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詩聖杜甫死後， 來到閻羅殿上。
閻王見是杜甫， 趕忙離座， 倒身下拜：“詩聖大人前來， 小小閻羅殿蓬蓽生輝。 不知小王有何事可以效勞？”
“我想再活500年。 ”
閻王冷汗直冒：“500年太久， 50年如何？”
“亦可。 ”
“那我馬上施法讓大人復活。 ”
“不急。 ”杜甫一擺手， 眉頭緊鎖：“讓我再想想。 ”
一個月後， 杜甫又來找閻王：“我這一生太窮， 沒做過大官；顏值太低， 總被惡搞；操心太累， 一直憂國憂民。 來生我想去做個富貴人家的帥氣公子哥。 賈寶玉那種的。 ”
“這有何難？！”
說罷， 一道白光閃過。
杜甫死後33年， 在他遠房親戚， 長安杜家， 出生了一個男孩， 取名杜牧， 字牧之。
“我這一生， 要像太白兄那樣， 縱情山水風月之間。 再也不能活的那麼累。 ”白光閃過的時候， 杜甫心裡默念著。
1
大和二年， 也就是西元828年， 距唐朝滅亡倒計時79年。
這年冬天， 是個考試季。
一個月內， 洛陽將要舉行兩場重量級考試：進士和公務員。
開考前幾個月，
大家都在抓緊時間複習功課、給導師送禮、砸琴、被潛規則。
注：砸琴的典故見《帶頭大哥姓陳， 四川人》。
只有一個人例外。
這位小爺白天一直睡在洛陽最奢侈的酒店頂層。
傍晚時分， 睡醒了， 梳洗打扮一番，
叫個出租驢車，
去到洛陽最火的妓院，
包下最大的包廂，
點來最紅的姑娘，
叫一桌最豐盛的酒席。
Happy一夜。
第二天清晨， 繼續回酒店， 蒙上被子睡覺。
晚上繼續， 如此迴圈。
他是長安來的考生杜牧， 26歲。
杜牧生的面如傅粉， 唇如塗脂， 風度翩翩。
雖怒時而若笑， 即瞋視而有情。
加上全套定制的奢侈品穿戴，
絕對是偶像劇裡走出來的貴族公子。
2
有次妓院的姑娘問他：“你來洛陽不是考試嗎？怎麼一不複習， 二不送禮，
“那是麻瓜們的做法， 小爺不用。 ”
“你是官二代？”
“官二代算個*。 小爺是長安杜家人。 我爺爺和表哥， 都當過宰相。 ”
注：杜牧家是貴族。 當時長安有句話說“城南韋杜， 去天尺五”。 看到姓韋和姓杜的， 姓李的都要繞著走， 見《每一個八卦背後， 總有另一個更精彩的八卦》。 杜牧的爺爺杜佑和表哥杜悰（cong 二聲）， 分別是杜家門下第10個和第11個宰相。
“這有什麼？”姑娘畢竟是洛陽頭牌， 見過市面：“聽說這次考試， 有當朝宰相的親兒子、太子少保的女婿、公主的情人。 ”
注：公主的情人， 見《佛系青年就是我， 我就是佛系老王》。
杜牧不屑地笑道：“如果小爺中不了進士， 考不上公務員， 就是大唐第一黑幕。 因為我叫杜牧。 ”
杜牧的名字一出口， 整個妓院都安靜了。
六王畢， 四海一， 蜀山兀， 阿房出。
。 。 。 。 。 。
秦人不暇自哀， 而後人哀之；
後人哀之而不鑒之， 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果然， 這一年， 杜牧連過進士和公務員兩項考試， 當科考生中僅此一人。
放榜後回到妓院， 杜牧得意的寫了句詩。
花前每被青娥問：何事重來隻一人？
考前喝花酒的時候， 大家都說放榜後回來這裡慶功。 現在放榜了， 為何慶功的只有小爺我一個？
3
考試當官畢竟不是小杜爺的理想， 他的理想是像太白兄那樣， 縱情山水風月之間。
別人當官都是削尖腦袋往京城擠， 他是一個勁兒要求外放。
中央屢次招他入京。
過不了幾天， 這位小杜爺總會找個理由要求外放。
比如弟弟眼睛不好， 聽說江南有個神醫。
比如京中生活費太貴， 活不下去， 聽說江南消費水準低。
沒錯， 小杜爺要求外放的目的地都是江南。
