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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風物:窯灣百花釀(李修運)

古鎮窯灣有一種酒叫百花釀, 現已失傳良久了。 它為“大姑”臧雲華所釀制。 “大姑”是窯灣人對臧雲華的尊稱, 她多年未嫁,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見過幾次,

那時她約四十多歲, 一身素色衣裳打扮。 那天, 母親帶我走娘家, 遠遠的, 見她從青石板街道的那頭走過來, 步履輕快;與我們擦肩而過時, 母親牽著我的手, 往一邊讓讓, 謙恭地叫道“大姑!”臧雲華停下來, 輕撫我的葫蘆頭, 我聞到了一股女性特有的馨香, 那香氣悠遠, 不是雪花膏、百雀羚之類的俗香所能相比的。

據傳, 臧雲華南京醫學院畢業, 在一家大醫院當醫生, 家庭在窯灣有祖傳釀酒作坊, 成分為小業主。 六十年代初, 她被遣送原籍, 至於犯何錯誤, 不得而知。 那是“文革”前期, 臧雲華回到了原籍窯灣鎮, 因其家庭都是善良之人, 故無人去折騰她;即便是“文革”期間, 也沒有造反派找茬, 都是鄉里鄉親, 一個女子靜靜生活在水鄉娘家,

妨礙誰什麼呢。

窯灣鎮, 是大運河伸出的一個岬角。 鎮子身後土地肥沃廣袤, 東、南、西三面是煙波浩渺的駱馬湖和靜水深流的大運河。 河灘上自由生長著桂花、玫瑰、月季和許多潑辣易生的不知名的花草, 水淺處叢生著蘆葦和一望無際的荷花。 秋天, 滿眼彌望的都是競相開放的花朵, 水鳥嘰喳, 稻穀飄香, 晴空萬里, 真是五穀豐登景色優美的生活絕佳之處啊。

臧雲華經常挎著籃子, 趁著露水未幹, 採摘那些似凋未凋的花朵。 我想像, 她也許會如林黛玉一樣吧, “花謝花飛花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 落絮輕沾撲繡簾。 簾中女兒惜春莫, 愁緒滿懷無處訴。 手把花鋤出繡簾, 忍踏落花來複去?柳絲榆莢自芳菲,

不管桃飄與柳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 明歲閨中知有誰?”

她沒有生活來源, 父母年邁, 兩個哥哥家小繁重, 她只好操起祖傳的釀酒技術, 釀起酒來。 也許覺得“綠豆燒”過於烈沖醇厚吧, 於是她摸索著進行改造, 分別加入荷花、桂花、菊花和菖蒲, 製造出荷花白酒、桂花黃純、菖蒲養生酒和雜花酒。 她的家就在“四縣聞雞鳴”的一線天石板街的最南端, 晴天裡, 她搬出一壇壇酒一字兒在青石板上排開, 黑色的酒甕上貼著紅色酒箋。 “大姑”寫的字遒勁而纖秀, “荷花酒”、“桂花酒”、“菊花酒”、“菖蒲酒”和“雜花酒”等, 黑色酒罈子在陽光下鋥亮照人。 農民提個酒壺前來, 大姑就拿起鐵質的酒等子舀上一等子, 酒色那麼純粹、濃釅, 讓你覺得庸常生活無限美好。

若有孩子來打酒, 大姑就會多給一些, 再便宜一些, 孩子嘛, 總要摳出幾分錢來買個糖疙瘩呢。

因為是家釀, 工序複雜, 產量自然不會很多, “大姑”臧雲華就這樣慢悠悠細水長流地維繫著自己的日常開銷。 一個秋天, 母親又牽著我走娘家, 走到石板街的南端時, 母親站下了, 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大姑---”。 臧雲華站起身, 從錢盒子裡拿出一塊錢遞給我。 她撫著我的葫蘆頭, 笑著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聞到了一股女性特有的馨香, 那香氣悠遠, 不是雪花膏、百雀羚之類的俗香所能相比的。

