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的日光、溫柔的月光和燦爛的星光， 不需要你的討好， 也會照耀你。
我辜負了你的希望
“趙簡， 你這件衣服真好看， 我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謝謝， 但我有點胖， 穿著肯定沒你好看。 ”
那之後， 趙簡再也沒有穿過這件喜歡極了的衣服。
“趙簡， 這週末我過生日請大家吃飯， 你來嗎？”
“來。 ”
那個週末， 趙簡本來打算去看一場期待已久的音樂會， 票是她熬夜排隊買到的。
“趙簡， 你這次考得不錯啊， 綜合排名比我高很多。 ”
“運氣而已。 我只會死讀書， 比不上你這種頭腦靈活的人。 ”
那個人， 從此很少和趙簡說話。
酒醉後， 這些話反反復複出現在趙簡的腦海裡， 令她頭痛欲裂。
她抱住路邊的電線杆， 勉力站直身體， 仰著頭讓冬季的冷風可以把她吹得清醒一些。 雖然如此難受， 可她心中是歡喜的， 因為今天簽了一個大訂單。
那個客戶人真不錯。 她想。
商務應酬少不了要喝酒， 她今天照舊主動乾杯，
“趙簡？”
紛繁的回憶裡， 她如幻聽般想起既往人生裡最在意的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與她說話時， 總是帶著一絲不滿， 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錯了。 ”她慣性地答， 穿著幹練職業套裝的都市女子， 刹那間仿佛又變回昔日縮在不合身校服裡的怯懦少女。
“錯在哪兒？”是夢嗎？那個聲音的主人將她打橫抱起， 把她放入車內， 替她扣好安全帶， 還和以前一樣問道。
她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 關也關不住。
“錯在……錯在……我辜負了你的希望。 ”心潮澎湃， 胃裡翻湧， 她一邊哭得又慘又凶，
嗚——
嘔——
對不起， 我代舍妹道歉
趙簡翌日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醒來， 周圍還有許多搬家的紙箱， 四處冰冷空蕩。 唯一有生活氣息的一張床， 被她睡得亂七八糟。 她一下子跳起來， 手忙腳亂地把床鋪得如同五星級酒店一樣整齊， 每一個折角都分明。
臥室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門一開， 她就鞠躬道歉：“實在對不起， 感謝您的收留， 給您添麻煩了。 我記得我好像把您的車弄髒了， 清洗費用務必由我來支付。 如果您還是介意， 可以全部更新車內軟裝。 ”
“呵， 趙簡， 你還是一點沒變。 ”
原來是故人。 趙簡抬頭， 愣怔在原地。 那人長身鶴立， 穿著素色的運動服， 許是剛晨跑回來， 發梢被汗潤濕， 單眼皮的眼睛裡應聲竄起火苗。
他也一點沒變，
這一生， 趙簡永遠不會忘了林原初。
學生年代， 趙簡最好的朋友是林嬌昕， 她的哥哥是林原初。 林嬌昕是一個嬌滴滴的女孩， 有些公主病， 不怎麼惹人喜歡， 但因為趙簡與她是同桌， 逐漸建立了一些情誼。
林嬌昕在如何指使別人為自己服務這一點上簡直是天賦異稟。
“趙簡， 明天順路幫我買個‘漂亮銅鑼燒’好嗎？”漂亮銅鑼燒是學校附近一家網紅店的爆款， 每天都在大排長龍， 可林嬌昕想吃， 趙簡便答應了。
“趙簡， 我今天抄筆記寫得手好痛哦， 一想到放學還要做值日衛生， 我就覺得好痛苦。 ”趙簡聽完馬上說， 沒事， 她可以幫忙。
……
像趙簡這種性格的人， 全校沒有幾個。 林嬌昕後來也漸漸回過味來， 自己的朋友太少了。
這麼大張旗鼓一宣傳， 許多人對林嬌昕的生日會就有了期待。
但是， 生日會最大的驚喜是， 林嬌昕的哥哥居然是林原初。 他出現在生日會上， 大方地幫妹妹招呼客人。 他把蛋糕分到誰的手上， 誰的心就甜化了。
趙簡也是初次得知兩人的兄妹關係。
林原初在學校引起過兩次轟動， 第一次是入學當日， 星探在學校門口發現他， 不依不饒地勸說他拍攝一個大製作的廣告片；第二次是他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青少年田徑比賽， 金牌得主的大名一下子傳遍每個班級。
大家忽然對林嬌昕熱情起來， 一想到她的壞脾氣是寵妹狂魔林原初慣出來的， 都覺得情有可原，而且莫名萌。
從此，林嬌昕多了許多朋友，每一次大家一起出去玩，趙簡總是最忙碌的後勤。幫忙點餐，有時點錯了還要被埋怨一句；幫忙結帳，有時有人忘了把AA的錢還她，她也不好意思催。
應林嬌昕的邀請，林原初偶爾會加入她們的聚會，幾次下來，他發怒了。
他一向對林嬌昕寵溺有加，對她的朋友們也彬彬有禮。那一次，他面色鐵青，每個字都硬邦邦的：“嬌昕，你交什麼樣的朋友是你的自由，可你怎麼對待你的朋友，卻是我作為兄長的教養失誤。”
林嬌昕眼淚汪汪，周圍的朋友們也紛紛替她說話——
“沒事的，原初哥，趙簡本來就樂於助人。”
“是啊，她閒不住呢。”
“是不是啊？趙簡。”
