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月的一天中午， 村裡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事， 那個在北京住了好多年的桂花嬸回來了。
桂花嬸是一個人回來的， 拎著兩個包，
到了家門口， 看著自家門前有半人高的野草， 再看看左右兩家鄰居門前乾乾淨淨， 縱是回來時做好了心裡準備， 桂花嬸心裡還是一陣又一陣的淒涼。
桂花嬸慢慢打開大門， 門吱吱呀呀地響了， 好像是老楊在說:“老婆子， 你怎麼回來了？”
家裡到處蒙了灰塵， 一抹一個印子， 房間裡寂靜得可怕。 看著客廳裡老楊的靈屋， 桂花嬸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慢慢走過去， 看著靈屋裡老楊的遺照， 用手輕輕擦去上面的灰塵， 心裡喃喃自語:“老楊啊， 我好後悔啊， 你當年走的時候我就應該留在家裡陪你的。
“咦， 桂花， 真的是你， 你怎麼從北京回來了？”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是右邊老鄰居木蓮。
桂花嬸忙擦乾眼睛， 回頭看著木蓮， 努力微笑道:“最近志峰那裡不是沒什麼事嘛 ， 我就回來待一段時間。 ”
志峰是桂花嬸的兒子， 也是她的驕傲， 當年志峰考上了北京大學， 畢業後留在那邊工作， 找了個當地的姑娘成親， 並且在北京買了一套大房子， 這可讓桂花嬸在村裡吹噓了好久。
不過要說此刻村子裡桂花嬸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 非眼前的這個木蓮莫屬了。 木蓮的兒子也在北京， 雖然混得沒有自己的兒子好， 但他們經常聯繫， 萬一被她兒子知道自己是被趕回來的， 到時候再告訴她， 那全村人都知道了。
02
中午， 桂花嬸隨便湊合了一頓。 下午， 她翻出一把鐮刀， 把門前的野草割了， 又把家裡上上下下都收拾乾淨， 這可把六十多歲的她給累壞了。
第二天上午， 有幾個以前玩得好的同村人來她家竄門， 知道桂花嬸這些年在兒子那享福了， 話裡話外都帶著無比的羡慕。
左邊鄰居燕芳說:“桂花你好福氣啊， 我這輩子還沒出過遠門呢！更別提到北京去看天安門了！”
桂花嬸雖說回來後心情不是很好， 但有人用那種羡慕的眼神看著她， 她還是十分受用的。 她把頭髮往後撩了撩， 說:“唉， 這有什麼， 天安門廣場看多了也就那樣， 沒什麼了不起的。 這是我們家志峰有本事， 在北京賺得到錢， 才能把我接過去。 ”
老姐妹金鳳感歎說:“依我看， 咱們這一輩人中，
桂花嬸兩眼都笑成了一條縫， 輕輕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 說:“是啊是啊， 不但我們志峰能幹， 他老婆也能幹， 還是名牌大學的碩士呢， 兩個人工資加起來一年能有上百萬呢！”
“哇， 這麼多啊！”燕芳和金鳳齊齊驚歎， “我這輩子都沒看到過那麼多錢呢！”
桂花嬸暢快極了， 就像大夏天吃了塊冰鎮西瓜一樣， 家鄉這麼多人都羡慕她， 這要是在北京， 誰知道她呀！
她轉身進屋， 拿出一條暗花色的裙子， 打開給她們倆看:“你們瞧瞧， 這是我媳婦給我買的， 說是今年的最新款， 要一千多塊錢呢！”
燕芳雙眼放亮， 上前稀罕地摸著這條裙子， 桂花嬸連忙制止:“你手上這麼粗糙， 等下把我裙子摸花了。 ”
燕芳不好意思地笑笑， 訕訕地收回了手， 在自己褲子上擦了擦。
金鳳看著桂花拿出來的這條裙子， 心裡狐疑:“我女兒前年給我買的裙子跟這條款式一樣， 料子看得差不多， 價錢也只要一百多啊！哼， 真是的，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但她面上卻不顯， 嘴上跟著附和幾句， 隨意聊了會， 就回去了。
之後的幾天， 每每有人來看桂花嬸， 她都要把那條裙子拿出來炫耀一下， 村裡從來沒人見她穿過。 她說話的口氣有點居高臨下， 炫耀居多， 漸漸地， 很少再有人來她家竄門了。
