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芝
《凱爾特薄暮》是一本有趣的書, 書中講述的大都是愛爾蘭鄉間流傳的仙鬼故事, 有的只是短短的一個傳說片段, 有的由若干人講述各自版本的同一個主角。
《凱爾特的薄暮》
作者: [愛爾蘭] 威廉·巴特勒·葉芝
出版社: 湖南人民出版社
譯者: 田偉華
出版年: 2011-11-1
這又是一部耐讀的書。 仙鬼們行為怪誕, 卻有著和普通人心性相通的性情, 一個女人遭酗酒丈夫虐待至死, 孩子們被送進濟貧院, 女人的鬼魂纏住鄰人, 托話給自己的丈夫, 直到孩子們從濟貧院領了出來才消失。 更多的傳說似乎傳達著一種信念, 相信自然界遍佈著肉眼凡胎看不見的人們, 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過著自己充滿熱情的生活, “它們是跟我們一樣的人, 只不過長得更好看些罷了”, “仙人們是最好的鄰居。 如果你善待它們,
書中《塵土合閉海倫目》就呈現了這樣一個傳說逐漸誕生的過程:曾經真實存在的瑪麗·海因斯——一個六十年前去世的美麗女人——與盲詩人拉夫特裡的故事, 經過眾多敘述者、轉述者、翻譯者不同角度不同時空的陳述, 最終凡胎變為不朽, 成就一段淒美傳說。 全篇氣息迷離飄忽, 似真亦幻, 充滿象徵意味, 似乎可以看作全書的寫照。 《博學的亞里斯多德》以蜜蜂的睿智揶揄自作聰明的人, 《最後一位遊吟詩人》在笑聲中嘲諷現代文明的墮落, 《諸神的豬》那假裝恐慌變成了真正恐慌的亡命奔跑, 以及諸多篇章對於外來強勢文化的警覺,對於美與不幸、死亡與智慧的獨到感悟,都在提醒我們,這些故事遠不像第一印象那樣簡單,如果不止當作故事讀,沉下來慢慢琢磨敘述者各自的心態,一層一層去打開、發現這些貌似荒誕的故事中疊藏著的朴質智慧,作者的選擇與闡釋、表像背後的寓意也許會漸漸露出真相。這是一個能給讀者帶來深層快感的過程。
不容忽略的是,作為《凱爾特黃昏》的著者,葉芝無疑是這些故事的最後轉述人,也是個中思想的發現者與弘揚者,這位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愛爾蘭詩人,其獨特的象徵主義風格在這部早期作品中已可以看出端倪。1865年葉芝出生在都柏林一個藝術之家,父親是名畫家,與當時英國文化界交往密切。葉芝出生不久,父親赴倫敦學習,孩子們和他們的祖父母到愛爾蘭西北部的斯萊戈郡居住,這個景色宜人、民風淳樸、盛產民間傳說的地方,成為葉芝文學啟蒙的“仙境”,諸多作品靈感的來源。青年時代的葉芝熱衷於追求新奇事物,排斥傳統學校教育,宗教情結濃厚,對心靈研究及神秘主義產生興趣,參加召靈人秘密活動,儼然一個沉溺魔法的通神論者。這些原本出於年輕人的叛逆心理,旨在擺脫父親影響,卻促成他在象徵主義詩學深深烙下自己的印記。
葉芝的精神世界中,愛爾蘭民間文學佔有重要位置,他深信,“在那一座座村舍間流傳的歌曲或故事,無不包含著將人帶向遠方的語辭和思想;由於它排斥短暫和瑣碎的東西,排斥盡只是聰明和漂亮,當然還排斥庸俗和不誠,也由於它彙聚了世世代代的最單純、最難忘的思想,所以,它是一切偉大藝術植根其中的土壤”。葉芝28歲時《凱爾特薄暮》首版出書,被視為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的標誌性著作。作者深知這些口頭傳說的原生態價值,搜集整理像手捧珍貴的出土文物,既細心呵護,又避免文人意識的精緻打磨,眾多無名敘述者的語言趣味被保留下來,在敘述主體不斷轉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情境中,作者自己的評價與闡釋巧妙地穿插,打破了時間的線性順序,最終形成複合型文本,敘述的多元、斷片、拼接、整合,為這部樸素的故事集帶來幾分現代意識。
該書的這些藝術特色固然使其成為經典,卻足以對漢語翻譯者構成致命挑戰。慶倖的是,我們的譯者一開始就注意到這件藝術品的易碎性,對作者初心有完整的理解和體貼,小心區分原著語詞產生的背景,語言轉換悉心斟酌,輔以適當注釋,使這部翻譯難度極高的經典著作完整地呈現在中國讀者面前。
