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斌根本就不是一條線上的。 他爸是縣法院的院長, 我爹, 一個承包村園藝場的老實農民, 說大了, 也就是管土疙瘩的園長。 斌爸爸是經常開會作報告審犯人, 威風凜凜。 斌也就在校園裡把頭抬得高高的。 我呢?反正只有一個老實巴交的爹, 又長了一個榆木腦殼, 就只會啃死書, 把頭埋得低低的。
後來, 有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我對他的看法。 我同桌有一支鋥亮的白身金帽天鵝鋼筆, 寫起字來龍飛鳳舞, 別在上衣口袋裡, 亮晃晃, 白晶晶。 他走起路來, 一搖三擺, 時不時把筆掏出來, 又插上, 還用手輕輕地一抹,
兩個星期後, 我回了一躺鄉下的家。 再回到學校時, 我一反常態, 眼睛明亮亮, 臉上笑盈盈, 走路興沖沖。 上第二節課時, 當我得意地掏出一隻同樣鋥亮的白身金帽鋼筆, 正準備揮灑揮灑時。 同桌發出一聲大叫:“鋼筆, 我的天鵝牌鋼筆!哎喲, 不見了!”同時, 同桌眼睛一瞟, 看見了我, 眼珠子似不轉一般, 直定定地瞪著我。 這一來, 全班人的眼光齊刷刷地掃過來。 立刻, 似無數隻蠍子咬住了我的手, 握著鋼筆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說啥也說不清楚。 沒有誰會相信我的話。
一場風波, 煙消雲散。
從那以後, 我就覺得斌也不是那樣討厭了。 慢慢地和斌交往起來, 時不時還幫斌複習功課。 斌和斌的家裡人都對我極好, 時不時送這送那, 還時常在我手緊時借錢給我, 只管借不管還, 我硬還, 他和他家裡都總是推託。 斌什麼事都一點就會,
轉眼高三畢業。 決定“生死”的一場考試到了。
極巧, 斌的位置就在我的後面。 斌很鄭重其事地要我在考試中關照關照。 那天晚上, 斌的父親把我叫了去, 一種滿是期待的慈祥的眼神。 我想著他們家對我的好處, 終究還是答應了。 但我遲疑了一下, 說, 要發現了, 咋辦?斌當院長的父親拍了拍他厚厚的胸脯, 我打包票還不成麼!
考場上, 斌已經發出了求援信號——他的手指已在桌上輕輕地敲了三下, 而且我也明顯感覺到他急切的眼神。 我記起我的承諾, 馬上把答案抄給他。 忽然, 心裡“咯噔”一下, 萬一出了問題, 自己十二年寒窗的熬燈苦戰、母親的望眼欲穿、妹妹重重的篩子(農村裡一種用來裝豬草的籃子)……我不敢多想。
邊抄邊想, 難道全部抄給他, 一個不留?我又有些躊躇。 我的內心一直在做激烈的鬥爭。 一會兒是想起爹教我做人要誠實, 不做假, 一會兒眼前又出現那次斌的及時出手……還沒爭出個結果, 卻已經抄完了。 一對, 我吃了一驚!竟然忽略了第10題, 直接抄了第11題的答案。 這樣一來, 後面的全錯了位, 當然全得泡湯。 我一驚一乍, 全沒了主意, 呆了一般, 弄得斌又發了幾次信號, 我都沒有拿准主意。
結果可想也知。 我像做了錯事一樣, 再也不敢見斌和斌的家人。
去年的同學會上, 我見到已成大款的斌。 我醉酒後對斌說, 我做了一件錯事, 一直對不起你。 我說完, 他哈哈笑著:錯, 你錯了!我又紅著臉說, 是我錯了, 我和盤托出, 請你原諒。 不, 不, 我謝謝你還來不及哩!要不是那年一題之差, 今天我頂多和你一樣混上個屁股大的股長。
我怔怔地再無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