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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師朱贏椿:與蟲在一起,每分每秒都是滋養

【財新網】裝幀設計師朱贏椿在工作室外種油菜, 專門給蟲子吃, 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起來, 趴在菜地裡, 觀察它們。

小蟲吃得不快, 一個完整的咬痕往往要二十多天才能完成。 他在每天觀察到的菜葉上系上紅線, 隔天再來觀察。 咬痕往往從葉子中間開始, 由粗變細——這是一隻斑潛蠅幼蟲的生命軌跡, 成蟲把卵產在葉片上, 幼蟲孵化後開始大口吃葉, 之後逐漸停止進食, 羽化為成蟲飛走。

這些圖案神秘而美麗, 是蟲子寫下的文字。 朱贏椿收集了15000多片葉子, 最終篩選出5000個“字”, 出版了一本《蟲子書》。 在書封上他特別提醒:本書是蟲子們的自然創作,

無一漢字, 購買需謹慎。

2017年, 《蟲子書》獲得“世界最美的書”銀獎。 該獎項由德國圖書藝術基金會在全世界範圍內評選, 共設一金、二銀、五銅, 每年在萊比錫揭曉。

蟲子的“文字”

非議和榮譽相伴而來。 大片的空白, 是不是在故意浪費紙?《蟲子書》沒有任何人類的語言,

斑潛蠅幼蟲啃食菜葉後的痕跡、蝸牛爬行時留下的液痕、蚯蚓在土裡耕耘出的軌跡……把這些做成書有什麼意義?是不是形式大於內容?創作“天書”的時候, 藝術家在想些什麼?

近日, 朱贏椿與畫家老樹聚首北京, 與讀者分享了他的創作心路。

朱贏椿與老樹

做一本每個人都要猜測琢磨的書

作為一個圖書設計者, 朱贏椿喜歡逛世界各地的書店。 他外文不好, 雖然看不懂, 也常常被那些異國圖書的氣息吸引, 買一大堆回家, 沒事翻一翻猜測這本書講了些什麼。

一次, 他正興致盎然地琢磨一本德文書, 一位旅居中國的歐洲朋友來訪, 善意提醒:“你這本書拿反了。 ”朱贏椿很高興, “如果我做一本每個人都要猜測琢磨的書, 不是很有意思嗎?”

朱贏椿想到了吸引自己的小蟲子。 他是南京師範大學書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工作室南京書衣坊就在校園裡, 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種菜養蟲。

收集蟲子留下的看不懂的“字”, 對他來說, 比去讀一段語言更有誘惑力、也更能啟發想像力,

就像追蹤某種宇宙密碼一樣。

斑潛蠅的“字”橫排像手寫體字母, 豎排又像漢字的草書。 他把這些“文字”拿給不知底細的書法家朋友看, 對方看過一愣, 研究很久後說:“從筆法上看, 這人肯定小時候練過字。 ”言語中帶著對“同行”的隱隱妒忌。

朱贏椿說, “藝術家都希望達到一種自然、無心的創作狀態, 但這很難, 可是蟲子們的圖像卻做到了。 我相信萬物有靈, 宇宙中一隻蟲子爬過、一隻鳥兒飛過的痕跡都有它要傳達的資訊, 只是我們尚未破譯。 ”

《蟲子書》有前言、頁碼、插圖甚至說明——雖然都是以蟲子的文字寫就的。 朱贏椿把這一過程稱為“煞有介事”。 他把5000多個文字存在電腦裡, 每天讀, 琢磨這些文字該怎麼組合,

怎麼斷句, 為了保持神秘, 連他的助手都不知道這些文字從何而來。

這些文字實在太奇怪了。 一次在高鐵上, 他絞盡腦汁組句。 旁邊一位女士探頭查看, 忍不住問朱贏椿, 這是什麼文字?朱贏椿不耐煩地瞎編:“斯里加瓦語。 ”

對方拿出手機搜索:“你騙人, 根本沒有這個國家。 ”

朱贏椿坦白, 這沒什麼意思, 只是一些圖案。

對方不相信:“不可能, 你反復編輯了這麼久, 一定是一種文字。 ”一定要他翻譯一句。 朱贏椿指著“文字”說:“這一句的意思是, 請你不要打擾我。 ”

誰能說出來自己手機正面有幾個孔

朱贏椿的童年在蘇北農村度過, 沒有書和玩具, 整日在田野裡玩耍, 把蟲子當夥伴, 和各種動植物打交道。 讀大學後, 朱贏椿進入城市, 原本觸手可及的小夥伴逐漸被遮罩。 後來,他成為設計師,努力工作。

