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rengreng
編輯推薦語：暗夜裡， 柔媚的聲音仿若無骨的蛇， 層層纏繞在心間， 只一口便可奪人性命。
小甲第三十九次打錯洞的時候，
江小甲有些慌， 照他這樣說下去， 說上三個時辰也說不完， 她趕緊擺出一副誠懇認錯的態度， 再配上幾滴眼淚抽泣道：“桑榆， 我錯了……可是我不鑽洞冬天就沒有住處， 沒有住處就會凍死的， 桑榆， 你饒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
見她流淚， 桑榆心底有一絲不忍。
早在這小妖精第一次打錯洞時他就注意到了她， 當時只覺得她弱極了， 便沒有在意， 哪知後來這小妖精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鬆開緊攥著她衣領的手， 故作兇狠道：“算了算了， 你暫且來我寨子裡避避寒吧， 等冬天過去了我來幫你打一個洞出來。 ”
江小甲感動極了， 她緊緊抱住桑榆的手臂， 小聲道：“桑榆你是個好人， 我在別的山頭打洞， 打錯了地方他們就要把我抓起來……”
桑榆彆扭地看了一眼緊緊抱著他手臂的姑娘， 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無奈道：“走吧， 天都黑了。 ”
江小甲點點頭， 歡天喜地跟上桑榆。
終於有人肯收留她了。
她是一隻穿山甲， 因山內靈氣充沛， 再加上她勤勤懇懇地練功， 未到一千年便可以化成人形。
但她一個人生活在這深山裡， 時常被別的精怪欺負， 去年新打的洞也被人搶了去， 她不敢與人爭論， 只好忍氣吞聲準備再打一個洞留冬天避寒。
誰知這洞打著打著就打到了寨子底下， 聽林中的喜鵲說， 那寨子裡的大當家的凶得很， 經常將他們的同類抓來生烤了吃， 一開始江小甲十分惶恐， 她怕那個大當家的也把她生烤了吃， 卻沒想到桑榆只是柔聲勸慰她幾句， 然後說下次注意就好。
日子久了， 她便不再怕他， 心底也漸漸生出幾分情愫。
她孤單了太久， 遇上一個對她好的人就能繳械投降。
小甲跟著桑榆回到寨子已經是深夜了， 桑榆抱著小甲躡手躡腳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小甲安靜極了， 她知道桑榆的未婚妻也在寨子裡， 因而提出變成穿山甲的本來樣子窩在桑榆的懷裡， 這樣她的未婚妻就不會懷疑了。
“桑榆。 ”冷不丁一個聲音， 嚇得桑榆一激靈， 懷裡的小甲也落在了地上，
桑榆撓了撓頭， 訕訕笑道：“哈哈哈， 清清……你怎麼也沒睡呢……”
女人瞥了他一眼， 冷聲道：“一直在等你回來。 ”
桑榆低頭看到蜷成一團的小穿山甲， 他蹲下身將穿山甲抱起來， 才打著哈哈道：“天色已晚， 清清你還是早點回房歇著吧， 我……我也回去了。 ”
“慢著！”
晏清手臂橫來， 她斜睨了一眼桑榆懷中的小穿山甲， 不悅道：“你去哪了？做了什麼？這只穿山甲是哪兒來的？”
桑榆繼續打著哈哈：“清清， 我真的很困了， 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 好嗎？”
晏清不依不饒：“我即將要嫁給你， 作為你未來的妻子， 我才問了這麼幾件事你就不耐煩了？”
桑榆神色嚴肅起來：“但至少現在， 你還不是我的妻子。 ”
晏清一愣，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桑榆會對她說這種話，
“桑榆……”
小甲輕輕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有些擔憂， “你快去追她， 女孩子生氣哄一哄就好了。 ”
桑榆垂眸看向懷中的小甲， 他看著看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小甲疑惑。
“笑你呆頭呆腦的像只笨鵝。 ”
桑榆抱著小甲回到屋裡， 他將小甲放在桌上， 繼而從抽屜中找到一瓶藥水和包紮用的紗布。 他將藥水抹在小甲的尾巴上， 動作輕柔替她纏上紗布， 等做完這一切之後， 才道：“剛剛， 對不起。 ”
小甲沖他笑， 尾巴在身後動來動去：“你看， 我沒事。 ”
桑榆也笑， 他拍了拍小甲的頭， 指了指枕頭邊的位置：“你可以睡在這裡。 ”
桑榆率先躺到床上， 他閉上眼， 呼吸平穩地側過身去。
夜裡的月光灑在他的衣衫上， 被渡上一層溫柔的月牙白，小甲摸了摸尾巴，又看了看他，頓時覺得剛剛掉了的鱗片根本不算什麼。
她心裡有些歡喜，又有些惆悵。
桑榆喜歡晏清，那她是不是只能看著他娶了別人？
自從清清在那夜離開後，她就再沒回來。
三日後，桑榆急了，他派出寨子裡所有的兄弟去山裡尋她，卻一無所獲。
清清的父親和母親在第三天夜裡從城裡趕過來，見了面，話也不說就拎起桑榆的衣襟，清清的母親抹了一把淚，顫聲道：“小榆，從我們把清清交給你的那一刻起，就沒指望你能帶她享盡榮華富貴，她能吃飽穿暖我們也就知足了，畢竟清清喜歡你……可這馬上就要大婚了，有什麼不快你就不能忍一忍……”
“對不起，是我讓你們受驚了。也是我對不起清清，我不該那麼說她，等她回來了，我一定給她賠禮道歉，一定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林父的手松了松，他歎了一口氣，正欲放手的時候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們是誰！快放開他！”
小甲沖上來，她手握成拳，脊背上卻已是冷汗如雨。
除了桑榆，她已經很久未與人打交道了，她心底懼怕人類，因為她的許多兄弟姐妹都死在他們的手裡。
