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閱微筆記·灤陽消夏錄一
愛堂先生給我講過一個鬼故事。 說從前有一位思想迂腐的老學究， 創辦了一所規模不大的私塾。
有一天深夜， 這個老頑固輔導完學生晚自習走路回家， 沒想到在路上忽然撞見鬼， 遇到了他死去的老朋友。
老學究生性剛直， 並不懼鬼， 上去主動打了招呼：老朋友， 大半夜的你這是去哪兒啊？
這個鬼友回答他說：我現在成了陰間地府的公務員， 今晚要去南村勾人陰魂， 正好跟你回家同一條路！
於是一人一鬼就一起往前走。
他們走著走著就到了一間破房子前， 沒想到鬼友突然開口說：這是文化人的家。
老頑固頓時好奇了， 問鬼友是怎麼知道的。
鬼友就給他解釋：一般人在白天都忙著工作賺錢討生活， 以致遮掩了本來純真的心靈。 只有熟睡時雜念妄想基本消停， 元神本性才顯得清朗明澈， 胸中讀過的書籍文字都吐露光芒， 透過人體全身的竅孔折射而出， 那種情景縹緲多姿、五彩繽紛， 燦爛如錦繡呀！學問像東漢大儒鄭玄、西漢大儒孔安國那樣的宗師， 文章像屈原、宋玉、班固、司馬遷那樣的文豪， 發出德行文采的光芒可以直沖雲霄， 與星星月亮一同爭輝啊！至於德行文采不如他們的人物， 光芒有的幾丈高， 有的幾尺高， 依次遞減罷了。 哪怕最差的人物也有一點微弱的光， 好像一盞小油燈， 能夠照亮家裡的門窗。
老頑固聽完腦洞大開， 就得意洋洋地質問他：我好歹讀了一輩子的書， 想必睡著時發出的光芒也很高， 你看我的光芒有多高啊？
誰知鬼友欲言又止， 沉吟了良久才說：我昨天路過你的私塾， 看到你正在午睡。 正好觀察到你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 字字化為黑煙， 籠罩屋上。 諸生誦讀之聲， 如在濃雲密霧中， 實未見光芒。
老頑固聞言大怒， 痛駡這個鬼友拐著彎子編瞎話嘲諷自己， 於是鬼友就哈哈大笑幾聲， 趕緊分道揚鑣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