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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鸞鳥(民間故事)

我抬頭仰望冰藍的天空, 渴望擁有神祀的翅膀。

海澤山上總是雲霧繚繞, 朦朧中宛若仙境——它的確是仙境, 海澤山頂端是只有王一個人才能上去的聖地。

不過那時我才八歲不到, 雖然家族加在我身上的是無盡的榮耀和責任, 但我依然只不過是個不懂事的頑皮鬼而已, 所以只要有可能, 我就會偷溜上海澤山, 在那裡一消磨就是一整天。

其實海澤山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只不過雲霧多一點, 看起來一切都在夢中一樣。 還有就是那茂密樹叢間一座特別大的祭壇和祭壇邊散落的一些白色的圓圓長長的石頭。

或者——要是你願意的話, 也可以算上那些禽鳥和野獸。

但我就是喜歡到那禁忌的地方去玩, 也許是因為那裡特別的寧靜, 甚至可以說是寂靜, 那裡沒有人會在你耳邊嘮叨著要你這樣或者是那樣, 也沒有師傅吹鬍子瞪眼時亮出的戒尺。 海澤山上的天也特別的藍, 藍的純淨, 藍的透明, 而且很完整, 不像是皇宮裡那被琉璃屋頂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灰色。

還有瑤, 是的, 我想最主要的是為了瑤, 那個不知道是神仙還是妖怪的女孩。

記得我第一次看見瑤的時候是我第三次偷溜上海澤山的那一天, 那是夏季裡的日子。 當我滿頭大汗地倚在一棵樹上休息的時候, 很突兀地就看見了她。

寬大的白色祭壇上只有瑤一個人,

她穿著五色花紋的長裙, 白色的長髮披散下來, 很長很長, 莫名其妙地在無風的空氣中靈動的飛舞, 在她的長裙邊我分明看見那裡停憩著兩隻青色的大鳥, 長長的青色尾羽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金光。 我被那光芒晃花了眼, 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了遮眼, 也因此發出了一點聲音。

“誰?”瑤很警覺地轉過身來, 那個瞬間我以為我看花了眼, 因為瑤的頭髮是不摻雜質的純黑色, 而那兩隻青色的大鳥,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不見。

“咦?”我詫異地揉了揉眼, 但瑤卻也如同那兩隻青鳥一般蒸發消失在空氣中。 我在海澤山的頂端那不大的地方翻找了半天, 也沒有看見瑤。

從此我去海澤山越來越勤了, 因為我很不甘心那天沒有看清楚瑤的模樣,

可是師傅把我管的很緊, 每次偷溜的後果就是那戒尺疼痛的滋味。 不過我可不管這些, 那個時候我的身上就有了叛逆的影子。

第二次見到瑤的時候已經是秋分了, 那天天很晴朗, 陽光很明亮, 我一上山就看見了瑤, 她站在白色祭壇的中央, 黑髮, 沒有青鳥。 直到今天我的記憶裡那天的事情還如此的清晰, 以至於那枯葉淡淡的香味我還能清楚地嗅到。

“你是誰?”年幼無知的我天生懷著一種驕傲的氣息, 哪怕是在八歲我也是以這樣一種莽撞而又粗魯的語氣問, 好象我是這座山的主人, 而瑤是一個偷溜進來的壞小孩。 這個角色完全反了, 很多年以後我是這樣想的, 不過當時瑤只是轉過身來, 用那仿佛經歷了無數滄桑般的黑睛詫異地望著我。

那時我的心仿佛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那吹彈的破的白皙肌膚, 那小巧而又紅潤的雙唇, 那纖弱而又秀美的背影, 瞬間在我的心靈深處刻下了一個很深很鮮明的影子。