這個季節小麥成熟了， 莊家地裡一片金黃， 地裡的收割機整日轟隆隆， 一趟過去，地裡只剩下整齊的麥茬。
桂花嬸家的地，在那年她和老楊準備在北京住下來的時候，就已經給別人種了。如今，她家沒人串門，家中只有她一個人，樓上樓下靜得讓她心慌。
桂花嬸拿上口袋，來到地裡揀麥穗，路過的人和她打招呼:“桂花呀，你們家志峰不是一年上百萬嗎，你怎麼還做這種事情呢？多給志峰丟臉啊！”
桂花嬸笑著應了聲，也不說話，彎腰低頭尋找。她找啊找啊，找到晚上回去，腰都伸不直，往床上一躺，骨頭哢哢作響，渾身酸痛。
03
桂花嬸雖然累得慌，但還是睡不著。她從床上爬起來給女兒玲子打電話，玲子知道她回了老家，只是淡淡說聲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
桂花嬸看著電話，半晌沉默無語，她知道這不怪女兒。當年玲子說要做生意，問她借點錢，其實她手上有將近十萬塊錢，可她不想借，將來玲子要是不還錢，她難道還去跟女兒討債？她的錢將來是要留給孫子的，老楊怎麼勸，她也不聽。
後來，玲子又去跟弟弟志峰借錢，那時兒媳婦剛好懷孕，還沒等兒媳婦拒絕，桂花嬸先不同意了，北京生活開銷這麼大，樣樣都要錢，借錢什麼時候還？
從那以後，玲子就再也沒有給他們打過電話。她知道，女兒這是恨上他們了。
猶豫了很久，桂花嬸又撥通了兒子志峰的電話。兒子比女兒好一點，多說了兩句話，叮囑她在家小心點，注意安全。
說話的時候，桂花嬸聽到了孫女滿滿的哭聲，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下，好像是被誰重重給揪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志峰:“滿滿還好嗎？”志峰還沒有回答，桂花嬸就聽到了那頭兒媳婦在叫:“志峰，你在幹嘛？快點過來幫我！”志峰飛快地說了聲:“媽，我先不跟你說了，下次再聊。”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桂花看著已經暗下去的手機螢幕，走到窗戶旁，透過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村子裡家家戶戶亮著燈，老人的呵斥聲，小孩的哭鬧聲，男人女人的歡笑聲，無一不彰顯她的孤寂冷清。
桂花嬸想起了兒子志峰。志峰二十七歲才結婚，媳婦是北京人。桂花嬸表面上跟媳婦和睦相處，實際上總有點看不慣對方。
桂花嬸一輩子節儉，看到兒媳婦一隻口紅就要幾百塊，一個月總要買幾次衣服鞋子，那些東西在桂花嬸看來貴得要死，一件衣服比她櫃子裡所有的衣服加起來都要貴。
有時桂花嬸把晚上吃剩的菜放到冰箱裡，兒媳婦看見，就把它倒了，說這樣不好，容易致癌。
桂花嬸那個氣喲，我吃了一輩子都沒事，怎麼到你這就致癌了？
桂花嬸早上起來做的早餐，媳婦看一眼，說吃不下就去上班了。可桂花嬸知道媳婦是去外面吃了，這是她有一次聽到兒子媳婦的悄悄話才知道的。
桂花嬸跟兒子說悄悄話不止一回，每次兒子總說好，要去好好和老婆談談，可是兒媳婦就好了那麼兩三天，過後依舊還是老樣子。
那時候老楊還在，勸她別管那麼多，媳婦是北京本地人，從小生活環境不一樣，生活習慣肯定也不一樣。
桂花嬸恨恨地瞪老楊:“我那時候剛嫁到你們楊家，你媽怎麼對我的，你那時怎麼不說這話？”這話聲音有點大，估計房間裡的人都聽到了。
兒媳婦一連幾天沒怎麼開腔，桂花嬸也不理她。不過就在那時，兒媳婦查出身孕，這可把桂花嬸高興壞了，得了，啥都不說，精心伺候。
到了五六個月時，桂花嬸陪兒媳婦去醫院檢查，她把醫生拉到一邊，悄悄地塞了個紅包，問媳婦肚子裡是男是女，被兒媳婦看到了。
回家的路上，兩人就大吵一架，兒媳婦說不管是男是女，她都要生下來。
桂花嬸不服氣，咱老楊家怎能斷後哩！想當初她生了玲子，可沒少受婆婆的白眼。
媳婦氣得不跟桂花嬸理論，大步直走，卻在轉彎路口被一個飛來的塑膠袋嚇了一跳，躲避不及，撞到了旁邊的一根柱子，跌倒流產了。
04