2007年,因為身體的原因,他不得不放慢腳步。慢下來,他又看到身邊的各種蟲子。小蟲們在短暫的一生裡,時常為了一粒米、一個糞球、一隻同類的屍體去爭鬥、掠奪、偽裝、殘殺……看到這些,朱贏椿爭強好勝的心火慢慢熄滅下來。

《蟲子書》

之前,他都是為別人作嫁衣裳,客戶提供文本,他提供設計,儘量不喧賓奪主。2007年,他出版完全屬於自己的《蟻囈》,封面不複雜,但個人風格極強,純白的書頁上只有五隻真實大小的螞蟻。

朱贏椿心裡忐忑,列印了一本樣書放到南京先鋒書店的書架上,自己在不遠處悄悄觀察。兩個女生走過來,拿起書又抖又吹——她們真以為螞蟻爬到了書上。朱贏椿放心了,後來《蟻囈》獲得“世界最美的書”特別獎。

2011年,他出版了《蝸牛慢吞吞》。他自比蝸牛,打不過的就繞過去。和客戶打交道的時候,往往很耗人,非常累,和蟲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卻都是滋養。

2014年夏天,他在攝影散文集《蟲子旁》裡寫:“蟲的世界,就像鏡子一樣不時地照見我自己。有時還會想到,當我趴在地上看蟲的時候,在我的頭頂上,是否還有另一個更高級的生命,就像我看蟲一樣,在悲憫地看著我?”

朱贏椿對微小世界的認真觀察讓老樹感動。他問現場讀者,現在不要看,大家誰能說出來自己手機正面有幾個孔?幾乎沒有讀者能立刻回答。

“我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每天和許多人、事擦肩而過,太過匆忙,很少認真審視身邊的物件。我們和手機看似親密無間,卻沒有真正發生聯繫。朱贏椿把一件大家不當回事的事情做成一本書,這給我很大啟發。”

刻板現實的人不要讀這本書

做《蟲子書》的五年,朱贏椿沉迷在大自然的神奇裡,什麼美術展、攝影展一概不看。“這比什麼展覽都有意思,它們和繪畫、詩歌、攝影一樣,是良藥,給了我極大的快樂。”

學校保安多次找來,勸他種點鳶尾、玫瑰。他跟保安解釋,自己是在養蟲,準備做書。對方更覺得他有毛病,“種菜不給人吃,給蟲子,哪有這樣的道理。”他種的菜因此被保安拔光過一次。

朱贏椿

《蟲子書》出版後,豆瓣評分只有6分,很多讀者只給了一星。排名第一的評論寫道:“無聊的噱頭,傻x的創意,號召大家看完之後都笑話一下這貨。”

2016年,《蟲子書》被大英圖書館永久收藏。收藏儀式現場,一位研究哲學的學者走過來說:“這本書最大的意思就是沒有意思。你覺得人類每天在做的事情真的那麼有意思嗎?”

“美的、神奇的東西,不一定會告訴你答案。每個人對這些圖案的理解都不一樣,我用漢語告訴你我的理解,反而會局限你。”朱贏椿說。

孩子們卻很喜歡,朱贏椿很意外。幾乎每個孩子都對這本書有自己的理解。“他們跟我說,這是蟲子寫給人類的信,翻開一頁就講得頭頭是道。”一個一年級的小孩看到書裡人面蜘蛛織出來的文字,主動站起來給全班同學翻譯:我是一隻人面蜘蛛,在我匆匆忙忙織網的時候,一個人的面孔伸了過來,對著我的面孔嘲笑。

朱贏椿竊喜,“終於找到知音了。”他收到最多的邀請來自各地小學,老師們告訴他,孩子們可以根據書裡的圖案唱出歌、跳出舞來,特別啟發想像力。

朱贏椿覺得,《蟲子書》對讀者是有篩選的,刻板現實的人不要讀這本書,它更適合一些童心未泯、對世界懷有好奇心和想像力的人。

老樹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去逛抽象一點的畫展,總有人問,“你給說說,這是什麼意思?”這讓他想起語文考試的閱讀理解,總是讓學生概括段落大意、提煉中心思想。

“這東西害人不淺,導致我們到處找意思,當觀察的物件從語言變成圖像,人們還是到處找意思。”老樹覺得,人最可憐是漸漸失去想像力,這世界正常人太多,有毛病的太少,大家都被馴化得一模一樣。■

