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鎮，遇到一隻肥胖的麻雀

● 龐白

一隻麻雀， 在前面的屋瓦上， 慢慢踱著， 四平八穩的， 像一個老成持重、心安理得的傢伙。 它走了幾步， 就停了下來， 然後跳到緊挨著屋瓦的一根石樁上， 緩緩地轉動腦袋， 作張望狀。 我和它的距離才2米餘， 也不見它有什麼驚慌， 倒是我有些擔心驚著了它。 但是我發現它是那麼安然地望著我， 對我的接近， 一點也不介意。 真是一隻見多識廣、寵辱不驚的麻雀啊！

這時烏鎮東柵的遊人很少， 和這只肥胖的麻雀相遇的時候， 古樸的石板路上空空蕩蕩的。 天氣很好， 卻幾乎沒有遊人， 對烏鎮這樣的旅遊名地來講，

有些奇怪。 站在這連綿不斷的明清建築中，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幾句突然就湧上了我的心頭。 不知肥胖的麻雀會不會也想到了這幾句詩。 如果它也想到了， 那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難道我和一隻肥胖的麻雀， 在烏鎮有著相同的感慨嗎？

來烏鎮緣於突如其來的機遇——應邀參加完太湖詩會之後， 離返程還有一天半的時間。 在江南， 一天半的時間很容易度過， 關鍵是去那裡。 烏鎮是當時我一瞬間就選定了的地方。 於是， 提起行李， 就一個人過去了。

到烏鎮東柵區時正是黃昏時分， 由於去過周莊、南潯、麗江等古鎮， 到了這裡， 非常大的驚喜談不上， 而且和其他江南古鎮相比， 烏鎮其實並沒有獨特的風景，

但是夕陽下的粉牆黛瓦， 小橋流水， 曲巷深弄， 枕河人家， 平靜、自然、恬淡， 都是我想像中的模樣。 再加上不時有一隻吱呀而過的小船慢悠悠地晃過平靜的河面， 劃動心裡積存日久的寂靜時， 迷失、絕望、漸去漸遠的淒美感， 就形成了。 這是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只是那種感受只能閉眼長歎， 難以與旁人言。 可惜了！

那只肥胖的麻雀， 在我剛走進烏鎮的黃昏裡， 就和我相遇了。 這樣的相遇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為什麼是它， 而不是別的？為什麼它一點也不怕人， 還這麼胖？當然， 我並沒有與那只麻雀長久相處， 對視了一會， 我就轉身繼續沿著石板路走了。 但是， 不論我走到哪裡， 那只麻雀的形象， 都在我腦海裡浮現。 轉過一個彎，

好像看到它站在灰黑的瓦上；跨過一道橋， 好像看到它站在橋頭的石樁上。

——這只該死的肥胖的麻雀， 它把我剛想讚美烏鎮的心情都消解了！

那只肥胖的麻雀， 陪我游完了烏鎮東柵。 當我從東柵大門走出來時，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低聲罵了一句：去他的胖麻雀！然後免費公交也不坐， 拉開了一輛計程車的車門， 迅速離開東柵。 我要去西柵。 到東柵之前， 我已訂好了西柵的民居房。

一路上我就想好了， 到了住處， 什麼也不幹， 洗過澡之後， 就睡覺。 但是我睡不著。 躺在床上， 那只麻雀還是老在眼前晃來晃去。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 我是在公共汽車上都可以睡得著的人。 失眠對我來講， 至今還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我於是爬起來，

在老闆“夜裡有些涼”的提醒中走了出去。 我沒走遠， 出了門沒幾步就是一座橫跨西市河的石拱橋。 我在橋上的石板坐了下來。 一幢幢明清民居沿河而建， 陌生的夜裡亮著昏黃的燈火， 燈火的光亮映在樹上、磚上、屋簷上、河水上， 有些清冷， 又有些溫暖。 有時， 有情侶牽著手從身邊靜悄悄地走過， 有時橋下傳來可能是魚弄水的聲音。 當我覺得肩膀有些冷的時候， 遠處的幾扇窗裡不約而同地關了燈。

——“不看流水， 不看房子/快要落下去的夕陽， 也不看/我和你都是孤獨的/像那些擦肩而過的笑聲”。

幾句詩， 像從即將到來的冬天裡提前跑過來一樣， 濕潤我眼睛的同時， 把那麻雀狠狠地趕走了。 我於是站起來， 往回走。 那晚， 我睡得很好， 醒來時，

太陽透過窗紗把我的臉都曬熱了。 那晚和第二天游烏鎮西柵， 那只肥胖的麻雀都沒有出現， 直到今晚整理在烏鎮拍的照片， 直到寫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