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油菜花

鄉 土

朱雪飛(媒體人)

家鄉在蘇南， 一到春暖花開， 油菜花連成片， 這家的連著那家的， 這村的連著那村的。 放眼望去， 四處是純粹的明黃。

家鄉的油菜花並不顯得霸氣， 她的美和江南女人類似， 是溫婉的， 細膩的———白牆黑瓦桃紅柳綠小橋流水的小村， 外面包裹著一片明黃色的油菜花。 那是秦少遊詞中“有桃花紅， 李花白， 菜花黃”收盡春光的小園， 是吳冠中筆下的色塊明晰而富有層次的江南水墨。

而在我的心中， 家鄉油菜花的美， 還不止這些。 菜花田裡， 藏著孩子們無盡的童趣。 “兒童急走追黃蝶， 飛入菜花無處尋”，

南宋詩人楊萬里追的是蝴蝶， 我們追的是蜜蜂。

小時候， 油菜花一開， 放蜂的便來。 他們把蜂箱放在田埂上。 暖陽下， 菜花田裡到處是嗡嗡嗡的小蜜蜂。 我們三五成群， 去菜花田裡捉蜜蜂。 菜花田裡的蜜蜂， 是家養的， 還是野的， 我們分不清。 放蜂的把蜜蜂放出去， 四散開來， 他也管不了我們捉的是家蜂還是野蜂。 再說， 我們能捉幾隻蜜蜂呢。 我們脫下一件外衣， 抓在手上， 兩隻手在外衣的保護下， 對準停在菜花上的蜜蜂， 輕輕一合， 只要眼疾手快， 就有收穫。 捉到蜜蜂， 我們便坐在長滿青草的田埂上， 拔下蜜蜂尾部的刺， 而後把它攔腰掐成兩段， 找它的蜜， 吃下。 比針尖大的一小滴蜜， 特甜。 我們居然還分著吃。 不過， 也有失手的時候，

蜜沒吃到， 反而被蜇的情況時有發生。 有的嘴巴被蜇， 腫得老高， 第二天上學， 被老師批評。 老師說， 那是對我們殘害益蟲最好的懲罰。

夕陽西下， 大人們荷鋤歸家。 他們催著我們回去， 擔心我們被蜜蜂蜇， 還嚇唬我們說， 菜花田裡有蛇。 密密的菜花下， 甚是陰涼。 蛇喜歡陰涼之地。 但捉蜜蜂的樂趣， 總能在短時間裡蓋過對蛇的恐懼。

人們要歸家， 蜜蜂也要歸巢。 家養的蜜蜂回到養蜂人的蜂箱， 野蜂的家在哪裡呢？那時， 村上有好多房子的牆壁是沒有粉刷的， 野蜜蜂們便鑽進牆壁的縫隙裡。 我們掐一朵油菜花， 或紫雲英花， 放在牆壁的縫隙處， 引誘蜜蜂出來。 這一招不成， 便在竹掃把上， 掐一小段細的竹絲， 伸進牆壁縫， 輕搗。 蜜蜂經不住我們搗，

便飛出來， 一飛就飛進我們事先套在縫隙出口處的小玻璃瓶裡。 我們趕緊把瓶口蓋住。 再去掐一朵油菜花， 小心翼翼放進玻璃瓶中。 那朵菜花是給蜜蜂繼續采蜜用的。 結果可想而知， 第二天， 油菜花蔫了， 蜜蜂死了， 不死的， 也已奄奄一息， 從瓶中放出， 已飛不起來了。

油菜花開時， 小村上暖洋洋的， 那濃郁的油菜花味， 再加上春天的泥土味、青草味， 熏得人都要醉了。 那時， 有人會發癡。 吳方言中， 這個季節發癡的人， 叫“菜花癡”。 老家村上便有這樣一個“菜花癡”， 他平時能勞動， 是個壯勞力。 但一到油菜花開， 他便在田埂上遊蕩， 碰到人便追， 一邊追還一邊喊。 膽小的人往往不敢一個人走路， 就怕碰到他。 他看到我們這些小孩子也追，

他在後面追， 我們在前面跑， 我們人多， 東南西北一散開， 他便不知道追哪個好。 我們遠遠地看著他， 哈哈大笑。 大人們說這個“菜花癡”會打人， 但我們誰也沒見他真打過人。

油菜花開的季節， 很短暫。 轉眼， 菜花便結成了菜籽， 紫雲英田被大人們翻成秧田。 蝴蝶飛走了， 蜜蜂也飛走了。 那個愛追人的“菜花癡”， 也不追人了。

清明快到了， 家鄉的油菜花又開了。 不過， 如今的油菜花田裡， 蜜蜂仍在， 捉蜜蜂的孩子們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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