趙簡露出尷尬的笑容，點頭同意：“是的，都是朋友，沒必要計較誰做這些。”
大家都以為這件事可以就此平息，可林原初仍然繼續。
“上一次，我開車載你們去爬山，嬌昕臨時多邀請了一個朋友，車裡坐不下，所以讓你一個人打車去。那時，你的背包因為幫她們帶了不少東西，是最重的，可你二話不說答應了。上上一次，嬌昕和你們一起去看跨年的煙火，她對一個鄰校男生一見鍾情，鼓足勇氣上去搭話，正在自我介紹，卻被男生買完爆米花回來的女友質問名字，她一時慌亂，說了你的名字。隔日，你花癡小三的惡名就傳遍了全市幾所學校……還有不少例子，需要我一一列舉嗎？”
林原初的話幾乎令趙簡掉下眼淚，從來沒有一個人關注到她從未說出以及不敢計較的委屈。可她還是逞強笑著說：“沒關係的，我覺得這些都還好。”
“可我不覺得這是正常的好朋友的相處方式，”他走到她的面前，鄭重其事地說，“對不起，我代舍妹道歉。”
趙簡，別再去討好別人
道歉事件後，林嬌昕就疏遠了趙簡。筆寫完了，林嬌昕問遍前後右桌找人借筆，就是不肯問她。
趙簡想找林嬌昕把話說清楚，自己並沒有責怪過她，於是就買了她最喜歡吃的漂亮銅鑼燒，等在她上學的必經之路上。
林嬌昕見到趙簡想繞路走，但趙簡追上去，本以為她見到銅鑼燒會開心，沒想到她不客氣地把它丟進垃圾桶裡，還煩躁地吼道：“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哥多寵我？爸媽工作忙，哥哥一個人照顧我，我想吃什麼他就學做什麼，你們都見過他在領獎臺上光芒四射的樣子吧？卻從沒見過他在廚房為我殺魚煲湯的樣子。他從來都捨不得責駡我一句，但現在呢？現在，他常常說我的不是。就是因為你，他覺得是他把我慣壞了，開始每件事都對我從嚴要求……”
話說到這兒，林嬌昕擔憂地往後望瞭望，生怕說曹操曹操就到。
沒想到林原初還真的騎著自行車正好到這兒，一臉不悅地看著她們。
林嬌昕被他說怕了，扭頭就跑。只剩趙簡落寞地在原地站著。
林原初瞄向露在垃圾桶外的銅鑼燒包裝，沉聲道：“我以為應該是嬌昕向你道歉，現在怎麼反過來了？”
“你可以不再管我的事嗎？我並不在意嬌昕是否向我道歉。”趙簡很認真地求他。
可惜她被拒絕了。
“我是在教我的妹妹，不要把別人對她的好當成理所當然，不然她會越來越吝於付出，最終變成一個令人生厭的女孩。”
趙簡聽出了弦外之音，問：“你不希望我和嬌昕做朋友？”
“嬌昕總是隨意驅使你，她對待你的方式，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你為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
趙簡別過臉，低聲回答：“我需要朋友，我怕孤獨。”這樣的心事令她覺得可恥，可說出來卻又舒服多了。即便傾訴的物件是一個從來不會有類似煩惱的風光少年。
那少年輕輕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不是不希望你和嬌昕做朋友，我只是不希望嬌昕的朋友像你一樣不敢說別人的不對，不敢表露自己的態度。因為害怕被討厭，就總是違心地迎合人，這種人不是諂媚的小人，而是可悲的討好型人格。趙簡，你就是這種人。縱使別人有一千種否定你的理由，也抵不過你自己否定自己。”
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太犀利，拍拍自行車後座，岔開話題：“送你一程？”
那是多少少女夢想的座位，可趙簡幾乎是怒吼著拒絕了：“不用！”
林原初看她生氣勃勃如小雞振翅的模樣，笑笑說：“這不就很好嗎？趙簡，別再去討好別人了。”
當年，我做了一件糊塗事
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往事依舊歷歷在目。畢竟這麼多年，再也沒有第二個林原初為她仗義執言。她的上司樂意有這種聽話的下屬，同公司的人樂意有這種好說話的同事，周圍的朋友也樂意有這種可以呼來喚去的夥伴，沒有人在乎這一切是否理所應當。
“嬌昕呢？”趙簡問。
“我們倆一起去留學，但她在國外談了戀愛嫁了人。現在我一個人回來了，而她留在那邊，吃不慣西餐，經常打越洋電話，讓我給她直播中餐下廚來解饞。”林原初摸出口袋裡震動的手機，一揚，“看，餓死鬼又來催了。”
他的眉眼裡盡是溫柔，當初多少人就是因為他對林嬌昕的溫柔而落網，可沒有一人能夠成為另一個林嬌昕。
他剛搬家，一時間找不到手機自拍杆，便讓趙簡拿著手機，自己拴上圍裙下廚，柔聲問：“林大小姐，今天想看什麼？”
鏡頭裡的林嬌昕一臉嫌棄地吃著意面，對這邊廚房的食材望眼欲穿，哀號道：“辣！子！魚！”
正如林嬌昕當初形容的，下廚的林原初是最迷人的，一道複雜的菜式一氣呵成。
做好一碗火紅的辣子魚，林原初招手道：“趙簡，你來試試。”他夾了一筷子嫩得滑溜的魚片，喂到她的嘴邊。她蒼白的唇一下子浸紅了。
林嬌昕在那頭大吼一聲：“趙簡，原來你也在？”
鏡頭這才對準了趙簡。
兩個人都長開了，是亭亭玉立的小女人，是時光的傑作。
“對不起，趙簡。”林嬌昕率先道歉。
“沒什……”
趙簡話還沒說完，就被截了過去：“你先聽我說完。當年，我做了一件糊塗事……”
