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婭縈， 以後這個家就拜託你了,照顧好自己和陽陽。 ”病床上的沈華臉色蒼白， 歎息聲很微弱， 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強撐著身子靠在他的病床前，
那天早上沈華出門前還說， 晚上下班要帶自己和女兒一起慶祝結婚六周年， 怎麼他就沒了。
五歲的陽陽， 在旁邊哭哭啼啼， 她不知道媽媽在哭些什麼， 也不知道爸爸即將離自己而去。
“我會的， 我會照顧好自己和陽陽。 ”我握緊他的手， 抹去淚水。 把他的掌心貼緊自己的臉頰， 直到他的眼睛慢慢合上， 身體一點點變得冰涼。
我也再一次知道， 生與死的告別， 像在身上剮下一塊肉， 痛得讓人無法言語。 我的家失去主心骨， 女兒沒有了爸爸。
辦葬禮的那天， 冷風吹起滿地的落葉，
來弔唁的人很多， 看著親人朋友的安慰， 還有被北風吹得， 臉頰通紅的女兒。 那麼小的一個她， 我不知道生活該如何繼續下去， 可是生活哪能讓你坐以待斃， 有以喘息。
-2-
我想很多的辦法， 也面試很多份工作， 可哪裡都不要我。 已經在家裡當了幾年家庭主婦的我， 早已跟社會脫節。 職校學的會計忘得差不多， 自己連word和excel都不怎麼會用。
唯一一份老同學介紹的工作， 還因為上班的第三天， 陽陽發燒， 提前離開公司。 而被通知， 不必再來上班。
世界可真殘酷， 一環扣著一環， 是想要了人的命嗎。
過了年， 實在走投無路。 我思前想後， 決定跟著鄰居的大姐， 到南方的鞋廠打工。
實在是沒有辦法， 只有把女兒留在我媽那。 旁邊的幼稚園是自己小時候讀過的， 也信得過， 可以認識一些同齡的小夥伴， 我媽也一定會待她好。
打定主意之後， 我收拾好東西， 搭上到鄰鎮的大巴車， 到娘家。 說了自己的打算， 媽媽起初是不同意的。 她說“婭縈， 你要折騰去什麼南方嗎， 就留在這， 不然就搬回來住， 還能少你和陽陽一口吃的。 ”
-3-
她拗不過我， 就像當初拗不過， 讓我嫁給沈華一樣。 只好答應， 她帶陽陽， 每天早上她送陽陽去幼稚園， 然後去地裡忙農活， 晚上再把她接回家。
我也趕緊去了趟幼稚園，
“陽陽， 好漂亮的滑梯， 還有好多很好玩的玩具。 ”我抱著陽陽， 拉著她的小手， 指了一圈幼稚園裡琳琅滿目的玩具。
“我喜歡這裡， 媽媽這個地方好漂亮。 ”她說話的小奶聲， 一聲聲漾進我的心裡。
“那陽陽留在這裡好不好， 媽媽去賺好多錢， 陽陽聽老師和外婆的話， 要乖哦。 ”我收起哽咽的聲音， 把陽陽放在雪地上， 蹲下身認真地和她說。
“媽媽， 你要去哪， 陽陽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她邁著小碎步， 想到我懷裡， 差點就摔了跤。 我伸出手接住她， 如果我沒在， 她會不會哭。
“媽媽會每天給陽陽打電話， 給你買好看的芭比娃娃。 陽陽一定要好好的， 媽媽等著你長大呢。 ”我擦了擦她的小臉蛋， 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好， 陽陽會好好的。 ”她抿了抿嘴， 小手拉著我的我外套衣領。
-4-
紛紛揚揚的雪在早春的陽光裡， 一點點融化， 也到了我要離開的日子。 我媽抱著陽陽， 到火車站送我上車。 熙熙攘攘的人群， 把車站擠得裡三層， 外三層。
我接過陽陽， 把她放到地上， 讓她貼緊我的雙腳， 她才長到我的膝蓋處。 這一年， 我都不能陪在她的身邊。
“媽， 你照顧好陽陽， 我這就走。 陽陽， 你一定要乖， 要聽話， 媽媽很快就回來。 ”聽到大姐催我時間快到， 不能再逗留。 我只好親了親她， 把她交到我媽手上。 看著我媽抱著她離開， 漸漸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她回頭看我的樣子， 那麼可憐。
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 晃晃悠悠。 車上的煙味、泡面零食味道， 各種各樣的氣味交匯在一起，讓我頭暈到不行。吐了一路，什麼東西都吃不下。看著一家人的照片，像又到鬼門關走一回，好不容易才撐到工廠。