林母指著她驚詫道：“你是誰！”
桑榆心道不好，但還是硬著頭皮解釋了：“她是小甲……是，是我……”
林母神色大變，她沖過去照著小甲的臉甩了幾個巴掌，用力之狠，連桑榆都看得膽戰心驚。
小甲懵了，她捂著臉往回退。
“我說呢，原本恩愛的兩個人怎麼可能說變就變了，定是你在其中搞鬼！”
林母步步緊逼，眼看揚起的巴掌就快要落在小甲的臉上，千鈞一髮之際，桑榆掙脫了林父沖上前護住小甲，兜頭下來的幾個巴掌讓他來了氣，“伯父伯母，小甲只是我的朋友，你們這麼做，恐怕不太好吧。”
林母怒極反笑：“朋友？”
林父也沖過來，怒道：“你這種人，不嫁也罷！等我們找到了清清，立刻帶她回去！”
“父親，母親……你們怎麼來了？”
晏清停住腳步，詫異地望著父親母親，然後視線轉向桑榆和他懷中地清秀女孩，清清冷冷地道：“桑榆，你太讓我失望了。”她說完轉身離去。
林父林母狠狠剜了一眼兩人，隨即追了上去。
過了許久，桑榆終是開了口：“小甲，你回去吧。”
小甲狼狽回到了之前還沒打好的洞穴，大哭了起來。
她的尾巴還很疼，可是卻再也沒人為她換藥包紮了。
她哭得累了，蜷起尾巴迷迷糊糊想著——等明天天亮，自己一定要好好打洞。
其實之前的三十九次打錯洞根本就是她故意的，她是想將洞打到桑榆的寨子裡，好光明正大偷偷看他，卻不想每次都被他抓住，所以她只好編出一個自己路癡的謊言。
睡到後半夜，她恍惚感覺到有人在輕柔撫摸她，她心下雀躍，絲毫沒有起疑。
小甲在顛簸中驚醒，她沒有看見來接她的桑榆，也沒有看見熟悉的寨子裡的兄弟，入眼的只有一個兇神惡煞的絡腮鬍子。
小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壞人抓住了。
她以前的鄰居就是因為被抓去煉藥而死的。
她眨了眨眼，心裡慌得厲害，她偷看了一眼窗外，心裡想著逃跑的方法。
“嘿，老子捉了這麼多年的穿山甲，倒是頭一回看見不怕生的穿山甲。”
小甲瞅了瞅另一邊坐著的人，決心放棄從車上跳下去的想法，而此時這個境遇，她又不敢化為人形，怕被那幾個人直接當成妖怪殺了。
在晃蕩的車廂裡，她又想起桑榆。
桑榆教了她很多道理——要心懷善良，懂得感恩。
很久以前，她剛搬到這座山，就不小心將洞穴打到了寨子底下，她還記得那一天的桑榆，是笑著同她說沒關係的。
她一直感激桑榆，只是這感激默默在時光中發酵成了喜歡。
小甲被送到了一家酒樓。
絡腮鬍子將她交給一個小二，那小二滿面笑容地拿出十幾個銅板遞給他。
不是煉藥？
聽別的姐妹說，煉藥是將穿山甲帶到一個小黑屋，然後先給她們打麻藥，等穿山甲徹底昏睡過去之後就開始剝鱗片。
如果中間因為太疼而醒過來，他們就會架起一堆火把穿山甲用繩子綁在上面炙烤，直到鱗片一一脫落。
小二把小甲扔進了廚房，關了門便走了。
小甲小心翼翼地往外爬，門是掩著的，一陣香味直往鼻子裡鑽。
小甲探探頭，看見臺上有一個被剝了鱗片的穿山甲，她盯著全身光滑的穿山甲眼睛眨了眨，一滴淚就那麼直直落下。
她用力掙開繩索，捏了個訣變成人形，趁著廚房沒人的功夫將臺上的穿山甲塞入懷裡，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來人！捉賊啊！”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暴喝，小甲懷揣著沒了鱗的穿山甲拼命往前跑，一路上不知撞翻了多少菜攤水果攤。小甲顧不上道歉，她拼了命地往前跑，直到被一個人拽住。
她不敢抬頭，怕看見的是之前帶她來這裡的絡腮鬍子，她很害怕，試圖掙脫拽住她的人。
“小甲，是我。”
小甲微微抬起頭，而後咧嘴笑了，“桑榆，你來了。”
她躲到桑榆身後，看著桑榆從錢袋裡掏出一個元寶，小甲看著桑榆將元寶遞給那些人，那些原本兇神惡煞的人立刻笑開了花。
回去的路上，桑榆疑惑地指了指小甲懷中鼓出的一塊，問道：“那是什麼？”
她將沒了鱗片的穿山甲從懷中掏出來，仰著頭看著桑榆，“我們把它埋起來吧。”
桑榆盯著穿山甲看了幾眼，尖尖的下頜緊繃著，他點了點頭，領著小甲開始挖坑。
“你怎麼知道我被抓去了？”
小甲打破了沉默。
“早上去尋你的時候見你沒在洞裡，四處尋了一遍也沒看到你，然後洞穴處又有一道車軲轆痕跡，後來到了集市，車軲轆印子沒了，我便找了幾家酒樓，可巧在這裡撞上你了。”
“哦。”小甲把穿山甲放進他們挖出來的坑裡，她的指甲裡塞滿泥土，“謝謝你。”
後來，小甲執意回了還未修繕好的洞穴，桑榆也不再挽留，只目送著她離開。
小甲回到了那片山林，她又換了一個地方開始打洞，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她抬起爪子不停地刨土，她想在天黑之前造出一個舒適的洞穴。
“小甲，你去哪兒了？我們從上午就沒看見你，小五還說你會不會被壞人抓走了……”
小甲繼續刨土，模糊的聲音從洞裡傳來：“我沒事，就是出去玩了一趟。”
夜晚到來的時候，小甲的洞也打好了，她枕著雙臂看著洞外的月光，想起那個人的時候，心裡亂得厲害。
她想，等今年冬天結束的時候就離開，她知道人妖殊途，也知道自己和桑榆不可能，更何況，他們中間還隔著一個晏清。
“小甲，小甲！”
熟悉的聲音在洞外響起，小甲爬出洞穴，在一瞬間變成人形，她捋了捋落在腮邊的發，疑惑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剛剛從南邊飛回來，看……看見有人在那搭架子，要……要烤穿山甲吃！天色太暗，我沒怎麼看清被抓的是誰，你快去看看吧！”
“在哪裡？”
喜鵲邊飛邊道：“就在前面。”
小甲緊跟其後。
“到了，就是那個人！”
喜鵲停了下來，它躍上枝頭，翅膀指向前面背對著他們的男人。
小甲快步走來，腳下不小心踩到的一根枯枝發出劈啪聲響。
