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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和他看護過的倉庫

上世紀八十年代, 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之前, 人民公社分為若干生產大隊, 生產大隊又分為多少不等的若干生產隊, 這是最基層的經濟核算組織, 是最小的集體。 每個生產隊挨著打穀場(也叫曬場或大場)的地方, 一定有幾間相對高大、堅固的房子, 那便是生產隊的倉庫, 用於存放糧食和一些農用物資。

這些房子, 也是生產隊社員集中、聚會的場所。

我之所以對倉庫留有深刻的印象, 是因為我的爺爺曾是生產隊“看倉庫的”——倉庫的守護人。 倉庫是生產隊最重要的“基地”, 對守護人的選擇, 要求較高。 要有責任心, 要不占不貪, 當然, 還要是半勞力——大勞力農忙下地, 農閒上河工, 生產隊領導是斷斷捨不得把他們安排到這種崗位的。

1965年, 我的奶奶去世一年多後, 我爺爺榮膺這一差事, 開始替生產隊看倉庫。 這一“重要崗位”雖然讓不少人眼熱心跳, 但其辛苦程度一點不低。

一年365天, 每個夜晚, 都要睡在倉庫裡;白天, 尤其是農忙的時候, 倉庫開關的頻率很高, 所以, 除了吃飯, 大多時間也得耗在那裡。 報酬一天只有5分工, 差不多是一個大勞力的一半。 收成好的年景, 一分工的分值折合人民幣六分錢上下, 如年景不好, 也就二、三分錢。 “年薪制”, 在每年的年底按戶頭結算。 這樣, 爺爺每年可以掙1800分工, 獲得八、九十塊錢毛收入, 扣除他一個人的糧草款約五十元, 尚可分紅二三十元。 爺爺能分到紅, 算是心滿意足了。 我們家及村裡許多五六口、六七口之家, 因人多勞少, 不僅無紅可分, 而且, 每年都是超支戶, 一年做到頭的收入, 都不夠向生產隊支付糧草款。

夏收或秋收之後, 倉庫裡面儲滿用蘆柴摺子圍著的糧囤。

交完兩季公糧, 再分去各家各戶的口糧, 倉庫裡還有剩下的飼料和來年的種子。 此外, 還有為數不多的“餘糧”, 留作來年春天青黃不接時向斷糧戶提供“借銷糧”。 這些糧食儲入囤子裡時, 需把表面抹平, 然後蓋上大印。 管印的人是一個貧下中農代表, 他管印卻不能單獨開印——印上有兩把鎖, 需管印的和保管員一起到場, 才能把印打開。 爺爺看倉庫的職責, 就是要保證糧囤上蓋著的印完好無損。 自然, 倉庫的鑰匙, 只有他有。 那時管理倉庫的這種互相監督與制衡, 作為貧下中農的“發明”, 倒真的具有相當的“先進性”。

不過, 儘管管理機制非常嚴密, 但在爺爺看倉庫的時候, 還是發生過兩次失竊事件:一次是糧食還沒有完全曬乾入庫, 堆放在外面的場地上, 被人掏出一個凹陷。 一次是有人在倉庫的牆角挖了一個洞, 然後用一根竹管插進靠牆的糧囤, 讓囤子裡的糧塌陷一塊。 所幸兩次的案都很快破了, 是查出來的。 那時沒有誰家有餘糧, 生產隊幹部帶幾個人, 說是挨家挨戶,

其實重點就是對那幾個家裡尤為迫切的人家, 室內室外一轉悠, 便能找到贓物。 記得有一次是學田伯伯偷的。 當床底下的一個裝著半拉子玉米的笆斗被搬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時候, 學田伯伯撲通朝地上一跪:要怎麼辦隨你們吧家裡已經幾天揭不開鍋了。 當時有爺爺一起參加查的, 他對帶隊檢查的做隊長的相慶爺爺說:“把笆斗裡的玉米過個秤留下吧, 是多少, 到分糧的時候, 扣我的。 ”這次事情雖然就這樣過去了, 但文革時學田伯伯還是遭到了清算, 他被掛牌遊街, 牌子上寫著“盜竊集體, 罪大惡極”。

爺爺看了七年倉庫。 其間經歷了倉庫由泥牆草房到磚牆瓦頂的變遷。 原來是前後挨著的兩幢三間的屋子, 也就是相當於兩個普通農家的那種簡陋房子。 後來,生產隊用玉米芯到窯廠換回磚瓦,在拆掉的倉庫舊址上,建起了六間比原來寬敞高大的新倉庫。 爺爺原來睡覺的架子床,擱在兩個糧囤之間。低矮的草房,一屋子的糧食和雜物,只有一個盛水的缸算是消防設施。在現在看來,簡直不敢想像。但搬進新倉庫後,條件有了不小的改善。配置了滅火器。爺爺睡覺的床,從一大堆易燃物中搬到了空曠處的倚牆一角,門也由原來一腳便能踹開的破板門,換成了厚實的鐵插銷門。爺爺的新倉庫不是一花獨放,那幾年,稍微有點條件的生產隊,都陸陸續續矗立起新建的倉庫。磚牆,水泥嵌縫,翻窗,瓦頂,倉庫成為落後鄉村的一道時髦風景。

