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的過年五景

作者：薑炳炎

年， 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節日。 著名學者梁實秋《雅舍小品》中的《過年》《北平年景》等文章,描繪的過年五景， 鋪展開一幅二十世紀初北方富有生活情趣的春節畫卷。

忙年。 祭灶過後， 家家忙著把錫香爐、錫蠟簽、錫果盤， 從塵封的箱子裡取出來， 作一年一度的大擦洗。 宮燈、紗燈、牛角燈， 一齊出籠。 年貨也要及早備辦， 包括廚房裡的乾貨， 祭祖用的乾果， 屋裡供的牡丹水仙， 孩子們吃的粗細雜拌。 主婦們當然更忙， 要給大家製備新衣新鞋新襪， 儘管是布鞋布襪布大衫， 總要上下一新。

飲食。 人口旺的人家要進全豬，

一鍋燉肉， 加上蘑菇是一碗， 加上粉絲又是一碗， 加上山藥又是一碗。 大盆的芥末墩兒、魚凍兒、肉皮辣醬， 成缸的醃大白菜、芥菜疙瘩——管夠， 放在特大號的鍋、盆子裡， 隨取隨吃， 曆十餘日不得罄， 基本上天天打掃剩菜。 北平人稱餃子為“煮餑餑”， 除了除夕夜不可少的一頓外， 從初一至少到初三， 頓頓煮餑餑， 直把人吃得頭昏腦漲。 除夕夜的那一頓， 還有考究， 其中一只要放進一塊銀幣， 誰吃到那一隻交好運。 家裡有老祖母的， 年年是她老人家咬到。 誰都知道其中做了手腳， 誰都心裡有數。

守歲。 除夕之夜， 院裡撒滿了芝麻秸兒， 孩子們踩踏得咯吱咯吱響， 為“踩歲”， 鬧得精疲力竭。 睡前給大人請安， 為“辭歲”。 大人摸出點什麼賞賜，

為“壓歲”。 守歲， 不准說喪氣話， 見面要道“新喜”。 房梁上有“對我生財”的橫披， 柱子上有“一入新春萬事如意”的直條， 天棚上有“紫氣東來”的斗方， 大門上有“國恩家慶人夀年豐”的對聯。 除夕要守歲， 不過十二點不能睡覺， 這對習慣早睡的孩子是一種煎熬。

拜年。 壓歲錢不是白拿， 要叩頭如搗蒜。 大廳上供著祖先的影像， 長輩指點：“這是你的曾祖父， 曾祖母……”初一特別起得早， 梳小辮兒， 換新衣裳。 見人就請安， 口說：“新喜。 ”日上三竿， 騾子轎車套好， 跟班的捧著拜匣， 奉命到幾家最親近的人家去拜年。 如果運氣好， 人家“擋駕”， 最好不過， 遞進一張帖子， 掉頭就走， 否則一聲“請”， 便得升堂入室， 至少要朝上磕三個頭， 才算禮成。

玩樂。 過年幾乎家家推牌九， 呼么喝六，

老少鹹宜， 一直到元宵。 孩子們玩花炮是沒有膩的， 沖天炮、二踢腳、太平花， 徹夜不絕， 直把孩子看得瞪眼咋舌。 大姑娘小媳婦搽脂抹粉全出動了， 凡是有大姑娘小媳婦出動的地方就有毛頭小夥子亂鑽亂擠。 於是廠甸擠得水泄不通， 入門處更能擠死人！滿街泥濘， 涼風一吹， 又滴水成冰， 人們在冰雪中打滾， 甘之如飴。