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理小小說《眼光》

幾年前在車站候車時閑得無聊， 我就注意上他了。 白襯衣黑褲子加上乾淨的皮鞋， 好像量身定做似的十分得體， 頭髮梳得滑潤，

一張細皮嫩肉的臉， 給人保養得很好的印象， 最醒目的是腋窩下夾著個皮包， 耳邊捂著手機， 從容不迫中又顯露出一點著急。 打完手機， 又端坐在座位上， 熱情地向周圍人示意問好：“老鄉， 來辦事哪！”“您老， 好久不見啦”……頗有上層人物的口吻， 平易近人中又透出絲絲威嚴， 以致於跟他說話的人都頗頗點頭， 一臉歡快， 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 在鄉下人成堆的候車室裡， 他一副養尊處優的城裡人派頭不能不引人注目——不用說， 肯定是個大幹部， 說不準還是某個部門的頭頭下來視察民情。

老實說我也在機關裡混了十幾年， 整天守著一部舊電話和一張破桌子， 在科長豎鼻瞪眼與辦事群眾怨聲載道的夾縫中過著灰頭土臉的日子，

我還真的長不出風度， 因此對他特別留意， 甚至有點羡慕了， 啥時俺也能像他那樣混出個豬模狗樣來呢。 由於不知道對方名字， 我只好把他叫“領導”。

說來也巧， 有一天， “領導”竟然到我單位來辦事。

每天來我們單位辦事的人們都很多， 都要排隊。 吵吵嚷嚷， 讓人厭煩。 我整天板著臉， 一點也不耐煩， 對問詢的群眾大聲呵斥， 不緊不慢地做事， 好像他們欠我的債一樣。 我早習慣了， 哪怕我脾氣不好， 群眾也拿我沒轍。 但是看到“領導”出現， 我心理未免有些誠惶誠恐，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我最懂了， 像這樣有來頭的人你要怠慢他， 以後上他那辦點事人家照樣“禮尚往來”， 還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不特事特辦不行。 我馬上在臉上擠出難得的笑容，

認認真真辦事， 好像突然天氣好轉一樣。

“領導”依然保持他特有的風度， 按規定填好表排好隊。 他只是在人群中好像跟熟人一般閒聊著， 聲音不大但是周圍人都聽得清楚， 說什麼昨晚跟李局劉主任他們拚酒， 喝八百塊錢的五糧液好像味道不怎樣， 你想， 全中國就一家五糧液工廠， 哪怕像河水一樣流出來也不夠喝呀， 八成是假酒， 還有芙蓉王、小熊貓， 抽得習慣了也沒什麼感覺……每一句都像炸彈一樣炸得我耳朵嗡嗡響， 媽呀， 我喝上最好的也就是上品二鍋頭， 幾十塊錢一瓶， 連瓶子我都想拿回家。 看來我還得認真再認真， 讓“領導”早點回去。 討好一下是應該的， 你想， “領導”說不定早跟我們科長喝上， 要是他在科長面前提提群眾意見，

豈不增加科長對付我們這些蝦兵蟹將的“火力”。 那天幾十號人的事情， 我一個小時辦完， 輪到“領導”的時候， 我極其客氣， 雙手捧上辦好的證件， 還不忘記說一句“你好走！”為的是給人家留一個好印象。

不過我還是忘記了“領導”的名字， 因為我實在太忙。 過後我一直拍大腿， 罵自己笨， 為什麼不懂得利用機會熱乎一下這個大人物呢。

有一天， 一個村支書請我吃飯， 用意就是想通過我認識我們科長。

我欣然赴宴。

在飯桌上我竟然見到了“領導”， 我立馬迎上去， 熱情洋溢地伸出雙手， 好像久別重逢一樣， 激動地說“領導， 您好！以前我見過你……”

不料， 支書毫不客氣地在背後扯著我衣服， 滿不高興的說：“你坐下， 他不是什麼領導，

他只是我們村裡人， 長得有點官相， 能吹能喝， 我們經常讓他跟著搞公關， 做領導“三陪”， 好弄一些項目……”

我尷尬至極。

但是我不得不伸手過去握手， 因為我知道， 全是因為我的“眼光”有問題， 怪不得“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