第一志願是揚州。
揚州沒有空缺的話， 方圓300裡內的宣州、池州、湖州都可以考慮。
注：安史之亂後， 沒被戰火波及的揚州和益州， 成為大唐最繁華的地區。 而且有“揚一益二”的說法。 揚州， 類似現在的香港。 小杜爺嫌北京消費水準高， 要去香港。 這是幾個意思？
在杜牧眼裡， 江南是這樣的。
二十四橋明月夜， 玉人何處教吹簫。
看杜牧的詩， 你會有種蒼天不公平的感覺。 二十四橋、明月、夜， 這些東西我也見過呀。 玉人吹簫我也沒少玩。 憑什麼小杜爺把幾個詞往這裡一放， 就成了名句。
更絕的還有這首。
千里鶯啼綠映紅， 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首詩叫《江南春》。換別人寫江南春色，寫短篇就只能寫一個局部，寫全景就只能是長篇大論，生怕漏下什麼。小杜爺用二十多個字就把整個江南春色都寫下來。在這一點上，“詩中有畫”的王維都比不上。
有了這些詩後，揚州就變成了杜牧的揚州。就像杭州是蘇軾的杭州一樣。如果沒有杜牧，大家眼裡的揚州必然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4
縱情山水只是小杜爺的一個小愛好。
他更大的愛好是風月。
在江西觀察使沈傳師身邊當幕僚的時候，杜牧看上了府上的歌女張好好。
一天夜裡，沈府後花園，只有清風和明月，杜牧和張好好相對而坐。
張好好問杜牧：“你經歷過那麼多女孩，最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不需要理由。”
“你真的經歷過那麼多女孩？花心大蘿蔔！！！”
。。。
被赤裸裸的拒絕，小杜爺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一段時間後乘船路過秦淮河的時候，他專門寫了首詩，吐槽歌女。
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大唐都要亡了，你們這些女青年還在玩文藝。
從這首詩起，秦淮女子就成了所有中國男人的夢中情人。
比如後來的金陵十二釵、金陵十三釵、非誠勿擾。
注：秦淮就是金陵，也就是今天的江蘇南京。非誠勿擾也是在江蘇南京錄製。
後來這個歌女張好好嫁給了沈傳師的弟弟做小妾。
沒幾年就被拋棄了，漂泊到洛陽酒肆做歌女。
有次杜牧路過洛陽，見到張好好，有感而發，寫了首五言長詩《張好好詩》。
《張好好詩》的詩文不怎麼出彩，不過真跡一直留存到現在。是故宮博物院的鎮院之寶。那裡還有另一位詩人的真跡，李白的《上陽臺帖》。
5
杜牧完美繼承了杜甫越挫越勇的性格。
收拾完秦淮河畔的傷心，他又揚帆南下湖州。
湖州刺史崔大人是個老好人，不敢得罪這位杜家公子，出城30裡去迎接。
“杜公子此次來湖州，所為何事？”
“叫小爺！”
崔刺史一頓，訕訕說：“杜小爺此次來湖州，所為何事？”
“選老婆。”
崔刺史石化了1分鐘，才張嘴問：“怎麼選？可有中意的姑娘？”
“還沒有。你把湖州所有未出嫁的姑娘都叫出來，在城門口列一隊，我挨個看。”
崔刺史又石化了3分鐘，陪笑著說：“這樣恐怕不妥，不妥。就算皇上選秀女，也不敢這麼霸道。”
杜牧一想也對，做人不能太囂張，就說：“要不你辦個元宵燈會，把所有姑娘叫出來賞花燈，我就能看了。”
崔刺史這次反應極快，說：“小爺請三思，現在才五月呀。”
“五月。。。”杜牧手摸下巴，想了想：“死腦筋！五月端午，弄個龍舟賽。我又不是為了看燈，只是看姑娘。”
於是那年端午，湖州舉辦了歷史上最宏大的一場龍舟比賽。
6
小杜爺這一生都在幹三件事：看最nice的風景，追最nice的女人，寫最nice的詩歌。
