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選·美的第714篇文章
本文作者游天龍, 文章2017年3月13日首發于澎湃新聞思想市場欄目。
上週五下午, 特朗普的司法部長在沒有任何預先通知的情況下突然電話聯繫所有由奧巴馬提名任命的46位聯邦檢察官,
在這群法律精英中間, 最為一般民眾所知的恐怕就是人稱“華爾街警長”的紐約南區聯邦檢察官普利特·巴拉拉。 更吊詭的是, 在特朗普去年11月大選勝出後, 兩人曾在特朗普大廈見面, 巴拉拉在會見後向記者表示特朗普承諾他將留任, 因此這次“榜上有名”也讓巴拉拉本人非常意外。 而在巴拉拉拒絕主動辭職之後沒多久, 特朗普馬上炒了他魷魚。 雖然事情經過頗具戲劇性, 但如果對巴拉拉略有瞭解, 就會知道他和特朗普之間的矛盾不可避免, 被炒魷魚只是遲早的事情。
巴拉拉是奧巴馬總統2009年提名的,
而除了內幕交易, 巴拉拉還率隊調查美國最大的四家銀行, 為美國政府贏得史無前例的天文數字和解金。 比如花旗銀行因發佈假資訊誤導政府最後繳納1.58億美元和解;滙豐銀行墨西哥分行因未能有效防止洗黑錢被處以2800萬美元;美洲銀行曾因為在政府救市時期欺瞞政府而吐出10億元賠償。
這一系列的勝利讓他成為華爾街乃至世界金融界聞之色變的法政界強人, 在2012年被《時代週刊》評為“世界最有影響力的一百人”之一。
而在華爾街之外, 巴拉拉的鐵腕作風也讓一潭死水的紐約政壇為之激蕩。 他在任八年間, 紐約南區聯邦檢察院堪稱全美國反腐敗先鋒, 把紐約州上下眾多濫用權力、貪污公款、受賄牟利的政客送入鐵窗。
而後他又順藤摸瓜, 把矛頭對準紐約州政壇頂峰, 直指州長和議長。 紐約州州長安德魯·庫莫出身顯赫, 其父曾經也是紐約州長, 門生故吏遍佈紐約政壇, 他本人又曾在克林頓政府擔任住建部副部長, 還曾和甘迺迪家族聯姻, 可以說在紐約是“動不得”的角色。 但巴拉拉不為所動, 不僅公開調查庫莫, 還在2014年庫莫終止反腐委員會的時候對其公開叫板, 威脅要以妨礙司法公正和串通證人起訴他。 而在2015年, 連任11屆的紐約政壇常青樹、議長席佛被他成功拿下, 經過庭審所有罪名成立。
正是因為巴拉拉雷厲風行的作風, 在為捍衛公眾利益的同時, 他也得罪了美國兩黨政商權貴, 讓自己的仕途蒙上陰影。
雖然他打擊華爾街、紐約政壇不遺餘力, 在反恐、有組織犯罪方面也建功卓著, 並一直以辦案獨立、管理出色、經驗豐富而聞名於世, 但在2014年前司法部長霍爾德辭職之後, 他沒能競爭過不論成績、聲望還是個人背景上都不如他的對手——上一任司法部長林奇。 後者在2016年還因為和克林頓私下會面而損害了司法部對希拉蕊調查的公信力, 導致希拉蕊的案子綿延日久, 最終在大選前夕兩次搶頭條, 重創民主黨選情, 間接助特朗普上位。
試想, 如果當初奧巴馬選擇了巴拉拉, 以其政壇清流的形象,任誰也不能輕易指斥其偏袒希拉蕊。相反,大選期間共和黨支持者的訴求之一就是希望奧巴馬能讓反腐專家巴拉拉牽頭調查,甚至一個“巴拉拉調查希拉蕊”的假新聞都能讓保守派選民爭相轉發。
然而,恰恰是巴拉拉的這些政績,決定了他註定無法在特朗普政府中存活下去。