“是誰！”
那人猛地轉過頭來，月光下，他的眉眼顯得異常清楚。
是桑榆。
小甲看見他手上捧著一塊烤熟了的穿山甲，地上還有一些殘骸，她愣住了。
“小甲，小甲你聽我說。”
小甲朝後退了幾步，神情驚恐地望著桑榆，立即轉身往回跑。
她一口氣跑到了自己的洞穴，累得癱倒在地。
“怎麼會這樣……”
小甲喃喃，她瞪大眼睛望著懸在頭頂上方的小風鈴，心裡漾出絲絲苦意。
小甲想了一夜，天要亮的時候，她慢慢爬出了洞穴。
她認識的桑榆是善良的，會收留她在寨子裡過冬，她到底還是想聽他解釋，或許……或許是自己誤會了他也說不定。
她喜歡桑榆許久，到底還是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
她飛快朝寨子跑去。
寨子裡傳來喝酒劃拳的聲音，小甲放慢了步子，只見寨子中央站著身穿大紅喜袍的清清和桑榆。
清清頭戴鳳冠，流蘇在她額前輕輕晃著，她手裡端著一杯酒，跟隨著桑榆一個一個的給在座的每位敬酒。
畫面美好，卻無端叫人生出恨意來。
小甲緊緊摳著年久失修的木門，絲毫沒察覺晏清已經發現了她。
晏清以手肘碰了碰桑榆的胳膊，桑榆後知後覺抬頭，看到小甲時他唇邊的笑漸漸凝固。
空氣中，兩人的目光對視片刻，小甲恍惚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可她又羞於面對已經成親的桑榆，只好掉頭往回跑。
“小甲！小甲！”他邊追邊喊。
小甲又變成穿山甲蜷縮在幽暗的洞穴裡。
桑榆緊隨其後，他蹲下身子朝黑乎乎的洞裡窺探，卻什麼也看不見，他只好盤腿坐下來，苦笑了一聲，開口道：“清清是我的青梅竹馬，你很疑惑吧，我這樣一個土匪頭子，怎麼可能和她是青梅竹馬。”
桑榆和晏清確實是青梅竹馬，只因他們自小便是鄰居，加之雙方父母關係不錯就草率給他們定下了娃娃親。
一開始，桑榆不喜歡清清，他討厭這個成天甩著大鼻涕的小女孩兒，他捉弄她，氣她，惹她哭，心想著只要讓晏清徹底對自己死心，他就不用娶她了。
一次，桑榆將晏清引到了一條大河前，對她道：“我的小鯉魚掉進了這條河裡了，你能幫我把它找出來嗎？”
七歲的晏清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義無反顧地跳進了那條河裡。
那是她送給桑榆哥哥的小鯉魚，那條小鯉魚系著她懵懂的感情。
桑榆望著河中浮出的水泡，終於拍手笑出了聲。
這一回，再也不會有人逼著他娶這個癡癡傻傻的晏家大小姐了。
數年來的怨氣似乎在這一刻一掃而光，他轉身往回走，剛走了幾步就聽到前面傳來晏家父母的呼喊聲。
他的臉上浮起一絲驚慌，但很快那驚慌就消失了。
他迅速跑回河邊，平復了呼吸才開口呼救，“來人啊！有人溺水了！有沒有人……”
“是小榆！”
桑榆眸中隱含著悲傷，“伯父伯母，清清落水了……”
林父帶來的人有幾個是會水的，不等他吩咐就接連跳下去。
晏清最終被救了上來，但她卻緊閉著雙眼，任誰呼喊也不答應。
始終站在最末尾的桑榆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他正欲掉頭回去時，驀地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嚶嚀。
他驚詫間正好撞上晏清的眼睛，晏清定定地望著他，隨後靠在母親懷裡慢慢閉上了眼。
那一天，桑榆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了，他只記得那個與他眼神交匯的目光，不像晏清的。
晏清癡傻，眸中被一縷死氣覆蓋，她沒有那樣清亮的眸子，直直照耀到人心裡去的眸子。
“那後來呢？”
桑榆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後來，我漸漸長大了，也不再像年少時那樣對待她，我開始對她好，試圖來彌補因年少時不懂事犯下的錯。”
極輕的一聲笑隨風一起灌入小甲的耳朵裡，小甲聽他啞著嗓音道：“可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成日跟在我後面，也不再喊我榆哥哥，甚至開始……學起了琴棋書畫。”
桑榆頓了頓，接著道：“一開始我也很疑惑，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她跳下荷花池，我準備去救她時卻見她在水底游來遊去，而且還遊了很久很久……”
能長時間在水底游來遊去的，那斷然不會是人。
後來桑榆派了人去查，才發現晏清已不再是原來的晏清，她的身體被一個水鬼占了。
他不敢相信那個經常跟在他身後的傻女晏清竟被一個水鬼搶佔了身體。
但是他又沒有辦法和一個水鬼對抗，也是從那之後，水鬼纏上了他。
他本想同宴清的父母說明，到底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當初是他害死了宴清，如今二老並沒有發現女兒已經不是當初的女兒了，這一切看起來皆大歡喜，他又有什麼理由再去攪亂呢？
再後來，母親病重，父親又被朝臣聯合上奏彈劾，桑家瞬間敗落。
晏清則在那個時候站了出來，說要幫他。
晏清央求自己的父親在朝堂上替桑榆的父親說話，也時常來桑家幫桑榆照顧中風的母親。
相處的時日久了，連桑榆也以為自己快要愛上了晏清。
次年暮春，桑家上下一百九十口人還是被滿門抄斬了，理由是私藏兵器。
父親和姐姐拼了命才把他護送出去，姐姐死死握著他的手，咬牙切齒道：“是晏家，晏清唆使晏家，那老賊在朝堂上聯合百官彈劾父親。”
姐姐的眼裡滿是恨意：“也是晏清把那些兵器偷偷運進桑家的，不然怎麼會連半點聲響也無？”