媳婦流產後足足好幾個月沒和桂花嬸講話，兒子責怪她，老楊也罵她，親家不好說什麼，對她也沒什麼好臉色。
桂花嬸直喊冤枉，媳婦流產又不是她弄的，但心裡卻在暗喜，這下不用去說服媳婦打胎了。
一年後，媳婦懷孕了，那時老楊身體不好，查出癌症晚期。桂花嬸兩頭分身，忙得就像陀螺。
兒媳婦生下孫女滿滿兩個月後，老楊就去世了。
桂花嬸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也在暗暗埋怨媳婦為什麼不生個兒子，這樣老楊走的時候就沒有遺憾了。
孩子一直都是桂花嬸在帶，媳婦假期一到就去上班了。
白天，桂花嬸把家務活幹完，就把滿滿帶到樓下社區裡，各個地方不同口音的大爺大媽們交流起來無比和諧。
大爺大媽們坐在一起什麼話題都聊，誰家兒子出息，誰家媳婦漂亮賢慧，誰家孩子聰明……
有一次，他們聊到了那個誰發現老婆出軌，後來看孩子越看越不像自己，就跑到醫院做檢查，果然，替別人白養了好幾年孩子，這下，兩口子鬧翻了天。
桂花嬸看著已經會走路的孫女，左看右看都不像兒子，也不像媳婦，心裡不禁有些嘀咕。
一日下午，桂花嬸帶著孫女滿滿去附近步行街玩，發現自家兒媳婦從一個陌生男人的車上下來，兩人說說笑笑。
桂花嬸的肺都快氣得炸掉了，這女人，真是不守婦道！正在桂花嬸想走過去看清楚地時候，滿滿走過來拽著她的褲子:“奶奶，抱抱！”
桂花嬸看看那兩個人又看看孫女，轉念一想，歎了口氣:算了，萬一人家很熟呢！婆媳關係已經這麼不好了，要是搞錯了再鬧僵就不好辦了。
晚上，桂花嬸本來想對兒媳婦旁敲側擊，誰知兒媳婦很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了。
第二天早上給滿滿洗臉的時候，桂花嬸左看右看都不對勁，她也知道自己這種心態不對，便想著出去透透氣。
不知不覺，桂花嬸抱著滿滿又來到昨天那條步行街，這次她居然看到兒媳婦跟昨天那個男人在一家餐廳吃飯。
叔可忍嬸嬸不可忍，桂花嬸再也按耐不住，抱著孩子偷偷地在餐廳外面張望。
天啊，她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居然和滿滿有七八分相像！不，有可能是滿滿和那個人長得像！
這個發現就像一盆涼水，把桂花嬸早上的自我安慰澆得無影無蹤。
她看著懷裡的孫女，一個念頭浮上了心頭來。
這天晚上，兒媳婦很早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客人，正是桂花嬸在餐廳外看到的那個男人。
桂花嬸正納悶，就聽到兒媳婦介紹，這個男人是她的堂弟，剛從國外回來，這兩天兒媳婦請假陪他到處玩。
看來是自己誤會了，桂花嬸有點心虛，她非常熱情地邀請客人在自家吃飯。媳婦看了桂花嬸一眼，有點滿意的笑了笑。
吃過晚飯後，客人告辭，桂花嬸在打掃家裡的衛生，兒子媳婦陪著孫女玩，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美好幸福。
突然，兒媳婦跑到廚房，手裡揚著一張薄薄的單子，紅著眼睛，怒氣衝天地對著桂花嬸一字一頓道:“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嗎？”
桂花嬸看著那張單子，滿臉慌張，心裡咯噔一聲:糟了！她站在那裡，囁囁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志峰，你看看，你媽幹了什麼好事？”兒媳婦怒不可解地把身後的楊志峰拉過來，把那張單子“啪”地一聲拍在他臉上:“她居然懷疑滿滿不是你的女兒？還帶著滿滿去醫院做DNA,要不是滿滿亂翻東西我還不知道，原來我在你媽心目中竟然是這樣的人！”
志峰不解老婆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拿過單子一看，頓時也沒了言語:“媽，你這是幹嘛呢？”
桂花嬸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雙腿發軟，她萬萬想不到，這張單子竟然會被兒媳婦發現，她試著解釋:“不是的，我就是……”