雖然在大選期間特朗普大肆抨擊希拉蕊和高盛等華爾街巨鱷的親密關係,一口咬定希拉蕊是“拿錢辦事”的無恥政客,並在各種競選廣告中指控華爾街操縱美國經濟吸取民脂民膏,但在他勝出之後卻馬上倒向華爾街,接連任命高盛高級合夥人或曾經在高盛任職過的金融界人士擔任要職。這裡面包括了在白宮權勢熏天的首席戰略官斯蒂夫·班農、財政部長斯蒂夫·努欽、全國經濟委員會主席加里·科恩、證監會主席傑伊·克雷頓、資深白宮顧問安東尼·斯卡拉姆齊、經濟政策高級顧問蒂娜·鮑威爾等能在財經界呼風喚雨的人物。這還僅僅是高盛一家“培養”的,如果算上特朗普政府所有曾在華爾街工作過的要員,更能體現這屆政府和華爾街捆綁之深。而特朗普家族作為嚴重依賴金融業貸款融資的房地產商,對於掌握其經濟命脈的華爾街更是俯首貼耳。特朗普過去曾經多次破產,早就上了華爾街黑名單,融資無路才被迫轉向德意志銀行和俄羅斯資本。現在特朗普大權在握,雖然華爾街肯定不敢再讓特朗普的兒子們吃閉門羹,但親華爾街的特朗普政府為此投桃報李也是情理之中,那麼他們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讓華爾街如鯁在喉的巴拉拉。
另外,巴拉拉還曾經是舒默參議員的首席法律顧問,而舒默參議員如今是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是民主黨在聯邦國會的最高負責人。正是在他的領導下,民主黨在國會竭盡全力阻擾特朗普的人事任命和眾多有爭議的法案和行政令。雖然特朗普政府在人事安排上的困境主要是特朗普自己提名速度慢、審查不嚴格導致的,但舒默為首的民主黨參議員們無疑是最讓特朗普惱火的反對黨政客。通過剪除巴拉拉這樣的“羽翼”,特朗普無疑是給舒默一個明確的信號:為了實現自己的政策目標,他將不惜和民主黨展開全面戰爭,任何有關聯的人都必將殃及。可以說,某種程度上黨性並不強的巴拉拉是兩黨鬥爭新階段的犧牲品。
更糟糕的是,剛上任的特朗普已經感受到了巴拉拉的厲害。
就在上個月,媒體報導巴拉拉正在對因為性騷擾指控而下臺的福克斯電視臺的前CEO Ailes展開刑事調查。但Ailes和特朗普關係匪淺,是特朗普口中“多年好友”,當年正是他幫特朗普進入媒體界,多年來給特朗普無數上電視的機會談他的政見。而在特朗普參選之後,他也給特朗普各種方便。比如在2015年8月共和黨黨內第一場辯論的時候,特朗普曾被福克斯電視臺名主播梅根·凱莉提了一個刁鑽問題,正是Ailes在辯論後出面化解兩人矛盾。而在去年第一場總統辯論之前,Ailes則負責為特朗普做辯論準備,用自己多年在福克斯新聞台辦辯論的經驗助特朗普穩紮穩打。而在共和黨陣營內,恐怕沒有比Ailes籌備辯論的經驗更豐富的人了,畢竟他從1984年就給雷根總統準備辯論了。巴拉拉這時候得罪“朝中紅人”,多少有點“自尋死路”的感覺。
而真正導致巴拉拉下臺的,恐怕是幾日前引起媒體關注的一個調查申請。
