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大腳婆

李邦林

那時候很多女人都有一雙小巧玲瓏的三寸金蓮， 長長的裹腳布把一個女人的命運束縛於那雙尖足之中， 雖然纏腳的過程中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憤懣， 傳統的婦道還是讓她們安於受命。

人高馬大的桂英是鎮子裡有名的大腳婆， 那年她到店裡買膠鞋， 她要了一雙四十三碼的。 營業員說你老公腳真大， 她忙說不怕你笑話是給我自己買的。 店員很尷尬， 傻笑著改口說好好， 腳大走路穩重。

其實她老公是個矮個子， 被她高出一個頭， 當年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 人長得不怎麼樣， 是老虎叼走， 又被狗頭熊送回來的那種女人， 有人仔細數過她臉上的麻子， 十二顆， 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十二星宿全都寫在她的臉上了。 經媒婆馬金菊介紹與現在的這個男人王松煜認識並結婚的。 那年松煜在曬場的空地上燒草木灰， 寡婦鳳仙花從旁邊經過， 剛好刮起了一陣頂頭風，

滿頭滿腦地撒了她一身， 最要命的是眼睛裡也掉進了一粒。 這件事的責任在於松煜， 內疚的他只好面對面地給她吹灰了， 可能是當時操作起來難度確實比較大， 也可能松煜當真有點想圖謀不規， 他們近距離地折騰了好久才把草灰從鳳仙花的眼睛里弄出來。 這一幕正好被路過的桂英看在眼裡， 遠遠看去他們像在親嘴， 以為丈夫開始嫌棄她這只破草鞋了， 要在外頭尋花頭經了， 回來就跟他沒完沒了地吵了起來。 松煜吃了一肚子的污泥水火氣也十足， 互不相讓， 桂英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拎過丈夫的衣領， 把他的顱頭夾在兩條大腿間， 隨手拿起一支竹片往他的屁股上猛抽， 痛得松煜象殺豬似地嚎嚎大叫。 有個外地人看著過意不去， 跑過去拖開桂英對她說， 不要同小孩子一般見識， 兒子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下手太狠傷筋傷骨……桂英一手甩開那個外地人說， 誰是我的兒子了， 他是我老公， 要罵要打要殺由我， 你給我走開。 她隨即又提著把薄刀指著老公的胯下說， 你那個小和尚斗膽敢偷腥的話， 我就把它砍下喂狗， 信不信？這是後話。

民國三十四年， 日本的膏藥旗還飄蕩在道院山森嚴的營房裡， 偶爾出來幾個騷擾的遊兵散勇， 也都有些膽戰心驚。 桂英在山腳下種了一塊玉米地， 正到了抽穗吐纓的時節， 這天她一頭鑽進了玉米地除草，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兵， 看見桂英後就獸性大發， 拉起槍栓逼迫她， 否則就“死啦死啦”的， 桂英孤獨無援， 又不能使著性子蠻來， 不然真的就死啦死啦了去白死。 她昂望青天對意念裡的松煜說聲對不起了， 大兵等不及了， 扳倒扭在一起苟合一團， 大兵的長槍、佩劍和衣褲就擲在一旁。 完事後鬼子躺在地上喘著粗氣， 桂英看著這個讓人噁心的精疲力盡的畜生，

一股仇恨湧上心頭， 抬起她的那只大腳往鬼子的胸膛一腳蹬了下去， 斷了一片肋骨， 隨即又一使勁， 鬼子的口裡流出一灘血水， 雙腳一伸死了。 到底是桂英， 她是一個遇事不慌敢於擔當的女人， 玉米地邊上有一條大水溝， 引過來的江水常年不斷， 她在上游築了臨時土壩斷了水源， 在斷了水的水溝裡挖了一個深坑， 背起鬼子的屍體扔進坑裡， 又把槍和衣褲一起掩埋了。 扒開土壩， 水又嘩嘩地流向水溝， 沒有人知道這裡剛剛發生了驚心動魄的一幕。 沒多久， 鬼子兵就退了， 而松煜這塊道院山下的瘦地再也不種玉米了。

前幾年村裡搞園田化建設， 在老水溝裡挖出一支三八大蓋， 還有幾粒日軍的銅紐扣， 一具矮個子遺骨。上了年紀的村民這才想起當年是有一個日本兵失蹤，還因為這差點燒掉整個村莊的房子，而這時的大腳婆桂英早在那個初夏的寧靜裡駕鶴西去了。

編輯 徐慶豐

一具矮個子遺骨。上了年紀的村民這才想起當年是有一個日本兵失蹤，還因為這差點燒掉整個村莊的房子，而這時的大腳婆桂英早在那個初夏的寧靜裡駕鶴西去了。

編輯 徐慶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