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湯溫泉的名字很奇, 老一輩人都叫它湯鍋子。 據我的記憶, 可能與地理形狀有關。 原始的溫泉噴口, 像一口鍋, 圓圓的, 淺淺的。 仿佛底下有盆火, 鍋裡浮著一層水泡泡, 像爆豆子一樣跳起來, 生雞蛋丟下去, 眨眼間就得撈上來, 要魔術師的速度, 否則就煮過了, 成了一砣准石頭。 每年都有一兩個外地人在這裡以手試水, 結果只剩下五根爪子一樣的骨頭。 後來一旁立了告示, 悲劇才沒像春天的嫩芽一樣長出來。 這口“鍋”旁, 還有一口“大鍋”, 其實就是江南很普通的池塘, 目到之處皆有。 池塘不深, 百年不遇的乾旱也碧水漣漣,
灰湯地殼下熱情如火。 熱情如火的地殼上, 有我夢幻般寧靜的稚嫩記憶。 記憶中的灰湯太小太小, 小得不知如何描述。 一條“丫”字形公路, 一端通韶山, 一端通寧鄉、花明樓, 另一端就去了一些讀者不知名的地方。 小小的灰湯有兩條河, 有條沒名字, 是以沙子為主的小溪,
灰湯冬日的陽光, 在我的記憶裡是花枝招展的。 尤其是多日陰雨後的陽光下, 烏江沿岸, 花花綠綠的被套、衣服, 萬國旗般飄揚。 三鄉五裡的婦人們, 挑著一擔籮筐, 笨重的腳盆和水桶在籮筐裡晃悠著, 一路還帶來了婦人的笑駡聲和小孩兒的吵鬧聲。
那時, 母親還沒把髒衣服準備好, 我就喜癲癲地提著水桶出了門。 來到烏江邊上, 母親分門別類把被、帳、衣服放進腳盆, 我就從沙裡扒開了兩條溝, 冷水熱水都引了過來。 接下來我的任務就是雙腳在腳盆裡不停地踩, 從渾水裡踩出一盆盆清水。 雖是寒冬臘月, 頭上的太陽卻暖暖地貼在臉上, 雙腳泡在溫水裡, 身上的血液有如春日般歡騰, 額上有了細細的汗珠子。 婦人們的臉上,
三十年後, 又回灰湯, 我的灰湯已是夢裡灰湯。 一是沒有親屬在灰湯了, 我對灰湯來說完完全全是過客。 二是除了一條小河汊和那條與紅色河流重名的烏江還依然故我, 除此就是一個重生的灰湯。
無名河和烏江構成的三角地帶, 像一個快要擠爆的容器。 這裡的男男女女們, 還在把一些樓房和店鋪拼命往裡面塞, 同時塞進去的還有發財和發財以外的欲望。 仿佛在進行一場競賽, 看誰能佔領最後一絲絲空間。 一溜兒排開三層小樓, 一樓全是店鋪。 有賣衣服的, 有賣雜貨的, 有賣圖書的, 還有賓館、酒店。 一樓店鋪一律向外擴張, 連汽車經過這裡也只能踏步走。 其實, 不管我如何描述, 灰湯的外景, 也就是全國小城鎮的複製品。
但, 灰湯不再貧窮!
我說去看看湯鍋子, 書店老闆娘說, 沒東西看了, 那地方早不出水, 都進了水塔, 送到對面山裡了。 對面山裡, 距“丫”字路口兩公里, 過去是療養院, 現在改成了度假中心, 有幾家度假村式的大酒店, 還有夜總會、歌舞廳類的娛樂場所。
灰湯不再寧靜。
浮躁和喧囂中誕生了一個全新的灰湯。 我能理解不再寧靜的灰湯, 也祝願這片熱土, 隨著時代的步伐不斷更新, 永遠充滿活力, 永遠是一個變化著的全新的灰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