3月8日,三個監督政府的民間組織給巴拉拉所在的紐約南區聯邦檢察院去信,要求巴拉拉調查特朗普是否違反了憲法中禁止高級官員收受外國政府禮物和優待的條款。因為特朗普上臺後並沒有完全從自己的企業中撤資,還安排兩個兒子打理公司,而全世界的外交使團如今都選擇下榻特朗普擁有的物業來贏得好感,特朗普集團在海外市場的擴張也迅速鋪開,這些很難說與特朗普的當政絲毫沒有關係。1月下旬已經有一家民間組織以利益衝突為由起訴特朗普政府,如今這個組織連同另外兩個組織把希望寄託在巴拉拉身上,這無疑是讓聲名遠揚的巴拉拉平白被老闆“猜忌”。如果巴拉拉真的開始司法調查,特朗普到時候再動手難免投鼠忌器。
加上巴拉拉最近也牽涉川普通俄門的調查。該調查範圍甚廣,多個聯邦檢察院協同各地聯邦調查局合力偵探,而眾多嫌疑人的居所所在地紐約市則是巴拉拉所負責的轄區,雖然不知道他在調查中扮演什麼角色,但肯定讓被調查的一方如芒在背。現在比較確定的是巴拉拉牽頭調查德意志銀行洗錢偷稅案,一月初剛為美國政府贏回近億元稅款。但德意志銀行也是川普集團最大的融資方,早有財政部等多家監管機構要求其披露與俄羅斯的關係和眾多有爭議的貸款資金來源,這很可能會暴露川普和俄羅斯的秘密聯繫。
雖然我們無從知曉特朗普政府開除所有四十多名檢察官的真實目的,但巴拉拉的過往表現決定了他幾乎沒有可能在特朗普政府再幹四年。畢竟,這年頭得罪了華爾街、華盛頓、民主黨、共和黨的聯邦檢察官是必然不見容於當下美國政壇的。而特朗普所謂的“排幹沼澤”、“整飭吏治”、“根除腐敗”等口號,在今天也終於以開除巴拉拉的方式揭去了畫皮。
以其政壇清流的形象,任誰也不能輕易指斥其偏袒希拉蕊。相反,大選期間共和黨支持者的訴求之一就是希望奧巴馬能讓反腐專家巴拉拉牽頭調查,甚至一個“巴拉拉調查希拉蕊”的假新聞都能讓保守派選民爭相轉發。然而,恰恰是巴拉拉的這些政績,決定了他註定無法在特朗普政府中存活下去。
雖然在大選期間特朗普大肆抨擊希拉蕊和高盛等華爾街巨鱷的親密關係,一口咬定希拉蕊是“拿錢辦事”的無恥政客,並在各種競選廣告中指控華爾街操縱美國經濟吸取民脂民膏,但在他勝出之後卻馬上倒向華爾街,接連任命高盛高級合夥人或曾經在高盛任職過的金融界人士擔任要職。這裡面包括了在白宮權勢熏天的首席戰略官斯蒂夫·班農、財政部長斯蒂夫·努欽、全國經濟委員會主席加里·科恩、證監會主席傑伊·克雷頓、資深白宮顧問安東尼·斯卡拉姆齊、經濟政策高級顧問蒂娜·鮑威爾等能在財經界呼風喚雨的人物。這還僅僅是高盛一家“培養”的,如果算上特朗普政府所有曾在華爾街工作過的要員,更能體現這屆政府和華爾街捆綁之深。而特朗普家族作為嚴重依賴金融業貸款融資的房地產商,對於掌握其經濟命脈的華爾街更是俯首貼耳。特朗普過去曾經多次破產,早就上了華爾街黑名單,融資無路才被迫轉向德意志銀行和俄羅斯資本。現在特朗普大權在握,雖然華爾街肯定不敢再讓特朗普的兒子們吃閉門羹,但親華爾街的特朗普政府為此投桃報李也是情理之中,那麼他們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讓華爾街如鯁在喉的巴拉拉。