“你又是誰?”瑤問我, 聲音如出谷百靈般的悠揚動聽。

我說過我身上有驕傲的氣息, 所以當時我挺了挺胸, 讓那件被我弄得髒兮兮的衣服上那個代表家族的老虎圖案顯露了出來。 “我叫熙, 字子期, 是未來的白虎大將哦。 ”那一刻我承認了原先最反感的一件事, 並且非常以此為豪。

“哦。 ”不過瑤很淡地應了一聲, 什麼反應也沒有, “我叫瑤。 ”

那一刻我很生氣, 真得很生氣, 大概是我那時侯就有想被人尊重, 被人景仰的衝動吧。 不過我並沒有對瑤怎麼樣,

因為我對她好奇的不得了。

“你快從祭壇上下來, 那兒是不允許上去的。 ”我很威武地筆劃著, “王看到要殺了你的!”“海澤山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瑤說, 從祭壇上走了下來, 對我淺淺一笑。 我是很奇怪聽到這樣一句話, 但當時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思考太多, 只是很霸道地抓住了她的手說:“今天你陪我玩。 ”瑤起先並不同意, 但在我的固執下, 她最終還是依了我。

不過海澤山上也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我們不過就是把那些圓圓長長的白色石頭在那兒排來排去——瑤只在一邊看, 她不肯碰那些石頭。 但一個八歲的孩子總是易於滿足的, 所以當時我仍然玩的非常快樂。

黃昏的時候我要回去了, 於是我和瑤約定好明天再見。 瑤點了點頭,在我轉身的那個刹那再度神秘地消失不見。

但我第二天終究是爽約了,師傅在無可忍耐下將我的事告訴了阿瑪,天底下我最怕,哦,不,是第二怕的人。阿瑪一怒之下將我關進黑牢,三天來隻給我幹的發硬的麵包和冰冷的水。對於一個八歲的普通孩子來說,這絕對是恐怖而不可想像的,但我當時早就已經不再懼怕這些,可是那陰暗濕冷的牢房終究是在我的心底深處留下了一道難以泯滅的傷痕,激起了我日後的報復之心。

額娘是疼我的,她懇求了阿瑪三天,把我放了出來,不過虛弱的我很氣咻咻地沒有認錯,下跪更是不可能。阿瑪和我對視良久,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說我有骨氣,是個男子漢。不過我聽的出來,笑聲裡有一絲異樣的意味,那是一個父親對終究會取代自己地位的兒子的恐懼和服輸。

從那天以後,除了一、三定期的武課,阿瑪就不再管我了,而我當然是沖師傅扮個鬼臉,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再溜上海澤山。 但從黑牢裡出來的第二天,我到山上去的時候,瑤並沒有在那裡等我,可能是記恨我沒有如約到來,連續的三天她都沒有出現。

第四天我不報希望上山的時候,依然是沒有瑤的身影,但我看見了王,一個我最不想遇見的人。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而且他早已經躲藏在帷幕之後不再面世很久了,可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一種直覺,當我看見這個男子時,我立刻倉皇地知道,他就是王,海澤山的主人。

他的臉大約是四十上下的樣子,不過已有了細小的皺紋,渾身的肌肉都是堅硬而富有力量的,黑褐的長髮束在腦後,露出了額上傳說中王者佩帶的碧玉。他一身淡黃色的錦衣,並不華貴,但他身上有著王者的氣息,我能肯定。

“王。”我跪下了,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把頭深深地低下。

“起來。”王並沒有發怒,也沒有如原來所說般砍掉我的腦袋,他只是叫我起來,用一種近乎平等的語氣問我為什麼來這裡。

我能夠看出他的眼裡有著一點悲哀,但我不知道是什麼悲哀,我僅僅只是如實回答道:“我來找瑤玩。”

王點了點頭,喃喃地說了什麼,轉身就下山了,但他最後一眼望著我時的那種寒意,卻令我突地感到了目光如劍的意義。

瑤突然從樹後走出來,她今天依然穿著那件五色花紋的長裙,白色的長髮下,眸子裡竟有絲宿命的滄桑,還有沉靜如水的目光。我在王離開的那一刻尋回了威嚴與氣概,一個八歲的孩子的威嚴與氣概。我並沒有因為爽約的事情道歉,反而讓瑤又陪我玩了半天。