後來,他成為設計師,努力工作。

2007年,因為身體的原因,他不得不放慢腳步。慢下來,他又看到身邊的各種蟲子。小蟲們在短暫的一生裡,時常為了一粒米、一個糞球、一隻同類的屍體去爭鬥、掠奪、偽裝、殘殺……看到這些,朱贏椿爭強好勝的心火慢慢熄滅下來。

《蟲子書》

之前,他都是為別人作嫁衣裳,客戶提供文本,他提供設計,儘量不喧賓奪主。2007年,他出版完全屬於自己的《蟻囈》,封面不複雜,但個人風格極強,純白的書頁上只有五隻真實大小的螞蟻。

朱贏椿心裡忐忑,列印了一本樣書放到南京先鋒書店的書架上,自己在不遠處悄悄觀察。兩個女生走過來,拿起書又抖又吹——她們真以為螞蟻爬到了書上。朱贏椿放心了,後來《蟻囈》獲得“世界最美的書”特別獎。

2011年,他出版了《蝸牛慢吞吞》。他自比蝸牛,打不過的就繞過去。和客戶打交道的時候,往往很耗人,非常累,和蟲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卻都是滋養。

2014年夏天,他在攝影散文集《蟲子旁》裡寫:“蟲的世界,就像鏡子一樣不時地照見我自己。有時還會想到,當我趴在地上看蟲的時候,在我的頭頂上,是否還有另一個更高級的生命,就像我看蟲一樣,在悲憫地看著我?”

朱贏椿對微小世界的認真觀察讓老樹感動。他問現場讀者,現在不要看,大家誰能說出來自己手機正面有幾個孔?幾乎沒有讀者能立刻回答。

“我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每天和許多人、事擦肩而過,太過匆忙,很少認真審視身邊的物件。我們和手機看似親密無間,卻沒有真正發生聯繫。朱贏椿把一件大家不當回事的事情做成一本書,這給我很大啟發。”

刻板現實的人不要讀這本書

做《蟲子書》的五年,朱贏椿沉迷在大自然的神奇裡,什麼美術展、攝影展一概不看。“這比什麼展覽都有意思,它們和繪畫、詩歌、攝影一樣,是良藥,給了我極大的快樂。”

學校保安多次找來,勸他種點鳶尾、玫瑰。他跟保安解釋,自己是在養蟲,準備做書。對方更覺得他有毛病,“種菜不給人吃,給蟲子,哪有這樣的道理。”他種的菜因此被保安拔光過一次。

朱贏椿

《蟲子書》出版後,豆瓣評分只有6分,很多讀者只給了一星。排名第一的評論寫道:“無聊的噱頭,傻x的創意,號召大家看完之後都笑話一下這貨。”

2016年,《蟲子書》被大英圖書館永久收藏。收藏儀式現場,一位研究哲學的學者走過來說:“這本書最大的意思就是沒有意思。你覺得人類每天在做的事情真的那麼有意思嗎?”

“美的、神奇的東西,不一定會告訴你答案。每個人對這些圖案的理解都不一樣,我用漢語告訴你我的理解,反而會局限你。”朱贏椿說。

孩子們卻很喜歡,朱贏椿很意外。幾乎每個孩子都對這本書有自己的理解。“他們跟我說,這是蟲子寫給人類的信,翻開一頁就講得頭頭是道。”一個一年級的小孩看到書裡人面蜘蛛織出來的文字,主動站起來給全班同學翻譯:我是一隻人面蜘蛛,在我匆匆忙忙織網的時候,一個人的面孔伸了過來,對著我的面孔嘲笑。

朱贏椿竊喜,“終於找到知音了。”他收到最多的邀請來自各地小學,老師們告訴他,孩子們可以根據書裡的圖案唱出歌、跳出舞來,特別啟發想像力。

朱贏椿覺得,《蟲子書》對讀者是有篩選的,刻板現實的人不要讀這本書,它更適合一些童心未泯、對世界懷有好奇心和想像力的人。

老樹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去逛抽象一點的畫展,總有人問,“你給說說,這是什麼意思?”這讓他想起語文考試的閱讀理解,總是讓學生概括段落大意、提煉中心思想。

“這東西害人不淺,導致我們到處找意思,當觀察的物件從語言變成圖像,人們還是到處找意思。”老樹覺得,人最可憐是漸漸失去想像力,這世界正常人太多,有毛病的太少,大家都被馴化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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