當年，林嬌昕因為趙簡而失去了林原初的寵愛，她心中不忿，常常對新結交的朋友們抱怨。那些人也不喜歡趙簡被林原初另眼相待，紛紛出餿主意。於是她們合起夥來給了趙簡一個教訓。
“我們趁你去地下室幫老師取器材時鎖上門，只是想嚇一嚇你，畢竟保安每晚都會巡邏，遲早會放你出來。我們沒想到……”
她們沒想到，因為趙簡夜深不歸，所以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趙母會著急地出門找她。趙母本來就患有精神類疾病，這一出門便忘了歸路，從此載在失蹤人口簿上。
趙簡為了找她，足足一個星期沒有回學校上課。再回來時，她變得更加謹小慎微，更加逢迎他人，更加畏懼孤獨。
體育課上分組競賽小測，沒有一個人願意和趙簡一組。有些人是平日裡就和她不熟，而另外一些人是因為心裡有愧，不敢直面她。
趙簡眼中泛淚，攔住林嬌昕，近乎哀求：“嬌昕，你能和我一組嗎？我找不到別人了。”
林嬌昕慌亂地拍開她伸來的手，仿佛她是避之不及的病毒。
連體育老師也看不下去了，準備出聲幫趙簡分個組。他不懂這個牲畜無害的小女孩到底得罪了誰，為什麼越是謙恭，就越是不得眾人喜歡。
那一天，體育課是下午最後一節，夕陽裡，趙簡似和落日一般絕望：“老師，不用了，這次小測的成績，給我記零分就好。”
在那所學校的剩餘歲月，趙簡形單影隻，偶然一次在食堂遇見林原初，他主動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趙簡，一個人嗎？”
“嗯。”
“我也是一個人。”
“你才不是。”趙簡環顧四周，本以為會有許多嚮往的目光，沒想到皆是鄙夷。大家一向忽視她如空氣，那眼神只能是針對林原初了。
“怎麼了？”她消息閉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比賽被查出服用興奮劑，”林原初說得像件普通的小事，可生性敏感的趙簡卻能夠感覺到，他只是假裝不在意。他緊接著問，“你是不是也應該離我遠點了？”
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似過街老鼠。
趙簡搖頭道：“我明白被排擠的滋味，我不想這樣對你。而且這件事，我相信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趙簡，你還是習慣說違心的話。我都人見人嫌了，你不必討好我。”林原初忽然把兩人的餐盤掀翻在地，他不過是需要發洩，而趙簡恰好撞在了他的槍口上。
食堂裡，人人側目，噓聲一片。
趙簡蹲下來打掃一片狼藉，打掃到他的腳邊時，她抬頭望著他，輕聲道：“林原初，我很羡慕你，與我不同，你向來是被人討好的物件，所以你才看不起我總是討好別人。如果你不想淪落至我這樣的人生，那就振作起來，去奪回你自己的榮耀。”
在那之後，趙簡格外留意林原初的消息，知道他最終被官方判為誤食含瘦肉精的食物，這才導致檢測不過關。緊接著參加全亞洲大賽，他又獲得了冠軍。
趙簡不知道的是，當他載譽而歸時，曾經翻天覆地地找過她。
只不過趙簡那時已經轉學了。外公外婆在趙母走丟後，不放心她獨自生活，乾脆接她回了老家。
趙簡，我心疼你
現在，聽到母親的失蹤原來與林嬌昕有關，趙簡從林家奪門而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她覺得每一個與母親體態相似的中年女子都會讓自己想起失蹤多年的母親。
她本可以大罵林嬌昕的，可她忍住了，與人爭吵是她最不擅長的一件事。她總是以和為貴，儘管以和為貴常常是她自己在受委屈。
她拿出手機撥打給同事：“對不起，可以幫我請一周的假嗎？對了，許總的單子我已經簽下來了，後續工作能麻煩您幫我處理一下嗎？”
對方不耐煩地答應了，仿佛忘記曾經多次以約會為藉口，把自己的工作推給趙簡。
這一周，趙簡本來是想清清靜靜休息一下的，奈何林原初每天都會不請自來。
她只是客氣地倒了一杯白開水，他難不成以為她是不介意他的光臨？
也許是習慣了替自家妹妹收拾爛攤子，林原初在趙家找了不少事做：修不亮的燈，通堵塞的下水道，還有替她在刻薄的催租的房東面前撐場子：“沒有到交房租的日子，憑什麼你自己手頭緊她就該早點交租？”
趙簡扶額問：“作為一個成年人，你每天就沒有別的事要忙嗎？”
“我剛回國，找好的工作是下週一到崗。”
沒想到週一時，復工的趙簡在公司裡遇到新上任的總監是林原初。他的秘書正在為他介紹公司的情況以及最近的業務。
“你是我的上司？”趙簡吃驚地問。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是運動員，我早就退役轉行了。”他沒有解釋的是，當年跌入穀底的境遇令他心灰意冷，早早萌生退意，只因為她一句話，他才決定奪回榮耀再離去。
這時，林原初翻看著桌上的資料，摸著一頁的邊緣，問：“這一筆訂單的業務員是誰？”
趙簡只看一眼，心就涼了半截。她只是拜託同事幫忙處理簽單的後續工作，沒想到這筆提成可觀的訂單便成了同事的業績。可是在林原初面前，她什麼也沒說。
“趙簡，別裝傻，我知道這是你的單子。”那一天，林原初把酒醉的她帶回家，幫她收拾東西時，看到過這份訂單。
