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 看到屋外柴垛上掛著的白菜, 心裡愣了一下, 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突然到來。 倒掛的白菜, 就那樣呈現出來的, 不是一幀畫面, 而是一種溫情, 是山村冬春時節的餐桌上, 多年難以忘懷的記憶。
白菜, 不是油冬菜。 油冬菜翠綠寬大的葉子, 綠意盎然的, 從小菜丫開始, 就受到人們的偏愛, 好的土地都是它的。 深秋以後, 一盤油冬菜, 是必不可少的。 白菜, 也不是大白菜。 大白菜, 矮矮胖胖的, 憨厚善良著, 葷油炒或是火鍋, 都是值得讚歎的味道。
白菜就是白菜, 葉子不大, 淡淡的一點綠意, 菜稈子修長。 白菜在地裡,
平時家裡備菜, 沒有誰會去顧及它們。 味道苦, 葉子少, 一盤菜稈端上桌來, 誰吃啊。 好吧, 既然沒人理睬, 就自己成長。 土地在那裡, 泥土在那裡, 養分是自己汲取的, 陽光是平等的, 白菜就那樣長著, 不知不覺長一尺多高。 幾根簇擁的菜稈, 類似直直上舉的手, 上面托著個綠球, 在寒風中, 紋絲不動。
餐桌上, 從不會見到新鮮的它們。 總覺得, 家人栽種它們的目的, 又不喂豬又不剝幾葉回家炒著吃, 占著那地綠成一片時, 也無人去管理, 冷落了它們幹嘛要種呢?小小的心思裡,
看見它們在家裡出現, 是在霜降之後。 那碩大的長杆糞箕, 挑回滿滿的一擔白菜, 全部倒掛在屋簷下, 整整齊齊地綿延而去, 從走廊的這頭, 到欄杆的那頭。 沒有陽臺走廊的人家, 就隨意地掛在屋簷下的長竹竿上。 那整齊的陣勢, 是從沒見過的, 如此的地位, 如此的待遇, 總覺得是不一般。
十天, 或是半個月, 我不知道, 只是看見那白菜葉子開始慢慢蔫了, 菜稈也縮水起皺紋。 時間的流逝, 總是讓一些東西悄悄地發生變化, 那一切, 我不懂, 卻看見了家人從竹竿上取下那些顯得有些萎靡的白菜, 挑到河邊清洗、擰乾、晾曬。 水分曬去之後, 切成半寸長的一段, 堆放在大木盆裡。
做菜, 是大人的事情, 圍觀的人卻不多。
乾癟的菜稈, 在鹽的滋潤下, 開始慢慢滲水。 那些醃制過的菜稈, 在木盆裡要呆上半天, 或是一晚, 曾經的晾曬與揉制, 只是為了鹽和佐料入味。 那小口大肚子的醬油壇, 是早就洗乾淨瀝水晾乾的, 附耳聽聽, 傳出“嗡嗡”聲。
醃好的白菜稈, 一碗一碗地倒進去, 五六寸厚的一層時, 用棒槌使勁搗緊, 再來一層再壓實。 看著一木盆的醃菜稈, 也就一罎子的容量而已。 壇口放入河灘撿來的扁平光滑的青石頭, 手掌大小, 一個個地按進壇口, 緊緊地壓住醃菜。 這些石頭有個好聽的名字,
三天, 或是五天, 在沒有陽光與空氣的罎子裡, 醃過的菜稈在悄悄變化。 默然無語是一種醞釀生活的方式, 更是一種對生活的期待。 取去壇口的壓菜石, 那醃好的菜稈因壓制得緊, 相互擠在一起, 翻倒罎子倒, 一根都不會掉出來。 使勁摳出一碗, 重新用壓菜石壓好。 隨意揀一根入口, 帶著韌性的香氣, 忍不住地就舌下生津了。 熬老菜油, 倒入醃菜, 嫋嫋的清香, 熟悉的味道, 帶著一點酸, 喚醒了記憶的味蕾。
一碟, 或是一晚醃菜, 經常是跟蘿蔔棗在一起, 相互輪流在餐桌上亮相。 在沒有菜蔬的時節, 它們就是那樣登場, 雖然一度不喜歡, 卻是拮据的生活沒法逃離的。
童年少年的懷念裡, 經常是有著醃菜的相伴, 更是簡單而清貧的生活。 偶遇的快樂, 是家人泡玉米粉做醃菜粿, 剛燙熟的粿味道不著急吃。 等到冷卻以後, 放在火籃子上烤, 焦黃的玉米粿, 伴著醃菜香, 絲絲縷縷的, 到如今還是經常入夢來。
很多年以後, 讀《菜根譚》時看到“咬得菜根斷, 則百事可做”。 我在想, 那些吃了多年醃菜成長起來的人, 在人生的路途中在社會的坎坷中, 縱然有風浪相信能坦然面對。 白菜一生從冷遇到堅韌,在磨礪中終得到昇華,令人欽佩。
白菜一生從冷遇到堅韌,在磨礪中終得到昇華,令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