,但我不是這樣。我有什麼好傾訴的呢,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都是些尋常的事情,而那些尋常沒有促使我傾訴。

與此相關的,是對書寫的第二重誤解。我知道困窘能夠催生情懷,便以為所有的情懷都需要從困窘中催生。我在潛意識裡把書寫和生活裡的事件分開,以為書寫就是對生活裡一些故事的描述,因此我並非不想書寫,而是暗自期待自己的生活能夠生出些生離死別,以便讓我也有描述的機會。我希望自己有動盪坎坷的身世與成長,像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樣,能夠含著眼淚回憶感人的背景。我渴望故事,但不是渴望去創作,而是渴望它發生,然後我歎息。

我不覺得編造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對我的生活有什麼重要,我想要的是經歷。這種傾向在我懵懂的童年和迅速變化的大學一直貫穿,讓我每每拿起筆又放下,長時間徘徊,我想要寫一些虛幻的事出來,但又覺得生活本身還正在展開,讓我不能轉開目光,心馳神往。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開始明白書寫本身的真實性。我終於發現,任何事件的反應與描述都不唯一,確定這種描述——而不是事件本身——才是書寫的真正任務。那種認為發生某種狀況必然伴生某種情緒的假想,只是來源於對狀況和對情緒都瞭解太少。書寫並不依賴于生存狀態,因為書寫本身就是一種生存狀態。

這些是我重新提筆的理由,只是它們來得有些晚,當我大四回到寫作中來,距離新概念獲獎已經幾年過去了。

2007.11

書寫穿透時間的沙

文/郝景芳 圖/日本插畫師Eri Iwasaki

節選自郝景芳博文,有刪節

原文地址:http://www.bzgame.cc/jpwz/899.html

卻很少想到,所有的傾向內在的源頭。

在我的童年,生活熱鬧、順暢且平凡。我的家庭不富也不窮,家教平和寬鬆,學校競爭不強烈,小夥伴都住在同一個大院,每天吃飯、玩耍、上學、放學。和一些孩子要好,和另外一些孩子耍心眼鬧脾氣。收到過情書,也給男孩子送過禮物。總之是不缺少任何行動的可能,也就從未獲得過傾訴的欲望。

以為書寫就是一種傾訴,這是我對書寫的誤解之一。有很多著名的作家曾描述幼年孤獨而封閉的成長,描述內心的無窮幻想和細微的敏感,我知道他們因此而提筆,將寫作當作生活與自我的出路。我羡慕他們的情感豐富,但我不是這樣。我有什麼好傾訴的呢,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都是些尋常的事情,而那些尋常沒有促使我傾訴。

與此相關的,是對書寫的第二重誤解。我知道困窘能夠催生情懷,便以為所有的情懷都需要從困窘中催生。我在潛意識裡把書寫和生活裡的事件分開,以為書寫就是對生活裡一些故事的描述,因此我並非不想書寫,而是暗自期待自己的生活能夠生出些生離死別,以便讓我也有描述的機會。我希望自己有動盪坎坷的身世與成長,像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樣,能夠含著眼淚回憶感人的背景。我渴望故事,但不是渴望去創作,而是渴望它發生,然後我歎息。

我不覺得編造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對我的生活有什麼重要,我想要的是經歷。這種傾向在我懵懂的童年和迅速變化的大學一直貫穿,讓我每每拿起筆又放下,長時間徘徊,我想要寫一些虛幻的事出來,但又覺得生活本身還正在展開,讓我不能轉開目光,心馳神往。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開始明白書寫本身的真實性。我終於發現,任何事件的反應與描述都不唯一,確定這種描述——而不是事件本身——才是書寫的真正任務。那種認為發生某種狀況必然伴生某種情緒的假想,只是來源於對狀況和對情緒都瞭解太少。書寫並不依賴于生存狀態,因為書寫本身就是一種生存狀態。

這些是我重新提筆的理由,只是它們來得有些晚,當我大四回到寫作中來,距離新概念獲獎已經幾年過去了。

2007.11

書寫穿透時間的沙

文/郝景芳 圖/日本插畫師Eri Iwasaki

節選自郝景芳博文,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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