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山腳下的小廣場, 在健身者的腳步聲中, 熱鬧起來。
多是中老年人。 有的打太極, 有的跳扇子舞, 有的倒著走, 有的遛狗, 有的吊嗓子, 有的練唱越劇……各種聲音、各種節拍, 混雜在一起, 奇怪的是, 各自並不影響, 每個人似乎都能從雜亂的聲音中, 找到自己的節奏, 然後, 將自己的身體舒展、打開。
我們跑完一圈, 回到廣場上, 妻子喜歡紮堆到唱越劇的人群中, 跟著哼幾聲, 而我則去找那個用水寫字的人。 除非下雨, 每天早晨, 你都能在廣場的東北角, 看到他。 一個瘦小的老頭, 一隻手端著一瓶水, 一隻手拿著一支自製的大筆,
寫一個字, 退一步, 蘸水, 繼續寫。 灰色的地面上, 水呈現深褐色, 像墨汁一樣。 已經寫好的一塊, 是草書, 如盤龍, 如飛鳥, 如走獸,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你不敢相信, 如此遒勁的大字, 會出自這樣一個瘦弱的老者手上。
清晨的陽光, 從樓群的縫隙裡, 穿過來。 地面上的水字, 恍然有金色。 唱越劇的那邊, 不時傳來喝彩聲。 老人手中的筆, 節奏忽然加快:“多承梁兄情意深, 登山涉水送我行, 常言道送君千里終須別, 請梁兄就此留步轉回程。 ”怎麼這麼熟悉?想起來了, 是越劇梁祝裡面的一段唱詞, 正奇怪老頭怎麼寫著寫著, 寫到戲詞裡去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段熟悉的旋律:“常言道送君千里……”是那邊唱越劇的,
老人寫好這段字, 收筆, 用瓶中剩餘的水, 將筆尖洗乾淨。 轉身向唱越劇的人群中走去。 我也跟在老人身後, 去找妻子。
老人走到一位老太太的身邊, 俯下身, 從布袋裡拿出一杯水, 擰開, 自己先抿了一口, 然後, 遞到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喝了幾口。 老人問, 唱好了沒?老太太點點頭, 問, 你今天寫了多少字?老人笑笑, 跟以往一樣, 136個字。 那我們回家吧。 老太太摸索著站了起來。 老人一手拎著布袋子和筆, 一手拉著老太太的手, 慢慢地向社區走去。
目送著兩位老人。 多好的一對老夫妻啊, 我發出感歎。 正在收拾音箱的老師傅看看我, 搖搖頭, 他們不是夫妻。 我詫異地看著他。 他一邊繞著電線,
我無語。 拉起妻子的手, 我們回家。 經過小廣場的東北角, 老人剛剛寫下的字跡, 已經被蒸發得差不多了。 灰色的地面上, 幾乎看不出字的痕跡。 可是, 你仔細嗅嗅, 早晨的空氣裡, 有水的氣息, 以及那些故事裡, 流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