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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讀懂她曾經的苦難現實的焦慮?

讀過書的母親非花非霧

母親不僅識字, 也算是個有學問的人。

當年在城壕邊那條東馬道, 她是一等一聰明的閨女。 整條街上,

只有她上到“完中”畢業, 考上煤炭地質大學, 在縣地質隊工作兩年, 轉遍了豫西伏牛山區整整一座“清涼在”山脈。

但是, 母親的命運很不好, 總是背時。 當年, 做保長的舅爺騎著白馬挎著盒子槍, 把她從“山北”一戶梁姓農家抱到縣城, 送給外婆撫養時, 她才兩歲。 開木匠鋪子的外爺沾上了抽大煙的毛病, 所以外婆一直不能生育。 四十餘歲才得一女, 自然兩口子寵慣得不得了。

這樣的好日子並沒多久, 縣城就解放了, 舅爺去世, 外婆痛極得了沉痾, 身體一直不好。 外爺漸漸把家業敗光, 得了肺結核沒錢醫治, 咳血死了。 生活的重擔一下子落到母親身上。 當時。 正是三年自然災害“低標準”時期, 縣地質隊裁人, 她便拿著自己的戶口、檔案回到生產隊裡,

和外婆相依為命。

母親認得字, 便常常給別人代寫信件, 有時, 四鄰也會讓人把信寄到母親這裡。 母親也是生產隊裡唯一能讀得下來報紙的人, 開大會時, 念報紙的都是我的母親。

後來母親就到東街小學去教書了。 那時的老師都是代課的, 屬於東街戶口, 她們清一色的都是“一頭沉”——男人在外面工作。

母親生下我的時候, 外婆還帶得了我, 等我兩歲時, 二妹誕生了, 外婆身體越發不行。 而家裡又沒有其他人, 生產隊裡分糧食, 都是在地裡現場過秤分的, 一戶一堆, 總是母親下學後, 才趕往地裡, 把東西往家裡挑。 累不說, 也常常會被那些勤苦節儉的村婦順手捎帶去不少。 為此, 母親和她們吵過不止一次架。

後來, 就跟不上教課的時間了。

那一年, 大概是我四歲時吧, 外婆病了, 母親為照顧她, 三四天沒到學校去。 一個女同事來家裡, 宣佈校長的決定:“你如果實在顧不過來, 就不用再到學校來教課了。 ”

母親就沒有再到學校去。

不久, 母親做了生產隊的出納兼倉庫保管員。 還是每到開會的晚上, 給大家讀報紙。

那個時候, 我們家裡是允許買“小人書”的, 母親還會讀給我們聽。 她一直喜歡看書, 不看長篇小說, 就看故事呀, 小小說呀, 社會新聞之類。 我記憶裡最溫馨的事, 就是五歲那年面部神經麻痹, 天天去針灸、電擊, 為了減輕我的痛苦, 母親背著我先轉到新華書店買一本小人書, 再到醫院去, 一頁一頁給我讀。

我上高中時, 她突然下了決心, 在我上學路口擺起一個賣冷飲和零食的攤點,

一邊看書一邊等顧客。

我那時正是最虛榮的年齡, 生怕被同學們看到了, 笑話。 跟她說了多少次, 她也不聽, 照樣拼命地賺錢——其實, 我們家有父親的工資, 父親又承包了廠裡的機修門市, 錢是足夠花了。 她似乎總是自己閑不著, 要做一番自己的事, 好讓我們一家都跟著她的支使團團轉。

後來, 她看書也需要戴上眼鏡了, 卻堅持不斷地做小生意、讀書, 而且常常和一幫同樣命運的人一起, 找母校、找原單位, 請求解決工作和生活問題, 一直到她得了老年癡呆之前——三十多年了, 隔一段時間就和幾個人寫申請書和證明信, 又沒頭蒼蠅似地去這個那個部門找人。

說起母親的老年癡呆, 總是讓人很心疼也很痛心。

我和妹妹也都說她是用心太過了。 她個性強, 常常用心去跟人因屑小的利益爭執, 甚至爭執到法庭去。 而家中老宅的拆遷, 父親的去世、二妹的遇車禍突然死亡都給她很大打擊。 她又生性節儉, 不肯亂花一分錢, 也不肯多給我們一分錢。 攢下的錢物和房產超過百萬了, 最後都給了小妹, 而她自己卻僅僅享受那一日三餐簡單飲食和一張床的空間。

她即使癡呆了, 剛說過的話全不記得了, 還會胡編亂說些無原由的故事來, 念念不忘跟人爭門前一尺來寬的空地, 說自己是被別人推倒的, 要我們跟人家打官司要賠償。

她生活在那樣的年代, 那樣的環境, 可能當年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也可能她的家產也都是一分錢一分錢從小生意中賺來的, 所以養成了那樣的處世為人之道。

我勸她放寬心態,寬容對人。我把她以前最愛看的小小說、故事書放到她枕邊,勸她沒事看看書,別的什麼也不要想。

她卻總是處於焦慮中,一件一件地憑空臆想怎麼去得到更多的地盤和錢物。再有就是不停地想著該喝水了,該解手了——她剛強的潛意識裡牢牢記著這兩件事,以便保持尊嚴和不給女兒添麻煩。

她回絕我說:“我哪裡顧得上看書呀,等閒了再看書。”

她一個人呆呆坐著等吃等喝,卻說忙得無暇讀書;當年擺攤做小生意,忙碌裡有一絲閒暇,還要拿起書來看幾頁。我歎息:人的忙閑,是在於心,不在於形的。我可憐的多苦多難的母親!

所以養成了那樣的處世為人之道。

我勸她放寬心態,寬容對人。我把她以前最愛看的小小說、故事書放到她枕邊,勸她沒事看看書,別的什麼也不要想。

她卻總是處於焦慮中,一件一件地憑空臆想怎麼去得到更多的地盤和錢物。再有就是不停地想著該喝水了,該解手了——她剛強的潛意識裡牢牢記著這兩件事,以便保持尊嚴和不給女兒添麻煩。

她回絕我說:“我哪裡顧得上看書呀,等閒了再看書。”

她一個人呆呆坐著等吃等喝,卻說忙得無暇讀書;當年擺攤做小生意,忙碌裡有一絲閒暇,還要拿起書來看幾頁。我歎息:人的忙閑,是在於心,不在於形的。我可憐的多苦多難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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