如果你因此就認為他是個富二代、嘻哈青年，那就too young了。
後來杜牧回憶江南生活，寫了首《遣懷》。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揚州十年，只是在青樓裡留下了“薄情小杜爺”的名號。
很多人對這首詩關注的重點都在“青樓薄幸”。
這簡直是每個男人的夢想。
眾多嘻哈青年看完這首詩都哭著說：
杜牧，生活在詩歌和青樓上的男人，我偶像。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開頭那幾個字：“落魄江湖”。
注：在古文裡邊，“江湖”和“廟堂”相對。江湖指民間，朝堂之外都叫江湖。范仲淹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杜牧不是天生就在江湖上，也不是主動要去江湖，他是落魄到江湖的。
在他心底，也想要在廟堂之上，為國效力。
他有首《赤壁》，寫出了對自己治國才能的自負。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沙裡埋著斷戟，說明這裡曾經是個古戰場。
在那場大戰中，如果東風不是個戲精，周瑜家老婆和老婆的姐姐早就成了曹操的藏品。
空有報國的熱血，可惜小杜爺出生的年代不對。
這時已經是晚唐了呀，藩鎮割據、宦官當政、病入膏肓。
就算他像杜甫一樣，一生憂國憂民，也改變不了歷史。
報國無望，只能落魄江湖，贏得青樓薄幸名。
7
明白了這些再去讀杜牧的詩，你會發現這些詩就算描成了李白的影子，也掩蓋不住骨子裡杜甫的憂傷。
有一年清明，整個服務行業的小姐姐們都放小長假，青樓停業一周。
這可把小杜爺閑壞了。
碰巧天又一直下雨。
冒雨走在大街上，看著別人都在祭奠先祖，小杜爺突然想一個人喝酒。
可是他只認得青樓，卻不知道酒家所在。
於是就有了那首《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讀完這首詩，大家看到一個在清明雨季買醉的路人。
能把清明景色寫到這麼歡快，不愧是小杜爺。
可是仔細讀幾遍，等一下。
為什麼一定是清明的雨季？
為什麼看別人祭奠先祖，你就要斷魂？
為什麼想要喝酒，卻連酒家都找不到？
這裡邊到底隱藏著歡樂的嘻哈，還是獨行的憂傷？
你有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呢？
在情人節的夜裡，路燈下面，一個人喝酒到天亮。
在大年初一，異鄉的小屋，祝自己新年快樂。
在KTV，一個人唱歌，單曲迴圈到說不出話。
經歷過這些，就能讀懂杜牧詩裡的憂傷。
關於一個人借酒澆愁，杜甫也有句類似的詩。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經歷了千辛萬苦，兩鬢斑白，偏偏又窮困潦倒，連酒都買不起。
比慘，杜甫真不是針對任何人。
杜甫是悲傷到表裡如一。杜牧的憂傷，都藏在嘻哈的縫隙裡。
大家都能看懂杜甫大叔的憂傷，卻把杜牧當成嘻哈青年，還有點2。
8
時間轉眼又到了秋天。
杜牧突然發現世界那麼大，想要出去看看。
於是他叫了輛出租驢車，約上最愛的姑娘，向城郊的山裡走去。
一路賞紅葉，還寫了首《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大家都看到了做愛、楓林、晚霞、霜葉紅，真美。
你還能想到更完美的秋遊嗎？
可是多讀幾遍，不對。
秋天再美，也已經到了年尾，很快要入冬了。
晚霞再美，也已經快到天黑了。
霜葉比二月花更紅又能怎樣？
人家開在二月，你已經到了秋天，馬上就是枯萎的季節。