那天我日中就回家了,下午有武課我一定要上,那是我內心深處還沒成型的一個願望,或者說是野心,不過當時我連自己都沒有發現。走時我沒有再和瑤說什麼,只是很霸道地告訴她我來了她就得陪我玩。

以後的日子就這樣如流水一般過去了,而且當我明白那些白石頭是人的骸骨後我就再也沒動過它們,而改為坐在一處我發現的斷崖上發呆,一坐四年。

直到現在我也沒明白過來我為什麼那麼執著於去海澤山,我只是大概地推想,認為自己是個喜歡逃避現實的人,所以在寂靜的海澤山上我活的特別自在,包括瑤面前我露出的那種霸道與驕傲,那是平時我必須掩藏起的感情,海澤山上我肆無忌憚地顯示著它們,瑤的清高只是令她冷冷地望著我的世俗。

有一次我問瑤,問她到底是神仙還是妖怪,否則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世外高人的感覺,還有那不屬於她應有的平靜和滄桑。瑤當時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淡淡地告訴我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我傻傻地看著她,那個瞬間我分明看見她白色的長髮在無風的空氣中靈動的飛舞,兩隻青色的大鳥繞著她的身體盤旋。不過幻象很快消失,瑤黑色的長髮依然散落在肩上,長及地面,而那五色花紋的長裙上只剩風吹過的波痕,青色的鳥根本就沒出現過,到是有幾隻鷹在蒼藍的空中發出悲鳴。

十二歲的那年,父親受命去討伐晉狄族,他們那個遊牧民族非常的驍勇善戰,他們的王,一個被稱做大汗的傢伙,帶著他們整個民族大肆侵犯我們的領土,而且一口氣攻下三個城鎮。王大怒,命令我的阿瑪白虎將軍率領三萬大軍去征討。阿瑪說我也要去,他想要我在戰爭中學習和成長。。

出發的前一天我去和瑤告別,瑤依然淡淡地望著我,眸子中沒有憂也沒有喜,還是那份滄桑的平靜,或許有一點淡淡的惘然。

“你去戰場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吧。”瑤用一種肯定的語氣問我,目光卻直視遠方。“大概吧,”年幼的我雖已脫去了那份童年的稚氣,卻依然是小孩子的心態,對未來血淋淋的生活充滿希望和興奮。“果然是這樣。”瑤歎了口氣,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搞得我莫名其妙,“怎麼啦?”“沒什麼,你走吧。”瑤說,向我的手中塞了什麼,轉過了身。

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瑤莫名的出現和小時,但那天瑤卻站在那兒望著我,背景是冰藍一片的天空裡飛舞的鷹,以及起伏不定的碧綠林海。

然後我就跟著阿瑪出征了,在那西北邊境的惡劣環境下,我們和彪悍的晉狄族打了整整三年。這三年裡我從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孩正式成長為一個有著無上野心的男子,而戰爭也在我的身上烙上了印記:滿身交錯的傷痕,以及脫去稚氣後的狡猾、奸詐這些成長賦予我,又被戰爭生活無情放大的東西。

戰場的生活裡我發生裡許多的事,逃跑和追殺,攀比和謊言,如此多的故事只讓我學會了陰險學會了詭計,學會了大人們所謂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並且成為了其中的佼佼者。

瑤那天送我的是一尾青羽,我知道那是那兩隻青色大鳥的尾羽,因為它在陽光下同樣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我一直不知道這尾青羽有什麼作用,不過出於對瑤的思念,我將它貼身放著,讓它見證著我手下那飛濺而起的血,這樣瑤在我心底的形象就會變的鮮明異常,永遠都不會褪色。

