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 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之前, 人民公社分為若干生產大隊, 生產大隊又分為多少不等的若干生產隊, 這是最基層的經濟核算組織, 是最小的集體。 每個生產隊挨著打穀場(也叫曬場或大場)的地方, 一定有幾間相對高大、堅固的房子, 那便是生產隊的倉庫, 用於存放糧食和一些農用物資。
這些房子, 也是生產隊社員集中、聚會的場所。
我之所以對倉庫留有深刻的印象, 是因為我的爺爺曾是生產隊“看倉庫的”——倉庫的守護人。 倉庫是生產隊最重要的“基地”, 對守護人的選擇, 要求較高。 要有責任心, 要不占不貪, 當然, 還要是半勞力——大勞力農忙下地, 農閒上河工, 生產隊領導是斷斷捨不得把他們安排到這種崗位的。
1965年, 我的奶奶去世一年多後, 我爺爺榮膺這一差事, 開始替生產隊看倉庫。 這一“重要崗位”雖然讓不少人眼熱心跳, 但其辛苦程度一點不低。
夏收或秋收之後, 倉庫裡面儲滿用蘆柴摺子圍著的糧囤。
不過, 儘管管理機制非常嚴密, 但在爺爺看倉庫的時候, 還是發生過兩次失竊事件:一次是糧食還沒有完全曬乾入庫, 堆放在外面的場地上, 被人掏出一個凹陷。 一次是有人在倉庫的牆角挖了一個洞, 然後用一根竹管插進靠牆的糧囤, 讓囤子裡的糧塌陷一塊。 所幸兩次的案都很快破了, 是查出來的。 那時沒有誰家有餘糧, 生產隊幹部帶幾個人, 說是挨家挨戶,
爺爺看了七年倉庫。 其間經歷了倉庫由泥牆草房到磚牆瓦頂的變遷。 原來是前後挨著的兩幢三間的屋子, 也就是相當於兩個普通農家的那種簡陋房子。 後來,生產隊用玉米芯到窯廠換回磚瓦,在拆掉的倉庫舊址上,建起了六間比原來寬敞高大的新倉庫。 爺爺原來睡覺的架子床,擱在兩個糧囤之間。低矮的草房,一屋子的糧食和雜物,只有一個盛水的缸算是消防設施。在現在看來,簡直不敢想像。但搬進新倉庫後,條件有了不小的改善。配置了滅火器。爺爺睡覺的床,從一大堆易燃物中搬到了空曠處的倚牆一角,門也由原來一腳便能踹開的破板門,換成了厚實的鐵插銷門。爺爺的新倉庫不是一花獨放,那幾年,稍微有點條件的生產隊,都陸陸續續矗立起新建的倉庫。磚牆,水泥嵌縫,翻窗,瓦頂,倉庫成為落後鄉村的一道時髦風景。
爺爺一個人的家是離我們隔著十幾米的一間房子。每天天快黑的時候,他就吃過晚飯,去倉庫睡覺,但是白天,都要到我們住的屋子走上一趟的。那天我們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忽然想起來,說:“爺爺今天怎麼沒見到?”他去爺爺的房子一看,柴門鎖上了,以為因為下雨,爺爺提前去了倉庫。晚飯後,爸爸不放心,叫我去倉庫看一下。
走了約十分鐘,我到了倉庫。門反鎖著,爺爺在裡面。我敲門,大聲叫,爺爺撚亮馬燈,披著衣服起來開門。我問他:“爺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睡覺了?”
“今天身上不舒服,外面又下雨,我就在睡在鋪上沒有起來。”爺爺說話有氣無力。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靠著爺爺的床邊,有一隻便桶,便桶旁邊的地上,一片狼藉。
我趕緊回家,把情況和爸爸一說,爸爸的臉立即沉了下來。之後,爺爺被我們抬回家裡。保健站的醫生來給他打點滴。大約一個禮拜之後,爺爺能起來了。搬張凳子,在門前坐著,看著倉庫的方向,說再過兩天他就可以去倉庫了。我們相信他的話,滿懷希望地等待他的康復。殊不知,這只是他生命的回光,第二天,七十八歲的爺爺便闔然長逝。我不知道,爸爸和叔叔也無法說清,爺爺到底是得的什麼病,就那樣匆匆地走了。
爺爺已經走了四十多年。不但是他,連活著的人也沒有想到,他走後不過十年,就像當年一窩蜂建倉庫一樣,年把時間之內,所有的倉庫都被拆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自然,以倉庫為基礎的那個叫做生產隊的集體組織,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生產大隊和人民公社,也一起從歷史的舞臺上悄然謝幕。
如果不是因為爺爺,倉庫,這一特殊年代的標誌性建築,或許早已從我的記憶中淡去。然而,因為爺爺,它卻常常在我的記憶裡鮮活起來。
文/自己的太陽
後來,生產隊用玉米芯到窯廠換回磚瓦,在拆掉的倉庫舊址上,建起了六間比原來寬敞高大的新倉庫。 爺爺原來睡覺的架子床,擱在兩個糧囤之間。低矮的草房,一屋子的糧食和雜物,只有一個盛水的缸算是消防設施。在現在看來,簡直不敢想像。但搬進新倉庫後,條件有了不小的改善。配置了滅火器。爺爺睡覺的床,從一大堆易燃物中搬到了空曠處的倚牆一角,門也由原來一腳便能踹開的破板門,換成了厚實的鐵插銷門。爺爺的新倉庫不是一花獨放,那幾年,稍微有點條件的生產隊,都陸陸續續矗立起新建的倉庫。磚牆,水泥嵌縫,翻窗,瓦頂,倉庫成為落後鄉村的一道時髦風景。爺爺一個人的家是離我們隔著十幾米的一間房子。每天天快黑的時候,他就吃過晚飯,去倉庫睡覺,但是白天,都要到我們住的屋子走上一趟的。那天我們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忽然想起來,說:“爺爺今天怎麼沒見到?”他去爺爺的房子一看,柴門鎖上了,以為因為下雨,爺爺提前去了倉庫。晚飯後,爸爸不放心,叫我去倉庫看一下。
走了約十分鐘,我到了倉庫。門反鎖著,爺爺在裡面。我敲門,大聲叫,爺爺撚亮馬燈,披著衣服起來開門。我問他:“爺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睡覺了?”
“今天身上不舒服,外面又下雨,我就在睡在鋪上沒有起來。”爺爺說話有氣無力。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靠著爺爺的床邊,有一隻便桶,便桶旁邊的地上,一片狼藉。
我趕緊回家,把情況和爸爸一說,爸爸的臉立即沉了下來。之後,爺爺被我們抬回家裡。保健站的醫生來給他打點滴。大約一個禮拜之後,爺爺能起來了。搬張凳子,在門前坐著,看著倉庫的方向,說再過兩天他就可以去倉庫了。我們相信他的話,滿懷希望地等待他的康復。殊不知,這只是他生命的回光,第二天,七十八歲的爺爺便闔然長逝。我不知道,爸爸和叔叔也無法說清,爺爺到底是得的什麼病,就那樣匆匆地走了。
爺爺已經走了四十多年。不但是他,連活著的人也沒有想到,他走後不過十年,就像當年一窩蜂建倉庫一樣,年把時間之內,所有的倉庫都被拆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自然,以倉庫為基礎的那個叫做生產隊的集體組織,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生產大隊和人民公社,也一起從歷史的舞臺上悄然謝幕。
如果不是因為爺爺,倉庫,這一特殊年代的標誌性建築,或許早已從我的記憶中淡去。然而,因為爺爺,它卻常常在我的記憶裡鮮活起來。
文/自己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