我常常在中午，也在傍晚，打電話回家。陽陽總是搶著來接電話，她最常問，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每次都在騙她，快了快了，可是一年，我都沒回去一趟，不知道她現在長多高了，有沒有好好吃飯。是像小妖精一樣很纏人，是像小兔子一樣很乖巧，還是像小猴子一樣很頑皮。
-5-
工廠裡的生活，每天都是三班倒。從早晨8點到晚上10點，一刻都不能停休。上班的時間，我都得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連必要的上廁所都得找人來代替。不能把水杯拿到流水線旁邊，不能隨便和工友搭話。
流水線的工作千篇一律，各種各樣的帆步鞋子流到我的面前。我得眼明手快地把它們一隻只刷膠，給下一道工序的工友貼水線和圍條。
主管總是凶巴巴的，每個工人都多多少少挨過她幾次訓。誰的活沒幹好，准得讓她劈頭蓋臉一頓罵。
但她也溫柔的時候，她的女兒我的陽陽一樣的年紀。總是紮著馬尾辮，穿粉粉的小裙子，每天笑嘻嘻的，主管一和她女兒在一起，才會笑意盈盈。每每看到她們，我就會特別想陽陽，如果我也帶陽陽在身邊該有多好。
工廠的食堂總是難以下嚥，大鍋的水煮白菜、土豆燒紅蘿蔔、偶爾的瘦肉炒豬肝，還有每餐必有的海帶湯。
有時候，我總會在吃飯的時候，掉眼淚。想陽陽有沒有吃飽，我媽是不是常常變著法給她做好吃的。她不吃飯時，會不會滿村子追著她，喂著她吃飯。
-6-
春末裡，南方梅雨天氣，總是很潮濕。一間小小的宿舍，住了四個人，室友晚上常常打鼾，吵得我也無眠。開始慢慢地會想陽陽，想北方的天氣是不是回暖，她有沒有穿上我在市集裡給她買的小鞋子、小衣服。
夏天時候，我通過微信公眾號，看到小縣城，發生好幾起孩子到河邊玩水，稍不注意就溺水的新聞。我很擔心，怕陽陽也會出什麼意外，心總是懸著，不得安穩片刻，差點就要收拾東西回家。只有多打打電話，大姐回家，托她給陽陽買些玩具和畫筆。
秋日一到，陽陽生日就快到。還記得她出生時，沈華抱著她，伏在我身旁，說這是咱的女兒。我的思念也更濃，很想回去看看她。可我請不了假，工廠裡正在大趕貨，主管已經通知，除非特殊情況才能請假。這一走，工廠就按自離處理，我只能咬咬牙堅持下去，她還在等我回家的信念一直支持我。
日子晃啊晃，終於到了冬天。南方的冬天沒有雪，刮北風的時候才會有些冷，我連大棉襖都沒有穿上。而北方，早已下起初冬的第一場雪。我媽電話裡說，她已經給陽陽穿成大胖子，還裹上我寄回去的圍巾，暖和著呢。
陽陽搶過話筒，電話裡，她會說想我了，說她前天吃了很甜的地瓜。想藏一塊給我吃，可地瓜壞了，媽媽都還沒回來。她一哭，我心也撕裂著疼。
-7-
回家的那天，我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擠進人潮洶湧的火車站。陽光暖洋洋的，我因為早已穿上厚外套，出了一身的汗，卻也更有勁頭。終於可以回家，見陽陽，見我媽了。
車站裡有形形色色的人，有一群人熱熱鬧鬧，說著話，吃著速食麵的；也有像我這樣一個人，喝著水咬著麵包，在喘氣的。一樣的是每個人臉上，都有喜悅的表情。
過了一會，廣播的聲音響起，我堅著耳朵聽，我要坐的那班列車，十分鐘後就要開。
我趕緊拿上自己所有的東西，一頭紮進人潮。人真的是太多，我害怕自己上不了車，只能拼命護著東西往裡擠，好不容易才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
車子還是搖搖晃晃，我卻沒感覺到頭暈。這一年生活的經歷，早已我讓練就啥也不怕，啥也能行的本事。等列車停了，月臺上就可以見到她們。
世界很大，大不過有人在等著你回家。
生活很難，難不過還有一份愛在支撐著。
我閉上眼睛，又睜開，看著窗外的景色，從滿山遍紅，到淺淺雪印，再到白雪皚皚。
身體和心，都感覺離家越來越近。
各種各樣的氣味交匯在一起，讓我頭暈到不行。吐了一路，什麼東西都吃不下。看著一家人的照片，像又到鬼門關走一回，好不容易才撐到工廠。我常常在中午，也在傍晚，打電話回家。陽陽總是搶著來接電話，她最常問，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每次都在騙她，快了快了，可是一年，我都沒回去一趟，不知道她現在長多高了，有沒有好好吃飯。是像小妖精一樣很纏人，是像小兔子一樣很乖巧，還是像小猴子一樣很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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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裡的生活，每天都是三班倒。從早晨8點到晚上10點，一刻都不能停休。上班的時間，我都得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連必要的上廁所都得找人來代替。不能把水杯拿到流水線旁邊，不能隨便和工友搭話。
