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今年80歲， 差不多是同齡人奶奶中歲數最大的了。 奶奶很愛笑。 奶奶的頭髮， 從我記憶中， 就是白的， 是銀白， 不是蒼白。
小時候家裡窮， 奶奶的一再堅持， 我才免於遭受被送人的命運， 不過奶奶換來的是， 由她來撫養我。
爺爺在我爸十幾歲的時候就癱瘓， 每天只能躺在床上。 奶奶有很多孩子， 有五個。 其實聽奶奶無意中提過， 最早的是個女孩， 不過很小就折了。
“為什麼會那麼小就死了呢？”我問。 奶奶差不多是沒有改變面容， “你大姑說自己頭疼， 發燒， 一直躺在床上喊著， 那時候哪裡有錢治病， 以為挺挺就過去了，
“哦。 ”
奶奶做的蔥炒辣椒特別好吃， 每頓飯我都可以吃四五個饅頭。 雞蛋湯里加上糖， 滿滿三碗。 奶奶喜歡替我撓癢癢， 用的不是指甲， 而是滿手的繭， 很舒服。
奶奶姓聶， 在我們那兒， 是硬氣的意思， 奶奶一生都狠硬氣， 不吃虧， 當然， 也不會占別人便宜。
幾個伯伯姑姑中， 就是三伯上了大學。 我問奶奶， “那時候怎麼會有錢供三伯念書呢？”“家裡有幾隻雞， 下了蛋就賣， 再借了借錢， 就夠了。 ”“怎麼會有錢買飼料呢？”“傻孩子， 那時候就把雞放在院子， 讓它自己啄蟲子吃。 ”
奶奶大概養我到七歲這樣子， 就由我爸媽管了。 那年爺爺去世了， 我還小， 沒有看看奶奶， 或者說是， 安慰安慰。 同樣， 之前的林林總總， 我也記得不是太清楚。
再到後來問奶奶後不後悔嫁給爺爺， 奶奶說， 當然後悔。 我心想也是， 爺爺癱了二十年， 吃喝拉撒都由奶奶照顧， 肯定辛苦。
“那老頭子早早就走了， 丟下我。 我照顧他那麼長時間， 都不說多陪陪我。 你說， 我都不嫌累， 他還嫌活著辛苦。 ”
再到後來我上了初中， 弟弟比我小一級， 也跟著上到縣裡唯一一所初中， 爸媽就都去了東北， 由奶奶照顧我兩。
奶奶不識字， 不懂得手機電話， 同樣， 不會看日曆， 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每次我和弟弟放星期回家， 奶奶都會在家裡的胡同口等著我們， 無論天氣， 無論季節。 我很好奇， 奶奶， 你怎麼知道我們放假呢？
“我還能記得時間， 再說， 記不住， 我也能問別人啊。 ”奶奶說的別人， 是村裡另外一些老頭老太。
一次剛開學， 結果身體難受， 星期一就請假回家。 正是大中午， 跟以往放假回家的時間差不多。 結果臨近胡同口， 才發現奶奶在胡同口四下張望。 奶奶剛巧回過頭來， 看見我， 就笑著說， “我就說嘛， 你半天不回來， 咦， 三（我弟的小名）怎麼沒回來？”
我才知道， 原來奶奶每天， 都會在胡同口， 從十二點等到兩點， 最熱的時候。
我已經快落淚了， 說：“三去同學家住了， 這次不回來。 ”然後摻著奶奶， 我不知道說什麼， 因為。 我知道， 即使我說了什麼， 奶奶依然會每天都等我們， 胡同口的守望者。
奶奶後來就住在了我家， 其實我家和奶奶的土房子只差不到二十步， 很近。 一次奶奶去下面收拾東西， 我和爸爸就一起跟著收拾。 奶奶在房梁上掛著一個筐， 奶奶點了點腳，
“二蛋（我的小名）， 這件襖就送給你了， 我穿著也沒用。 ”我細一看， 沒有款式， 還有幾處掉了皮， 有窟窿。
我爸笑說， 媽， 孩子當然不穿你這。 我真的不穿， 是真的。 收拾完， 回家的路上， 爸爸偷偷告訴我， 那是奶奶結婚之後爺爺買的， 奶奶把它當寶貝， 就穿過一次， 後來放在衣櫃被老鼠咬了之後， 就掛在了梁上。
“哦。 ”
跟奶奶還發生過有趣的事情， 有一次在路上走著， 無意中提到我兩誰高。 奶奶很自信， 你哪有我高， 你就還是個小毛孩呢。 我笑笑， 跟奶奶一比， 高出奶奶一個頭， 奶奶笑笑， 搖搖頭， 這孩子， 真的比我高了。