姐姐鬆開手，將他朝前推了一把：“桑榆，你快走吧，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有火苗在不遠處閃現，鐵蹄錚錚可聞。
“快走！”
桑榆不再猶豫，他飛速跑著，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累癱在一片樹林裡。他大口喘氣，回憶以往。
一幀一幀畫面在眼前閃現，他猛地坐起來，告訴自己，他不是以前的那個晏清，她是占了晏清身體的水鬼。
“晏清找到我的時候，我毫不意外，她是水鬼，自然有法力傍身。只是我沒想到……她還要繼續騙我，我不敢戳穿她的謊言，只能一直忍著……”
小甲閉了眼，她從桑榆的回憶裡看到那個堅忍的少年，那一瞬，她的心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
“我總想著，等到時機到了，就可以為死去的桑家老小報仇……寒風攜著雪鑽入洞裡，小甲打了個寒顫，打算出去看看桑榆。
他許久不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
“桑榆……”小甲睜大雙眼盯著眼前的人，“怎麼是你？”
晏清笑道：“你難道不好奇桑榆去了哪裡嗎？”她喉中發出低沉的聲音，如同八旬老嫗一般。
“桑榆呢？”
晏清笑得越發倡狂，“若不是我出來尋他，還不知道他早就看穿了我！哈哈哈……對！沒錯，我是潁河裡的水鬼，要不是晏清恰巧落水，我也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占了她的身體，我幫她報仇也是應該的！要怪就只能怪桑榆薄情寡義，害晏清沒了命，也害了自己！”
小甲瞬間感覺到了殺氣，只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給困住了。
小甲拼命掙脫身上的網，誰知那網卻越裹越緊，她抬起頭，眸子裡滿是憤恨，“桑榆呢？你把桑榆弄哪兒去了！”
晏清撫掌大笑：“他啊，他不聽話，不肯配合我，自然……沒有什麼好結果。”
小甲被晏清蒙著眼睛帶到了一個地方，晏清伸手解開她眼上的黑布，惡狠狠道：“江小甲，八百年的穿山甲精，按理說你修滿善緣早該飛升成仙，卻遲遲沒有動靜，我猜……”晏清陰狠一笑，“你是為了桑榆，對吧，江小甲？”
江小甲被她用玄鐵製成的鎖鏈困住，她是修煉八百年的穿山甲沒錯，但她法力很弱，甚至奈何不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尋常漢子，因而，她只能靠修善緣來求得早日飛升。
晏清勾唇一笑，“這就好辦了，我需要你的心，把你的心給我，或者……”晏清伸手指向靠在角落裡的桑榆，“我挖了他的心。”
桑榆雙眼緊閉，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身上有多處傷口。
小甲糾結不已，如果把自己的心給了晏清，那桑榆就更無法與晏清對抗了，但是如果不給……
“我把我的心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不能傷他分毫。”
晏清一怔，隨即笑了，“別急，你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先好好想一想。”
“我把我的心給你。”
小甲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她不是只想要她的心，若是那樣，她大可直接把她捉住，剝了鱗片之後剖腹取心。
她要的是她心甘情願，只有心甘情願了，那顆心才會起到作用。
晏清回過神來，笑道：“隨我走吧。”
小甲跟在晏清身後，一步一步走向遠處架好的火堆前。
小甲大約知道一些步驟，“到時候多給我一些麻藥，我怕疼。”小甲的手被反綁在身後，她安靜伏在地面上，又變回了穿山甲。
晏清朝四周揮了揮手，“動手吧。”
大劑量的麻藥讓她快速陷入沉睡，小甲笑了，她再也不能將洞打到寨子地下，看他抓狂的樣子了。
桑榆手裡捧著一顆心匆匆趕往京城。
他需要這顆心來換取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也需要這顆心，來長生不老。
他踉蹌走在路上，恍惚看見了晏清。
“榆哥哥，我都按你說的做了，等你成了仙，一定不要忘了我呀。”
桑榆眸中蕩起笑意。
上次，她隨父母回了晏府，當晚桑榆就緊隨其後告訴她江小甲的身份，也告訴她他的計畫。
他要靠江小甲的心得道成仙，這樣才好給她未來。
就在晏清幻想以後日子的時候，桑榆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眉宇間盡顯戾氣，邪魅笑道：“晏清，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恐怕你……早已把自己當成一個名副其實的人了吧？”
桑榆甩手將晏清大力扔了出去，他捧著心大步離去。
他盯著眼前的那顆心，聲音裡充滿了貪婪，“榮華富貴和長生不老我都要！實話告訴你吧，我當初吃那只穿山甲，是為了強身健 體！”
晏清看著遮蓋住一片陽光的古樹，她想起從前——自己借著晏清的身體重回到人間，她與之前的傻女晏清完全不一樣，她給人診脈，替人配藥，她的諸多才華讓桑榆看到了，桑榆便開始追在她後面。
所以當她主動提出解除婚約時，桑榆一雙眼睛猩紅可怖，“我不同意！林伯父從小就為你我定下婚事，定情信物也在你我手中，我不願意反悔，你就一輩子都是我的未婚妻！”
那時她以為他是喜歡上她了，所以不想輕易放手。
她開始猶豫。
一日，她偷偷潛進了桑家。
桑榆眯起眼看見樹下的晏清，他指著她癡癡笑了，“清清。”