晚年的葉芝,對《凱爾特薄暮》進行過一次修訂,這些舊作仍然使他感到新奇,給友人的信中說:“有時我覺得那些故事令人驚訝,似乎是為我目前的思想所做的準備。當初寫下那些神秘的故事,而過了二十五年才理解了它們,真是奇怪。”葉芝最終刪去開頭的兩首詩作,突出了篇首《說傳說的人》的統領地位。這個愛講故事、有很多奇思怪想能讓自己高興或哀傷的明眸小老頭,叫派迪·弗林,住在鄉下一間破陋的小屋裡,生活中許多事讓他沮喪,他卻“總是快快活活的,儘管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幾乎與快樂神情融為一體的憂鬱——那種純屬本能天性,而且所有動物都具有的如夢似幻的憂鬱”。葉芝賦予這個人物某種象徵意味,那快樂與憂鬱融為一體的神情彌漫了《凱爾特薄暮》全書,以致我們面對這部書,好像看到了愛爾蘭民族的靈魂。閱讀一個民族的靈魂,需要斂神靜心,細細品味,甚至屏住呼吸,閉上雙眼,傾聽。
文| 謝大光
本文刊載於20180123《北京青年報》B4版
往期精選
以及諸多篇章對於外來強勢文化的警覺,對於美與不幸、死亡與智慧的獨到感悟,都在提醒我們,這些故事遠不像第一印象那樣簡單,如果不止當作故事讀,沉下來慢慢琢磨敘述者各自的心態,一層一層去打開、發現這些貌似荒誕的故事中疊藏著的朴質智慧,作者的選擇與闡釋、表像背後的寓意也許會漸漸露出真相。這是一個能給讀者帶來深層快感的過程。不容忽略的是,作為《凱爾特黃昏》的著者,葉芝無疑是這些故事的最後轉述人,也是個中思想的發現者與弘揚者,這位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愛爾蘭詩人,其獨特的象徵主義風格在這部早期作品中已可以看出端倪。1865年葉芝出生在都柏林一個藝術之家,父親是名畫家,與當時英國文化界交往密切。葉芝出生不久,父親赴倫敦學習,孩子們和他們的祖父母到愛爾蘭西北部的斯萊戈郡居住,這個景色宜人、民風淳樸、盛產民間傳說的地方,成為葉芝文學啟蒙的“仙境”,諸多作品靈感的來源。青年時代的葉芝熱衷於追求新奇事物,排斥傳統學校教育,宗教情結濃厚,對心靈研究及神秘主義產生興趣,參加召靈人秘密活動,儼然一個沉溺魔法的通神論者。這些原本出於年輕人的叛逆心理,旨在擺脫父親影響,卻促成他在象徵主義詩學深深烙下自己的印記。
葉芝的精神世界中,愛爾蘭民間文學佔有重要位置,他深信,“在那一座座村舍間流傳的歌曲或故事,無不包含著將人帶向遠方的語辭和思想;由於它排斥短暫和瑣碎的東西,排斥盡只是聰明和漂亮,當然還排斥庸俗和不誠,也由於它彙聚了世世代代的最單純、最難忘的思想,所以,它是一切偉大藝術植根其中的土壤”。葉芝28歲時《凱爾特薄暮》首版出書,被視為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的標誌性著作。作者深知這些口頭傳說的原生態價值,搜集整理像手捧珍貴的出土文物,既細心呵護,又避免文人意識的精緻打磨,眾多無名敘述者的語言趣味被保留下來,在敘述主體不斷轉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情境中,作者自己的評價與闡釋巧妙地穿插,打破了時間的線性順序,最終形成複合型文本,敘述的多元、斷片、拼接、整合,為這部樸素的故事集帶來幾分現代意識。
該書的這些藝術特色固然使其成為經典,卻足以對漢語翻譯者構成致命挑戰。慶倖的是,我們的譯者一開始就注意到這件藝術品的易碎性,對作者初心有完整的理解和體貼,小心區分原著語詞產生的背景,語言轉換悉心斟酌,輔以適當注釋,使這部翻譯難度極高的經典著作完整地呈現在中國讀者面前。
晚年的葉芝,對《凱爾特薄暮》進行過一次修訂,這些舊作仍然使他感到新奇,給友人的信中說:“有時我覺得那些故事令人驚訝,似乎是為我目前的思想所做的準備。當初寫下那些神秘的故事,而過了二十五年才理解了它們,真是奇怪。”葉芝最終刪去開頭的兩首詩作,突出了篇首《說傳說的人》的統領地位。這個愛講故事、有很多奇思怪想能讓自己高興或哀傷的明眸小老頭,叫派迪·弗林,住在鄉下一間破陋的小屋裡,生活中許多事讓他沮喪,他卻“總是快快活活的,儘管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幾乎與快樂神情融為一體的憂鬱——那種純屬本能天性,而且所有動物都具有的如夢似幻的憂鬱”。葉芝賦予這個人物某種象徵意味,那快樂與憂鬱融為一體的神情彌漫了《凱爾特薄暮》全書,以致我們面對這部書,好像看到了愛爾蘭民族的靈魂。閱讀一個民族的靈魂,需要斂神靜心,細細品味,甚至屏住呼吸,閉上雙眼,傾聽。
文| 謝大光
本文刊載於20180123《北京青年報》B4版
往期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