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們,
現在開會”這句話我做夢都不會說走樣。
那個年月,
我們生產隊裡隔三岔五的就要開一次會,
只要隊長拉長調子,
說,
同志們……我們幾個憤青便會在底下應和著:現在開會。
時間一長,
我們也忘記了隊長姓甚名誰,
不是喊他同志們,
就是呼他現在開會。
其實,
隊長是個好人,
別看他喜歡開會,
可很少罵人,
既使是批評誰,
他也不溫不火的。
漸漸地,
我們不但習慣了開會,
也喜歡了開會。
因為一開會,
我們可以聽到許多新鮮的故事和精闢的語言。
隊長的工作是和開會分不開的,
這是隊長幾十年總結出來的不二法門。
凡事不在會上講清楚,
必定要出差錯。
就說那年秋收吧,
上級指定我們搞一個糧食豐收的宣傳報導,
讓省報的記者大開眼界。
如此嚴肅而艱巨的任務,
著實讓隊長犯了難。
好在隊長多少知曉我有點文墨,
又善丹青,
便讓我提前兩天畫了一幅農村豐收圖:英姿颯爽的一位農大哥,
身穿潔白的襯衫,
喜笑顏開地抱著一大捆金色的稻穀,
勝利地向著遠方。
畫著畫著,
這位農大哥就畫成隊長啦。
這幅整張紙的宣傳畫就貼曬谷場邊倉庫牆上,
引來大人小孩一大幫,
這個誇那個贊,
我都不知雲裡霧裡啦。
這時,
暈乎乎的我聽見隊長扯開嗓門:同志們,
我才感覺到巳經開會了。
哇靠,
隊長今天特意從箱底翻出過年才捨得穿的雪白的確涼布料襯衫,
一句話便讓大夥笑開了鍋。
他說,
我們今天開這個會非常及時,
非常必要,
也非常有意義,
砍柴不誤磨刀功嘛。
眾人譁然。
隊長也莫名其妙。
當他知道自己說反了,
就乾脆順著說下去,
砍柴不怕磨刀嘛,
眾人不敢再笑了。
凡男的要穿白襯衫,
凡女的要紮花頭巾,
要體現豐收的喜悅和自豪。
沒等隊長說完,
就有人嚷道,
記者來了記者來了,
大家便作鳥獸散,
飛奔回家翻箱倒櫃去了。
一會兒,
準備停當,
記者取出照相機,
支好機架,
開始拍照。
好傢伙,
整個曬穀場上都是黑壓壓的人,
不知從哪個角度入手拍照更有效果。
因為大家都想突出自己的光輝形象,
都不自覺地往隊長身邊靠。
隊長顯然發現了這個問題,
便問記者,
今天大家都很激動,
秩序有點亂,
是不是讓我們先開個會?記者有點不悅,
你們不是早開了會嗎?隊長說,
只要一開會,
問題就解決了。
記者茫然。
同志們……會開出了水準,
開出了效果。
記者很順利地拍出了好照片。
這張歷史的珍貴照片,
三十年後,
還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今天,
我把畫面展開來,
也不枉了隊長當年的豐功偉績:三米多高的穀堆(裡面碼了四隻大禾桶),
隊長手持掀鍬,
陽光下沉甸甸的稻穀隨風飄揚,
一群意氣風發的農民在歡快地翻曬豐收糧(有多半是學生娃),
一輛輛的拖拉機待裝而發(全是借用別個生產隊的)。
唉,
可惜呀!這次拍照之後,
隊長就再也不用說同志們啦,
什麼原因?他被免職了,
上級說他搞假、大、空。
咱以後不說了開會好不好,
人家隊長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