黑夜裡，柔媚的聲音仿若無骨的蛇，層層纏繞在她心間，“榆哥哥，你可是真心想娶我？”
桑榆用力點頭，酒壺自手中脫落，清脆的聲響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他上前拉住晏清的手，急切道：“真心！我……”
晏清傾身吻住他。
梨花落在她的鬢角，桑榆看得癡了，正欲回應她，懷中的人卻朝後退了兩步。
“榆哥哥，過兩日便來我家商量婚禮的事吧。”
晏清閉上雙眼，她要的，自始至終只是一顆真心。
桑榆在城門前等了許久也不見裡面有人出來迎接，他正要抬腳往裡走，卻被守衛攔住，“皇上前幾日下了令，但凡沒有出入金牌的人一律不准進入！我已經讓弟兄去為你通報了，你再等等。”
桑榆靠邊站著，忽然間只覺眼前金光普照，他下意識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低頭時，卻發現金光與那顆心一同消失不見了。
他發了瘋一般四處尋找那顆心，模樣猙獰，“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桑榆。”
桑榆猛地轉頭，卻見小甲踏在一朵祥雲之上，她的目光滿是悲憫，“桑榆，根本沒有晏清唆使晏父聯合百官彈劾你的父親，也沒有後來的滿門抄斬，對吧？”
他沉默不語。
小甲指了指心口處，“你只想要我的這顆心，對吧？”
她沒有等桑榆回答，便緩緩笑了，“屬於我的東西我拿走了，你……好自為之。”
小甲最後看了一眼桑榆，踏著祥雲離開了。
她生平做了許多善事，臨死前受到觀音點化，這才飛升成仙。
周圍的一切在小甲離開的那一刹那恢復正常，不遠處有禁衛軍騎馬呼嘯而來。
桑榆掉頭就跑，沒跑幾步就被一道長鞭攔住。
一衣著華貴的少女翻身下馬，“你就是那個說要把七巧心貢獻給皇兄的人？”
不待他回答，少女又道：“跟我去一趟皇宮，醫好了皇后娘娘，重重有賞。”
“郡主，這小子見了我們就跑，定是個騙子。”
桑榆抬起頭，啞聲道：“我不是騙子。”
“那七巧心呢！”
“被七巧心的主人……拿走了。”
郡主氣急，恨聲道：“給我打！”
眾人的拳打腳踢如雨點一般落下，桑榆朝後倒去，他眯著腫脹的雙眼，看向小甲離去的方向。
被渡上一層溫柔的月牙白，小甲摸了摸尾巴，又看了看他，頓時覺得剛剛掉了的鱗片根本不算什麼。
她心裡有些歡喜，又有些惆悵。
桑榆喜歡晏清，那她是不是只能看著他娶了別人？
自從清清在那夜離開後，她就再沒回來。
三日後，桑榆急了，他派出寨子裡所有的兄弟去山裡尋她，卻一無所獲。
清清的父親和母親在第三天夜裡從城裡趕過來，見了面，話也不說就拎起桑榆的衣襟，清清的母親抹了一把淚，顫聲道：“小榆，從我們把清清交給你的那一刻起，就沒指望你能帶她享盡榮華富貴，她能吃飽穿暖我們也就知足了，畢竟清清喜歡你……可這馬上就要大婚了，有什麼不快你就不能忍一忍……”
“對不起，是我讓你們受驚了。也是我對不起清清，我不該那麼說她，等她回來了，我一定給她賠禮道歉，一定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林父的手松了松，他歎了一口氣，正欲放手的時候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們是誰！快放開他！”
小甲沖上來，她手握成拳，脊背上卻已是冷汗如雨。
除了桑榆，她已經很久未與人打交道了，她心底懼怕人類，因為她的許多兄弟姐妹都死在他們的手裡。
林母指著她驚詫道：“你是誰！”
桑榆心道不好，但還是硬著頭皮解釋了：“她是小甲……是，是我……”
林母神色大變，她沖過去照著小甲的臉甩了幾個巴掌，用力之狠，連桑榆都看得膽戰心驚。
小甲懵了，她捂著臉往回退。
“我說呢，原本恩愛的兩個人怎麼可能說變就變了，定是你在其中搞鬼！”
林母步步緊逼，眼看揚起的巴掌就快要落在小甲的臉上，千鈞一髮之際，桑榆掙脫了林父沖上前護住小甲，兜頭下來的幾個巴掌讓他來了氣，“伯父伯母，小甲只是我的朋友，你們這麼做，恐怕不太好吧。”
林母怒極反笑：“朋友？”
林父也沖過來，怒道：“你這種人，不嫁也罷！等我們找到了清清，立刻帶她回去！”
“父親，母親……你們怎麼來了？”
晏清停住腳步，詫異地望著父親母親，然後視線轉向桑榆和他懷中地清秀女孩，清清冷冷地道：“桑榆，你太讓我失望了。”她說完轉身離去。
林父林母狠狠剜了一眼兩人，隨即追了上去。
過了許久，桑榆終是開了口：“小甲，你回去吧。”
小甲狼狽回到了之前還沒打好的洞穴，大哭了起來。
她的尾巴還很疼，可是卻再也沒人為她換藥包紮了。
她哭得累了，蜷起尾巴迷迷糊糊想著——等明天天亮，自己一定要好好打洞。
其實之前的三十九次打錯洞根本就是她故意的，她是想將洞打到桑榆的寨子裡，好光明正大偷偷看他，卻不想每次都被他抓住，所以她只好編出一個自己路癡的謊言。
睡到後半夜，她恍惚感覺到有人在輕柔撫摸她，她心下雀躍，絲毫沒有起疑。
小甲在顛簸中驚醒，她沒有看見來接她的桑榆，也沒有看見熟悉的寨子裡的兄弟，入眼的只有一個兇神惡煞的絡腮鬍子。
小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壞人抓住了。
她以前的鄰居就是因為被抓去煉藥而死的。
她眨了眨眼，心裡慌得厲害，她偷看了一眼窗外，心裡想著逃跑的方法。
“嘿，老子捉了這麼多年的穿山甲，倒是頭一回看見不怕生的穿山甲。”
小甲瞅了瞅另一邊坐著的人，決心放棄從車上跳下去的想法，而此時這個境遇，她又不敢化為人形，怕被那幾個人直接當成妖怪殺了。
在晃蕩的車廂裡，她又想起桑榆。
桑榆教了她很多道理——要心懷善良，懂得感恩。
很久以前，她剛搬到這座山，就不小心將洞穴打到了寨子底下，她還記得那一天的桑榆，是笑著同她說沒關係的。