這哪裡是在欣賞風景，明明是感傷自己生不逢時。
怪只怪他生到了晚唐。
杜甫又有句類似的詩。
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一個說楓葉、一個說決明子，都是越到秋天越鮮豔的植物。
可是冬天一來，什麼都剩不下。
杜甫的憂傷都在紙面上，又爛又死，就怕你不知道多麼痛苦。
杜牧的憂傷都藏在美景裡，經歷過才能懂裡面的憂傷。
後來大家發現杜牧這種風格很討妹子喜歡，於是紛紛效仿。
比如宋朝的柳永、清朝的紀曉嵐、民國的徐志摩。
到了現在，這種風格被叫做嘻哈音樂。
中國有嘻哈，唐朝就有了。
只是大家都學到了他表面的嘻哈，卻沒幾個人能藏好內在的憂傷。
9
文藝界有句話說：
一種風流吾最愛，六朝人物晚唐詩。
跟初唐、盛唐、中唐的詩人紮堆相比，晚唐只有兩個出名的詩人：
杜牧和李商隱。
別看人數少，在詩歌的水準上，這倆人卻超越中唐，直追盛唐。
杜牧和李商隱雖然交集不多，卻互為知音。
那年杜牧在京城做官，碰巧李商隱這時候被調回京。
兩人初次見面，李商隱只說了一句：小爺，我懂你。
他還寫給杜牧一首《杜司勳》。
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複傷別，人間唯有杜司勳。
只有站在高樓之上、風雨之中，才能讀懂杜牧的憂傷。
咱們哥兒倆就像短翅膀的鳥，一不小心沒能跟上大唐盛世。
寫詩的時候，刻意把憂傷都藏在風月裡的，人間也就只有杜牧了。
10
50歲那年，杜牧把自己關在書房，檢查一生中寫下的詩。
燒掉了其中的十之七八，我們今天讀到的只是剩下的十之二三。
所以杜牧可能也寫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巾”這種憂傷的詩句，只是被他燒了。
他只想讓人記住青樓上那個“薄情小杜爺”，像太白兄那麼瀟灑。
我只想讓大家都看到我的嘻哈，卻不願人人都能讀懂我的憂傷。
多少樓臺煙雨中。這首詩叫《江南春》。換別人寫江南春色，寫短篇就只能寫一個局部，寫全景就只能是長篇大論，生怕漏下什麼。小杜爺用二十多個字就把整個江南春色都寫下來。在這一點上，“詩中有畫”的王維都比不上。
有了這些詩後，揚州就變成了杜牧的揚州。就像杭州是蘇軾的杭州一樣。如果沒有杜牧，大家眼裡的揚州必然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4
縱情山水只是小杜爺的一個小愛好。
他更大的愛好是風月。
在江西觀察使沈傳師身邊當幕僚的時候，杜牧看上了府上的歌女張好好。
一天夜裡，沈府後花園，只有清風和明月，杜牧和張好好相對而坐。
張好好問杜牧：“你經歷過那麼多女孩，最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不需要理由。”
“你真的經歷過那麼多女孩？花心大蘿蔔！！！”
。。。
被赤裸裸的拒絕，小杜爺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一段時間後乘船路過秦淮河的時候，他專門寫了首詩，吐槽歌女。
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大唐都要亡了，你們這些女青年還在玩文藝。
從這首詩起，秦淮女子就成了所有中國男人的夢中情人。
比如後來的金陵十二釵、金陵十三釵、非誠勿擾。
注：秦淮就是金陵，也就是今天的江蘇南京。非誠勿擾也是在江蘇南京錄製。
後來這個歌女張好好嫁給了沈傳師的弟弟做小妾。
沒幾年就被拋棄了，漂泊到洛陽酒肆做歌女。
有次杜牧路過洛陽，見到張好好，有感而發，寫了首五言長詩《張好好詩》。
