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我還在南灣派出所當片警， 管理著五個村子四百多戶人家的家長里短。 崔家嶴的崔二牛和崔成仁爺孫倆一直是我重點關注的對象。 快九十歲的爺爺和六十多歲的孫子， 守著三畝多靠天吃飯的山田， 想想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爺爺那麼大歲數就不說了， 主要孫子是個好吃懶做的主。 十天半個月我要不去， 爺爺肯定找人帶話， 我就是再忙也得去看看， 不然， 他老人家會餓死在屋裡。
村裡誰都說不出這個爺爺的來龍去脈， 爺爺是村子裡年齡最大的人， 有記事的人也只能說說見到爺爺之後的事，
爺爺就是爺爺， 孫子就是孫子！孫子問了爺爺幾十年， 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問的不耐煩了， 爺爺頂多就不吭氣， 連罵幾句的勁都使不出來了， 再說還得靠這個孫子吃飯呢。
那年春天， 丟牛的案子接二連三地發， 所長快崩潰了。 全所加所長才四個民警， 全部放下手裡的活， 專門搞盜牛的案子。
快一個月沒去崔家嶴， 爺爺帶了幾次話， 我也沒辦法。 最後， 爺爺帶話說， 我再不去， 他就死給我看。 所長只好讓我過去看看情況， 說啥都不能再死下人了，
說實在的， 誰願意鑽這些不長樹的荒山溝？哪次回到所裡不是灰頭土臉的。 攤上了， 我也沒辦法。
爺爺， 孫子又不給您管飯了?我去的次數多了， 也就順嘴爺爺孫子地叫， 爺爺倒沒啥， 誰喊他也不吃虧。 孫子就不樂意了， 說俺比你爹還大， 你憑啥叫俺孫子？
他偷了俺的東西！爺爺蹲在土炕上， 披著一件舊棉衣， 看樣子那件東西對他很貴重。
問了半天， 爺爺就不說是啥東西。
孫子， 你到底偷沒偷？一家人也不能隨便拿的， 和盜竊沒啥區別， 是要判刑進監獄坐大牢的！
你說， 俺偷你啥了？
你知道！
到底是個啥東西？他們嚷來嚷去打啞謎。
爺爺孫子噤口不語。
不說是吧？那我走了， 沒閒工夫跟你們耗， 所裡多少大事等著呢。
俺、俺說，
一把刀？您不知道家裡不能放這些東西的， 有了就要交到派出所去， 我來了多少趟也沒聽您說過有這玩意呀！爺爺。
那不是一般的刀。
怎麼個不一般？
等你找回來俺再告訴你。
孫子蹲在地上看也不看我。
不說是吧？再不說就跟我到派出所去說！
反正俺沒拿， 就不是俺拿的。
就在我準備追問下去， 所長在外面喊， 說偷牛的嫌疑人有了目標， 讓我先跟著去抓人。 我只好出來跳上所裡的那輛警車呼嘯而去。
等我們抓回那個偷牛賊， 破獲了那幾起盜牛案子， 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 我急匆匆趕到爺爺家， 爺爺躺在炕上快不行了。 我看不來點狠的不行， 就掏出了兜裡明晃晃的手銬。 只是想嚇唬嚇唬不懂事理的孫子。
俺說， 俺說還不行麼？你看俺爺， 能跑能顛的時候， 四處做些木工活， 也能掙些錢。 俺給他打下手， 眼看著人家給了他錢， 俺就是見不著。 吃喝差些也就不說了， 你看看村裡像俺這個歲數的， 哪個不是當爺爺的人。 俺倒好， 該成家了， 俺爺爺就像沒這回事， 說媒的送上門， 俺爺還是說沒錢娶。 眼看著把俺變成了和他一樣的老頭子， 六十多歲了還耍著單， 連個家都沒有。 天知道他掙下的錢到了哪個女人的荷包裡， 跑不動了還要俺養活， 俺心裡能舒暢麼？
你、你、你個忤逆種！爺爺顫抖著手在炕沿上摔了幾下， 氣短得說不出話。
他藏了一把長刀。 俺從小就見他藏來藏去， 從不讓俺動。 俺就想那刀肯定是寶貝， 就動了心思， 想拿它換幾個錢。
我答應爺爺一定幫他找回那把刀， 也讓孫子留心那個古董販子。
那個古董販子似乎消失不見了。
接到縣局治安科同學的電話， 我從他們收繳的一堆管制刀具中， 好幾把長刀看上去都像有些年頭的老東西。 我拿不准爺爺的刀究竟是啥樣的。 好說歹說了半天， 我卷起幾把長刀帶到爺爺的面前， 讓他看看是哪一把， 然後做做工作再帶回來。
就是那一把， 日本武士刀！
日本武士刀！
45年初春， 一夥日本鬼子掃蕩了俺們村， 等俺們的部隊趕過來， 全村的人只有俺一個人跑了出來， 俺媳婦和兩個娃娃也被鬼子殺了。 俺瘋了一樣在山溝裡想找日本鬼子拼命，鬼子沒找到，在一個山窪裡找到了夾在一男一女兩個日本夫妻中間大哭的娃娃。看樣子是男的拿刀捅了自己，女的從男人身後撲到穿出去的刀上，費了俺好大勁才把刀抽出來。周圍還有不少被俺們部隊打死的日本鬼子。俺本不想撿這個日本鬼子的娃娃，回到村裡，俺耳邊還有那個娃娃的哭聲，天黑了，俺又去看看，要是他還有命，俺也沒辦法不撿了。娃娃看到俺，笑了。
爺爺，那個娃娃——
就是你這個忤逆鬼呀！
不是俺、不是俺！孫子抱頭痛哭。
就因為他是日本人的娃娃，您才不給他娶媳婦?我看著爺爺，孫子也抬起了頭。
俺把他抱回來，發現他下身裹著紗布。俺後來找大夫看過，人家說他下身已經被動過刀子，不能生育了。你說這日本鬼子有多狠毒！俺守了他一輩子，守了這個日本崽子一輩子啊！
爺爺沒有再帶話找我，我也很快離開了南灣派出所。不知道爺爺活了九十幾，只聽說孫子的日本親屬找來過，但他不認，說自己是中國人。後來又怎麼樣，我就不曉得了。
值班編輯：張立
圖文編輯：寜喬
俺瘋了一樣在山溝裡想找日本鬼子拼命，鬼子沒找到，在一個山窪裡找到了夾在一男一女兩個日本夫妻中間大哭的娃娃。看樣子是男的拿刀捅了自己，女的從男人身後撲到穿出去的刀上，費了俺好大勁才把刀抽出來。周圍還有不少被俺們部隊打死的日本鬼子。俺本不想撿這個日本鬼子的娃娃，回到村裡，俺耳邊還有那個娃娃的哭聲，天黑了，俺又去看看，要是他還有命，俺也沒辦法不撿了。娃娃看到俺，笑了。爺爺，那個娃娃——
就是你這個忤逆鬼呀！
不是俺、不是俺！孫子抱頭痛哭。
就因為他是日本人的娃娃，您才不給他娶媳婦?我看著爺爺，孫子也抬起了頭。
俺把他抱回來，發現他下身裹著紗布。俺後來找大夫看過，人家說他下身已經被動過刀子，不能生育了。你說這日本鬼子有多狠毒！俺守了他一輩子，守了這個日本崽子一輩子啊！
爺爺沒有再帶話找我，我也很快離開了南灣派出所。不知道爺爺活了九十幾，只聽說孫子的日本親屬找來過，但他不認，說自己是中國人。後來又怎麼樣，我就不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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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編輯：寜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