她一直感激桑榆，只是這感激默默在時光中發酵成了喜歡。
小甲被送到了一家酒樓。
絡腮鬍子將她交給一個小二，那小二滿面笑容地拿出十幾個銅板遞給他。
不是煉藥？
聽別的姐妹說，煉藥是將穿山甲帶到一個小黑屋，然後先給她們打麻藥，等穿山甲徹底昏睡過去之後就開始剝鱗片。
如果中間因為太疼而醒過來，他們就會架起一堆火把穿山甲用繩子綁在上面炙烤，直到鱗片一一脫落。
小二把小甲扔進了廚房，關了門便走了。
小甲小心翼翼地往外爬，門是掩著的，一陣香味直往鼻子裡鑽。
小甲探探頭，看見臺上有一個被剝了鱗片的穿山甲，她盯著全身光滑的穿山甲眼睛眨了眨，一滴淚就那麼直直落下。
她用力掙開繩索，捏了個訣變成人形，趁著廚房沒人的功夫將臺上的穿山甲塞入懷裡，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來人！捉賊啊！”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暴喝，小甲懷揣著沒了鱗的穿山甲拼命往前跑，一路上不知撞翻了多少菜攤水果攤。小甲顧不上道歉，她拼了命地往前跑，直到被一個人拽住。
她不敢抬頭，怕看見的是之前帶她來這裡的絡腮鬍子，她很害怕，試圖掙脫拽住她的人。
“小甲，是我。”
小甲微微抬起頭，而後咧嘴笑了，“桑榆，你來了。”
她躲到桑榆身後，看著桑榆從錢袋裡掏出一個元寶，小甲看著桑榆將元寶遞給那些人，那些原本兇神惡煞的人立刻笑開了花。
回去的路上，桑榆疑惑地指了指小甲懷中鼓出的一塊，問道：“那是什麼？”
她將沒了鱗片的穿山甲從懷中掏出來，仰著頭看著桑榆，“我們把它埋起來吧。”
桑榆盯著穿山甲看了幾眼，尖尖的下頜緊繃著，他點了點頭，領著小甲開始挖坑。
“你怎麼知道我被抓去了？”
小甲打破了沉默。
“早上去尋你的時候見你沒在洞裡，四處尋了一遍也沒看到你，然後洞穴處又有一道車軲轆痕跡，後來到了集市，車軲轆印子沒了，我便找了幾家酒樓，可巧在這裡撞上你了。”
“哦。”小甲把穿山甲放進他們挖出來的坑裡，她的指甲裡塞滿泥土，“謝謝你。”
後來，小甲執意回了還未修繕好的洞穴，桑榆也不再挽留，只目送著她離開。
小甲回到了那片山林，她又換了一個地方開始打洞，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她抬起爪子不停地刨土，她想在天黑之前造出一個舒適的洞穴。
“小甲，你去哪兒了？我們從上午就沒看見你，小五還說你會不會被壞人抓走了……”
小甲繼續刨土，模糊的聲音從洞裡傳來：“我沒事，就是出去玩了一趟。”
夜晚到來的時候，小甲的洞也打好了，她枕著雙臂看著洞外的月光，想起那個人的時候，心裡亂得厲害。
她想，等今年冬天結束的時候就離開，她知道人妖殊途，也知道自己和桑榆不可能，更何況，他們中間還隔著一個晏清。
“小甲，小甲！”
熟悉的聲音在洞外響起，小甲爬出洞穴，在一瞬間變成人形，她捋了捋落在腮邊的發，疑惑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剛剛從南邊飛回來，看……看見有人在那搭架子，要……要烤穿山甲吃！天色太暗，我沒怎麼看清被抓的是誰，你快去看看吧！”
“在哪裡？”
喜鵲邊飛邊道：“就在前面。”
小甲緊跟其後。
“到了，就是那個人！”
喜鵲停了下來，它躍上枝頭，翅膀指向前面背對著他們的男人。
小甲快步走來，腳下不小心踩到的一根枯枝發出劈啪聲響。
“是誰！”
那人猛地轉過頭來，月光下，他的眉眼顯得異常清楚。
是桑榆。
小甲看見他手上捧著一塊烤熟了的穿山甲，地上還有一些殘骸，她愣住了。
“小甲，小甲你聽我說。”
小甲朝後退了幾步，神情驚恐地望著桑榆，立即轉身往回跑。
她一口氣跑到了自己的洞穴，累得癱倒在地。
“怎麼會這樣……”
小甲喃喃，她瞪大眼睛望著懸在頭頂上方的小風鈴，心裡漾出絲絲苦意。
小甲想了一夜，天要亮的時候，她慢慢爬出了洞穴。
她認識的桑榆是善良的，會收留她在寨子裡過冬，她到底還是想聽他解釋，或許……或許是自己誤會了他也說不定。
她喜歡桑榆許久，到底還是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
她飛快朝寨子跑去。
寨子裡傳來喝酒劃拳的聲音，小甲放慢了步子，只見寨子中央站著身穿大紅喜袍的清清和桑榆。
清清頭戴鳳冠，流蘇在她額前輕輕晃著，她手裡端著一杯酒，跟隨著桑榆一個一個的給在座的每位敬酒。
畫面美好，卻無端叫人生出恨意來。
小甲緊緊摳著年久失修的木門，絲毫沒察覺晏清已經發現了她。
晏清以手肘碰了碰桑榆的胳膊，桑榆後知後覺抬頭，看到小甲時他唇邊的笑漸漸凝固。
空氣中，兩人的目光對視片刻，小甲恍惚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可她又羞於面對已經成親的桑榆，只好掉頭往回跑。
“小甲！小甲！”他邊追邊喊。
小甲又變成穿山甲蜷縮在幽暗的洞穴裡。
桑榆緊隨其後，他蹲下身子朝黑乎乎的洞裡窺探，卻什麼也看不見，他只好盤腿坐下來，苦笑了一聲，開口道：“清清是我的青梅竹馬，你很疑惑吧，我這樣一個土匪頭子，怎麼可能和她是青梅竹馬。”
桑榆和晏清確實是青梅竹馬，只因他們自小便是鄰居，加之雙方父母關係不錯就草率給他們定下了娃娃親。
一開始，桑榆不喜歡清清，他討厭這個成天甩著大鼻涕的小女孩兒，他捉弄她，氣她，惹她哭，心想著只要讓晏清徹底對自己死心，他就不用娶她了。
一次，桑榆將晏清引到了一條大河前，對她道：“我的小鯉魚掉進了這條河裡了，你能幫我把它找出來嗎？”
七歲的晏清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義無反顧地跳進了那條河裡。