《張好好詩》的詩文不怎麼出彩，不過真跡一直留存到現在。是故宮博物院的鎮院之寶。那裡還有另一位詩人的真跡，李白的《上陽臺帖》。
5
杜牧完美繼承了杜甫越挫越勇的性格。
收拾完秦淮河畔的傷心，他又揚帆南下湖州。
湖州刺史崔大人是個老好人，不敢得罪這位杜家公子，出城30裡去迎接。
“杜公子此次來湖州，所為何事？”
“叫小爺！”
崔刺史一頓，訕訕說：“杜小爺此次來湖州，所為何事？”
“選老婆。”
崔刺史石化了1分鐘，才張嘴問：“怎麼選？可有中意的姑娘？”
“還沒有。你把湖州所有未出嫁的姑娘都叫出來，在城門口列一隊，我挨個看。”
崔刺史又石化了3分鐘，陪笑著說：“這樣恐怕不妥，不妥。就算皇上選秀女，也不敢這麼霸道。”
杜牧一想也對，做人不能太囂張，就說：“要不你辦個元宵燈會，把所有姑娘叫出來賞花燈，我就能看了。”
崔刺史這次反應極快，說：“小爺請三思，現在才五月呀。”
“五月。。。”杜牧手摸下巴，想了想：“死腦筋！五月端午，弄個龍舟賽。我又不是為了看燈，只是看姑娘。”
於是那年端午，湖州舉辦了歷史上最宏大的一場龍舟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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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爺這一生都在幹三件事：看最nice的風景，追最nice的女人，寫最nice的詩歌。
如果你因此就認為他是個富二代、嘻哈青年，那就too young了。
後來杜牧回憶江南生活，寫了首《遣懷》。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揚州十年，只是在青樓裡留下了“薄情小杜爺”的名號。
很多人對這首詩關注的重點都在“青樓薄幸”。
這簡直是每個男人的夢想。
眾多嘻哈青年看完這首詩都哭著說：
杜牧，生活在詩歌和青樓上的男人，我偶像。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開頭那幾個字：“落魄江湖”。
注：在古文裡邊，“江湖”和“廟堂”相對。江湖指民間，朝堂之外都叫江湖。范仲淹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杜牧不是天生就在江湖上，也不是主動要去江湖，他是落魄到江湖的。
在他心底，也想要在廟堂之上，為國效力。
他有首《赤壁》，寫出了對自己治國才能的自負。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沙裡埋著斷戟，說明這裡曾經是個古戰場。
在那場大戰中，如果東風不是個戲精，周瑜家老婆和老婆的姐姐早就成了曹操的藏品。
空有報國的熱血，可惜小杜爺出生的年代不對。
這時已經是晚唐了呀，藩鎮割據、宦官當政、病入膏肓。
就算他像杜甫一樣，一生憂國憂民，也改變不了歷史。
報國無望，只能落魄江湖，贏得青樓薄幸名。
7
明白了這些再去讀杜牧的詩，你會發現這些詩就算描成了李白的影子，也掩蓋不住骨子裡杜甫的憂傷。
有一年清明，整個服務行業的小姐姐們都放小長假，青樓停業一周。
這可把小杜爺閑壞了。
碰巧天又一直下雨。
冒雨走在大街上，看著別人都在祭奠先祖，小杜爺突然想一個人喝酒。
可是他只認得青樓，卻不知道酒家所在。
於是就有了那首《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讀完這首詩，大家看到一個在清明雨季買醉的路人。