十七歲那年,戰爭接近尾聲的時候,王由於過度徵稅導致了百姓的不滿,他調遣已是副將的我回國鎮壓那一支支起義軍。接到消息的時候我笑了,那個起義軍的頭目我無比熟悉,那是在無數個夜晚和我一起策劃陰謀的魏叔啊,我的野心一直苦苦等候的機會來臨了。不過回去之前我還需要做一件事,打破我十七年來身上的束縛。

最後一場戰役裡,阿瑪死在了流箭下,我沒有為此流一滴眼淚,因為就和魏叔知道的那樣,那支羽箭出自我華麗的角弓,出自我怨恨的心。

收編了魏叔的軍隊,我沒有直接去宮殿,而是上了海澤山。斷崖上我找到了瑤,她坐在那裡唱著絕美的歌謠。我本應該象從前那樣靜靜地聆聽,可是三年來我的自負和嬌縱成倍的增長,我毫不考慮地打斷了她的歌聲。瑤回過頭來,表情並沒有絲毫責怪的神情,依舊是如水的平靜,不過我敢肯定她回頭的那一刻嘴角彎出過一道好看的弧線,美麗異常。

那天我坐在斷崖上,和瑤說著三年裡發生的事,只是略去了那些卑鄙的血腥。瑤靜靜地聽著,臉上是了然的神情,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在我那出那羽被血污髒的青羽時,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口中一聲低低的歎息。

黃昏的時候我得回去了,晚上有王召開的接風宴,我知道這次的宴會兇險異常,王是忌憚我的,我知道,所以明日的朝陽,我們之間只有一人能看到。叛逆的影子已經與我融為一體,一切我早就準備好了。

走的時候瑤卻拉住了我,我以為她要阻止我,但她卻突然問我是不四很想要權力。我傻傻的笑了,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在瑤明淨的眼前隱不住任何秘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的手中不要再沾上任何人的血。”瑤說道,眼中一閃即逝悲傷的神色。

我楞楞地沒有回過神,瑤卻領著我走上了祭壇。不知源處的風突然猛烈地刮了起來,我扭頭望去,瑤白色的長髮在空中靈動的飛舞,兩隻不知是存于現實還是虛幻的青色大鳥在她的身邊盤旋,悲悵的叫聲堆積起滿天祥瑞的紅雲,鋪散在冰藍的空中。

一瞬間什麼都停止了,瑤在我的身邊詭異地消失,而我的頭頂,驀地多出一隻白色的大鳥,越飛越遠的影子仿佛在我的靈魂中抽去了什麼,讓我多了一中揮散不去的失落。

那晚的政變非常成功,魏叔帶領的軍隊和我的親衛控制了整個宮殿。我沖入了王的幃帳,將染血的刀插入了他傴僂的身軀。“為什麼和我走上了同樣的道路,如果不是今晚的血,你就贏了。”王倒下去的時候看著我,悲涼的聲音讓我感到寒冷,“上天註定會懲罰我們,你也一樣。那是一隻看透人心的鬼怪……”他的嘴角泛起了一個苦澀的微笑,緩緩闔上他那混濁的雙眼。一尾金色的青羽滑落,跌落在地上蔓延的血中。

朝陽升起的時候,王國已經完成了一次君主的更替,但百官依然朝拜著新王,沒有任何怨言。我看著與昨日相同的太陽,知道一切已經永遠無法挽回,我失去了我所擁有的,那個如夢一般的童年。

海澤山是只有我一個人才能上去的聖地,逃避了侍從的嘮叨和繁多的公文,那兒是我自由的天地。我喜歡坐在斷崖上傾聽風中偶爾的悠揚歌聲,也愛仰望那冰藍一片的天空中飛舞的群鷹。不過有時候我的心中會有一種莫名的期待,那時我的眼前就會浮現一雙滄桑的眼睛,和一片青色的斑斕。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我明白這是我的童年,失去的那個夢一般的童年。

