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而言,
《我遺失了時間》其實就是一本不安之書。
吸引我讀下去的時候,
我不止一次的想,
這本書裡到底是什麼特質讓我陷入如此不安?難道僅僅是因為這是一個精神病人的治療記錄?或者是因為這種多重人格的治療過程是我前所未聞的因此滿足了我的獵奇心理?還是(有些艱難地)說,
卡倫治療過程中不斷閃回的童年受到性侵犯、虐待和亂倫的情節激發了我的窺探欲?另外,
希望你注意到了,
我說的是病人的名字“卡倫”,
沒有加任何的前定的修飾語。
如果意識到在讀一本小說的時候,
我們通常有個習慣會說“女主人公卡倫”。
但是在這裡我特意回避了這個修飾詞,
我在抗拒把它看作是一本小說。
其實這也是我在閱讀中的困惑之處,
我寧願相信這只是一本小說。
正如治療卡倫的醫生,
同時也是本書的作者,
擁有精神病醫學博士學位的理查·貝爾醫生,
在聽到卡倫仿佛夢魘囈語似的回憶她童年時候遭受暴力的情節,
他一樣感到些許的恐慌和疑惑,
他其實也在懷疑卡倫是不是在虛構她的童年。
因為那些遭受暴力侵犯的情節,
慘不忍聞,
更何況對她實施這些暴力侵犯的人都是她身邊的親人。
我的不安在於抗拒這本書的真實性,
或者說閱讀的時候它一再考量了我原本對人性最大惡意的揣測。
我本能地抗拒,
只把它當作一本書,
即一本以虛構性為主的文學作品。
但是貝爾醫生似乎意識到了讀者可能對它的抗拒和疑惑,
因此書中一再出現卡倫的不同人格真實手跡寫給他的信,
送給他的畫作以及數不清的卡片等等。
這才是閱讀《我遺失了時間》的過程中令我感到最大的不安之處,
在真實和虛構之間,
抗拒和接納之間,
猶豫和相信之間,
我的閱讀意識來回地遊蕩。
貝爾醫生和卡倫的治療過程花費了十八年的時間。
十八年的時間裡,
他寫了六百多頁病程記錄,
收集了四十四份畫作,
四十九件手工藝品,
十二盒錄音帶和兩盒錄影帶。
還有卡倫寫給他的二百七十五封電子郵件,
六十五張賀卡,
以及五千頁左右的日記和信件。
貝爾在書的最後說,
這本書就是這些治療記錄的“精華版”。
治療期間,
貝爾失去了許多本該屬於他的病人,
經歷了婚變,
甚至在卡倫沒有能力墊付治療費用的時候依然如往。
多年的相依相伴已經超越了單純的醫生和病人的關係,
他們之間尤其貝爾醫生理性、克制、適時且不冷漠地對待卡倫讓人覺得溫暖。
卡倫在一次次的多重人格轉化中不但失去了時間,
一度喪失繼續的勇氣,
自殺和家庭暴力的陰影始終伴隨左右。
她所渴望的溫情是常人想像不到的。
多年前學習心理學,
那個白髮蒼蒼的教授一直告誡我們說心理治療師最大的禁忌就是與自己的病人之間發生感情。
我當時感到困惑的是,
醫生和病人之間,
如此長久的時間裡,
他們不是冷冰冰的機器怎麼可能不會產生感情依賴?後來才有所明白,
發生感情和產生感情之間有所不同。
病人在治療期間尤其像卡倫這樣的病人,
十幾年間自然會會對醫生產生情感上的依賴感,
但是從醫生的角度來說,
他不會讓這種感情主動發生。
就像貝爾醫生一樣,
在卡倫治療過程中不斷地暗示、要求和渴望一個擁抱的時候,
貝爾醫生會不動聲色地讓卡倫意識不到到被生硬地拒絕的感覺。
也就是說,
病人可以對醫生產生感情,
但是醫生會把握這種感情的主動權,
會把這種病人對一個依賴者的感情投射小心翼翼地控制在適度的範圍內,直到有一天他們有理由可以打破這個禁忌。
於是在2006年6月30日,當貝爾醫生和卡倫約好對多年的治療劃下結束字元的那一天。他們經過了最後一次談話,貝爾送卡倫出門,這一幕終於出現了:“我們並肩走出門口。我猜卡倫是否會在離別時擁抱我;我幫她開門,站在門口。卡倫轉身朝向門,回過頭迅速瞥了我一眼,然後從我面前走過,越過門檻。”當貝爾突然說要抱一下她的時候,卡倫一副驚訝的“現在可以啦?”的表情,最終“卡倫走向我,我們伸手擁住彼此。我可以感覺她緊緊地、牢牢地抱住我——我也一樣。很久之後,我放開她;她抬頭看著我,眼裡盡是深深的愛與感謝”。這是一個遲來的擁抱,這也是一個問候的擁抱,這是一個結束的擁抱,這也是一個開始的擁抱。這樣的結尾讓我覺得溫暖,仿佛痊癒的不只是卡倫一個,還有像我這樣從開始陷入閱讀就開始焦躁、困惑和不安的普通讀者。
會把這種病人對一個依賴者的感情投射小心翼翼地控制在適度的範圍內,直到有一天他們有理由可以打破這個禁忌。
於是在2006年6月30日,當貝爾醫生和卡倫約好對多年的治療劃下結束字元的那一天。他們經過了最後一次談話,貝爾送卡倫出門,這一幕終於出現了:“我們並肩走出門口。我猜卡倫是否會在離別時擁抱我;我幫她開門,站在門口。卡倫轉身朝向門,回過頭迅速瞥了我一眼,然後從我面前走過,越過門檻。”當貝爾突然說要抱一下她的時候,卡倫一副驚訝的“現在可以啦?”的表情,最終“卡倫走向我,我們伸手擁住彼此。我可以感覺她緊緊地、牢牢地抱住我——我也一樣。很久之後,我放開她;她抬頭看著我,眼裡盡是深深的愛與感謝”。這是一個遲來的擁抱,這也是一個問候的擁抱,這是一個結束的擁抱,這也是一個開始的擁抱。這樣的結尾讓我覺得溫暖,仿佛痊癒的不只是卡倫一個,還有像我這樣從開始陷入閱讀就開始焦躁、困惑和不安的普通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