兒媳婦氣得渾身發抖，一刻也不想再看到她，抱著滿滿轉身回到了臥室。
從那以後，兒媳婦辭職專門在家帶孩子，完全把桂花嬸當成了空氣。
桂花嬸做好的飯菜擺在桌上，她不看一眼；桂花嬸跟她說話，她當做沒聽見；桂花嬸去抱滿滿，她立刻就把滿滿抱走……
這樣過了幾天，桂花嬸再也受不了，她拉著兒子，讓他跟老婆求情原諒她，兒子歎了口氣不說話，老婆現在連他都不理，他哪裡有辦法啊？
晚上，桂花嬸透過房門的空隙，看到兒子跪在媳婦面前……
桂花嬸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她捂著嘴，靠在牆上無聲地哭泣。
淚眼模糊間，她聽到兒媳婦在房間裡大聲地喊:“要我原諒她，憑什麼？楊志峰，你別逼我跟你離婚！是不是要我把滿滿帶走你才甘休？”
不，不，該走的人從來就是她呀！
突然間，桂花嬸像老了很多，她的背一下子駝了，步伐也蹣跚了，她慢慢地走進她的房間，打開了衣櫃。
05
桂花嬸癡癡的看著遠處的燈火，心裡無限嚮往。她走了，兒子媳婦應該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了吧！
她打開屋裡所有的燈，房間裡一下子亮堂起來，到處空蕩蕩的。她看著牆角的一張蛛網，上面趴著一隻蜘蛛。
“現在，這個家裡也只有你們和我作伴了！”桂花嬸輕輕地說，聲音很小，在空曠的房間裡如同幽靈，倒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她慢慢地在屋裡走動，目光看到了客廳的靈屋。
哦，還有你呀，老楊。
桂花嬸走過去，給老楊上了一炷香，照片裡，老楊的嘴角好像翹了起來:“老婆子，以後我陪你吧！”
夜，越來越深，桂花嬸的影子也越拉越長。
作者：方方的心好累好想退休
來源：簡書
一趟過去，地裡只剩下整齊的麥茬。桂花嬸家的地，在那年她和老楊準備在北京住下來的時候，就已經給別人種了。如今，她家沒人串門，家中只有她一個人，樓上樓下靜得讓她心慌。
桂花嬸拿上口袋，來到地裡揀麥穗，路過的人和她打招呼:“桂花呀，你們家志峰不是一年上百萬嗎，你怎麼還做這種事情呢？多給志峰丟臉啊！”
桂花嬸笑著應了聲，也不說話，彎腰低頭尋找。她找啊找啊，找到晚上回去，腰都伸不直，往床上一躺，骨頭哢哢作響，渾身酸痛。
03
桂花嬸雖然累得慌，但還是睡不著。她從床上爬起來給女兒玲子打電話，玲子知道她回了老家，只是淡淡說聲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
桂花嬸看著電話，半晌沉默無語，她知道這不怪女兒。當年玲子說要做生意，問她借點錢，其實她手上有將近十萬塊錢，可她不想借，將來玲子要是不還錢，她難道還去跟女兒討債？她的錢將來是要留給孫子的，老楊怎麼勸，她也不聽。
後來，玲子又去跟弟弟志峰借錢，那時兒媳婦剛好懷孕，還沒等兒媳婦拒絕，桂花嬸先不同意了，北京生活開銷這麼大，樣樣都要錢，借錢什麼時候還？
從那以後，玲子就再也沒有給他們打過電話。她知道，女兒這是恨上他們了。
猶豫了很久，桂花嬸又撥通了兒子志峰的電話。兒子比女兒好一點，多說了兩句話，叮囑她在家小心點，注意安全。
說話的時候，桂花嬸聽到了孫女滿滿的哭聲，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下，好像是被誰重重給揪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志峰:“滿滿還好嗎？”志峰還沒有回答，桂花嬸就聽到了那頭兒媳婦在叫:“志峰，你在幹嘛？快點過來幫我！”志峰飛快地說了聲:“媽，我先不跟你說了，下次再聊。”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桂花看著已經暗下去的手機螢幕，走到窗戶旁，透過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村子裡家家戶戶亮著燈，老人的呵斥聲，小孩的哭鬧聲，男人女人的歡笑聲，無一不彰顯她的孤寂冷清。