有一次我在山上看見一個小孩,那個瞬間我明白了所有,一種宿命的味道在我的唇間泛起,“瑤……”我輕輕說到,在他清澈的目光中看見了童年。他會不會步上我的後塵我不知道,但是我明白那個時候,我沒有揮下手中的劍。

黃色的幃帳中,我望著手裡一尾染血的青羽,期待著不同的結局。

西南三百里有山曰海澤,雲霧繚繞……有鳥焉,白羽而狀若鳳,名曰l鸞鳥,有比翼之青鳥位左右……善人語,惡血腥,每現世於人性,則必有君王誕生。

瑤點了點頭,在我轉身的那個刹那再度神秘地消失不見。

但我第二天終究是爽約了,師傅在無可忍耐下將我的事告訴了阿瑪,天底下我最怕,哦,不,是第二怕的人。阿瑪一怒之下將我關進黑牢,三天來隻給我幹的發硬的麵包和冰冷的水。對於一個八歲的普通孩子來說,這絕對是恐怖而不可想像的,但我當時早就已經不再懼怕這些,可是那陰暗濕冷的牢房終究是在我的心底深處留下了一道難以泯滅的傷痕,激起了我日後的報復之心。

額娘是疼我的,她懇求了阿瑪三天,把我放了出來,不過虛弱的我很氣咻咻地沒有認錯,下跪更是不可能。阿瑪和我對視良久,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說我有骨氣,是個男子漢。不過我聽的出來,笑聲裡有一絲異樣的意味,那是一個父親對終究會取代自己地位的兒子的恐懼和服輸。

從那天以後,除了一、三定期的武課,阿瑪就不再管我了,而我當然是沖師傅扮個鬼臉,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再溜上海澤山。 但從黑牢裡出來的第二天,我到山上去的時候,瑤並沒有在那裡等我,可能是記恨我沒有如約到來,連續的三天她都沒有出現。

第四天我不報希望上山的時候,依然是沒有瑤的身影,但我看見了王,一個我最不想遇見的人。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而且他早已經躲藏在帷幕之後不再面世很久了,可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一種直覺,當我看見這個男子時,我立刻倉皇地知道,他就是王,海澤山的主人。

他的臉大約是四十上下的樣子,不過已有了細小的皺紋,渾身的肌肉都是堅硬而富有力量的,黑褐的長髮束在腦後,露出了額上傳說中王者佩帶的碧玉。他一身淡黃色的錦衣,並不華貴,但他身上有著王者的氣息,我能肯定。

“王。”我跪下了,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把頭深深地低下。

“起來。”王並沒有發怒,也沒有如原來所說般砍掉我的腦袋,他只是叫我起來,用一種近乎平等的語氣問我為什麼來這裡。

我能夠看出他的眼裡有著一點悲哀,但我不知道是什麼悲哀,我僅僅只是如實回答道:“我來找瑤玩。”

王點了點頭,喃喃地說了什麼,轉身就下山了,但他最後一眼望著我時的那種寒意,卻令我突地感到了目光如劍的意義。

瑤突然從樹後走出來,她今天依然穿著那件五色花紋的長裙,白色的長髮下,眸子裡竟有絲宿命的滄桑,還有沉靜如水的目光。我在王離開的那一刻尋回了威嚴與氣概,一個八歲的孩子的威嚴與氣概。我並沒有因為爽約的事情道歉,反而讓瑤又陪我玩了半天。

那天我日中就回家了,下午有武課我一定要上,那是我內心深處還沒成型的一個願望,或者說是野心,不過當時我連自己都沒有發現。走時我沒有再和瑤說什麼,只是很霸道地告訴她我來了她就得陪我玩。