“其實她說是自己的單子也沒錯，因為後續的跟進工作都是她做的。”
林原初盯著她，笑了。
接著，他讓秘書請那位同事進來，單刀直入地說明自己已經知道誰是簽單的人，誰又是負責後續的人。經過自己和趙簡的溝通，她表示自願退出。
“Kelly，你去打聽一下她出去後怎麼說？”林原初吩咐完，慢悠悠地繼續看檔。而趙簡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如坐針氈。
不一會兒，秘書回報，那個人出去後馬上在茶水間狠狠地吐槽趙簡假得要命，明裡大方，暗裡告狀，話很難聽。
“你一味地討好別人，別人只會看輕你。沒有人會珍惜不勞而獲的東西，而你的付出，對於別人來說正是送上門來的廉價贈品。”林原初看著趙簡蒼白的臉，仍毫不留情地道出真相。
“那又關你什麼事？”趙簡強撐著回了一句，“你代你妹妹道歉之後，難道還要代你妹妹彌補我的喪母之痛嗎？”
趙簡罕見地甩門而去，轟隆的關門聲掩蓋了林原初的歎息——
“趙簡，我心疼你。”
當年，他到處找不到趙簡，只從街坊鄰居處拼湊出她的故事。
她的父母婚姻不幸福，當初趙母是使盡了手段才嫁給了趙父。趙父在婚後才察覺那些手段背後的真相，一直想離婚，可那時趙母已經懷孕了。看在孩子的面上，趙父心軟了。趙母見孩子是他的軟肋，從小就教育趙簡：“你要討好你爸爸還有你爸爸那邊的親戚，不然他們會不要我們的。”
趙父撞破了趙母對小孩的偏激教育，十分生氣，再次想離婚。趙母便教趙簡來求和，想軟化趙父。
他們這樣折騰了十多年，最終還是離了。
趙母愛得太癡，一離了婚便陷入抑鬱中，精神時好時壞。
而成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趙簡的身上，導致她對誰都無比卑微。
鄰居大媽說：“有一年春節下雪了，我看見趙簡的幾個堂兄弟和堂姐妹在把她當雪人在堆。到吃飯時間了，孩子們一哄而散，而趙簡還凍在雪裡，四肢僵得掙脫不出來。我走過去把她刨出來，拉著她上她家討個說法。可她一直對趙家人說這樣好玩，並且是她自己主動提出這麼玩的。我記得那個晚上，播春節聯歡晚會的時候，趙家門口來了救護車，原來她白天就不舒服了，可一個字都沒說，直到晚上扛不住暈倒了。”
那一天，同樣下雪了。
林原初站在大院裡，任雪飄下來堆積在肩頭，他感受著趙簡的世界裡凜冽的寒風與徹骨的寒意。
他眼前仿佛播放著那個低到塵埃裡的少女，在不如意的人生裡，一步步蹣跚長大的影像。
“趙簡，若是能在小時候認識你就好了。”
他怎麼保護林嬌昕，就會怎麼保護趙簡；他怎麼寵愛林嬌昕，就會怎麼寵愛趙簡。前者出於手足之愛，後者發乎男女之情。
所有前塵，一筆勾銷
發薪日到來，大筆的提成到了同事的腰包。而趙簡過得捉襟見肘，每日自帶午餐便當，吃得很是簡單，幾乎不見葷腥。
“今晚跟我一起去見客戶。”林原初叮囑。
一頓豪華晚宴下來，客戶卻根本不見人影，從頭到尾就沒出現過。
“客戶臨時有事。”他開車送她回家時這麼解釋。
“客戶剛剛被競爭對手挖走了。”
“客戶在來的路上出車禍了。”
……
一次接一次，雖然林原初找的藉口都不同，但趙簡再怎麼愚笨，也猜得到他帶上自己根本就不是要和客戶吃飯。
“我不用你請，這幾頓多少錢，勞煩你告訴我，我轉帳給你。”趙家樓下，趙簡如是說。
話音剛落，一件衣服就從她住的樓層的陽臺拋出來，然後越來越多。
趙簡疾奔上樓，見到房東正在屋子裡收拾她的東西，隨手又是一件東西被丟了下去。
“這次不是我提早催租了，而是她拖了一個月還沒給錢。”房東見到林原初，有些後怕，辯解道。
回林家的路上，有這麼一段對話——
“不是剛發工資嗎？你怎麼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有人通過網上的尋母啟事聯繫我，說有我媽媽的線索，讓我給一筆消息費。我付了，然後發現是假消息。”
這些年，趙簡從未放棄過尋找母親。廣告費花了不少，路費花了不少，消息費也花了不少，仍然毫無結果。
“我很想她，”趙簡眼眶通紅，無法止住自己的哭聲，“她教我討好別人，可她知道我在外面總受委屈，於是她加倍地討好我。我不怪她，她其實比我更可憐。”
林原初擁她入懷，不為她拭淚，只讓她哭個痛快。
“我會幫你找到她的。”他語氣堅定。
林原初算是個響噹噹的名號，他一出馬，不少本城的記者都願意給面子，幫他廣而告之。
各路不斷有消息傳來，都指向一個地方。許多人都在同一個鎮上見過趙母模樣的女人。
林原初驅車載著趙簡去找，林嬌昕每隔幾分鐘就發消息來追問：是伯母嗎？
看到那個女人的面孔時，趙簡含淚轉頭說：“所有前塵，一筆勾銷。你和你妹妹都不必再對我心懷歉意，也不必再想方設法彌補我什麼。你走吧。”
林原初看著她下車，看著她哽咽地喊了一聲“媽媽”，看著那個女人費勁地回憶喊自己的人是誰，看著她們擁抱在一起……
母女相認後，趙簡回頭看林原初的車還在，不禁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不是在代妹妹贖罪，我是真心想陪伴在你身邊。”
愛你的，終究會愛
趙母跟著趙簡回來出租房小住了一段時間，她其實心裡還掛念著小鎮上的男人，卻又放心不下趙簡。