另外,巴拉拉還曾經是舒默參議員的首席法律顧問,而舒默參議員如今是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是民主黨在聯邦國會的最高負責人。正是在他的領導下,民主黨在國會竭盡全力阻擾特朗普的人事任命和眾多有爭議的法案和行政令。雖然特朗普政府在人事安排上的困境主要是特朗普自己提名速度慢、審查不嚴格導致的,但舒默為首的民主黨參議員們無疑是最讓特朗普惱火的反對黨政客。通過剪除巴拉拉這樣的“羽翼”,特朗普無疑是給舒默一個明確的信號:為了實現自己的政策目標,他將不惜和民主黨展開全面戰爭,任何有關聯的人都必將殃及。可以說,某種程度上黨性並不強的巴拉拉是兩黨鬥爭新階段的犧牲品。
更糟糕的是,剛上任的特朗普已經感受到了巴拉拉的厲害。
就在上個月,媒體報導巴拉拉正在對因為性騷擾指控而下臺的福克斯電視臺的前CEO Ailes展開刑事調查。但Ailes和特朗普關係匪淺,是特朗普口中“多年好友”,當年正是他幫特朗普進入媒體界,多年來給特朗普無數上電視的機會談他的政見。而在特朗普參選之後,他也給特朗普各種方便。比如在2015年8月共和黨黨內第一場辯論的時候,特朗普曾被福克斯電視臺名主播梅根·凱莉提了一個刁鑽問題,正是Ailes在辯論後出面化解兩人矛盾。而在去年第一場總統辯論之前,Ailes則負責為特朗普做辯論準備,用自己多年在福克斯新聞台辦辯論的經驗助特朗普穩紮穩打。而在共和黨陣營內,恐怕沒有比Ailes籌備辯論的經驗更豐富的人了,畢竟他從1984年就給雷根總統準備辯論了。巴拉拉這時候得罪“朝中紅人”,多少有點“自尋死路”的感覺。
而真正導致巴拉拉下臺的,恐怕是幾日前引起媒體關注的一個調查申請。
3月8日,三個監督政府的民間組織給巴拉拉所在的紐約南區聯邦檢察院去信,要求巴拉拉調查特朗普是否違反了憲法中禁止高級官員收受外國政府禮物和優待的條款。因為特朗普上臺後並沒有完全從自己的企業中撤資,還安排兩個兒子打理公司,而全世界的外交使團如今都選擇下榻特朗普擁有的物業來贏得好感,特朗普集團在海外市場的擴張也迅速鋪開,這些很難說與特朗普的當政絲毫沒有關係。1月下旬已經有一家民間組織以利益衝突為由起訴特朗普政府,如今這個組織連同另外兩個組織把希望寄託在巴拉拉身上,這無疑是讓聲名遠揚的巴拉拉平白被老闆“猜忌”。如果巴拉拉真的開始司法調查,特朗普到時候再動手難免投鼠忌器。
加上巴拉拉最近也牽涉川普通俄門的調查。該調查範圍甚廣,多個聯邦檢察院協同各地聯邦調查局合力偵探,而眾多嫌疑人的居所所在地紐約市則是巴拉拉所負責的轄區,雖然不知道他在調查中扮演什麼角色,但肯定讓被調查的一方如芒在背。現在比較確定的是巴拉拉牽頭調查德意志銀行洗錢偷稅案,一月初剛為美國政府贏回近億元稅款。但德意志銀行也是川普集團最大的融資方,早有財政部等多家監管機構要求其披露與俄羅斯的關係和眾多有爭議的貸款資金來源,這很可能會暴露川普和俄羅斯的秘密聯繫。
雖然我們無從知曉特朗普政府開除所有四十多名檢察官的真實目的,但巴拉拉的過往表現決定了他幾乎沒有可能在特朗普政府再幹四年。畢竟,這年頭得罪了華爾街、華盛頓、民主黨、共和黨的聯邦檢察官是必然不見容於當下美國政壇的。而特朗普所謂的“排幹沼澤”、“整飭吏治”、“根除腐敗”等口號,在今天也終於以開除巴拉拉的方式揭去了畫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