以後的日子就這樣如流水一般過去了,而且當我明白那些白石頭是人的骸骨後我就再也沒動過它們,而改為坐在一處我發現的斷崖上發呆,一坐四年。

直到現在我也沒明白過來我為什麼那麼執著於去海澤山,我只是大概地推想,認為自己是個喜歡逃避現實的人,所以在寂靜的海澤山上我活的特別自在,包括瑤面前我露出的那種霸道與驕傲,那是平時我必須掩藏起的感情,海澤山上我肆無忌憚地顯示著它們,瑤的清高只是令她冷冷地望著我的世俗。

有一次我問瑤,問她到底是神仙還是妖怪,否則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世外高人的感覺,還有那不屬於她應有的平靜和滄桑。瑤當時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淡淡地告訴我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我傻傻地看著她,那個瞬間我分明看見她白色的長髮在無風的空氣中靈動的飛舞,兩隻青色的大鳥繞著她的身體盤旋。不過幻象很快消失,瑤黑色的長髮依然散落在肩上,長及地面,而那五色花紋的長裙上只剩風吹過的波痕,青色的鳥根本就沒出現過,到是有幾隻鷹在蒼藍的空中發出悲鳴。

十二歲的那年,父親受命去討伐晉狄族,他們那個遊牧民族非常的驍勇善戰,他們的王,一個被稱做大汗的傢伙,帶著他們整個民族大肆侵犯我們的領土,而且一口氣攻下三個城鎮。王大怒,命令我的阿瑪白虎將軍率領三萬大軍去征討。阿瑪說我也要去,他想要我在戰爭中學習和成長。。

出發的前一天我去和瑤告別,瑤依然淡淡地望著我,眸子中沒有憂也沒有喜,還是那份滄桑的平靜,或許有一點淡淡的惘然。

“你去戰場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吧。”瑤用一種肯定的語氣問我,目光卻直視遠方。“大概吧,”年幼的我雖已脫去了那份童年的稚氣,卻依然是小孩子的心態,對未來血淋淋的生活充滿希望和興奮。“果然是這樣。”瑤歎了口氣,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搞得我莫名其妙,“怎麼啦?”“沒什麼,你走吧。”瑤說,向我的手中塞了什麼,轉過了身。

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瑤莫名的出現和小時,但那天瑤卻站在那兒望著我,背景是冰藍一片的天空裡飛舞的鷹,以及起伏不定的碧綠林海。

然後我就跟著阿瑪出征了,在那西北邊境的惡劣環境下,我們和彪悍的晉狄族打了整整三年。這三年裡我從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孩正式成長為一個有著無上野心的男子,而戰爭也在我的身上烙上了印記:滿身交錯的傷痕,以及脫去稚氣後的狡猾、奸詐這些成長賦予我,又被戰爭生活無情放大的東西。

戰場的生活裡我發生裡許多的事,逃跑和追殺,攀比和謊言,如此多的故事只讓我學會了陰險學會了詭計,學會了大人們所謂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並且成為了其中的佼佼者。

瑤那天送我的是一尾青羽,我知道那是那兩隻青色大鳥的尾羽,因為它在陽光下同樣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我一直不知道這尾青羽有什麼作用,不過出於對瑤的思念,我將它貼身放著,讓它見證著我手下那飛濺而起的血,這樣瑤在我心底的形象就會變的鮮明異常,永遠都不會褪色。

十七歲那年,戰爭接近尾聲的時候,王由於過度徵稅導致了百姓的不滿,他調遣已是副將的我回國鎮壓那一支支起義軍。接到消息的時候我笑了,那個起義軍的頭目我無比熟悉,那是在無數個夜晚和我一起策劃陰謀的魏叔啊,我的野心一直苦苦等候的機會來臨了。不過回去之前我還需要做一件事,打破我十七年來身上的束縛。