當年，她出門尋找趙簡，越找越迷茫，記憶一團混亂，無意間搭上了長途大巴，又在中途下車，最終來到陌生的小鎮，被他好心收留了。
趙母看著林原初每日會送新鮮的花來，趙簡起初還開門，後來便不再開門。他就把花放在門口，她也不拿進去。日子一久，走廊上就堆滿了花，處處是花香。
趙母告訴趙簡：“你知道我這一生犯的最大的錯是什麼嗎？你爸爸不愛我，我還用我的半生去討好他，最後自嘗苦果。可到了小鎮後，我才明白，我錯了，原來愛一個人不需要討好。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愛人，都不會因為討好而長久。”
趙簡似懂非懂。
她眼下最苦惱的是，林原初的追求。
他的追求似一團火，越燃燒越熾熱。他每日送花，每日接送，每個週末提出一種新的約會方案。他認真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趙簡卻拒絕了他：“很抱歉，我不相信像你這樣的人會愛我。”她在年少時就不敢做這樣的夢，如今長大了，又怎麼可能開倒車回去？
“總有一天，你會相信的。”
一天一天，無論風雨，他從未間斷，甚至更加努力。
趙簡依然拒絕他：“你這麼喜歡我，肯定是圖一時新鮮，也許是因為你很少被拒絕而已。”
“我們認識超過十年，沒有什麼新鮮感，只有我對你超乎一般的熟悉，以及早已深種的喜歡。”
無數次的拒絕，只讓他越挫越勇，甚至面露喜色。
趙簡實在是不明白，終有一天按捺不住好奇，問：“為什麼我每次拒絕你，你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因為，你沒有討好我。”林原初神采飛揚地解釋，“趙簡，你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感動答應我，也不要因為心裡過意不去才答應我，更不要因為怕我傷心就答應我。你一定要很難很難很難追，因為我希望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
你不必討好任何人。
愛你的，終究會愛。
都覺得情有可原，而且莫名萌。從此，林嬌昕多了許多朋友，每一次大家一起出去玩，趙簡總是最忙碌的後勤。幫忙點餐，有時點錯了還要被埋怨一句；幫忙結帳，有時有人忘了把AA的錢還她，她也不好意思催。
應林嬌昕的邀請，林原初偶爾會加入她們的聚會，幾次下來，他發怒了。
他一向對林嬌昕寵溺有加，對她的朋友們也彬彬有禮。那一次，他面色鐵青，每個字都硬邦邦的：“嬌昕，你交什麼樣的朋友是你的自由，可你怎麼對待你的朋友，卻是我作為兄長的教養失誤。”
林嬌昕眼淚汪汪，周圍的朋友們也紛紛替她說話——
“沒事的，原初哥，趙簡本來就樂於助人。”
“是啊，她閒不住呢。”
“是不是啊？趙簡。”
趙簡露出尷尬的笑容，點頭同意：“是的，都是朋友，沒必要計較誰做這些。”
大家都以為這件事可以就此平息，可林原初仍然繼續。
“上一次，我開車載你們去爬山，嬌昕臨時多邀請了一個朋友，車裡坐不下，所以讓你一個人打車去。那時，你的背包因為幫她們帶了不少東西，是最重的，可你二話不說答應了。上上一次，嬌昕和你們一起去看跨年的煙火，她對一個鄰校男生一見鍾情，鼓足勇氣上去搭話，正在自我介紹，卻被男生買完爆米花回來的女友質問名字，她一時慌亂，說了你的名字。隔日，你花癡小三的惡名就傳遍了全市幾所學校……還有不少例子，需要我一一列舉嗎？”
林原初的話幾乎令趙簡掉下眼淚，從來沒有一個人關注到她從未說出以及不敢計較的委屈。可她還是逞強笑著說：“沒關係的，我覺得這些都還好。”
“可我不覺得這是正常的好朋友的相處方式，”他走到她的面前，鄭重其事地說，“對不起，我代舍妹道歉。”
趙簡，別再去討好別人
道歉事件後，林嬌昕就疏遠了趙簡。筆寫完了，林嬌昕問遍前後右桌找人借筆，就是不肯問她。
趙簡想找林嬌昕把話說清楚，自己並沒有責怪過她，於是就買了她最喜歡吃的漂亮銅鑼燒，等在她上學的必經之路上。
林嬌昕見到趙簡想繞路走，但趙簡追上去，本以為她見到銅鑼燒會開心，沒想到她不客氣地把它丟進垃圾桶裡，還煩躁地吼道：“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哥多寵我？爸媽工作忙，哥哥一個人照顧我，我想吃什麼他就學做什麼，你們都見過他在領獎臺上光芒四射的樣子吧？卻從沒見過他在廚房為我殺魚煲湯的樣子。他從來都捨不得責駡我一句，但現在呢？現在，他常常說我的不是。就是因為你，他覺得是他把我慣壞了，開始每件事都對我從嚴要求……”
話說到這兒，林嬌昕擔憂地往後望瞭望，生怕說曹操曹操就到。
沒想到林原初還真的騎著自行車正好到這兒，一臉不悅地看著她們。
林嬌昕被他說怕了，扭頭就跑。只剩趙簡落寞地在原地站著。
林原初瞄向露在垃圾桶外的銅鑼燒包裝，沉聲道：“我以為應該是嬌昕向你道歉，現在怎麼反過來了？”
“你可以不再管我的事嗎？我並不在意嬌昕是否向我道歉。”趙簡很認真地求他。
可惜她被拒絕了。
“我是在教我的妹妹，不要把別人對她的好當成理所當然，不然她會越來越吝於付出，最終變成一個令人生厭的女孩。”