能把清明景色寫到這麼歡快，不愧是小杜爺。
可是仔細讀幾遍，等一下。
為什麼一定是清明的雨季？
為什麼看別人祭奠先祖，你就要斷魂？
為什麼想要喝酒，卻連酒家都找不到？
這裡邊到底隱藏著歡樂的嘻哈，還是獨行的憂傷？
你有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呢？
在情人節的夜裡，路燈下面，一個人喝酒到天亮。
在大年初一，異鄉的小屋，祝自己新年快樂。
在KTV，一個人唱歌，單曲迴圈到說不出話。
經歷過這些，就能讀懂杜牧詩裡的憂傷。
關於一個人借酒澆愁，杜甫也有句類似的詩。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經歷了千辛萬苦，兩鬢斑白，偏偏又窮困潦倒，連酒都買不起。
比慘，杜甫真不是針對任何人。
杜甫是悲傷到表裡如一。杜牧的憂傷，都藏在嘻哈的縫隙裡。
大家都能看懂杜甫大叔的憂傷，卻把杜牧當成嘻哈青年，還有點2。
8
時間轉眼又到了秋天。
杜牧突然發現世界那麼大，想要出去看看。
於是他叫了輛出租驢車，約上最愛的姑娘，向城郊的山裡走去。
一路賞紅葉，還寫了首《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大家都看到了做愛、楓林、晚霞、霜葉紅，真美。
你還能想到更完美的秋遊嗎？
可是多讀幾遍，不對。
秋天再美，也已經到了年尾，很快要入冬了。
晚霞再美，也已經快到天黑了。
霜葉比二月花更紅又能怎樣？
人家開在二月，你已經到了秋天，馬上就是枯萎的季節。
這哪裡是在欣賞風景，明明是感傷自己生不逢時。
怪只怪他生到了晚唐。
杜甫又有句類似的詩。
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一個說楓葉、一個說決明子，都是越到秋天越鮮豔的植物。
可是冬天一來，什麼都剩不下。
杜甫的憂傷都在紙面上，又爛又死，就怕你不知道多麼痛苦。
杜牧的憂傷都藏在美景裡，經歷過才能懂裡面的憂傷。
後來大家發現杜牧這種風格很討妹子喜歡，於是紛紛效仿。
比如宋朝的柳永、清朝的紀曉嵐、民國的徐志摩。
到了現在，這種風格被叫做嘻哈音樂。
中國有嘻哈，唐朝就有了。
只是大家都學到了他表面的嘻哈，卻沒幾個人能藏好內在的憂傷。
9
文藝界有句話說：
一種風流吾最愛，六朝人物晚唐詩。
跟初唐、盛唐、中唐的詩人紮堆相比，晚唐只有兩個出名的詩人：
杜牧和李商隱。
別看人數少，在詩歌的水準上，這倆人卻超越中唐，直追盛唐。
杜牧和李商隱雖然交集不多，卻互為知音。
那年杜牧在京城做官，碰巧李商隱這時候被調回京。
兩人初次見面，李商隱只說了一句：小爺，我懂你。
他還寫給杜牧一首《杜司勳》。
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複傷別，人間唯有杜司勳。
只有站在高樓之上、風雨之中，才能讀懂杜牧的憂傷。
咱們哥兒倆就像短翅膀的鳥，一不小心沒能跟上大唐盛世。
寫詩的時候，刻意把憂傷都藏在風月裡的，人間也就只有杜牧了。
10
50歲那年，杜牧把自己關在書房，檢查一生中寫下的詩。
燒掉了其中的十之七八，我們今天讀到的只是剩下的十之二三。
所以杜牧可能也寫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巾”這種憂傷的詩句，只是被他燒了。
他只想讓人記住青樓上那個“薄情小杜爺”，像太白兄那麼瀟灑。
我只想讓大家都看到我的嘻哈，卻不願人人都能讀懂我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