最後一場戰役裡,阿瑪死在了流箭下,我沒有為此流一滴眼淚,因為就和魏叔知道的那樣,那支羽箭出自我華麗的角弓,出自我怨恨的心。

收編了魏叔的軍隊,我沒有直接去宮殿,而是上了海澤山。斷崖上我找到了瑤,她坐在那裡唱著絕美的歌謠。我本應該象從前那樣靜靜地聆聽,可是三年來我的自負和嬌縱成倍的增長,我毫不考慮地打斷了她的歌聲。瑤回過頭來,表情並沒有絲毫責怪的神情,依舊是如水的平靜,不過我敢肯定她回頭的那一刻嘴角彎出過一道好看的弧線,美麗異常。

那天我坐在斷崖上,和瑤說著三年裡發生的事,只是略去了那些卑鄙的血腥。瑤靜靜地聽著,臉上是了然的神情,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在我那出那羽被血污髒的青羽時,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口中一聲低低的歎息。

黃昏的時候我得回去了,晚上有王召開的接風宴,我知道這次的宴會兇險異常,王是忌憚我的,我知道,所以明日的朝陽,我們之間只有一人能看到。叛逆的影子已經與我融為一體,一切我早就準備好了。

走的時候瑤卻拉住了我,我以為她要阻止我,但她卻突然問我是不四很想要權力。我傻傻的笑了,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在瑤明淨的眼前隱不住任何秘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的手中不要再沾上任何人的血。”瑤說道,眼中一閃即逝悲傷的神色。

我楞楞地沒有回過神,瑤卻領著我走上了祭壇。不知源處的風突然猛烈地刮了起來,我扭頭望去,瑤白色的長髮在空中靈動的飛舞,兩隻不知是存于現實還是虛幻的青色大鳥在她的身邊盤旋,悲悵的叫聲堆積起滿天祥瑞的紅雲,鋪散在冰藍的空中。

一瞬間什麼都停止了,瑤在我的身邊詭異地消失,而我的頭頂,驀地多出一隻白色的大鳥,越飛越遠的影子仿佛在我的靈魂中抽去了什麼,讓我多了一中揮散不去的失落。

那晚的政變非常成功,魏叔帶領的軍隊和我的親衛控制了整個宮殿。我沖入了王的幃帳,將染血的刀插入了他傴僂的身軀。“為什麼和我走上了同樣的道路,如果不是今晚的血,你就贏了。”王倒下去的時候看著我,悲涼的聲音讓我感到寒冷,“上天註定會懲罰我們,你也一樣。那是一隻看透人心的鬼怪……”他的嘴角泛起了一個苦澀的微笑,緩緩闔上他那混濁的雙眼。一尾金色的青羽滑落,跌落在地上蔓延的血中。

朝陽升起的時候,王國已經完成了一次君主的更替,但百官依然朝拜著新王,沒有任何怨言。我看著與昨日相同的太陽,知道一切已經永遠無法挽回,我失去了我所擁有的,那個如夢一般的童年。

海澤山是只有我一個人才能上去的聖地,逃避了侍從的嘮叨和繁多的公文,那兒是我自由的天地。我喜歡坐在斷崖上傾聽風中偶爾的悠揚歌聲,也愛仰望那冰藍一片的天空中飛舞的群鷹。不過有時候我的心中會有一種莫名的期待,那時我的眼前就會浮現一雙滄桑的眼睛,和一片青色的斑斕。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我明白這是我的童年,失去的那個夢一般的童年。

有一次我在山上看見一個小孩,那個瞬間我明白了所有,一種宿命的味道在我的唇間泛起,“瑤……”我輕輕說到,在他清澈的目光中看見了童年。他會不會步上我的後塵我不知道,但是我明白那個時候,我沒有揮下手中的劍。

黃色的幃帳中,我望著手裡一尾染血的青羽,期待著不同的結局。

西南三百里有山曰海澤,雲霧繚繞……有鳥焉,白羽而狀若鳳,名曰l鸞鳥,有比翼之青鳥位左右……善人語,惡血腥,每現世於人性,則必有君王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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