趙簡聽出了弦外之音，問：“你不希望我和嬌昕做朋友？”
“嬌昕總是隨意驅使你，她對待你的方式，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你為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
趙簡別過臉，低聲回答：“我需要朋友，我怕孤獨。”這樣的心事令她覺得可恥，可說出來卻又舒服多了。即便傾訴的物件是一個從來不會有類似煩惱的風光少年。
那少年輕輕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不是不希望你和嬌昕做朋友，我只是不希望嬌昕的朋友像你一樣不敢說別人的不對，不敢表露自己的態度。因為害怕被討厭，就總是違心地迎合人，這種人不是諂媚的小人，而是可悲的討好型人格。趙簡，你就是這種人。縱使別人有一千種否定你的理由，也抵不過你自己否定自己。”
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太犀利，拍拍自行車後座，岔開話題：“送你一程？”
那是多少少女夢想的座位，可趙簡幾乎是怒吼著拒絕了：“不用！”
林原初看她生氣勃勃如小雞振翅的模樣，笑笑說：“這不就很好嗎？趙簡，別再去討好別人了。”
當年，我做了一件糊塗事
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往事依舊歷歷在目。畢竟這麼多年，再也沒有第二個林原初為她仗義執言。她的上司樂意有這種聽話的下屬，同公司的人樂意有這種好說話的同事，周圍的朋友也樂意有這種可以呼來喚去的夥伴，沒有人在乎這一切是否理所應當。
“嬌昕呢？”趙簡問。
“我們倆一起去留學，但她在國外談了戀愛嫁了人。現在我一個人回來了，而她留在那邊，吃不慣西餐，經常打越洋電話，讓我給她直播中餐下廚來解饞。”林原初摸出口袋裡震動的手機，一揚，“看，餓死鬼又來催了。”
他的眉眼裡盡是溫柔，當初多少人就是因為他對林嬌昕的溫柔而落網，可沒有一人能夠成為另一個林嬌昕。
他剛搬家，一時間找不到手機自拍杆，便讓趙簡拿著手機，自己拴上圍裙下廚，柔聲問：“林大小姐，今天想看什麼？”
鏡頭裡的林嬌昕一臉嫌棄地吃著意面，對這邊廚房的食材望眼欲穿，哀號道：“辣！子！魚！”
正如林嬌昕當初形容的，下廚的林原初是最迷人的，一道複雜的菜式一氣呵成。
做好一碗火紅的辣子魚，林原初招手道：“趙簡，你來試試。”他夾了一筷子嫩得滑溜的魚片，喂到她的嘴邊。她蒼白的唇一下子浸紅了。
林嬌昕在那頭大吼一聲：“趙簡，原來你也在？”
鏡頭這才對準了趙簡。
兩個人都長開了，是亭亭玉立的小女人，是時光的傑作。
“對不起，趙簡。”林嬌昕率先道歉。
“沒什……”
趙簡話還沒說完，就被截了過去：“你先聽我說完。當年，我做了一件糊塗事……”
當年，林嬌昕因為趙簡而失去了林原初的寵愛，她心中不忿，常常對新結交的朋友們抱怨。那些人也不喜歡趙簡被林原初另眼相待，紛紛出餿主意。於是她們合起夥來給了趙簡一個教訓。
“我們趁你去地下室幫老師取器材時鎖上門，只是想嚇一嚇你，畢竟保安每晚都會巡邏，遲早會放你出來。我們沒想到……”
她們沒想到，因為趙簡夜深不歸，所以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趙母會著急地出門找她。趙母本來就患有精神類疾病，這一出門便忘了歸路，從此載在失蹤人口簿上。
趙簡為了找她，足足一個星期沒有回學校上課。再回來時，她變得更加謹小慎微，更加逢迎他人，更加畏懼孤獨。
體育課上分組競賽小測，沒有一個人願意和趙簡一組。有些人是平日裡就和她不熟，而另外一些人是因為心裡有愧，不敢直面她。
趙簡眼中泛淚，攔住林嬌昕，近乎哀求：“嬌昕，你能和我一組嗎？我找不到別人了。”
林嬌昕慌亂地拍開她伸來的手，仿佛她是避之不及的病毒。
連體育老師也看不下去了，準備出聲幫趙簡分個組。他不懂這個牲畜無害的小女孩到底得罪了誰，為什麼越是謙恭，就越是不得眾人喜歡。
那一天，體育課是下午最後一節，夕陽裡，趙簡似和落日一般絕望：“老師，不用了，這次小測的成績，給我記零分就好。”
在那所學校的剩餘歲月，趙簡形單影隻，偶然一次在食堂遇見林原初，他主動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趙簡，一個人嗎？”
“嗯。”
“我也是一個人。”
“你才不是。”趙簡環顧四周，本以為會有許多嚮往的目光，沒想到皆是鄙夷。大家一向忽視她如空氣，那眼神只能是針對林原初了。
“怎麼了？”她消息閉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比賽被查出服用興奮劑，”林原初說得像件普通的小事，可生性敏感的趙簡卻能夠感覺到，他只是假裝不在意。他緊接著問，“你是不是也應該離我遠點了？”
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似過街老鼠。