桂花嬸想起了兒子志峰。志峰二十七歲才結婚，媳婦是北京人。桂花嬸表面上跟媳婦和睦相處，實際上總有點看不慣對方。
桂花嬸一輩子節儉，看到兒媳婦一隻口紅就要幾百塊，一個月總要買幾次衣服鞋子，那些東西在桂花嬸看來貴得要死，一件衣服比她櫃子裡所有的衣服加起來都要貴。
有時桂花嬸把晚上吃剩的菜放到冰箱裡，兒媳婦看見，就把它倒了，說這樣不好，容易致癌。
桂花嬸那個氣喲，我吃了一輩子都沒事，怎麼到你這就致癌了？
桂花嬸早上起來做的早餐，媳婦看一眼，說吃不下就去上班了。可桂花嬸知道媳婦是去外面吃了，這是她有一次聽到兒子媳婦的悄悄話才知道的。
桂花嬸跟兒子說悄悄話不止一回，每次兒子總說好，要去好好和老婆談談，可是兒媳婦就好了那麼兩三天，過後依舊還是老樣子。
那時候老楊還在，勸她別管那麼多，媳婦是北京本地人，從小生活環境不一樣，生活習慣肯定也不一樣。
桂花嬸恨恨地瞪老楊:“我那時候剛嫁到你們楊家，你媽怎麼對我的，你那時怎麼不說這話？”這話聲音有點大，估計房間裡的人都聽到了。
兒媳婦一連幾天沒怎麼開腔，桂花嬸也不理她。不過就在那時，兒媳婦查出身孕，這可把桂花嬸高興壞了，得了，啥都不說，精心伺候。
到了五六個月時，桂花嬸陪兒媳婦去醫院檢查，她把醫生拉到一邊，悄悄地塞了個紅包，問媳婦肚子裡是男是女，被兒媳婦看到了。
回家的路上，兩人就大吵一架，兒媳婦說不管是男是女，她都要生下來。
桂花嬸不服氣，咱老楊家怎能斷後哩！想當初她生了玲子，可沒少受婆婆的白眼。
媳婦氣得不跟桂花嬸理論，大步直走，卻在轉彎路口被一個飛來的塑膠袋嚇了一跳，躲避不及，撞到了旁邊的一根柱子，跌倒流產了。
04
媳婦流產後足足好幾個月沒和桂花嬸講話，兒子責怪她，老楊也罵她，親家不好說什麼，對她也沒什麼好臉色。
桂花嬸直喊冤枉，媳婦流產又不是她弄的，但心裡卻在暗喜，這下不用去說服媳婦打胎了。
一年後，媳婦懷孕了，那時老楊身體不好，查出癌症晚期。桂花嬸兩頭分身，忙得就像陀螺。
兒媳婦生下孫女滿滿兩個月後，老楊就去世了。
桂花嬸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也在暗暗埋怨媳婦為什麼不生個兒子，這樣老楊走的時候就沒有遺憾了。
孩子一直都是桂花嬸在帶，媳婦假期一到就去上班了。
白天，桂花嬸把家務活幹完，就把滿滿帶到樓下社區裡，各個地方不同口音的大爺大媽們交流起來無比和諧。
大爺大媽們坐在一起什麼話題都聊，誰家兒子出息，誰家媳婦漂亮賢慧，誰家孩子聰明……
有一次，他們聊到了那個誰發現老婆出軌，後來看孩子越看越不像自己，就跑到醫院做檢查，果然，替別人白養了好幾年孩子，這下，兩口子鬧翻了天。
桂花嬸看著已經會走路的孫女，左看右看都不像兒子，也不像媳婦，心裡不禁有些嘀咕。
一日下午，桂花嬸帶著孫女滿滿去附近步行街玩，發現自家兒媳婦從一個陌生男人的車上下來，兩人說說笑笑。
桂花嬸的肺都快氣得炸掉了，這女人，真是不守婦道！正在桂花嬸想走過去看清楚地時候，滿滿走過來拽著她的褲子:“奶奶，抱抱！”
桂花嬸看看那兩個人又看看孫女，轉念一想，歎了口氣:算了，萬一人家很熟呢！婆媳關係已經這麼不好了，要是搞錯了再鬧僵就不好辦了。
晚上，桂花嬸本來想對兒媳婦旁敲側擊，誰知兒媳婦很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了。
第二天早上給滿滿洗臉的時候，桂花嬸左看右看都不對勁，她也知道自己這種心態不對，便想著出去透透氣。
不知不覺，桂花嬸抱著滿滿又來到昨天那條步行街，這次她居然看到兒媳婦跟昨天那個男人在一家餐廳吃飯。
叔可忍嬸嬸不可忍，桂花嬸再也按耐不住，抱著孩子偷偷地在餐廳外面張望。