姥娘家就在窯灣街北頭, 一次我偷跑去“大姑”臧雲華家, 我要看個究竟。 碰巧, 那天是重陽節, 她在做菊花酒。 我叫了一聲“姑姥娘--”她看著我笑笑,

繼續著她的工作。 她把采來初開的菊花和一點青翠的枝葉, 摻和在準備釀酒的糧食中, 用大缸封起來, 放至第二年九月九日啟用;把已經封存了一年的浸酒菊花拿出來, 用碓窩子搗碎, 摻在白酒缸裡, 用香椿木棍攪, 不厭其煩地攪。 我看了一會, 覺得無趣, 走開。 據說喝了這種酒, 可以延年益壽。 菊花酒可明目、治頭昏、降血壓, 有減肥、輕身、補肝氣、安腸胃、利血之妙。 時逢佳節, 清秋氣爽, 菊花盛開, 窗前籬下, 片片金黃。 親友們三五相邀, 登高插茱萸並飲菊酒, 賞黃花, 確實別有一番情趣。 尤其是詩人們, 賞菊飲酒, 吟詩唱酬, 給後世留下不少佳句。 注意, 當時我可沒本事想到那麼些。  

1978年深秋, 南京來了一幫人, 找到了臧雲華, 宣告給她平反。 據說,臧雲華很平靜,她問來人,“我犯了什麼錯誤?”來人吭哧了半天,說“有右派嫌疑。”她問:“只是嫌疑嗎?”來人誠懇地回答“我們當時也沒有經辦。”臧雲華流淚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二年?”隔幾日,一個清臒的、須髯飄飄的老者也來到了窯灣鎮,他在一家旅舍住下。他是臧雲華的戀人,一直未婚;是時,他的短篇小說《石縫間的花香》剛獲得當年的全國大獎,他也恢復了在南京工學院的教職。他苦勸臧雲華跟他回南京,因為他也是劫難不死的倖存者,七千多個日日夜夜時刻不曾忘懷她。臧雲華問:“這二十二年你是怎樣度過的?”“在寧夏石嘴山勞改農場幹重活,剛回南京一個星期。”老者在青石板街上雙膝跪地,高呼:“晴天可鑒啊!”

“大姑”臧雲華的三個親侄子卻為了爭奪姑媽的釀酒秘方大打出手。臧雲華說反復說,“沒有秘方,只有製作過程,我都寫在這本日記裡。”幾個侄子哪裡相信。其時,窯灣百花釀已經名聲遐邇。秋天的一個早晨,臧雲華領著她白髮蒼蒼的戀人來到運河邊,他們掬起清涼的大運河水洗了一把臉,然後緩緩登上了開往南京的汽輪。走到河當心,“大姑”掏出那本伴隨她二十二年艱難摸索的日記本,扯碎了拋向空中。片片紙屑如一群白鶴,刹那間杳然飛逝。

據說,臧雲華很平靜,她問來人,“我犯了什麼錯誤?”來人吭哧了半天,說“有右派嫌疑。”她問:“只是嫌疑嗎?”來人誠懇地回答“我們當時也沒有經辦。”臧雲華流淚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二年?”隔幾日,一個清臒的、須髯飄飄的老者也來到了窯灣鎮,他在一家旅舍住下。他是臧雲華的戀人,一直未婚;是時,他的短篇小說《石縫間的花香》剛獲得當年的全國大獎,他也恢復了在南京工學院的教職。他苦勸臧雲華跟他回南京,因為他也是劫難不死的倖存者,七千多個日日夜夜時刻不曾忘懷她。臧雲華問:“這二十二年你是怎樣度過的?”“在寧夏石嘴山勞改農場幹重活,剛回南京一個星期。”老者在青石板街上雙膝跪地,高呼:“晴天可鑒啊!”

“大姑”臧雲華的三個親侄子卻為了爭奪姑媽的釀酒秘方大打出手。臧雲華說反復說,“沒有秘方,只有製作過程,我都寫在這本日記裡。”幾個侄子哪裡相信。其時,窯灣百花釀已經名聲遐邇。秋天的一個早晨,臧雲華領著她白髮蒼蒼的戀人來到運河邊,他們掬起清涼的大運河水洗了一把臉,然後緩緩登上了開往南京的汽輪。走到河當心,“大姑”掏出那本伴隨她二十二年艱難摸索的日記本,扯碎了拋向空中。片片紙屑如一群白鶴,刹那間杳然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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