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正文

文人趣事:“唯敬希免賜修改”

每個寫作者都有自己的習慣。 有些作家一揮而就, 幾乎不用修改, 通篇讀下來很完整, 像我接觸過的學者楊泓先生, 從來都這樣。 我問他是不是成竹在胸?他說即便是急就章也是這樣, 可能是習慣吧。 我認得的一個詩人也強調一氣呵成, 據說是保持寫作中的原生態, 這與中國的書法或中國畫中的大寫意有點相像。 更多的作家則相反, 在不斷反復的推敲、修改中完善文章。 魯迅有句名言:“寫完後至少看兩遍, 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 毫不可惜。 ”當然, 寫作狀態因人而異, 並無高下優劣之分。 作品好壞,

取決於作品的品質, 讀者才不管他是“一日之跡”還是“十年磨一劍”。

傳統媒體時代, 作家寫成作品交給媒體, 經過一系列複雜的程式才能付諸發表, 中間要經歷審稿、修改、定稿、校對等等環節。 編輯按照自己報刊的宗旨改稿也是重要的一環。 有些作者對編輯改稿無所謂, 有些則非常反感, 甚至覺得多此一舉。 客觀地講, 編輯的有些修改加工, 並非多餘, 有些的確對原稿的品質有提升, 當然有違原作者之意的也屢見不鮮。 前者如《高玉寶》《林海雪原》《徐悲鴻的一生》等書, 據說編輯花了大功夫。 至於改壞的, 筆者舉個自己做編輯時碰到的例子。

上世紀90年代我在《文物》雜誌做編輯, 領導對名人稿是有要求的。 像我們這樣初出茅廬的小編輯,

最初都有圍“名老頭”的經歷, 比如去圍啟功, 啟先生有次有點不耐煩, 說:“我們也是從年輕人過來的, 不要老找年紀大的, 哪有精力, 你們要發現一些新作者。 ”話雖那麼說, 找名老頭是條捷徑, 見效快, 發稿率高。 比如我好幾次向故宮的朱家溍先生約稿, 每次他都表示寫出來就給我。 那時, 朱先生年近八十, 他所在的故宮博物院、文物局還有其他機構, 以各種名義派他約他的活很多, 他還經常應邀出去參加各類活動, 根本沒時間寫稿子。 但我盯得緊催得急, 可能也是照顧到共飲一江水的同鄉情分, 有次朱先生破例把為某大典寫的談漆器的序文給我先發。 朱先生的文章向來內容充實, 是十足的乾貨。 因為是序言, 文章前面有一小段鋪陳,
我那時雖然編發過不少名人文章, 經驗到底還是不足, 自作主張刪改了一些段落。 當時《文物》的稿子發之前要給作者寄校樣過目。 朱先生收到後, 很不高興, 直接打電話給主編, 主編馬上找我談話:“你膽子真大, 朱先生的文章我都不敢動的。 ”結果當然是恢復舊貌。

有些名人不在乎刪改, 信任編輯的職業眼光。 傳聞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 劉海粟經常在報刊發文章, 那時發文章不太容易, 大至歷史事件、人物評價, 小至措詞用語, 把關極嚴。 海老瞭解個中情勢, 常常主動跟編輯打招呼“只要能發表, 刪改沒關係”, 顯得非常寬容。

老詩人憶明珠非常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文字, 說被改過後文氣大傷, 不忍卒讀。 詩人寫過一則隨筆,

記錄他短詩發表時的不幸遭遇。 “昔年餘畫貓, 題曰:彼貓不露腳與手, 花蔭獨坐擁黑裘;殺機全在眸子裡, 儼然名士自風流。 此詩後經友人投給一家地方刊物, 編輯某公曰:‘貓有手乎?貓有腳乎?’即提筆改曰‘彼貓不露肢與爪’云云, 並以其改稿刊出之。 餘見刊後, 但有徒喚奈何而已。 ”當然, 像這樣的情況, 想是極少數。

孫機先生是現在讀書界一本非常走俏的《中國古代物質文化》的作者, 他也反對編輯改他的稿子。 我手頭就保存了一封他附在稿子後面的短信, 聲明“如不合用, 棄之可也, 不必客氣。 唯敬希免賜修改”。 話說得毫不含糊, 直截了當拒絕編輯修改。 當然, 孫先生這樣講, 也有他的底氣, 他是目前在中國古代物質文化研究領域舉足輕重的學者。

電腦代替筆墨進入日常生活, 被人稱為“換筆”, 這樣的技術革命也引出許多趣事。 這是新舊交替階段難以避免的問題。 我編過的《收藏家》雜誌, 當時經常要請一些八九十歲的老先生寫稿, 他們的稿子還習慣於手寫, 對於收藏圈而言, 未嘗不是一樁幸事, 至少還有手稿傳下來, 不過對於編輯來說, 就是苦差事了, 處理稿件的工作量也要多承擔。 黃裳先生生前, 我約他寫談古書的專欄, 整整一年半, 讀者愛讀, 文章水準也高, 但編輯的工作量真不小。 最大的問題是黃先生每次提供的影本品質欠佳, 辨認不易, 還有不少異體字。 雜誌之前因大量來稿為電子文本, 削減錄入員, 手寫稿沒人處理, 只好臨時請同事幫忙或列印社錄入, 雖經核對,錯誤仍不在少數。每次與黃裳先生通信,他寄回的校樣都附一張便箋,談及校對,總是滿腹牢騷,至今還記得他那封不顧情面的短信:“校樣悉,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錯得那麼多,不校真不行。”黃先生所處的時代,人工是不惜的,只求準確性高。輪到我們這個時代,改革不斷,最後不外乎講求效率。黃先生不察,以為一塊大牌子底下的雜誌,人力一定是充足的,哪知道“今是昨非”,“巧婦”夾在中間十分為難。

這種情況今後大概不會再發生,因為以手寫為筆耕方式的那輩老先生不大會有了。我們只是這個轉型時代遭遇換筆變局而身處尷尬衝突的少數人。從大歷史的眼光看,這類文人細事不值一提,但有些有趣的往事竟也令人難以忘懷。

雖經核對,錯誤仍不在少數。每次與黃裳先生通信,他寄回的校樣都附一張便箋,談及校對,總是滿腹牢騷,至今還記得他那封不顧情面的短信:“校樣悉,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錯得那麼多,不校真不行。”黃先生所處的時代,人工是不惜的,只求準確性高。輪到我們這個時代,改革不斷,最後不外乎講求效率。黃先生不察,以為一塊大牌子底下的雜誌,人力一定是充足的,哪知道“今是昨非”,“巧婦”夾在中間十分為難。

這種情況今後大概不會再發生,因為以手寫為筆耕方式的那輩老先生不大會有了。我們只是這個轉型時代遭遇換筆變局而身處尷尬衝突的少數人。從大歷史的眼光看,這類文人細事不值一提,但有些有趣的往事竟也令人難以忘懷。

同類文章
Next Article
喜欢就按个赞吧!!!
点击关闭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