那是她送給桑榆哥哥的小鯉魚，那條小鯉魚系著她懵懂的感情。
桑榆望著河中浮出的水泡，終於拍手笑出了聲。
這一回，再也不會有人逼著他娶這個癡癡傻傻的晏家大小姐了。
數年來的怨氣似乎在這一刻一掃而光，他轉身往回走，剛走了幾步就聽到前面傳來晏家父母的呼喊聲。
他的臉上浮起一絲驚慌，但很快那驚慌就消失了。
他迅速跑回河邊，平復了呼吸才開口呼救，“來人啊！有人溺水了！有沒有人……”
“是小榆！”
桑榆眸中隱含著悲傷，“伯父伯母，清清落水了……”
林父帶來的人有幾個是會水的，不等他吩咐就接連跳下去。
晏清最終被救了上來，但她卻緊閉著雙眼，任誰呼喊也不答應。
始終站在最末尾的桑榆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他正欲掉頭回去時，驀地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嚶嚀。
他驚詫間正好撞上晏清的眼睛，晏清定定地望著他，隨後靠在母親懷裡慢慢閉上了眼。
那一天，桑榆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了，他只記得那個與他眼神交匯的目光，不像晏清的。
晏清癡傻，眸中被一縷死氣覆蓋，她沒有那樣清亮的眸子，直直照耀到人心裡去的眸子。
“那後來呢？”
桑榆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後來，我漸漸長大了，也不再像年少時那樣對待她，我開始對她好，試圖來彌補因年少時不懂事犯下的錯。”
極輕的一聲笑隨風一起灌入小甲的耳朵裡，小甲聽他啞著嗓音道：“可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成日跟在我後面，也不再喊我榆哥哥，甚至開始……學起了琴棋書畫。”
桑榆頓了頓，接著道：“一開始我也很疑惑，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她跳下荷花池，我準備去救她時卻見她在水底游來遊去，而且還遊了很久很久……”
能長時間在水底游來遊去的，那斷然不會是人。
後來桑榆派了人去查，才發現晏清已不再是原來的晏清，她的身體被一個水鬼占了。
他不敢相信那個經常跟在他身後的傻女晏清竟被一個水鬼搶佔了身體。
但是他又沒有辦法和一個水鬼對抗，也是從那之後，水鬼纏上了他。
他本想同宴清的父母說明，到底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當初是他害死了宴清，如今二老並沒有發現女兒已經不是當初的女兒了，這一切看起來皆大歡喜，他又有什麼理由再去攪亂呢？
再後來，母親病重，父親又被朝臣聯合上奏彈劾，桑家瞬間敗落。
晏清則在那個時候站了出來，說要幫他。
晏清央求自己的父親在朝堂上替桑榆的父親說話，也時常來桑家幫桑榆照顧中風的母親。
相處的時日久了，連桑榆也以為自己快要愛上了晏清。
次年暮春，桑家上下一百九十口人還是被滿門抄斬了，理由是私藏兵器。
父親和姐姐拼了命才把他護送出去，姐姐死死握著他的手，咬牙切齒道：“是晏家，晏清唆使晏家，那老賊在朝堂上聯合百官彈劾父親。”
姐姐的眼裡滿是恨意：“也是晏清把那些兵器偷偷運進桑家的，不然怎麼會連半點聲響也無？”
姐姐鬆開手，將他朝前推了一把：“桑榆，你快走吧，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有火苗在不遠處閃現，鐵蹄錚錚可聞。
“快走！”
桑榆不再猶豫，他飛速跑著，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累癱在一片樹林裡。他大口喘氣，回憶以往。
一幀一幀畫面在眼前閃現，他猛地坐起來，告訴自己，他不是以前的那個晏清，她是占了晏清身體的水鬼。
“晏清找到我的時候，我毫不意外，她是水鬼，自然有法力傍身。只是我沒想到……她還要繼續騙我，我不敢戳穿她的謊言，只能一直忍著……”
小甲閉了眼，她從桑榆的回憶裡看到那個堅忍的少年，那一瞬，她的心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
“我總想著，等到時機到了，就可以為死去的桑家老小報仇……寒風攜著雪鑽入洞裡，小甲打了個寒顫，打算出去看看桑榆。
他許久不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
“桑榆……”小甲睜大雙眼盯著眼前的人，“怎麼是你？”
晏清笑道：“你難道不好奇桑榆去了哪裡嗎？”她喉中發出低沉的聲音，如同八旬老嫗一般。
“桑榆呢？”
晏清笑得越發倡狂，“若不是我出來尋他，還不知道他早就看穿了我！哈哈哈……對！沒錯，我是潁河裡的水鬼，要不是晏清恰巧落水，我也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占了她的身體，我幫她報仇也是應該的！要怪就只能怪桑榆薄情寡義，害晏清沒了命，也害了自己！”
小甲瞬間感覺到了殺氣，只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給困住了。
小甲拼命掙脫身上的網，誰知那網卻越裹越緊，她抬起頭，眸子裡滿是憤恨，“桑榆呢？你把桑榆弄哪兒去了！”
晏清撫掌大笑：“他啊，他不聽話，不肯配合我，自然……沒有什麼好結果。”
小甲被晏清蒙著眼睛帶到了一個地方，晏清伸手解開她眼上的黑布，惡狠狠道：“江小甲，八百年的穿山甲精，按理說你修滿善緣早該飛升成仙，卻遲遲沒有動靜，我猜……”晏清陰狠一笑，“你是為了桑榆，對吧，江小甲？”