一次偶然， 跟奶奶去那間很久沒有去過， 用來放柴火的小黑屋。 真是小黑屋， 只有從門進來的光才能照明。
再到後來， 奶奶是真的糊塗了， 韭菜價錢漲了， 她會一遍一遍讓你猜韭菜的價格， 然後驚訝的爆出一個我毫無概念的價錢， 一遍一遍。
姐姐到了一個離家挺近的一個大學， 奶奶逢人就說， 我孫女坐飛機上大學去了。 我還記得奶奶在我小時候問我， “我什麼時候可以花上二蛋掙得錢啊。 ”滿臉的憧憬， 我說， 很快。
奶奶漸漸味覺， 聽覺都變弱了。 做的蔥炒辣椒永遠都是鹹， 家裡的饅頭我跟我弟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時間， 也不敢吃。 雞蛋湯也沒有甜味， 只有糊味。 會把湯放在電磁爐上一夜， 弄得廚房都是煙， 豆子都成了碳。 會把魚肉當成豬肉來做成餃子。說話必須大聲，跟爸媽一起視頻，也聽不清，只是指著我爸，那不是你爸嘛，瞧笑的高興的。
再然後，奶奶出現了幻想症，憑空想像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並且深信它存在。爸媽也擔心，我和弟弟都在上學，現在真的需要一個人來照顧奶奶，於是，萬全之策，就是送奶奶去養老院。
這樣一來，見奶奶的次數就屈指可數了，只能偶爾看望，我到了高三，其實依然很閑，但卻偶爾把它當做搪塞沒時間看奶奶的理由。
後來，我就上了大學，很普通的大學。我小時候還天真的說，如果考上了清華，就給奶奶辦一個八十大壽，然而，你們也知道，並沒有。
奶奶已經忘了大學是什麼了，即使三伯曾經考過。或許我弟跟三伯的兒子體型很像，奶奶總是分不清，而對我，永遠都不會認錯。
偶然看到一個話題，你手機裡有什麼一直都捨不得刪的照片。評論很多，大多都是與自己親人，驚奇的是，與奶奶合影的尤多。
我才翻了翻相冊，你也是知道的，一張都沒有。奶奶笑起來很美，特別是如果我親她一口，她會咯咯咯笑的假牙都弄掉。
很普通的一個老人，愛自己的孫子，生病捨不得花錢，整天惦記著老年補助，睡覺只睡五個小時，鎖門要確認三遍，耳背眼花。而我現在，卻只想緊擁著她，親她的臉頰，趁她笑得最美的時候，記錄這平凡卻不平常的一刻。
會把魚肉當成豬肉來做成餃子。說話必須大聲，跟爸媽一起視頻，也聽不清，只是指著我爸，那不是你爸嘛，瞧笑的高興的。再然後，奶奶出現了幻想症，憑空想像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並且深信它存在。爸媽也擔心，我和弟弟都在上學，現在真的需要一個人來照顧奶奶，於是，萬全之策，就是送奶奶去養老院。
這樣一來，見奶奶的次數就屈指可數了，只能偶爾看望，我到了高三，其實依然很閑，但卻偶爾把它當做搪塞沒時間看奶奶的理由。
後來，我就上了大學，很普通的大學。我小時候還天真的說，如果考上了清華，就給奶奶辦一個八十大壽，然而，你們也知道，並沒有。
奶奶已經忘了大學是什麼了，即使三伯曾經考過。或許我弟跟三伯的兒子體型很像，奶奶總是分不清，而對我，永遠都不會認錯。
偶然看到一個話題，你手機裡有什麼一直都捨不得刪的照片。評論很多，大多都是與自己親人，驚奇的是，與奶奶合影的尤多。
我才翻了翻相冊，你也是知道的，一張都沒有。奶奶笑起來很美，特別是如果我親她一口，她會咯咯咯笑的假牙都弄掉。
很普通的一個老人，愛自己的孫子，生病捨不得花錢，整天惦記著老年補助，睡覺只睡五個小時，鎖門要確認三遍，耳背眼花。而我現在，卻只想緊擁著她，親她的臉頰，趁她笑得最美的時候，記錄這平凡卻不平常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