趙簡搖頭道：“我明白被排擠的滋味，我不想這樣對你。而且這件事，我相信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趙簡，你還是習慣說違心的話。我都人見人嫌了，你不必討好我。”林原初忽然把兩人的餐盤掀翻在地，他不過是需要發洩，而趙簡恰好撞在了他的槍口上。
食堂裡，人人側目，噓聲一片。
趙簡蹲下來打掃一片狼藉，打掃到他的腳邊時，她抬頭望著他，輕聲道：“林原初，我很羡慕你，與我不同，你向來是被人討好的物件，所以你才看不起我總是討好別人。如果你不想淪落至我這樣的人生，那就振作起來，去奪回你自己的榮耀。”
在那之後，趙簡格外留意林原初的消息，知道他最終被官方判為誤食含瘦肉精的食物，這才導致檢測不過關。緊接著參加全亞洲大賽，他又獲得了冠軍。
趙簡不知道的是，當他載譽而歸時，曾經翻天覆地地找過她。
只不過趙簡那時已經轉學了。外公外婆在趙母走丟後，不放心她獨自生活，乾脆接她回了老家。
趙簡，我心疼你
現在，聽到母親的失蹤原來與林嬌昕有關，趙簡從林家奪門而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她覺得每一個與母親體態相似的中年女子都會讓自己想起失蹤多年的母親。
她本可以大罵林嬌昕的，可她忍住了，與人爭吵是她最不擅長的一件事。她總是以和為貴，儘管以和為貴常常是她自己在受委屈。
她拿出手機撥打給同事：“對不起，可以幫我請一周的假嗎？對了，許總的單子我已經簽下來了，後續工作能麻煩您幫我處理一下嗎？”
對方不耐煩地答應了，仿佛忘記曾經多次以約會為藉口，把自己的工作推給趙簡。
這一周，趙簡本來是想清清靜靜休息一下的，奈何林原初每天都會不請自來。
她只是客氣地倒了一杯白開水，他難不成以為她是不介意他的光臨？
也許是習慣了替自家妹妹收拾爛攤子，林原初在趙家找了不少事做：修不亮的燈，通堵塞的下水道，還有替她在刻薄的催租的房東面前撐場子：“沒有到交房租的日子，憑什麼你自己手頭緊她就該早點交租？”
趙簡扶額問：“作為一個成年人，你每天就沒有別的事要忙嗎？”
“我剛回國，找好的工作是下週一到崗。”
沒想到週一時，復工的趙簡在公司裡遇到新上任的總監是林原初。他的秘書正在為他介紹公司的情況以及最近的業務。
“你是我的上司？”趙簡吃驚地問。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是運動員，我早就退役轉行了。”他沒有解釋的是，當年跌入穀底的境遇令他心灰意冷，早早萌生退意，只因為她一句話，他才決定奪回榮耀再離去。
這時，林原初翻看著桌上的資料，摸著一頁的邊緣，問：“這一筆訂單的業務員是誰？”
趙簡只看一眼，心就涼了半截。她只是拜託同事幫忙處理簽單的後續工作，沒想到這筆提成可觀的訂單便成了同事的業績。可是在林原初面前，她什麼也沒說。
“趙簡，別裝傻，我知道這是你的單子。”那一天，林原初把酒醉的她帶回家，幫她收拾東西時，看到過這份訂單。
“其實她說是自己的單子也沒錯，因為後續的跟進工作都是她做的。”
林原初盯著她，笑了。
接著，他讓秘書請那位同事進來，單刀直入地說明自己已經知道誰是簽單的人，誰又是負責後續的人。經過自己和趙簡的溝通，她表示自願退出。
“Kelly，你去打聽一下她出去後怎麼說？”林原初吩咐完，慢悠悠地繼續看檔。而趙簡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如坐針氈。
不一會兒，秘書回報，那個人出去後馬上在茶水間狠狠地吐槽趙簡假得要命，明裡大方，暗裡告狀，話很難聽。
“你一味地討好別人，別人只會看輕你。沒有人會珍惜不勞而獲的東西，而你的付出，對於別人來說正是送上門來的廉價贈品。”林原初看著趙簡蒼白的臉，仍毫不留情地道出真相。
“那又關你什麼事？”趙簡強撐著回了一句，“你代你妹妹道歉之後，難道還要代你妹妹彌補我的喪母之痛嗎？”
趙簡罕見地甩門而去，轟隆的關門聲掩蓋了林原初的歎息——
“趙簡，我心疼你。”
當年，他到處找不到趙簡，只從街坊鄰居處拼湊出她的故事。
她的父母婚姻不幸福，當初趙母是使盡了手段才嫁給了趙父。趙父在婚後才察覺那些手段背後的真相，一直想離婚，可那時趙母已經懷孕了。看在孩子的面上，趙父心軟了。趙母見孩子是他的軟肋，從小就教育趙簡：“你要討好你爸爸還有你爸爸那邊的親戚，不然他們會不要我們的。”
趙父撞破了趙母對小孩的偏激教育，十分生氣，再次想離婚。趙母便教趙簡來求和，想軟化趙父。
他們這樣折騰了十多年，最終還是離了。
趙母愛得太癡，一離了婚便陷入抑鬱中，精神時好時壞。
而成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趙簡的身上，導致她對誰都無比卑微。
鄰居大媽說：“有一年春節下雪了，我看見趙簡的幾個堂兄弟和堂姐妹在把她當雪人在堆。到吃飯時間了，孩子們一哄而散，而趙簡還凍在雪裡，四肢僵得掙脫不出來。我走過去把她刨出來，拉著她上她家討個說法。可她一直對趙家人說這樣好玩，並且是她自己主動提出這麼玩的。我記得那個晚上，播春節聯歡晚會的時候，趙家門口來了救護車，原來她白天就不舒服了，可一個字都沒說，直到晚上扛不住暈倒了。”
那一天，同樣下雪了。