江小甲被她用玄鐵製成的鎖鏈困住，她是修煉八百年的穿山甲沒錯，但她法力很弱，甚至奈何不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尋常漢子，因而，她只能靠修善緣來求得早日飛升。
晏清勾唇一笑，“這就好辦了，我需要你的心，把你的心給我，或者……”晏清伸手指向靠在角落裡的桑榆，“我挖了他的心。”
桑榆雙眼緊閉，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身上有多處傷口。
小甲糾結不已，如果把自己的心給了晏清，那桑榆就更無法與晏清對抗了，但是如果不給……
“我把我的心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不能傷他分毫。”
晏清一怔，隨即笑了，“別急，你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先好好想一想。”
“我把我的心給你。”
小甲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她不是只想要她的心，若是那樣，她大可直接把她捉住，剝了鱗片之後剖腹取心。
她要的是她心甘情願，只有心甘情願了，那顆心才會起到作用。
晏清回過神來，笑道：“隨我走吧。”
小甲跟在晏清身後，一步一步走向遠處架好的火堆前。
小甲大約知道一些步驟，“到時候多給我一些麻藥，我怕疼。”小甲的手被反綁在身後，她安靜伏在地面上，又變回了穿山甲。
晏清朝四周揮了揮手，“動手吧。”
大劑量的麻藥讓她快速陷入沉睡，小甲笑了，她再也不能將洞打到寨子地下，看他抓狂的樣子了。
桑榆手裡捧著一顆心匆匆趕往京城。
他需要這顆心來換取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也需要這顆心，來長生不老。
他踉蹌走在路上，恍惚看見了晏清。
“榆哥哥，我都按你說的做了，等你成了仙，一定不要忘了我呀。”
桑榆眸中蕩起笑意。
上次，她隨父母回了晏府，當晚桑榆就緊隨其後告訴她江小甲的身份，也告訴她他的計畫。
他要靠江小甲的心得道成仙，這樣才好給她未來。
就在晏清幻想以後日子的時候，桑榆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眉宇間盡顯戾氣，邪魅笑道：“晏清，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恐怕你……早已把自己當成一個名副其實的人了吧？”
桑榆甩手將晏清大力扔了出去，他捧著心大步離去。
他盯著眼前的那顆心，聲音裡充滿了貪婪，“榮華富貴和長生不老我都要！實話告訴你吧，我當初吃那只穿山甲，是為了強身健 體！”
晏清看著遮蓋住一片陽光的古樹，她想起從前——自己借著晏清的身體重回到人間，她與之前的傻女晏清完全不一樣，她給人診脈，替人配藥，她的諸多才華讓桑榆看到了，桑榆便開始追在她後面。
所以當她主動提出解除婚約時，桑榆一雙眼睛猩紅可怖，“我不同意！林伯父從小就為你我定下婚事，定情信物也在你我手中，我不願意反悔，你就一輩子都是我的未婚妻！”
那時她以為他是喜歡上她了，所以不想輕易放手。
她開始猶豫。
一日，她偷偷潛進了桑家。
桑榆眯起眼看見樹下的晏清，他指著她癡癡笑了，“清清。”
黑夜裡，柔媚的聲音仿若無骨的蛇，層層纏繞在她心間，“榆哥哥，你可是真心想娶我？”
桑榆用力點頭，酒壺自手中脫落，清脆的聲響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他上前拉住晏清的手，急切道：“真心！我……”
晏清傾身吻住他。
梨花落在她的鬢角，桑榆看得癡了，正欲回應她，懷中的人卻朝後退了兩步。
“榆哥哥，過兩日便來我家商量婚禮的事吧。”
晏清閉上雙眼，她要的，自始至終只是一顆真心。
桑榆在城門前等了許久也不見裡面有人出來迎接，他正要抬腳往裡走，卻被守衛攔住，“皇上前幾日下了令，但凡沒有出入金牌的人一律不准進入！我已經讓弟兄去為你通報了，你再等等。”
桑榆靠邊站著，忽然間只覺眼前金光普照，他下意識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低頭時，卻發現金光與那顆心一同消失不見了。
他發了瘋一般四處尋找那顆心，模樣猙獰，“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桑榆。”
桑榆猛地轉頭，卻見小甲踏在一朵祥雲之上，她的目光滿是悲憫，“桑榆，根本沒有晏清唆使晏父聯合百官彈劾你的父親，也沒有後來的滿門抄斬，對吧？”
他沉默不語。
小甲指了指心口處，“你只想要我的這顆心，對吧？”
她沒有等桑榆回答，便緩緩笑了，“屬於我的東西我拿走了，你……好自為之。”
小甲最後看了一眼桑榆，踏著祥雲離開了。
她生平做了許多善事，臨死前受到觀音點化，這才飛升成仙。
周圍的一切在小甲離開的那一刹那恢復正常，不遠處有禁衛軍騎馬呼嘯而來。
桑榆掉頭就跑，沒跑幾步就被一道長鞭攔住。
一衣著華貴的少女翻身下馬，“你就是那個說要把七巧心貢獻給皇兄的人？”
不待他回答，少女又道：“跟我去一趟皇宮，醫好了皇后娘娘，重重有賞。”
“郡主，這小子見了我們就跑，定是個騙子。”
桑榆抬起頭，啞聲道：“我不是騙子。”
“那七巧心呢！”
“被七巧心的主人……拿走了。”
郡主氣急，恨聲道：“給我打！”
眾人的拳打腳踢如雨點一般落下，桑榆朝後倒去，他眯著腫脹的雙眼，看向小甲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