天啊，她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居然和滿滿有七八分相像！不，有可能是滿滿和那個人長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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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懷裡的孫女，一個念頭浮上了心頭來。
這天晚上，兒媳婦很早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客人，正是桂花嬸在餐廳外看到的那個男人。
桂花嬸正納悶，就聽到兒媳婦介紹，這個男人是她的堂弟，剛從國外回來，這兩天兒媳婦請假陪他到處玩。
看來是自己誤會了，桂花嬸有點心虛，她非常熱情地邀請客人在自家吃飯。媳婦看了桂花嬸一眼，有點滿意的笑了笑。
吃過晚飯後，客人告辭，桂花嬸在打掃家裡的衛生，兒子媳婦陪著孫女玩，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美好幸福。
突然，兒媳婦跑到廚房，手裡揚著一張薄薄的單子，紅著眼睛，怒氣衝天地對著桂花嬸一字一頓道:“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嗎？”
桂花嬸看著那張單子，滿臉慌張，心裡咯噔一聲:糟了！她站在那裡，囁囁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志峰，你看看，你媽幹了什麼好事？”兒媳婦怒不可解地把身後的楊志峰拉過來，把那張單子“啪”地一聲拍在他臉上:“她居然懷疑滿滿不是你的女兒？還帶著滿滿去醫院做DNA,要不是滿滿亂翻東西我還不知道，原來我在你媽心目中竟然是這樣的人！”
志峰不解老婆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拿過單子一看，頓時也沒了言語:“媽，你這是幹嘛呢？”
桂花嬸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雙腿發軟，她萬萬想不到，這張單子竟然會被兒媳婦發現，她試著解釋:“不是的，我就是……”
兒媳婦氣得渾身發抖，一刻也不想再看到她，抱著滿滿轉身回到了臥室。
從那以後，兒媳婦辭職專門在家帶孩子，完全把桂花嬸當成了空氣。
桂花嬸做好的飯菜擺在桌上，她不看一眼；桂花嬸跟她說話，她當做沒聽見；桂花嬸去抱滿滿，她立刻就把滿滿抱走……
這樣過了幾天，桂花嬸再也受不了，她拉著兒子，讓他跟老婆求情原諒她，兒子歎了口氣不說話，老婆現在連他都不理，他哪裡有辦法啊？
晚上，桂花嬸透過房門的空隙，看到兒子跪在媳婦面前……
桂花嬸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她捂著嘴，靠在牆上無聲地哭泣。
淚眼模糊間，她聽到兒媳婦在房間裡大聲地喊:“要我原諒她，憑什麼？楊志峰，你別逼我跟你離婚！是不是要我把滿滿帶走你才甘休？”
不，不，該走的人從來就是她呀！
突然間，桂花嬸像老了很多，她的背一下子駝了，步伐也蹣跚了，她慢慢地走進她的房間，打開了衣櫃。
05
桂花嬸癡癡的看著遠處的燈火，心裡無限嚮往。她走了，兒子媳婦應該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了吧！
她打開屋裡所有的燈，房間裡一下子亮堂起來，到處空蕩蕩的。她看著牆角的一張蛛網，上面趴著一隻蜘蛛。
“現在，這個家裡也只有你們和我作伴了！”桂花嬸輕輕地說，聲音很小，在空曠的房間裡如同幽靈，倒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她慢慢地在屋裡走動，目光看到了客廳的靈屋。
哦，還有你呀，老楊。
桂花嬸走過去，給老楊上了一炷香，照片裡，老楊的嘴角好像翹了起來:“老婆子，以後我陪你吧！”
夜，越來越深，桂花嬸的影子也越拉越長。
作者：方方的心好累好想退休
來源：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