林原初站在大院裡，任雪飄下來堆積在肩頭，他感受著趙簡的世界裡凜冽的寒風與徹骨的寒意。
他眼前仿佛播放著那個低到塵埃裡的少女，在不如意的人生裡，一步步蹣跚長大的影像。
“趙簡，若是能在小時候認識你就好了。”
他怎麼保護林嬌昕，就會怎麼保護趙簡；他怎麼寵愛林嬌昕，就會怎麼寵愛趙簡。前者出於手足之愛，後者發乎男女之情。
所有前塵，一筆勾銷
發薪日到來，大筆的提成到了同事的腰包。而趙簡過得捉襟見肘，每日自帶午餐便當，吃得很是簡單，幾乎不見葷腥。
“今晚跟我一起去見客戶。”林原初叮囑。
一頓豪華晚宴下來，客戶卻根本不見人影，從頭到尾就沒出現過。
“客戶臨時有事。”他開車送她回家時這麼解釋。
“客戶剛剛被競爭對手挖走了。”
“客戶在來的路上出車禍了。”
……
一次接一次，雖然林原初找的藉口都不同，但趙簡再怎麼愚笨，也猜得到他帶上自己根本就不是要和客戶吃飯。
“我不用你請，這幾頓多少錢，勞煩你告訴我，我轉帳給你。”趙家樓下，趙簡如是說。
話音剛落，一件衣服就從她住的樓層的陽臺拋出來，然後越來越多。
趙簡疾奔上樓，見到房東正在屋子裡收拾她的東西，隨手又是一件東西被丟了下去。
“這次不是我提早催租了，而是她拖了一個月還沒給錢。”房東見到林原初，有些後怕，辯解道。
回林家的路上，有這麼一段對話——
“不是剛發工資嗎？你怎麼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有人通過網上的尋母啟事聯繫我，說有我媽媽的線索，讓我給一筆消息費。我付了，然後發現是假消息。”
這些年，趙簡從未放棄過尋找母親。廣告費花了不少，路費花了不少，消息費也花了不少，仍然毫無結果。
“我很想她，”趙簡眼眶通紅，無法止住自己的哭聲，“她教我討好別人，可她知道我在外面總受委屈，於是她加倍地討好我。我不怪她，她其實比我更可憐。”
林原初擁她入懷，不為她拭淚，只讓她哭個痛快。
“我會幫你找到她的。”他語氣堅定。
林原初算是個響噹噹的名號，他一出馬，不少本城的記者都願意給面子，幫他廣而告之。
各路不斷有消息傳來，都指向一個地方。許多人都在同一個鎮上見過趙母模樣的女人。
林原初驅車載著趙簡去找，林嬌昕每隔幾分鐘就發消息來追問：是伯母嗎？
看到那個女人的面孔時，趙簡含淚轉頭說：“所有前塵，一筆勾銷。你和你妹妹都不必再對我心懷歉意，也不必再想方設法彌補我什麼。你走吧。”
林原初看著她下車，看著她哽咽地喊了一聲“媽媽”，看著那個女人費勁地回憶喊自己的人是誰，看著她們擁抱在一起……
母女相認後，趙簡回頭看林原初的車還在，不禁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不是在代妹妹贖罪，我是真心想陪伴在你身邊。”
愛你的，終究會愛
趙母跟著趙簡回來出租房小住了一段時間，她其實心裡還掛念著小鎮上的男人，卻又放心不下趙簡。
當年，她出門尋找趙簡，越找越迷茫，記憶一團混亂，無意間搭上了長途大巴，又在中途下車，最終來到陌生的小鎮，被他好心收留了。
趙母看著林原初每日會送新鮮的花來，趙簡起初還開門，後來便不再開門。他就把花放在門口，她也不拿進去。日子一久，走廊上就堆滿了花，處處是花香。
趙母告訴趙簡：“你知道我這一生犯的最大的錯是什麼嗎？你爸爸不愛我，我還用我的半生去討好他，最後自嘗苦果。可到了小鎮後，我才明白，我錯了，原來愛一個人不需要討好。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愛人，都不會因為討好而長久。”
趙簡似懂非懂。
她眼下最苦惱的是，林原初的追求。
他的追求似一團火，越燃燒越熾熱。他每日送花，每日接送，每個週末提出一種新的約會方案。他認真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趙簡卻拒絕了他：“很抱歉，我不相信像你這樣的人會愛我。”她在年少時就不敢做這樣的夢，如今長大了，又怎麼可能開倒車回去？
“總有一天，你會相信的。”
一天一天，無論風雨，他從未間斷，甚至更加努力。
趙簡依然拒絕他：“你這麼喜歡我，肯定是圖一時新鮮，也許是因為你很少被拒絕而已。”
“我們認識超過十年，沒有什麼新鮮感，只有我對你超乎一般的熟悉，以及早已深種的喜歡。”
無數次的拒絕，只讓他越挫越勇，甚至面露喜色。
趙簡實在是不明白，終有一天按捺不住好奇，問：“為什麼我每次拒絕你，你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因為，你沒有討好我。”林原初神采飛揚地解釋，“趙簡，你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感動答應我，也不要因為心裡過意不去才答應我，更不要因為怕我傷心就答應我。你一定要很難很難很難追，因為我希望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
你不必討好任何人。
愛你的，終究會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