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景（民間故事）

張老漢翻來覆去睡不著。 已是暮春時節， 張老漢和老伴仍在一座煙炕裡睡地鋪， 一條跟了他數年的大襠棉褲寶貝似地套在腿上， 一張蒼老的臉顯得有氣無力。 他不時地歎口氣， 老伴勸著也沒用， 就是不往心裡去。 眼前的事也真使他難過， 昨日家庭的爭吵總使他不安。

老漢一輩子苦心巴力養了三個閨女五個兒， 現在都成家立業。 按講老漢的日子應該好過， 誰知他的日子卻一天不如一天。 等第五個兒子娶了新娘， 老子築了債牆， 囤裡沒有了存糧， 老兩口住進了煙炕。 鄉下人就靠一把糧食， 糧食光了，

手頭又沒有錢， 人一老毛病就多， 吃藥的錢也沒有。 老大分家早， 家境好點， 明裡暗裡幫忖不少， 看看大兒媳的臉色， 總不能光指望老大。 老二家裡撇下兩個孩子早走了。 老三呢？一開始就不和睦。 老四老五吧， 說俺偏心眼， 不給他們看小孩， 有糧食也不給兌。 地都給了他們， 如今年紀大了， 老胳膊老腿不聽了使喚， 孩子也看不好， 昨天因此生了一場氣。 這閨女吧， 兒子就不指， 還能指望閨女？大閨女小孩多， 日子不太好， 二閨女嫁的遠， 小閨女超生， 東躲西藏的生產沒抓住， 又加上罰款過的也不行。 咳——， 老漢想著長歎了一口氣。 因勞累而留下的腿疼病又在添亂， 天好象要變， 他的一條腿在告訴他。

他睡在鋪上不吃不喝， 腦子不停地亂想。 真是人老不中用，

想當年， 我是何等的威風。 身強力壯， 說話如水淌， 全村幾百號人誰不聽我指揮？憑著我那幹勁入了黨。 年年大隊評先進、勞模都有咱的份。 可不是吹， 工作咱服過誰？誰家大小事找到咱一說准成。 咳， 現在是不行了。 好漢不提當年勇。 張老漢一想起過去他就興奮， 滿皺的臉上放出光彩。

他一會兒想想過去， 一會兒想想現在， 一會兒又想想今後咋辦， 他不能不想。 已是吃過午飯的時候， 老伴給他倒杯茶遞過去。 “孩他爹， 你光睡著也不是辦法， 氣你身上病誰能替你受？啥事咱想開點------”他拉拉破被子濛濛頭， 沒有接茶也沒吭聲。

直到此時， 他才真正感到生活的艱難。 想一死了之， 他又捨不得老伴。 老伴身體長期不好， 從跟著他沒過上一天舒適日子。

他覺得對不起他， 他不想走在她頭裡， 他要親眼看著他走後他才能安心地閉上眼。

他在考慮他的出路。 他不能閑在家裡， 哪怕是要飯， 也要養活那一口子。 要飯， 在他腦子裡一閃， 好象抓住了靈感。 他默默地點點頭， 一個偉大的計畫就這樣決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夕陽西下的時候， 他起了鋪， 腿一瘸一瘸地走出了煙炕， 坐在一隻小板凳上， 掏出煙， 面朝西， 看著因陰天而變得模糊的落日， 默默地抽著。 心想， 他多象這落日。 他在完善著他的計畫， 要在傍黑走， 別讓人家看見著不好說。 一夜走得遠遠的， 在外邊要飯， 不能在家丟他兒子的人。

夜幕降臨， 一隻只煙筒冒著煙， 不時竄出火星。 頑皮的孩子圍到了電視機前，

張老漢告訴老伴先上鋪， 他要到外邊站站。 他挎著準備好的竹籃， 裡面放著一隻碗， 拄著一根小棍， 在暮色中一跛一跛地向前走去， 看不見他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