爺爺一個人的家是離我們隔著十幾米的一間房子。每天天快黑的時候,他就吃過晚飯,去倉庫睡覺,但是白天,都要到我們住的屋子走上一趟的。那天我們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忽然想起來,說:“爺爺今天怎麼沒見到?”他去爺爺的房子一看,柴門鎖上了,以為因為下雨,爺爺提前去了倉庫。晚飯後,爸爸不放心,叫我去倉庫看一下。

走了約十分鐘,我到了倉庫。門反鎖著,爺爺在裡面。我敲門,大聲叫,爺爺撚亮馬燈,披著衣服起來開門。我問他:“爺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睡覺了?”

“今天身上不舒服,外面又下雨,我就在睡在鋪上沒有起來。”爺爺說話有氣無力。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靠著爺爺的床邊,有一隻便桶,便桶旁邊的地上,一片狼藉。

我趕緊回家,把情況和爸爸一說,爸爸的臉立即沉了下來。之後,爺爺被我們抬回家裡。保健站的醫生來給他打點滴。大約一個禮拜之後,爺爺能起來了。搬張凳子,在門前坐著,看著倉庫的方向,說再過兩天他就可以去倉庫了。我們相信他的話,滿懷希望地等待他的康復。殊不知,這只是他生命的回光,第二天,七十八歲的爺爺便闔然長逝。我不知道,爸爸和叔叔也無法說清,爺爺到底是得的什麼病,就那樣匆匆地走了。

爺爺已經走了四十多年。不但是他,連活著的人也沒有想到,他走後不過十年,就像當年一窩蜂建倉庫一樣,年把時間之內,所有的倉庫都被拆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自然,以倉庫為基礎的那個叫做生產隊的集體組織,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生產大隊和人民公社,也一起從歷史的舞臺上悄然謝幕。

如果不是因為爺爺,倉庫,這一特殊年代的標誌性建築,或許早已從我的記憶中淡去。然而,因為爺爺,它卻常常在我的記憶裡鮮活起來。

文/自己的太陽

後來,生產隊用玉米芯到窯廠換回磚瓦,在拆掉的倉庫舊址上,建起了六間比原來寬敞高大的新倉庫。 爺爺原來睡覺的架子床,擱在兩個糧囤之間。低矮的草房,一屋子的糧食和雜物,只有一個盛水的缸算是消防設施。在現在看來,簡直不敢想像。但搬進新倉庫後,條件有了不小的改善。配置了滅火器。爺爺睡覺的床,從一大堆易燃物中搬到了空曠處的倚牆一角,門也由原來一腳便能踹開的破板門,換成了厚實的鐵插銷門。爺爺的新倉庫不是一花獨放,那幾年,稍微有點條件的生產隊,都陸陸續續矗立起新建的倉庫。磚牆,水泥嵌縫,翻窗,瓦頂,倉庫成為落後鄉村的一道時髦風景。

爺爺一個人的家是離我們隔著十幾米的一間房子。每天天快黑的時候,他就吃過晚飯,去倉庫睡覺,但是白天,都要到我們住的屋子走上一趟的。那天我們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忽然想起來,說:“爺爺今天怎麼沒見到?”他去爺爺的房子一看,柴門鎖上了,以為因為下雨,爺爺提前去了倉庫。晚飯後,爸爸不放心,叫我去倉庫看一下。

走了約十分鐘,我到了倉庫。門反鎖著,爺爺在裡面。我敲門,大聲叫,爺爺撚亮馬燈,披著衣服起來開門。我問他:“爺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睡覺了?”

“今天身上不舒服,外面又下雨,我就在睡在鋪上沒有起來。”爺爺說話有氣無力。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靠著爺爺的床邊,有一隻便桶,便桶旁邊的地上,一片狼藉。

我趕緊回家,把情況和爸爸一說,爸爸的臉立即沉了下來。之後,爺爺被我們抬回家裡。保健站的醫生來給他打點滴。大約一個禮拜之後,爺爺能起來了。搬張凳子,在門前坐著,看著倉庫的方向,說再過兩天他就可以去倉庫了。我們相信他的話,滿懷希望地等待他的康復。殊不知,這只是他生命的回光,第二天,七十八歲的爺爺便闔然長逝。我不知道,爸爸和叔叔也無法說清,爺爺到底是得的什麼病,就那樣匆匆地走了。

爺爺已經走了四十多年。不但是他,連活著的人也沒有想到,他走後不過十年,就像當年一窩蜂建倉庫一樣,年把時間之內,所有的倉庫都被拆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自然,以倉庫為基礎的那個叫做生產隊的集體組織,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生產大隊和人民公社,也一起從歷史的舞臺上悄然謝幕。

如果不是因為爺爺,倉庫,這一特殊年代的標誌性建築,或許早已從我的記憶中淡去。然而,因為爺爺,它卻常常在我的記憶裡鮮活起來。

文/自己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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