流水線的工作千篇一律，各種各樣的帆步鞋子流到我的面前。我得眼明手快地把它們一隻只刷膠，給下一道工序的工友貼水線和圍條。
主管總是凶巴巴的，每個工人都多多少少挨過她幾次訓。誰的活沒幹好，准得讓她劈頭蓋臉一頓罵。
但她也溫柔的時候，她的女兒我的陽陽一樣的年紀。總是紮著馬尾辮，穿粉粉的小裙子，每天笑嘻嘻的，主管一和她女兒在一起，才會笑意盈盈。每每看到她們，我就會特別想陽陽，如果我也帶陽陽在身邊該有多好。
工廠的食堂總是難以下嚥，大鍋的水煮白菜、土豆燒紅蘿蔔、偶爾的瘦肉炒豬肝，還有每餐必有的海帶湯。
有時候，我總會在吃飯的時候，掉眼淚。想陽陽有沒有吃飽，我媽是不是常常變著法給她做好吃的。她不吃飯時，會不會滿村子追著她，喂著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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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裡，南方梅雨天氣，總是很潮濕。一間小小的宿舍，住了四個人，室友晚上常常打鼾，吵得我也無眠。開始慢慢地會想陽陽，想北方的天氣是不是回暖，她有沒有穿上我在市集裡給她買的小鞋子、小衣服。
夏天時候，我通過微信公眾號，看到小縣城，發生好幾起孩子到河邊玩水，稍不注意就溺水的新聞。我很擔心，怕陽陽也會出什麼意外，心總是懸著，不得安穩片刻，差點就要收拾東西回家。只有多打打電話，大姐回家，托她給陽陽買些玩具和畫筆。
秋日一到，陽陽生日就快到。還記得她出生時，沈華抱著她，伏在我身旁，說這是咱的女兒。我的思念也更濃，很想回去看看她。可我請不了假，工廠裡正在大趕貨，主管已經通知，除非特殊情況才能請假。這一走，工廠就按自離處理，我只能咬咬牙堅持下去，她還在等我回家的信念一直支持我。
日子晃啊晃，終於到了冬天。南方的冬天沒有雪，刮北風的時候才會有些冷，我連大棉襖都沒有穿上。而北方，早已下起初冬的第一場雪。我媽電話裡說，她已經給陽陽穿成大胖子，還裹上我寄回去的圍巾，暖和著呢。
陽陽搶過話筒，電話裡，她會說想我了，說她前天吃了很甜的地瓜。想藏一塊給我吃，可地瓜壞了，媽媽都還沒回來。她一哭，我心也撕裂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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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那天，我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擠進人潮洶湧的火車站。陽光暖洋洋的，我因為早已穿上厚外套，出了一身的汗，卻也更有勁頭。終於可以回家，見陽陽，見我媽了。
車站裡有形形色色的人，有一群人熱熱鬧鬧，說著話，吃著速食麵的；也有像我這樣一個人，喝著水咬著麵包，在喘氣的。一樣的是每個人臉上，都有喜悅的表情。
過了一會，廣播的聲音響起，我堅著耳朵聽，我要坐的那班列車，十分鐘後就要開。
我趕緊拿上自己所有的東西，一頭紮進人潮。人真的是太多，我害怕自己上不了車，只能拼命護著東西往裡擠，好不容易才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
車子還是搖搖晃晃，我卻沒感覺到頭暈。這一年生活的經歷，早已我讓練就啥也不怕，啥也能行的本事。等列車停了，月臺上就可以見到她們。
世界很大，大不過有人在等著你回家。
生活很難，難不過還有一份愛在支撐著。
我閉上眼睛，又睜開，看著窗外的景色，從滿山遍紅，到淺淺雪印，再到白雪皚皚。
身體和心，都感覺離家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